古德里安叫人送地图来。在外面的接待室里,一名副官从准备好的那堆地图上面摘下几幅,送进了办公室,在两位将军面前的地图桌上把它们摊开。
这是海因里希首次纵览全局。三分之一以上的德国都已被来自西边和东边的盟军所吞噬;剩余的国土全都位于两个巨大的水系屏障之间:西边是莱茵河,东边是奥得河及其支流尼斯河。海因里希还知道,那些帝国尚未陷落的大工业区,正日夜遭受轰炸。
海因里希听说,西线艾森豪威尔的军队正进抵莱茵河畔,而莱茵河是德国伟大的自然防线。英美盟军沿着西岸展开几乎达到800公里——大致是从北海延伸到瑞士边境,在一个地方,莱茵河甚至已经被攻破了。3月7日,在波恩南部的雷马根镇,美军乘守军还没来得及将桥梁完全摧毁,夺取了当地的大桥。现在,一个30公里宽、8公里深的桥头堡正在东岸展开;而在别的渡口,盟军随时都有渡河的可能。
在东线,大批苏联红军已经横跨东欧,建立了一条800多公里长的战线——从波罗的海一直延伸到亚得里亚海。在德国本土,苏联红军的占领区从奥得河—尼斯河沿线一直伸展到了捷克斯洛伐克边境。古德里安告诉海因里希,侦察机已经发现了大量涌向前线的苏军增援部队,毫无疑问,苏联人正在积极准备着新一轮的攻势。每个铁路兵站都在卸下大炮和装备,每条道路上都塞满了坦克、汽车、马车队以及行军的步兵。谁也无法预测在进攻发起时苏联红军会投入多少兵力,不过,光是德国已经确认其存在的就有3个方面军——而维斯瓦集团军群就正好顶在了苏联大军的正前方。
海因里希看着他已经接手的战线,第一次看到了他后来声称的“完全令人震惊的真相”。
在地图上,标注维斯瓦集团军群战线的那条蜿蜒的细红线长达280公里——从波罗的海岸边,一直到西里西亚奥得河与尼斯河的交汇处,并在那里与舍尔纳大将的部队相连。德军的大部分防线位于奥得河西岸,但在东岸仍然拥有3个大型桥头堡:北边的位于波美拉尼亚13世纪时期的首府斯德丁(Stettin,今波兰什切青);南边的分别是屈斯特林(Küstrin,今波兰科斯琴),以及古老的大学城奥得河畔法兰克福(Frankfurt an Oder)——这两座城镇都处于直接面对柏林的至关重要的地段。
海因里希发现,他手里可用来阻挡苏联人攻占首都并挺进德国心脏的兵力只有两个集团军。坚守战线北翼的是由哈索—埃卡德·冯·曼陀菲尔(Hasso-Eccard von Manteuffel)装甲兵上将指挥的第3装甲集团军,这位矮个子军人是一位伟大的装甲战术专家,在德国国防军中的地位可能仅次于古德里安和隆美尔。他扼守的阵地有150公里长,从斯德丁以北一直延伸到霍亨索伦运河与奥得河的交汇处,后者大致在柏林东北45公里处。沿奥得河往南,到130公里外的尼斯河交汇处,则由戴着眼镜的47岁的特奥多尔·布塞(Theodor Busse)步兵上将指挥的第9集团军负责防御。
尽管这是令人沮丧的总体概况,但海因里希并没有被敌军部署在他面前的千军万马吓倒。在东线,这位防守大师已经习惯于在兵力对比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作战(敌军起码拥有9~10倍的兵力优势),而至于坦克和空中掩护更是少得可怜。海因里希真正担心的是手头两个集团军的作战能力——能否抵挡住敌军如怒涛般的进攻也正是取决于此。
在经验丰富的海因里希看来,一个师的番号及其指挥官,通常都能表明它的历史和战斗力。这会儿正在查看地图的他发现,在东部前线已经没有几个他能认出来的正规师了。新组建的部队大多都没有用来表明番号的数字,而是被冠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如“格鲁佩·卡森”、“德伯里茨”、“尼德兰”、“库尔马克”、“柏林”和“明谢贝格”。海因里希对这些部队的构成感到纳闷:它们是不是由被打残的部队混编的——各师余部简单拼凑成的临时部队?古德里安的地图并没有给他一幅非常明晰的画面,他得自己去看一下,但突然间他又恍然大悟,怀疑这些师只不过是些名字而已。海因里希并没有对他的怀疑发表意见,因为古德里安还有别的更直接的问题要讨论——尤其是屈斯特林。
海因里希麾下最大的部队是布塞的第9集团军,它是柏林正面的防御屏障。从地图上仓促画出的红色记号可以显见,布塞就要大难临头了。古德里安说,苏联人正在第9集团军的当面集结兵力,他们正竭尽全力拔除德军在奥得河东岸的屈斯特林和法兰克福地区的桥头堡,屈斯特林的形势危如累卵。
在这块地区,此前数周内红军已经分几次成功渡过了奥得河,在西岸夺取了立足点。红军对屈斯特林的大部分进攻都被击退,但拼尽一切努力进行防御后,苏联人仍然围困着该城。他们在该城的两翼夺取了面积可观的桥头堡,在这些钳子般的桥头堡之间,只剩下一条通道能把屈斯特林的保卫者和第9集团军连接起来,一旦铁钳合拢,屈斯特林就会落入敌手。而这两个桥头堡一旦连接起来,就会在西岸为苏联人提供一块发起进攻的大跳板,让他们长驱直入扑向柏林。
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更是让海因里希惊得目瞪口呆。古德里安对他说:“希特勒决定要发动一次进攻,拔掉屈斯特林南部的红军桥头堡。布塞将军一直在做准备。我相信,进攻将在两天之内打响。”
古德里安把希特勒的计划进行了概括:整个攻势将从位于屈斯特林以南21公里的法兰克福地区发动,5个装甲掷弹兵师要渡河进入德军在东岸的桥头堡,再从那里沿着河岸发起突击,从后方打击屈斯特林南部的红军桥头堡。
海因里希研究着地图。法兰克福横跨奥得河,城市主体在西岸,只有一座桥把城市的两个部分连接起来。对维斯瓦集团军群的新指挥官来说,有两个事实非常清楚:东岸的山地地形为苏联炮兵提供了理想的条件——从那些高地上他们能够阻止德国人机动,将他们轰杀在路上;更糟糕的是,河东岸的桥头堡范围太小,无法集结起5个摩托化师。
海因里希盯着地图看了很长时间。在他想来,那些正在集结的德军师毫无疑问会立即暴露在敌方的火力面前,被苏联人大炮和飞机的狂轰滥炸消灭殆尽。他看着古德里安说道:“这完全是不可行的。”
古德里安表示同意。他愤愤不平地告诉海因里希,能够让那些师集结起来的唯一方式,就是“从桥上一个接一个地冲过去——士兵和坦克将组成一个大约24公里长的纵队”。但希特勒固执己见,一定要发动这场进攻。“会成功的,”希特勒斩钉截铁地告诉古德里安,“这次大胆的行动完全脱离了教条,苏联人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的。”
海因里希仍然在研究着地图,他看到屈斯特林和法兰克福之间挤满了红军部队,进攻即使真的能从桥头堡顺利发动,但面对兵力上占尽优势的强大对手,那些德军师也永远到不了屈斯特林。海因里希严肃地警告说:“我们的部队将会被苏联人压制在奥得河边,毫无回旋的余地。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古德里安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因为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突然他瞥了一眼手表,焦急地说道:“噢,上帝啊,我得赶回柏林,参加元首在15点召开的形势汇报会。”
一想到这儿,他又发起了脾气。“没法工作啊,”古德里安气急败坏地吼道,“这样的形势汇报会,一天居然要开两次。我在会议室内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而我在那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听希特勒身边的那帮人胡说八道——什么也没有讨论!我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我所有的时间,不是花在路上,就是花在了听蠢话上!”
古德里安如此大动肝火,让海因里希有些惊慌。总参谋长的脸红得像甜菜根,一时间,海因里希甚至担心古德里安会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当场死去。当古德里安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希特勒要讨论对屈斯特林的进攻,你最好和我一起去见见他。”
海因里希谢绝了。“如果要我在后天发动这场荒唐的进攻的话,”他说道,“我最好还是尽快去我的指挥部。”随后他又执拗地补充道:“希特勒可以等上几天再见我。”
随着地图和图表被送进古德里安的办公室,接待室里的冯·比拉也在根据地图和图表的减少,为此次会面计算着时间。就剩下一两张了,他估计情况介绍就快结束。他溜达到桌子旁,穷极无聊地看着最上面的那张地图。这是一张德国全境图,但上面的线条却似乎有些不同,就在冯·比拉要转身离开时,他却感到自己的目光被某种异样所吸引。比拉弯下腰,更加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这张地图,发现它上面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