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决定希特勒第三帝国命运的这一天,隆美尔正火急火燎地向诺曼底疾驶而去。与此同时,他的指挥官们正在前线竭尽全力,以阻止盟军暴风雨般的迅猛攻击。一切都取决于装甲部队:第21装甲师就在英军登陆滩头的后方,党卫军第12装甲师和装甲教导师仍被希特勒保留着。
隆美尔注视着前方绵延的白色公路,催促着司机加速,“快!快!快!”他说。丹尼尔把脚下的油门踩到底,汽车在公路上飞驰。两个小时前他们才离开弗罗伊登施塔特,隆美尔几乎一言未发,他的副官朗上尉坐在后排,他从未见过陆军元帅如此沮丧。朗想谈谈盟军登陆的话题,可是隆美尔显得丝毫没有讨论的愿望。隆美尔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朗,念叨了句“我一向正确,一向如此”,然后他又继续注视着前方的道路。
第21装甲师无法从卡昂城内通过。第22装甲团团长赫尔曼·冯·奥佩恩—布罗尼科夫斯基上校开着一辆大众桶车,在车队前后来回行驶。城市已是一片废墟,早些时候卡昂遭到轰炸,轰炸机群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街道上堆满了瓦砾,在布罗尼科夫斯基眼里,似乎“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在走动,企图离城而去”。道路都被骑自行车的男男女女所堵塞,坦克没有能通行的希望。布罗尼科夫斯基决定撤回去绕城而行,他知道这要花费好几个小时,但是别无他法。还有,那些应当在他通过之后支援进攻行动的各团部队都在哪里?
第21装甲师192装甲掷弹兵团的19岁的瓦尔特·赫尔梅斯(Walter Hermes)二等兵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这真是莫大的荣耀:他走在进攻英军的队伍的最前列!赫尔梅斯跨坐在摩托车上,在先头连前方晃晃悠悠地骑行。他们在向海岸边挺进,很快就会赶上坦克部队,然后第21装甲师就会把英国人赶到海里去,人人都这么说。他的朋友特茨拉夫(Tetzlaw)、马图施(Mattusch)和沙尔德(Schard)分别驾驶着旁边的其他摩托车。他们原以为英军早该进攻了,可是却一直没有动静。有些奇怪的是,他们至今还没有赶上坦克部队,不过赫尔梅斯猜测他们一定在前面某处,很可能已经在海岸线上发起进攻了。赫尔梅斯愉快地向前骑着,引导着团里的先头连进入了英军突击队员们未能封闭的朱诺和金滩之间长达8英里的缺口。装甲部队正可以利用这个缺口,彻底撕开英军登陆海滩间的空隙,威胁盟军的整个反攻——可是冯·奥佩恩—布罗尼科夫斯基上校对这个缺口一无所知。
在巴黎的西线德军总部,伦德施泰特的参谋长布鲁门特里特上将给隆美尔指挥部的施派德尔打来电话。这场一句话的交谈被正式记录在B集团军群的作战日志中。“最高统帅部,”布鲁门特里特说,“已经(批准)动用党卫军第12装甲师和装甲教导师。”
此刻是下午3点40分,两位将军都明白为时已晚。希特勒和他的高级将领们阻止动用这两个装甲师长达十多个小时,两个师都不指望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日子里赶到登陆地区。党卫军第12装甲师直到6月7日清晨才到达滩头阵地;装甲教导师遭到连续空袭后损失惨重,直到9日才抵达。现在牵制盟军的唯一机会寄托在第21装甲师上。
快到18点的时候,隆美尔的霍希轿车进入了兰斯。在城防司令部里,朗往拉罗什吉永接了一个电话,隆美尔打了15分钟,听取参谋长的战况汇报。当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朗看出消息肯定很糟糕。汽车开动后,他们仍然沉默着。稍过了一会儿,隆美尔把一只戴着手套的拳头砸到了另一只手掌里,悻悻地说:“我的朋友式的敌人,蒙哥马利。”又过了一阵,他说:“天哪!如果第21装甲师成功了,我们还有可能在三天之内把他们赶下海。”
卡昂以北,布罗尼科夫斯基下达了进攻命令。他派1营营长威廉·冯·戈特贝格(Wilhelm von Gottberg)少校[1]率领35辆坦克,去占领前方距海岸4英里的位于佩里耶(Périers)的高地。布罗尼科夫斯基本人则要带领另外25辆坦克,设法占领2英里外位于比耶维尔(Biéville)的高地。
第21装甲师师长埃德加·福伊希廷格尔少将、第84军军长马克斯上将都来观看即将开始的进攻。马克斯走到布罗尼科夫斯基面前对他说:“奥佩恩,德国的未来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如果你无法把英国人赶回海里,我们就输掉了这场战争。”
布罗尼科夫斯基敬礼回答:“上将阁下,我将竭尽全力。”
当部队开始行动,坦克展开扇形队列穿过田野时,布罗尼科夫斯基又被第716步兵师师长威廉·里希特中将拦住。布罗尼科夫斯基看出里希特“几乎因痛苦而发狂”。“我的队伍都打光了,我的整个师全完蛋了。”他热泪盈眶地告诉布罗尼科夫斯基。
“我能做些什么,长官?我们会竭尽所能的。”布罗尼科夫斯基问道。他取出地图递给里希特看:“他们在什么位置,长官?你能指出来吗?”
里希特只是摇头。“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我希望此刻在地中海没有发生第二次登陆。”隆美尔在霍希轿车的前排座位上半转着身子对朗说道。他停顿了一会儿,陷入了沉思。“你知道吗,朗,假如现在我是盟军最高统帅,我能在14天内结束战争。”他转回身去,凝视着前方。朗痛苦地注视着元帅,却无法帮助他。霍希轿车在傍晚的暮色中呼啸着向前驶去。
布罗尼科夫斯基的坦克隆隆地驶上比耶维尔高地,到现在为止他们尚未遇敌。当开道的首辆Ⅳ号坦克接近山顶时,从远处某个地方突然传来猛烈的炮火。他说不清是一头撞上了英军坦克,还是反坦克炮的火网,但是炮火既准确又猛烈,仿佛是从五六个地方同时射出的。他的先头坦克一炮未发就在刹那间被摧毁了,后续的两辆坦克开了上来,并且开炮还击,但是它们似乎对英军炮火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布罗尼科夫斯基开始明白为什么了——敌人火力之强大,远远超过了他们。英国大炮的射程似乎非常远,布罗尼科夫斯基的坦克一辆接一辆被击中,不到15分钟就损失了六辆坦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射击。布罗尼科夫斯基无计可施,他终止进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瓦尔特·赫尔梅斯二等兵搞不懂坦克都到什么地方去了。第192装甲掷弹兵团的先头连已经抵达了滨海吕克村的海岸边,可是那里连坦克的影子也没有,更别说英国人,赫尔梅斯有些失望。不过登陆的大排场差不多弥补了他的失望情绪,在他左侧和右侧的海面上,赫尔梅斯看到了成百上千艘船只和小艇在前后移动,离岸一英里左右还有各种各样的战舰。
“真漂亮,就像阅兵仪式一样。”他对朋友沙尔德说道。赫尔梅斯和他的朋友伸开四肢躺在草地上,拿出了香烟,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有人给他们下达任何命令。
在佩里耶高地,英军早已进入阵地。他们在威廉·冯·戈特贝格少校的35辆坦克进入坦克炮的有效射程之前,就阻止了它们前进。戈特贝格在几分钟之内就损失了十辆坦克。命令的延误以及绕过卡昂城所浪费的时间,使英军有机会充分巩固他们在这块具有战略性意义的高地上的阵地。戈特贝格把他想得起来的人逐个咒骂了一遍。他撤到勒比赛(Lebissey)村附近的森林边,命令部队在那里挖壕固守,把坦克停在既能观察到敌人又能向其射击的隐蔽地点,只露出炮塔。他肯定英军会在几小时之内向卡昂进军。
可令戈特贝格吃惊的是,时间过去了,英军却没有发起任何进攻。21点刚过,戈特贝格经历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场面。先是由远而近的飞机轰鸣声,随后在远处仍然散发着余辉的夕阳的衬托下,他看到大批滑翔机飞到了海岸线上,几十架滑翔机在牵引机后面排成队形平稳地飞行。接着在他的注视下滑翔机同牵引机分离,盘旋、侧滑,嗖嗖作响地下降,在他和海岸之间的某个目力不及之处着陆。戈特贝格懊恼地咒骂起来。
布罗尼科夫斯基也在比耶维尔为坦克挖壕固守。他站在路边,看见“德国军官与二三十人从前线往后走——向卡昂撤退”。布罗尼科夫斯基不明白英国人为什么不进攻,在他看来“几个小时之内就能把卡昂和整片地区攻下来”[2]。在队伍的尾部,布罗尼科夫斯基看到一个士官两臂各挽着一名健壮的“国防军女助手”成员,几个人“喝得烂醉,脸孔肮脏,走路左右摇晃”。他们蹒跚而过,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在意,用最大的嗓门唱着《德意志高于一切》。布罗尼科夫斯基望着他们,直到他们在视线中消失。“战争打败了。”他大声说道。
隆美尔的霍希轿车声音低沉地驶入拉罗什吉永,缓缓地驶过道路两侧一幢接一幢的房舍。这辆黑色大型轿车驶下公路,经过16株修剪成方形的椴树,开进拉罗什富科公爵的城堡大门。他们刚在门前停下来,朗就跳下车,跑去通知施派德尔中将,元帅已经回来了。在主廊里,他听到参谋长办公室传出了瓦格纳歌剧的音乐,房门突然打开后音乐声大作,施派德尔走了出来。
朗既生气又吃惊,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在对一位将军说话。他怒气冲冲地说:“在这种时候您怎么还能听歌剧?”
施派德尔微微一笑,说道:“亲爱的朗,你不会认为我放一会儿音乐就能阻止进攻吧?”
隆美尔身着长长的蓝灰色作战服,右手拿着装饰有银盖的元帅权杖,大步穿过走廊。他走进施派德尔的办公室,双手交叉在背后,站在那里察看地图。施派德尔关上房门,朗知道这场谈话要持续一段时间,便向餐厅走去。他疲惫地坐到一张长桌前,向勤务兵要了一杯咖啡。附近坐着一名正在读报的军官,他抬起头来心情愉快地问道:“旅途如何?”朗只是瞪了他一眼。
瑟堡半岛,圣梅尔埃格利斯附近,第82空降师的“荷兰佬”舒尔茨二等兵倚在散兵坑的坑边,听到远处的教堂敲响了11点的钟声。他几乎无法让自己睁着眼睛。他估计从6月4日晚进攻推迟、参加掷骰子赌博到现在,自己几乎有72小时没睡过觉了。他觉得自己把花了那么大力气赢来的钱全部输掉是多么地滑稽——什么坏事情都没有发生。事实上“荷兰佬”感到有点儿局促不安,都一整天了,他连一枪都还没有放过呢。
在奥马哈海滩的峭壁后面,医护兵艾尔弗雷德·艾根伯格上士疲惫不堪地猛然躺倒在弹坑里。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治疗过的伤员人数,累得骨头都疼,可是他想在睡着之前再做一件事。艾根伯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军邮信纸,打着手电筒准备给家里写信。他写下“在法国某地”,然后又写了句“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知道此刻你们已经听到了进攻的消息。嗯,我很好。”接下来,这位19岁医护兵就停住了笔,他想不出还要写什么了。
在海滩上,诺曼·科塔准将注意到灯火管制下,卡车大灯只给遮光罩留下“猫眼”般的一条缝,他还听到宪兵和海滩指挥官指挥队伍和车辆向内陆进发时的叫喊声。四处都是仍在燃烧的登陆艇,火光向夜空撒去一抹红晕,海浪拍岸,远处传来一挺机枪时断时续的孤零零的射击声。科塔突然间感到十分疲惫。一辆卡车隆隆地向他驶来,科塔挥旗截停了它,他踩向仍在行驶的卡车踏脚板上,一条胳膊挽住了车门。他回头望了一眼海滩,然后对司机说:“送我上山,孩子。”
在隆美尔的指挥部里,朗和其他人一起听到了那个坏消息:第21装甲师的进攻失败了。朗感到十分沮丧,他对元帅说:“长官,你看我们能把他们赶回去吗?”
隆美尔耸耸肩,摊开双手。“朗,我希望我们能做到,迄今为止我几乎都能成功。”他拍拍朗的肩膀说道,“你看上去很累,为什么不去睡觉?今天可是最长的一天。”
他转身离去,朗目送他穿过走廊,走进办公室,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屋外,两座铺满鹅卵石的大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拉罗什吉永寂静无声,这座所有法国村落中驻军最多的村庄很快就要自由了——被希特勒统治下的整个欧洲也将自由。从这一天起,第三帝国的寿命已经不满一年。城堡大门外,空荡荡的大路伸向远方,红顶建筑的玻璃窗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圣桑松教堂的午夜钟声敲响了。
[1] 原文写的是上尉,但更多的资料注明他是少校。
[2] 尽管英军在D日取得了巨大成功,但他们没能占领主要目标卡昂。布罗尼科夫斯基和他的坦克部队在阵地上坚守了6个多星期,直到城市最后陷落。——原注
伤亡小记
这些年来,就盟军在反攻头24小时中遭受的伤亡,各方提供了各种模糊并互相矛盾的数字。这些数字中没有一个算得上准确的,它们最多不过是一些估计,因为就反攻的性质而言,谁都不可能得到确切数字。大体说来,多数军事史学家认为,盟军的伤亡总数是10000人,也有些人认为是12000人。
美军伤亡人数被估计为6603人,这个数字是以美国第1集团军的战后报告为基础的,它记有下列细目:1465人阵亡,3184人受伤,1928人失踪,26人被俘。这份资料包括第82空降师和第101空降师的损失,仅这两个师的伤亡与失踪人数大约就有2499人。
加拿大军队的伤亡人数是946人,其中335人阵亡。英军没有公布任何数字,不过据统计,英军的伤亡起码在2500人至3000人之间,其中第6空降师遭到的损失为650人伤亡或失踪。
德军在D日的损失如何?没人说得清。在同德国高级军官的会晤中,我得到的估计数介于4000人至9000人,但是隆美尔在6月底的报告中说,他的部队在当月的伤亡是“28名将军、354名军官和大约25万名士兵”。
D日幸存者
本书所附D日幸存者名单,包括作战双方从将军到士兵当时的职务与身份,以及他们在英文原文成书之际(1959年)的职业与居住地情况。我们据原书所列进行了简译,前为他们D日时所在部队番号、军衔和职务,后为他们战后的居住地、职业等。[1]
[1] warrant officer,授权军官。美军中技官是一个特殊的类别,主要承担专业技术勤务和相应管理工作,不承担领导责任。美军的技术官员体系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体系,有5个段级,一般意义上说,各级之间没有上下级的区分,大多是为了表现资历的深浅。技官有独立的培养和考评标准,与负责指挥的军官体系和负责操作的士兵体系完全不同,没有交集。以前也有将技官翻译成准尉的,考虑到和英法等国的准尉区别,因此翻译成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