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犹他海滩,成群的卡车、坦克、半履带装甲车和吉普车的轰鸣,几乎淹没了德军88毫米火炮炮弹的偶尔呼啸,这是胜利的喧嚣,第4步兵师在以任何人都未曾料到的速度迅疾地向内陆挺进。
第2号出口是唯一从海滩通向内陆的畅通道路。两个人在这里指挥着洪水般的交通,他们俩都是将军。在公路的一边站着第4步兵师师长雷蒙德·巴顿少将,另一边站着像小伙子一样兴高采烈的“特德”·罗斯福准将。第12步兵团1营副营长格登·约翰逊少校走过来时,看到罗斯福“拄着手杖,吸着烟斗,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跺着脚,泰然自若仿佛身处时代广场中央”。罗斯福认出了约翰逊,便叫道:“嗨!约翰尼!沿着这条路走吧,你干得不错!真是打猎的好天气,对不?”
这是罗斯福的胜利时刻。他把第4步兵师带到距登陆地点2000码以外的决定很可能是关键性的,此刻他观察着长龙般向内陆挺进的车辆和部队,对自己深感满意。[1]
不过,尽管巴顿和罗斯福都摆出一副无忧无虑的姿态,其实他们俩都暗自担忧:除非交通畅通无阻,否则第4步兵师就有可能被德军的坚决反击半路切断。两位将军一次又一次地解决了交通的混乱与堵塞,熄了火的车辆被无情地推到路边,到处都有被敌军炮火击中的车辆,它们燃烧着仿佛要阻止队伍的前进,坦克把它们推到满是泥水的低洼地里,步兵正从那里踩着泥水向内陆艰难行进。11点左右,巴顿得到了好消息:1英里以外的第3号出口已经畅通,为了减少压力,巴顿马上命令他的坦克营朝新开通的出口驶去。第4步兵师在迅速推进,去同受到巨大压力的空降兵会师。
不过,会师时未必有壮丽的场面,只是在不曾预料的地点,一个士兵与另一个士兵不期而遇,结局经常是幽默且颇具感情色彩的。第101空降师502伞兵团1营A连的的路易斯·默兰诺下士,可能是空降兵中第一个同第4步兵师的队伍相遇的人。默兰诺和其他两名伞兵着陆时落在了海滩障碍物中,就在原定的犹他海滩上方,他从海滩向南且战且走了几乎两英里。他又累又脏,遇到第4步兵师的人时已经疲惫不堪。他瞪了他们一会儿,然后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去哪儿了?”
第101空降师的托马斯·B.布拉夫(Thomas B.Bruff)中士注意到,第4步兵师的一名侦察兵从普帕维尔(Pouppeville)附近的公路上走下来,“像背着猎枪一样背着他的步枪”。侦察兵看着疲倦的布拉夫,问道:“哪里有战斗?”
布拉夫是在8英里之外的空降场着陆的,在马克斯韦尔·泰勒少将的指挥下,已经和一小队士兵一起战斗了整夜。他冲着侦察兵吼道:“从这儿往后的任何地方,继续前进,兄弟,你会找到仗打的。”
在奥杜维尔拉于贝尔(Audouville-la-Hubert)附近,第101空降师506伞兵团2营F连连长托马斯·P.马尔维(Thomas P.Mulvey)上尉正沿着一条土路匆匆地向海岸赶去。这时,“在前方大约75码的地方,一个士兵拿着一支步枪突然从灌木丛边缘出现”。两人同时迅速隐蔽,又谨慎地露出头来,端着步枪在沉默中互相提防地对视。那人要马尔维放下步枪,举起双臂走过去;马尔维则要求那位陌生人如此行事,用马尔维的话说,“这句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我们俩谁都不让步”。最后,当马尔维看清那个人是美国兵时,他才站起身来。两人在路中央会合,握了握手,还互相拍拍背。
在圣玛丽迪蒙,面包师皮埃尔·卡尔德隆看到教堂高高的尖顶处有不少伞兵在挥动一大块橙色的识别板。过了不久,士兵们排成长长的单兵队列沿大路走来。第4步兵师的队伍经过时,卡尔德隆把他的小儿子高高地放在自己的肩上。孩子头一天刚刚做了扁桃体切除术,尚未彻底恢复,可是卡尔德隆不愿意让儿子错过这个场面。突然,面包师发现自己哭了起来,一个敦实的美国兵冲着卡尔德隆微笑,并喊了句“法国万岁”。卡尔德隆点着头,也朝士兵笑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4步兵师从犹他海滩涌入内陆。该师在D日的损失不多:伤亡197人,其中有60人是在海上失踪的。在后来的几个星期里,可怕的战斗等待着第4步兵师,但今天是他们胜利的日子。到傍晚,22000名官兵和1800台车辆都将登陆,第4步兵师和空降兵一起,拿下了美军在法国的第一个主要桥头堡。
在奥马哈海滩,官兵们在一英寸一英寸地开辟着离开血淋淋的滩头阵地的通路。从海面到沙滩,呈现出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损耗与破坏的景象,形势十分严峻。中午时分,奥马尔·布莱德雷中将在“奥古斯塔”号上开始考虑将部队撤离的可能性,并将后续部队转至犹他海滩和英军登陆海滩。不过,即便布莱德雷在细细斟酌这个问题,处于奥马哈混战中的官兵仍在向前推进着。
在“绿D”和“白D”滩头,第29步兵师51岁的副师长,性格执拗的诺曼·丹尼尔·科塔(Norman Daniel Cota)准将在弹雨中来回踱步,手里挥动着一支0.45英寸口径的手枪,冲着士兵们叫喊着,让他们离开海滩。在鹅卵石上,在防波堤后面,在峭壁根部的海滩枯草丛中,士兵们一个挨着一个趴在地上,凝视着将军,不敢相信一个人直直地站着竟然还能活下来。
一队游骑兵挤在一起藏身于滨海维耶维尔附近的海滩出口处。科塔叫道:“游骑兵,开路先锋!”游骑兵们开始站起身来。在海滩的不远处有一辆被弃的推土机,上面装着三硝基甲苯(TNT炸药),这正是炸毁滨海维耶维尔出口处反坦克墙所需的炸药。“谁会开这家伙?”他吼道。没人回答,人们似乎被席卷海滩的无情炮火打得回不过神来。
“没人有胆量开那该死的东西吗?”他粗声嚷道。
一名红头发的士兵慢慢地从沙滩上站起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走到科塔面前说道:“我来开。”
科塔拍拍他的背。“那玩意儿不错,”准将说道,“现在咱们离开海滩。”
他头也不回地走开,在他身后,士兵们开始行动起来,这就是榜样的力量。科塔准将身为第29步兵师副师长,负责指挥第29步兵师的右翼部队,几乎从他登上海滩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起着表率作用。第116步兵团团长查尔斯·德雷珀·威廉·坎汉(Charles Draper WilliamCanham)上校指挥着该师左翼部队,他用一块渗透了鲜血的手帕包扎着手腕处的伤口,穿过尸体、伤员和受惊的人员,督促着成群的士兵向前进。“他们正在把我们杀死在这里!”他说,“让我们向内陆前进,死也要死在那里!”
第6特种工兵旅的查尔斯·A.弗格森(Charles A.Ferguson)一等兵惊奇地抬起头,看着上校从他身边走过去。“那狗娘养的究竟是谁?”他问道。然后便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随着弗格森向悬崖冲去。
第1步兵师所在的半边奥马哈海滩上,曾在西西里岛和萨勒诺打过仗的老兵很快便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第16步兵团2营F连的雷蒙德·F.斯特罗伊尼(Raymond F.Strojny)上士集合起他的士兵,带领他们穿过雷区。他冲在最前面,用巴祖卡火箭筒摧毁了一座碉堡。斯特罗伊尼“有点儿打疯了”。100码以外,第16步兵团2营E连的菲利普·斯特赖奇克(Philip Streczyk)中士也尝够了被火力压制动弹不得的苦头。一些士兵至今还记得,斯特赖奇克几乎是把士兵们从海滩上踢走的,并赶着他们爬上了布满地雷的岬角,他还亲手在敌人的带刺铁丝网上剪开了缺口。没多久,E连连长爱德华·F.沃曾斯基(Edward F.Wozenski)上尉在一条通往峭壁的小路上遇见了斯特赖奇克,沃曾斯基看到斯特赖奇克踩到一枚特勒重型反坦克地雷上,顿时大惊失色。斯特赖奇克冷静地说:“我上山时踩到过它,它并没有爆炸,上尉。”
第16步兵团团长乔治·阿瑟·泰勒(GeorgeArthur Taylor)上校在第1步兵师登陆区来回走动着,毫不理会扫射着沙滩的大炮与机枪火力。他叫着:“只有两种人会待在海滩上,一种是死去的人,另一种是即将死去的人。现在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英勇无畏的军官、士兵和将军一样,到处在指引道路,率领部队离开海滩。官兵们只要行动起来,就不再停滞不前了。小威廉·威德菲尔德技术军士长从好几个朋友的尸体旁路过,他表情坚定,穿过雷区走上山坡。第116步兵团3营L连的唐纳德·安德森少尉正在护理伤口:一颗子弹从其后颈射入,又从嘴里飞了出去,他[2]发现安德森竟然有“勇气站起来,从那一刻起,我从一个新兵变成了一名老兵”。第2游骑兵营的比尔·考特尼(Bill Courtney)中士爬到山顶上,对他班里的士兵叫道:“快上来!那些狗娘养的都被清除干净了!”
一挺机枪当即在他的左侧打响。考特尼转过身子,扔出几枚手榴弹,然后又叫起来:“上来!上来!现在那些狗娘养的都被清除干净了!”
当部队开始向前推进时,头几艘登陆艇迅速穿过障碍物,一直开到了岸边。其他艇的艇长们看到可以靠岸,便纷纷效仿。一些负责掩护登陆的驱逐舰冒着触礁沉没的危险,靠近岸边做近距离射击,向沿着峭壁修建的敌军据点开火。在火力掩护下,工兵着手完成早在7个小时前就已经开始的爆破工作。在整个奥马哈海滩上,僵局开始被打破。
当士兵们发现可以前进时,他们的恐惧和挫折便让步给了压倒一切的愤怒。在靠近滨海维耶维尔峭壁的顶部,第5游骑兵营B连的卡尔·F.威斯特(Carl F.Weast)和他的连长小乔治·P.惠廷顿(George P.Whittington,Jr)上尉发现了一个机枪巢,里面有三个德国兵。当威斯特和上尉悄悄围上去时,一个突然转过头来的德国兵看到了两个美国人,连忙用德语叫道:“不要(Bitte)!不要(Bitte)!不要(Bitte)!”
惠廷顿开枪射击,三个人全被击毙。他转向威斯特说道:“我不懂bitte是什么意思。”
奥马哈海滩终于摆脱了恐怖,部队迅速向内陆挺进。下午1点30分,布莱德雷将军收到这样一条消息:“一度在‘红E’、‘绿E’和‘红F’等滩头受阻的部队此刻正在通过海滩后面的高地。”
天黑后,第1步兵师和第29步兵师的部队已经深入内陆一英里。登陆部队在奥马哈海滩付出的代价是:伤亡及失踪人数约为2500人。
[1] 罗斯福因在犹他海滩的杰出表现被国会授予荣誉奖章。6月12日,艾森豪威尔将军批准了他为第90步兵师师长的任命。罗斯福没有听到这一任命,他在当天晚上死于心脏病。——原注
[2] 原文如此,并没有写明说这句话的人的具体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