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版 [1] 中,我努力使其比第一版更为丰满和完美。第一版面世之后至今,我以最为认真的态度,思考了以任何形式出现的对我这本书的反对意见;我的朋友们也给了我最直率的看法,这都是我的幸运所在。如果借助这些途径,我能更好地发现这本书的缺陷以及大家所表示的宽容,就会使我有一种新的动力去改善它,并且不带任何无来由的痛惜感。不过,虽然我没有发现足够的理由——或者说在我看来充足的理由——去对我的理论作出修正,我还是认为有必要在许多地方作出解释、阐明,使之更为清晰。我在前面加了一篇导言性质的“论趣味”;这篇文章本身就有点难以理解;不过它却自然地导向本书的主要论题。这篇文章和其他的解释使得本书的体积显然有点庞大;随着本书厚度的增加,我害怕它的错误之处也在增加;所以,尽管我已尽我所能,它或许比第一版更需要一份宽容。
那些经常关注这一主题的人会认为这里有许多谬误,而且他们也容许这些谬误的存在。他们知道,这一研究关涉的许多对象本身就是模糊不清、难以把握的;其他对象或许本身很清晰,但却被那些做作的论述或错误的研究引致这一糟糕不堪的地步;在对象本身,在很多人的偏见甚至是我们自身的偏见中,存在着许多的障碍难以跨越,这就使得我们对自然的清晰理解显得那么困难。大家也知道,当我们的注意力放在对事物的一般理解上时,一些特别的部分肯定就被忽视了;因此必须把我们的行文时刻集中在对象上面,并且放弃对于优雅的追求,这样有助于保持清晰。
大自然各方面的特质都是清晰可见的,这是事实;不过它们却也没有清晰到如此程度,以至于可以让那些总是匆匆前行的人一目了然。我曾经说过很多次,我们必须用一种谨慎的、战战兢兢的态度去寻求。当我们还没有学会爬时,最好不要尝试着去飞。在面对任何复杂的对象时,我们必须一个接一个地考察其组成的每一部分,并且把每一部分都总结到最简单的程度。这是因为,自然给了我们非常严格的法则和非常狭窄的空间,就如同我们必须运用原理来考察事物的结构一样,我们也必须通过对事物结构的考察来反思我们的原理。我们应该把考察对象与类似的事物,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事物相比较。这是因为,我们或许甚至是经常通过相反的事物来增进我们的发现,使得我们不至于总是保持同一个视角。我们越是更多地进行比较,就越是能够使我们的知识更为普遍和确定,因为我们把基础建立在更为广泛的基础之上并且进行了更为完美的总结。
如果我们能够如此进行研究的话,即便最后不能发现真理,它也通过发现我们知识能力的缺陷而有助于发现真理。即便它不能使我们的知识有所增进,它也或许可以使我们保持一份谦逊。即便它不能使我们远离错误,它也至少可以使我们远离错误的态度,并且在投入众多精力之后发现仍然如此不确定时,使我们保持一份谨慎,而不至于过分确定、过分匆忙地宣布结论。
我希望大家在检视我的理论的时候,能够像我在提出这套理论的过程中所努力去做的那样,严格运用以上原则和方法。我认为有必要展示某些反对意见,不管是因为它们独立运用的某些原理,还是因为它们从中得出的一些结论的公正性。然而,普遍的现象是,我的前提和结论都被悄无声息地略过了,就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比如,一些诗句是不可以那么容易地归结到我所提出的原则上来的。 [2] 我必须说,这类评论的方式是不适当的。在解析诗人或者演讲家所创造的形象、所给出的描述的复杂结构之前,如果我们不能提出某些原理的话,我们的工作就将是做不完的。并且,尽管不应该把这些意象所产生的影响强行融合进我们的原理,但如果不考虑这些影响,我们就永远不能反思这些理论,因为它们正是建立在某些确定的、不可置换的事实之上。相反,如果一套理论能够从反复试验中得来而非仅仅是假设,它就会因为可以解释很多问题而有益于我们的知识。我们不能对原理本身确信无疑,这一事实并不是要反对它。我们在这方面的能力欠缺,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忽略了一些必要的手段;也或许是因为我们太想要正确的应用;又或许是因为我们应用的原理没有问题而又存在其他的原因。比之于根据日常对待它的先入之见而大胆得出结论,或许我们更需要在实际上对其更进一步地考察。
在本书封面上提出警告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要提醒我的读者们注意,不要认为我完美地完成了对于崇高和美的考察。本书的研究仅限于考察这两种观念的起源。如果说我归在“崇高”名下的那些特质彼此之间是内在一致的,并且都和那些归之于“美”名下的特质完全不同;又如果我归在“美”名下的那些特质彼此之间也是内在一致的,并且都和那些归之于“崇高”名下的特质也完全相反,我就不太关心人们是否沿用我赋予它们的名字,只要大家承认我以不同的名词论及的那些事物在真正世界也是不同的,这就足矣。我所使用的那些词语或许被批评为太过狭隘或者太过宽泛;但我所表达的含义应该不会被误解。
综上,无论在这一主题下,有什么更新的发展以有助于发现真理,我都不会后悔我在其中所作的努力。这类研究的实际适用范围是宽广的。无论什么使得我们的心灵能够反观自身,都有助于它集中力量,并且使它走向更高、更强的科学研究之路。通过考察我们生理上的原因,我们的大脑更趋开放、开阔;而且,不管我们有没有赢得这场游戏,机会都是在眼前的。西塞罗(Cicero)极大地影响了学园派哲学,后者走向了对人类知识的全面怀疑,当然也拒绝承认感官经验的确实性;不过,学园派哲学却也承认感官经验对于知性能力的重要性:“有一种滋养对于灵魂与我们的内在品质而言是自然的,正如对自然的考察与沉思那样。” [3] 当我们研究激情的出发点和其发生过程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够把这样高贵的思考带给我们的东西,应用到想象力的粗鄙领地上的话,或许我们就不仅为趣味找到了哲学上的稳定基础,而且也反过来使得严谨的科学有了高贵、优雅的趣味,而如果没有这样的趣味,科学上的最大进步也不过是些缺乏教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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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ublished 10 Jaunary 1759(R.Straus,Robert Dodsley,p.367).
[2] Cf.The Critical Review(1757),Ⅲ,369-70;The Literary Magazine(1757),Ⅱ,186-7.
[3] Academicorum Priorum ,Ⅱ,127(misquoted)。学园派哲学家——例如阿尔克西劳(Arcesilaus)、卡尔内亚德(Carneades)等人——是柏拉图的追随者,后者在其思想体系中强调怀疑主义,否认确定知识的可能性。在学园派哲学的领袖人物拉利萨的斐洛(Philo of Larissa)来到罗马以后,西塞罗才转向学园派,而这时他不过是一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