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的一天,我乘火车从北京到天津,途中遭遇了一场强沙尘暴。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小风暴,北京的街道和周围的田野到处都是黑色的灰尘,这是一场真正强而不寻常的风暴,其中有来自戈壁沙漠的美丽而干净的黄白色沙尘,这些沙尘落在城市上空,人们可以用小院里的桶把它搜集起来,这些堆成小山的灰尘又被风刮到了田野中去。

太阳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式的面纱中,偶尔也会透出一缕金色,天空是灰蒙蒙的。当沙海在强风之中变得越来越稀薄的时候,北京平原周围的群山会不时地露出暗色的轮廓。

地面仍然结着冰,土地因严寒而贫瘠,河面上也结了冰。田野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穿着厚厚棉衣的行人,一匹骡子拉着一驾北京四轮马车在一条结了冰的崎岖道路上嘎吱嘎吱地前行,驶向有矮房子的村庄,那村庄掩映在一片早已掉了叶子的灌木丛中。

在中国北方被冻成硬邦邦的冬天的路

骆驼

这是一片荒凉、沉睡、严冬的景象。

“蓝色快车”(Blue Express)从布满中国坟墓的天津郊区阴暗的田野出发,带着我到了山东济南府(Tsinanfu),再向南到长江铁路的终点站浦口(Pukow)。

我们傍晚经过济南府,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已经在山东、江苏、安徽三省交界的一片小山丘上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崭新的景致,绿色的田野上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淮河上并没有结冰,到处都是帆船,而山脚下却到处都是竹林,不久又有了一个不同于北方气候和农业的证据:稻田里养着水牛。在继续从南京到上海的旅程中,我们看到果树长满了枝芽,即将绽放。在精心照料的花园般的田地里,耕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他们刚刚收获了早春的青菜。整个三角洲地区都被运河网络所覆盖,即使是最小的地块,也有足够的水来灌溉。

冬春时节,从12月到来年5月,我在江苏、安徽和湖北三省的部分地区漫游,这些地方处于长江中下游的低洼地带。

任何一个习惯了中国北方秋、冬、春极端干燥气候的人,首先感到不习惯的是长江流域的持续降雨。3月里,安徽的南部常常下起毛毛雨,最终我也习惯了在苏格兰式的细雨中工作。

皖南的乡村多山,当人们在细雨蒙蒙的山谷中漫步时,第一次体会到中国画家画上那独特的山水类型。中国画中的山峰,往往是圆锥形的,直插云霄,当然夸张得离奇;但在这些地方,人们实际上看到了非常惊人的山形,尤其是当雾气飘过山谷,被彩虹追逐时,人们会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变幻莫测的梦境,这正是中国山水画家在冥想和浪漫艺术构思中所形成的意境。

在路上的从戈壁滩来北京的骆驼队

值得注意的是,华北树木稀少、阳光不断照射的地方,除了一些官邸、猎场以及战场的遗址外,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景观艺术。而长江流域、浙江和华南的丘陵地带却完全不同,这里谷底有稻田,山坡上有竹林,山顶上弥漫着薄雾,这些都是灵感的源泉。值得注意的是,在宋朝时期,当中国风景最美之时,中国北方落入了野蛮人手中,中国文化的中心转移到了长江流域。

竹子是中国艺术家特别喜爱的主题。自从有一天,我从一座高山上俯瞰长江流域,看到一片竹林在飞舞的雾霭下忽隐忽现,我就充分理解了为什么会有这种爱。当这种轻盈优雅的植物在狂风中摇曳时,它们让我想起了中国画家喜爱描绘的景象:将苗条的少女形象与水牛以及奇异的老圣人一起融入他们的风景之中。

竹子。当这种轻盈、纤细的植物在风中来回摇摆时,让我记起中国绘画中的苗条的少女身材(安徽省)

在长江三角洲的冲击平原上矗立着个别的小山,而在平原上有数不清的交通和灌溉的巷道(江苏省)

有耕地梯田的黄土风光(河南省)

蒙古高原上汉族的定居地:没有森林的高原地带,却生长着茂盛的草丛。富沃的土地上种植着燕麦、高粱、荞麦以及亚麻。在这里农耕并非梯田式的。这片耕种的土地让我想起瑞典南部的平原

1920年4月和5月初,我在湖北汉口长江下游南岸工作。跟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呈现出一种热带的景观,棕榈树生长在石灰岩山的山坡上,伴随着盛开着的初夏花朵,让我至今记忆犹深的是整个山坡上,各种颜色的杜鹃花格外醒目。在山上的竹丛里,我们为伦伯格(Lönnberg)教授捕捉到了几只豪猪和穿山甲(Mani)供他研究之用,这些动物真的很适合饲养,它们在圈养中哺乳了自己的小后代。

水牛在一处浅池塘中恢复体力(湖北省)

当我完成了一个铁矿田的制图工作后,我们乘着一艘小帆船沿着一条河开始了我们的返程之旅,这条河从长江口汇入。我们的航程经过了一个低洼的冲积地带,这里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一片天然的草地。5月初,当地人用长柄镰刀收割青草。当我们在寂静的夜晚沿着低矮的河岸缓行时,看到他们正在忙碌着。草地上新鲜的绿色,新割下的干草的香味,以及割草人炉子中冒出的炊烟,这些烟在充满湿气的微风中轻轻地飘散,这在我的记忆中唤醒了儿时在纳克(Närke)家中的沼泽草地。但是,这里的整个景观与中国北方奇异干燥的春天完全不同。

在中国南部,所有的交通都是通过船来实现的。上海麦根路旁的小河道(Markham Road Creek)

1920年4月我住在一处特别漂亮的农庄,是在湖北省的灵乡(Ling Hsiang)附近

湖北省灵乡附近一处漂亮的农庄的内部(请注意天井以及一个接着一个的门的深远的景致)

如果我们转向中国西部,想象一次向北的旅行,我们会发现南北之间的对比会更加突出,因为在这些地区,秦岭山(Tsin Ling Shan)的巨大山脉形成了干旱的北方和多雨的南方之间的一道屏障。

甘肃省和陕西省以其极端的形式代表了北方的景观,其中包括一个被最近侵蚀的山谷所切割的高原,那里主要的土壤类型是一种细黄色的沙土。处于矿藏之上的、厚度为五十到一百米厚的沙土覆盖着岩石地基,这只有在山谷和单独的隆起的地方才可见。

这里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气候是绝对干燥的。从9月到第二年6月,降雨量很小,可谓微不足道。可以恰当地说,中国北方有九个月处于沙尘暴的状态,沙尘暴是一种频繁的气候现象。

这个国家现在几乎完全没有树木,但某些受保护的森林,例如北京东北偏东的东陵,似乎表明早期有一片相连的森林,已经被当地人砍伐,其中大部分可能发生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之中。

农业以河谷灌溉为基础,但在高原上却是以“旱作农业”的形式进行。

中国北方最好的粮食作物是小麦,即使在沙质高原上也能种植这种作物。除此之外,还种植大豆和其他种豆类植物。

在蒙古边界的最北端,我们发现了一些适应较低温度的谷物:高粱、玉米、各种谷子、大麦和燕麦。向南,我们发现棉花和用于丝绸业的桑树。

花生和红薯分布广泛。罂粟也是如此,它可以种植在海拔两千米的地方。

葡萄种植在北京和张家口(Kalgan)之间的山区,这跟其他许多地方并无二致。中国梨、杏、桃、柿子,还有甘肃的甜瓜,这些都是中国北方的优质水果。

秦岭山形成了中国南北的分界线:甘肃、陕西和河南在北方,四川、湖北在南方。在这些北部山脉的山脚下,那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一种新的来自南方的气候,那是一种可以生长竹子的气候;在山脉的南部,人们进入了一个完美的世界,那是一个树木繁茂、多山的地区,全年大部分时间都有丰沛的降水。

平原上的水稻和山坡上的茶叶是这个地区的主要农作物。甘蔗与许多其他亚热带植物一起种植在帝国的最南端。

北方的交通主要靠陆路。即使是最大的河流——黄河,也只能靠木筏和平底船在短时间内航行。乡村公路主要是供转轮小车通行的小路,这直到铁路时代到来之前是唯一的交通动脉。骆驼、牛、马、驴和骡子成群结队地走在路上。

家畜在南方很少见,水牛是主要的劳作动物。各种商品都是用手工从河流和运河运到各家各户中去的。但是所有较长距离的交通都是靠船进行的,河网遍布全国,比如说,从中国南部沿海一路都可以坐船经过福建和江西,到达长江流域一带,除去其中很短的一段横贯的山脉外。

干旱的北方和水源充足的南方之间的强烈对比也显示了北方和南方人之间的差异。在高大、懒散的北方人的血管里,流淌着一定数量的蒙古人的血液,这些血液来自戈壁沙漠游牧民族的多次入侵。矮小、机敏、神秘莫测的中国南方人也有一种外来民族的混合在其中,但这跟北方的混合不同。南方的混血来自当地土著,汉人进入之前的种族,在华南一些交通不便的地区,他们仍然孤立生存在不同的部落之中。这些众多的种族,以许多名字出现,如苗族人、掸族人、彝族人等,他们分属于孟-高棉族(Mon-Khmer)、掸缅族(Shan-Burmans)和藏缅族(Tibeto-Burmans)群体。

这些南方人和北方人在今天形成鲜明的对比,而在旧时代他们却是同属北方一个骑兵或战车团中的一员,而不是南方一个龙舟中的一员(请注意,龙舟节直到今天依然在庆祝),一直以来,这些似乎仍然是中国历史上的中心主题。

对中国统一真正的威胁是,将中国分裂成南北帝国的计划,这一计划一再被强调。然而,铁路将逐渐把这两大部分更牢固地联系在了一起。

此外,每当一股外国势力占领中国广袤领土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一股怨恨的浪潮就会从广东传到张家口,从成都传到上海。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南方,所有的人都是中华帝国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