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一

她刚刚结束了歌唱,此时她歌曲的甜蜜仍旧萦绕我专注的双耳,穿透我的心灵而令其一片宁谧,不禁渴望倾听更多。因此,过了一会儿,我说:“噢,疲倦心灵最好的安慰者,您论述的重量和歌曲的愉悦极其美妙地令我复活了!如此的美妙,如今我都不再认为自己受到命运不公正的打击了。所以,我现在不为您曾描述的略微更苦的灵药所惊吓,而且极其强烈地请求您让我服用它们,因为我已经等不及要聆听那更深刻的。”

“我感觉到确实如此,”她回答说,“当时你是如此全神贯注,安静和专心,聆听我所说的,而你现有的心灵状况正是我曾期待的,或者更真确地说,这状况是我带给你的。那些现在余下的灵药,就像那些会刺伤舌头,但是一旦吞下去却会变甜的东西。但是,既然你说自己渴望聆听更多:那么,如果你知道我将要把你带往何处,你想要听的将会把你点燃!”

“何处?”我问道。

“去往真正的幸福,”她说,“那也正是你精神向往之地,但是你的精神却看不到它真正的所在,因为你的视野被太多的幻象占据了。”

我赶紧说道:“请告诉我,我求您了,赶快向我展示那个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我很乐意这么做,”她回答,“为了你的康复着想。但是,首先我要试着用言语描述,并且为你勾勒一个你最好先认识的主题的轮廓,如此,当你将它看清楚之后,你就可以认出真正幸福的形象。”

诗 一

无论谁想要耕种一片处女地,

首先必须清理地面灌丛,

举起镰刀剪除蕨草和荆棘,

然后谷物女神(Ceres)才会带着沉甸甸的谷粒降临。

若是先口尝苦涩刺激,

则蜂蜜甜美更甚。

当南风停止了雨声吵闹,

则星辰璀璨愈加。

当晨星驱赶了黑夜,

晴朗白昼才驾玫瑰色马车而至。

你也必须如此,如今你的双眼

只为虚假伪善而明亮,首先

必要卸下脖上轭圈,

然后真善方可送进心灵。

文 二

跟着,她的眼神下望了一会儿,似乎隐遁到她崇高思想的深处,于是她启口说:“整个人类所关心的,也是大众忙忙碌碌劳心费力追求的,虽然在不同的道路上前行,然而都试图达到一个相同的终极目的,那就是幸福。它是这样的善:人一旦得到它,心中就再也没有追求更高欲望的余地。它也是诸善中最高的,自身包含了善的万事万物,因为,如果它缺乏任何东西,它就不会是最高的善,那么在它之外就还会有让人欲求的东西。所以,幸福就是完美的状态,所有的善都汇集于它。如我已经说过的,这就是所有人类通过各种途径努力要去获得的;因为对于真善的欲望是出于本性而人的心灵天生所有的,但是心灵常常被伪善引导而误入歧途。如今有人相信,最高的善就是一无所缺,因此他们努力追求财富的满足;但是又有些人坚持认为只要是最值得他人尊敬的就是善的,因此他们为了荣誉而奋斗,并因他们获得的声望而受追随他们的市民所尊敬。也有人认为最高的善在于拥有最大的权力;这些人要么希望自己成为统治者,要么试着依附于统治者。或者有些人认为名声是一件非常好的东西,他们依靠某些战争或者和平时期的技艺,加紧脚步扬名内外。然而,更多的人根据愉悦和欢喜的程度来衡量他们对善的享受,并且认为让自己尽情欢乐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再有这么一些人,他们交替和混合了这些不同的目标和动机,例如有人为了权力或者享受欢乐的目的而追求财富,或者有人为了财富或者增进名声而追求权力。因此,这些东西,还有类似的所有其他东西,都与人类行动和祈求的目的和意图紧密相联:所以,人们追求贵族身份和平民的支持,因为凭借它们,似乎就能够争取到某种声望;人们追求妻子和儿女,就是为了他们带来的欢乐。但是,最神圣的那种善是友谊的善,一种不凭借财富或者运气而是凭借美德来断定的善,而任何其他种类的善都是凭借权力和欢喜来选择的。与身体相连的各种善将会很容易与上面提到的各种东西有关联:肉体的强壮和高矮,显而易见地会产生影响;还有美貌、机灵和名声;此外还有健康和欢乐。在所有这些东西里面,明显地,人们唯独渴望幸福;因为,无论一个人追求什么,他都认准了最高的善。并且,我们已经定义了至善就是真正的幸福;这就是为什么,人类渴望得到的,胜过其他所有一切的状态,每一个人都断定那就是幸福的状态。”

“所以,你现在已经拥有了宛如放置在你眼前的人类幸福的轮廓图:财富、荣誉 (1) 、权力 (2) 、荣耀 (3) 、欢乐 (4) 。伊壁鸠鲁只审视这些东西,并最后下定论说,对于他,最高的善就是欢乐,因为显而易见的,所有其他东西都为心灵带来欢喜。但是,我要回过头来谈论人类的努力奋斗本身:因为,即使回忆被蒙上阴影,人类的心灵仍旧会再次寻求它固有的善 (5) ,但是就像一个醉汉找不到回家的道路。力求一无所缺的人们啊,他们真的错了吗?不过,肯定的是,对于完美的幸福而言,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有所助益,作为一种充分拥有了一切善的情况,除了保持自给自足,它不需要其他东西的帮助。认为凡是最好的也是最值得崇敬和尊重的人,他们真的错了吗?当然没错:因为那是几乎所有人类费尽努力和辛劳而力求获得的,不可能是低级和可鄙的。力量,怎能不算是善呢?否则,为什么我们不认为在活力上衰弱和不足的反而要比其他一切都更优越呢?名声要被估价为一文不值吗?然而,我们无法不顾这个事实:最优越的显而易见也是最出名的。说幸福就是不焦虑、不抑郁,不遭受痛苦和烦恼,这么说有什么用吗?因为人类即使做再琐碎的事情,也要寻求那些他们乐于拥有和享受的。因此,上述的东西肯定是人类想要获得的,因为他们欲求财富、高位、权威、荣耀和欢乐,他们相信通过这些东西,他们能够获取满足、尊敬、权力、名声和享乐。所以,善就是人类在这么多不同的努力奋斗中所追求的东西;从中,我们毫无疑问地看到自然本性的力量有多么巨大,因为即便意见纷纭,人们共同一致地爱着同一个终极目标,那就是善。”

诗 二

如今,我心意已决,

要以清亮歌声,和着我那柔顺琴弦,来展示

自然如何以它的力量,

牢牢统驭着万物;在它的先见里,

遵照了什么律法,它维持着浩瀚宇宙,

将每一个事物,都在永恒约束的镣铐里紧紧捆绑。

诚如迦太基(Carthage)的狮子,戴着精细打造的锁链,

能够咬断一个人的手臂,

却畏惧它们的严厉的主人——因为常常受到鞭打,

但是,一旦鲜血刺激他们怒张大口,鬃毛直竖,

它们长久休眠的灵魂即刻复活,

伴随着隆隆的咆哮,它们又成为了自己,

晃动脖子,从挣断的绳索下解放,

首先要解除心头怒火,用它们的血污利牙撕碎的,

就是它们的驯兽师。

喜欢栖息树梢,快活鸣唱的雀儿,

被关进了一个牢穴般的笼子。

人们把它当做一件玩物照顾它,

仁慈地喂以蜜汁饮料,

还有充足的食物;

在狭小的笼子里跳跃的它,如果看到,

心爱的树下凉荫

它必会踢翻食料,将其打倒在地,

因为它想要的一切不过是在它的树林里,

忧伤地,轻柔地,甜蜜地歌唱它的树林。

用尽你全身力气,压弯

一颗树苗,树尖抵着地面:

但是,只要压弯它的右手释放了它,

它的树尖又会再一次笔直指向天空。

太阳神沉降西海粼粼,

但是,从一条秘密通道,

它再次驾车转弯,

来到它习惯升起的地方。

每一样东西都在寻求自己回家的路,

而回家是令人愉快的;

没有什么会陷入任何一条规定好的路途,

除了,那条首尾相连,

并且稳定循环的道路。

文 三

“你们也一样,你们这些尘土的造物,在你们关于自己起源的梦里,虽然模糊,但确实有些影像;虽然伴随着一个远未及清晰的想象,然而也有一些理念,你们看到的是你们幸福的真正终点。你们的自然倾向吸引你们朝向那个终点,朝向真善,虽然有多种多样的错误观念误导你们远离它。思考一下,通过人们以为依之就能够获得幸福的那些东西,人类能否到达那个终点?因为,如果金钱、荣誉或者剩下的那几样,真的产生出了任何此类显而易见完美无缺的东西,那么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有的人确是通过获得它们而幸福的。但是,如果它们不能实现它们承诺的,而是缺乏了许多种善,它们所产生的幸福表象不就显然是虚幻的?首先,我问你,你不久前还非常富有,在所有你的庞大的资产里面,你难道从来没有被一些这方面的焦虑困扰你的心灵,例如出了一些差错或者其他什么的?”

“我当然不能记得,”我回答,“因为我的心灵一向自由自在,它并不常陷入某方面的烦恼。”

“失去了某些东西,而那又是你想要的,或者有些东西你不想要,却又出现了,烦恼的原因不正是这样吗?”

“是的。”我说。

“所以,你将欲求前者的出现和后者的消失,对吗?”

“确实是这样。”我说。

“人所欲求的东西,必定是他所缺少的,对吗?”

“是的,一定如此。”我说。

“那么,要是有谁缺少了任何东西他就不是完全自足,对吗?”

“对,他当然不是。”我说。

“这样看来,曾经财富充裕的你,觉得这种状态是不满足的吗?”

“为什么不是呢?”

“因而,财富不能让一个人自足,一无所缺,虽然这曾经是表面看来它所承诺过的。我认为,这也是特别值得思考的问题:即使违背了拥有者的意愿,金钱的本性里面并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从拥有者手中被别人夺走。”

“我承认这点。”

“既然每一天都有人不情愿地被更强大者夺走金钱,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承认呢?如果不是有人想要取回被暴力或者欺骗夺走的钱财,所有那些诉讼案件又怎么会发生呢?”

“确实是这样。”

“所以,一个人将需要自己从外面寻找一些帮助,好保证他的钱财的安全?”

“谁又能否认?”

“不过,要是他不拥有钱财,他也就不需要帮助了,因为他也没有钱可失去。”

“无疑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预期的事情,它的反面倒成真的了。财富,我们本以为它能够让人自足,而实际上它却让人需要他人的帮助。有什么办法让财富消除另外的需求呢?富有的人能够肚子不饿吗?他们能够不口渴?还是说有钱人的身体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但是,你会同意说,富人有办法满足他们的饥饿,解决口渴或者寒冷的问题。不过,这样子,需求只不过是变得让富人们更容易忍受,需求并没有一起被消除。因为,如果那个总是对某物急切渴望的‘需求’用财富就可以满足,那也仍然还有一个‘能够被满足的需求’。我省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然本性只需要非常少的东西就满足了,而贪婪则没有东西可以满足它。所以,如果财富不仅仅不能消除需求,而且自身还产生出一个需求来,为什么你还会相信他们能够带来满足呢?”

诗 三

让富有的人沉浸于贪婪,累积起他永不满足的财富,

多得就如涌动的黄金河流;

让他的脖子被红海的珍珠压弯;

并且让千万头公牛来犁耕他的肥田沃土!

只要他活着,不断啃噬他的烦恼就永不离去,

一旦他死了,那没有实质的财富却决不会随他一同离去。

文 四

高位给其获得者带来了荣誉和尊敬。然而,诸多官位里面真的有这种,将美德渗透进在位者的心灵并且驱赶奸邪的力量吗?它们通常并不驱退奸邪反而让奸邪恶名昭彰,难道不是这样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愤怒于它们经常被给予奸邪之徒;所以卡塔路斯(Catullus)称呼诺尼乌斯(Nonius)为“毒瘤”,尽管他正坐在显要专席上。 (6) 你可看到高位给坏人带来了多么大的羞辱啊!如果他们不是因为得到荣誉而让众人知晓,他们的卑鄙无耻肯定会没有如此明显。你可曾经不起诱惑,而不顾有多少危险,即使你已察知他部署了一个邪恶小丑和告密者的阴谋,还有了与德柯拉图(Decoratus)同朝为官的念头? (7) 对于那些我们已经断定他们不配身居职位的人,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官职而认为他们值得尊敬。但是,如果你看到有人天赋智慧,你会认为他不值得受人尊敬,或者不值得拥有那个天赋智慧吗?当然不会。所以,美德有其固有价值,并且在美德与人结合的一瞬间也一同转移给那个人。既然他们为一般民众所欢呼喝彩的荣誉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他们显然也没有拥有真正的价值和该价值固有的美。关于这个问题,你应该从如下方面作更深考虑:高位,既然它不能让不诚实的人变得值得尊敬,那么,如果一个人越是卑鄙,他就越是被更多的民众看不起,因为高位把不诚实者暴露在更多民众的注视下,反而让他们更加受轻视。但是,逃离了官职也不能避免反受其害,因为那些不义之人自作孽不可活,恶有恶报。

既然你可能认可了真正的尊敬不能源自如影随形般的庄严高位,那么设想这么一个情景:有一个人多次担任了执政官一职,他要是走出罗马人的世界去游历一些野蛮人的国家,他的崇高地位能否让他为野蛮人尊敬?假如这些高位真的在本性里拥有这种能力,它们在任何民族之中一点都不会失去它们的力量,就像火焰在世上的任何地方都永远不会停止发热一样。但是,因为这不是它们固有的力量,而只是人类错觉产生的意见将其附加于它们,一旦这些高位来到一点都不承认它们的民族中间,它们马上就变成一场空。不过,在外国人之中当然是这个样子。然而,在创设了这些高位的人们之中它们也能持续不变吗?司法民政官(praetorship)一职曾经拥有很大权力,如今它变成一个虚名和一个元老院财力的沉重负担。曾经,如果一个人掌管了公共粮食救济,他会被认为很伟大;而今,还有什么东西比这类长官职位更低级的? (8) 因为就像我刚才所说,自身本性不包含荣耀的事物,依据使用它们的人的评价意见,一时为众人推崇,另一时则不行。如果,高位不能让一个人变得值得尊敬;如果,更甚者,它们已经受到占据高位的不义之人感染而被玷污;如果,随着时代变迁,它们不再受人推崇,在不同的民族的评判里面掉了身价,那么,它们自身里面能有什么我们应该追求的美,更遑论它们还能给予其他人什么美呢?

诗 四

即使骄傲自负者将自己盛装打扮,

穿上泰尔红紫,佩戴白雪珍珠,

尼禄一切的炫耀浮华皆为众人所憎,

因为其放纵任性,残暴不仁。

恬不知耻地,他曾推给可敬的元老院议员们

多位不够格的执政官候选人,

由这么一班可怜人授权的荣耀,

谁会以之为有福?

文 五

拥有王国还有与国王结交都能够让一个人变得真正的有权力 (9) ,确实是这样吗?假如它们的幸福能够永久持续,那怎么会不是呢?然而,不仅古代充满了——现代也充满了——许多君王从幸福变成不幸的例子。噢,确实是一种美好的权力啊,就是这种权力人们发现它无法自足,甚至无法保存自己!如果统治王国的权力真的能够产生幸福,那么它要是在受尊重方面有所欠缺,那不就会减损幸福并且引来不幸吗?但是,不管人类的帝国能够扩展到多么广阔,在它之外必定还有许多国家不受某个特定国王的统治。既然如此,那么无论权力能够让那些国王有什么幸福结局,他们权力的缺口终归会越来越让他们心惊肉跳,并且把他们置于悲惨的境地;这样子下去,国王们分享的悲惨必定比幸福还要巨大。一个暴君 (10) 通过亲身经历认识到了对自身地位的诸多威胁,他把自己当国王的恐惧比拟为头上悬挂宝剑的达摩克利斯(Damocles)的惊骇。 (11) 那么,这个权力不能消除啃噬自身的烦恼,也不能防止芒刺在背的恐惧,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当然,国王都想要没有烦恼地过完一生,但是,他们不能,所以,他们只好夸耀自己的权力!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想要做他所不能做的,你会否认为他是有力量的?你会否认为一个走到哪里都带着侍卫的人是有力量的?或者说那个怕别人,比别人怕自己更甚的人?还是说,那个依靠一群阿谀奉承的朝臣来显摆力量的人?好吧,在我展示完王权本身满是这些缺陷之后,需要我对国王们的抱怨说什么吗?朝臣经常因为王权巩固或者垮台而被贬谪。尼禄强迫塞涅卡,他的老伙伴和老师,选择自己的死的方式。 (12) 帕比尼安(Papinian)在法庭上一直都很有力量,但是安东尼努斯(Antoninus)把他扔到了所属士兵的乱剑之下。 (13) 即使两者想过要放弃他们的权力;塞涅卡甚至曾经尝试为尼禄双手奉上他的财产并自动引退。但是,当他们站到了悬崖边缘,正是他们的伟大之处把他们往下拉坠,他们曾经想要的都不可得了。那么,这个一旦得到它就陷入巨大恐惧的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当你想要拥有它,你就不再安全了;而当你想要抛弃它,你却再也不能摆脱了。被我们的财富和命运,而不是我们的美德吸引过来的朋友,我们真的得到了他们的帮助吗?一个因顺境而得到的朋友,逆境时就变成了敌人。一个曾经熟悉的朋友反过来成为敌人,有什么祸患能比这件事更能伤害人的?

诗 五

一个想要获得力量的人,

必须平伏他高亢的心绪,

必须不被冲动欲望征服,

必须不向发臭的缰绳低下头颅;

即使远如印度的土地

也在你的统治下发抖,

就连最遥远的图勒 (14) 也要向你臣服,

要是对驱散黑暗的烦恼无能为力,

或者不能够迫使满腹牢骚的悲惨境遇溃逃无踪,

那还是一点力量都没有。

文 六

还有,荣耀——常常带着多么大欺骗性啊,多么的可鄙!这就是悲剧诗人 (15) 没有说错的原因,当他激动地呼喊:

噢,荣耀,荣耀,千万的凡人,

生而一丝不挂,你却已经把他们的生命吹涨上天。

有太多的人,常常因为民众的错误意见而获得巨大的声誉——还有什么能想象得到的东西比这还要可鄙的?那些出于误解而被人们大加谈论的人,听到对自己的赞誉必定要面红耳赤了。即使这些赞誉是靠自己的功劳赢得的,而明智之人衡量自己善的程度不是依靠大众的流言蜚语,而是依靠自我认识的真理,那么它们又能给一个明智之人的自我认识添加什么东西吗?但是,如果让一个人的声誉远播海外这件事看起来大有可能,那么我们就可以推论说,那些没有如此广泛传播的声誉必定被人认为有污点。然而就如我刚才所说的,必定还有许多国家,个人的声誉未能到达;你认为荣耀的人物,可能就在这个地球上的邻近地区那里被看做可耻的。 (16) 不过,这里我要说的是,我甚至不认为大众的口味值得一提;它既不从判断力而来,也不曾持续稳固。但是,现在谁没有看出贵族的声誉有多么的空洞无物、毫无价值呢?如果声誉是和家族名望有关,那么它就属于另外的人;因为贵族头衔显而易见的,是一种从祖辈的功勋得来的赞誉。如果名望源自被谈论的对象,那么享有名望的,必定只是那个被人们谈论的对象;因此,如果你没有自己的名望,那么别人的名望也不能让你变得闻名遐迩。但是,如果在贵族头衔里面有任何好东西,我想那只能是下面这点:显然有一种义务被强制加在了贵族头衔上,这个义务就是不让他们祖先的美德在后代那里堕落了。

诗 六

地上所有人类,生自同一起源;

万物有一个父,他照管万物。

他给了太阳他的光芒,月亮她的圆角,

他让地上住满了人,而天空布满星辰;

他把灵魂从天上高高的住处带下,锁进人的四肢。

因此,是一颗高贵的种子生出了所有凡人。

为何要诅咒你的血统和祖先?如果你思考

你的血脉起源于上帝、你的创造者,则天下无人卑微,

除了那些在罪恶中拥抱更低级事物的人,他们抛弃了自己固有的起源。

文 七

关于肉体的诸多欢乐,人们对它的渴望充满躁动,而它带来的满足背后却满是悔恨,我该对此说些什么呢?多么可怕的疾病啊,它们通常给享受它们的人的身体带来多么无法忍受的痛苦啊,简直就像由他们的邪恶结出的一种恶果!里面包含了什么样的欢乐能够让人们心潮澎湃,我不知道;然而任何一个愿意回想起自己欲望的人,都会懂得:这些欢乐都有一个苦果。如果肉体的欢乐能够让人幸福,那么就没有理由不把野兽也称为幸福的,因为它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直接为了满足肉体所缺少的需求。源自妻子儿女的欢乐确实应该是完全的善,但是这种善被说得太好了,对于自然本性太过真诚,以致有人戏谑说孩子简直就是折磨人 (17) 。这就不需要警告你了——你以前已经体验过,甚至现在也在为之担忧——无论他们的情况怎么样,这种折磨用忧虑啃噬着你。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我的学生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意见,他说,没有孩子的人即使身陷不幸,他也是快乐的。 (18)

诗 七

诸多欢乐皆是如此:

它们驱赶着那些享用它们的人,

并且就像成群的蜜蜂,

在倾倒出它们令人愉悦的蜂蜜之后,

它们逃跑了,并且穿透我们的心脏,

用一根久久不离的毒刺。

文 八

因此,毫无疑问地,这些通往幸福的道路都是一种旁门左道,它们不能将任何人带到,它们曾经承诺引导人们到达的彼岸。现在,我要非常简短地展示,它们与什么巨大的邪恶捆绑在一起。首先,你想要尝试积聚钱财吗?那么你将不得不从拥有钱财的人那里拿走它。你想要因为自己获得的各种荣誉而光彩照人吗?你将不得不恭敬地乞求荣誉的给予者,虽然你渴望在荣誉上超越其他人,但是因为你卑贱的乞求,你已经自掉身价了。你渴望权力吗?你将会暴露在各种危险之中,为手下臣民的叛逆所折磨。你追求荣耀?但是,你被迫要受到各种各样艰难险阻的粗暴虐待,你已经不再安全了。你想要过一种欢乐的人生?但是,又有谁不会蔑视和拒绝为身体这种极其低级和脆弱的东西服务呢?事实上,那些真的炫耀自己身体的诸多好品质的人——他们所信赖的占有物是多么的低劣和脆弱啊!你能够在体型上超过大象,或者在力气上超过公牛,又或者你能够在速度上超过老虎吗?看看天体的空旷、稳定和速度,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惊讶于低级的事物,虽然天体最值得惊叹的地方远不是这些,而是统治他们的秩序。然而,美的光芒是多么的短暂,多么的转瞬即逝,比起那春天的花儿变换彩装,还要更加迅速的一闪而过。就像亚里士多德说的那样 (19) :如果人类享受了林扣斯(Lynceus)双眼的功用,那么他们的视力将能够穿透诸多障碍物,当人们借此看穿亚西比德(Alcibiades)的内在的时候,他那仅仅外表美丽的身体看起来不就是最卑劣的吗?因此,不是你的本性让你显露美丽,而是那些看你的人的双眼的虚弱使然。倘若你认识到你所推崇的肉体,三天热病的燃烧就能将它摧毁,你也许就过分高估了你所喜爱的肉体所拥有的好品质。我们可以合起来总结说:这些东西既不能供给它们承诺的善,也不能聚积所有的善而达到完美;既不能像许多大道那样带领人们到达幸福的终点,也不能依靠自身而让人们幸福。

诗 八

唉,什么样的无知,

误导可怜的人们走上一条迂回小道而偏离了正途!

你在绿树上摘不到金子,

正如你从葡萄里采集不到宝石;

你不会在高山之巅广撒隐秘渔网,

来让你的筵席鲜鱼丰富,

如果猎取狍鹿让你欢喜,

你岂能到伊特鲁里亚(Tyrrhenian)的海里去寻找。

事实上,人们懂得幽深的巢窟,

潜藏于海面波涛之下,

什么样的水域盛产白雪珍珠,

那就是红色骨螺遍布的地方,

也知道,哪一个海岸出产鲜嫩的鱼儿,

或者多刺的海胆。

但是,哪里藏着他们欲求的善,

他们依然盲目无知,

那可是要远远地越过布满繁星的天之极地,

他们却掘入地下去搜寻。

我能够念动什么咒语于如斯蠢笨的心灵?

让他们为财富和荣誉去奋斗吧,

当他们付出巨大辛劳挣得诸多伪善,然后

才让他们认出真善所在吧。

文 九

“现在,我已经给你展示了足够详细的,虚假幸福的外形;如果你完全、彻底地看穿了它,那么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你指出真正的幸福是什么。”

“我确实明白到,通过财富而获得满足,通过王权而获得权力,通过高位而获得尊敬,通过荣耀而获得名声,通过享乐而获得欢乐,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之所以如此的理由,你也领会到了吗?”

“我想,我就像穿过狭窄的裂缝瞥见了它们,但是我更愿意从您那里更加明白地学到它们。”

“解释其实伸手可及:幸福因其本性而是单纯和统一的,人类却错误地将其分割和曲解,由真实和完美的状态变为虚假和残缺。你是否认为一无所缺的东西会需求权力?”

“当然不会。”

“你说得很对,因为,如果事物在某个方面的力量太虚弱了,那么在那个方面它就需要其他事物的帮助了。”

“确实是这样。”

“所以,‘自足’的本性和‘力量’的本性是统一和相同的。”

“显然如此。”

“那么,你认为‘力量’和‘自足’这类东西应受鄙视,或者反过来,是万物中最值得尊敬的?”

“后者,无庸置疑。”

“所以,让我们在‘自足’和‘力量’之外再添加‘尊敬’吧,我们可以断定这三样东西是统一的。”

“如果我们真的希望承认真理的话,那就让我们这么加上去吧。”

“好吧,你认为它是模糊和难以分辨的,还是最有名望,人所共知的?现在,考虑一下,那个被认为是一无所缺的,也是最有力量和最值得获得荣誉的,它是否需求名声,无法自己提供名声,并因此在有的方面显然要比某物低下。”

“我不能认同,因为只要它名符其实,它也就是最广为人知的。”

“因而,让我们承认‘名声’与前面那三个东西毫无差别。”

“结论是必然的。”

“既然它一无所缺,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无所不能,人尽皆知,值得尊敬——我们难道不应该同意说,它也是最令人欢乐的吗?”

“我不能想象,如此一样东西,悲伤能够从哪里悄悄地逼近它;因此,如果前面所言非虚,我们就必须承认它是充满了欢乐。”

“那么,自足、力量、名声、尊敬和欢乐,这些名称虽然不同,但是它们的实质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相同的;根据前面同样的论证,这个结论也是必然的。”

“必然如此。”

“这个在本性上统一和单纯的东西,人类的堕落 (20) 将其撕裂;当有人试图获得它的一部分,他就得不到一部分,因为实际上它没有分开的部分;他也得不到这个东西它本身,因为人丝毫没有尝试去得到它。”

“怎么会这样?”

“逃避贫乏的人追求富足,他在权力方面毫无追求,情愿变得低下和卑微,并且为了防止失去挣得的金钱,他自愿丧失许多的欢乐,甚至是那些发自本性的欢乐。但是,这样下去,他甚至无法获取满足,因为他被权力所抛弃,为烦恼所折磨,因为躲藏在阴暗角落,身份低微而受人鄙视。 (21) 而只渴望权力的人,挥霍他的财产,无视欢乐和一切没有权力的荣誉,对于荣耀也是如此,他视之如无物。但是,你看到他也缺乏了很多东西:总会有这么一些时候,他缺少了诸多生活必需品,以致他被忧虑所啃噬,并且因为他对消除这些忧虑无能为力,他甚至失去了他最为苦苦追求的东西,也就是强有力的状态。我们可以对荣誉、荣耀和欢乐发表相似的论证;因为,它们中的每一个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同一个东西,无论谁追求其中一个,并将之从其他里面分离出来,他甚至连想要的那一个也抓不住。”

“好吧,假设有人想要一起获得它们;他实际上是在欲求幸福的总和。”“但是,我们方才展示了一些不能兑现自己承诺的东西,那个人肯定在这些东西里面找不到幸福,对吗?”

“确实找不到。”

“所以,幸福绝对无法从这些东西里面找到,因为人们相信,它们虽则提供了每一样被欲求的东西,但却是分开地提供,对吗?”

“这我承认,再没有比这更真的。”

“你已经懂得了虚假幸福的外形和它的起源了。现在,将你心灵的视线转移到相反的方向吧;在那里,你马上就会看到真正的幸福,就如我之前允诺的。”

“甚至对盲人来说,它也确实是清楚明白的,”我说,“当你试图展现虚假幸福的起源的时候,你就已经将它指示于我了。除非我搞错了,那个就是真正的、完美的幸福,它让人满足,有力,受尊敬,出名并且欢乐。因此,你会知道,我从心里理解了这个道理,能够真正提供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个的——虽然它们实际上都是相同的——我毫不含糊地认出,它就是完满的幸福。”

“噢,我的学生,”她说,“假如你再加上一点,我就该称你为幸福的人了。”

“请告诉我,是什么呢?”我问道。

“你认为,在这些可朽凡俗和短暂易逝的事物之中,是否有任何东西能够产生这种状态?”

“我认为基本上没有,”我回答,“那已经被你充分证明过了,不需要再进一步论述了。”

“所以,这些东西看起来给予了凡人以真善或者某些不完美的影像,但是它们不能授予真正的、完美的善。”

“我同意。”我说。

“那么,既然你已经认出了真善是什么,又是什么东西在假扮它,那么,你剩下要做的就是辨认出从什么地方你可以寻找到这个真正的善了。”

“那正是我长久以来一直热切期待的。”

“但是,按照我的学生柏拉图在《蒂迈欧篇》 (22) 里的意见,我们甚至在最小的问题上也必须恳求上帝的帮助,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以便我们可以配得上发现至善的所在?”

“我们必须求助于万物之父,假如忽略了这一点,正确和适当的开始就无从谈起。”

“你说得对。”她说。并且旋即唱颂了如下诗歌:

诗 九 (23)

噢,是您,以永久进行的秩序统治宇宙,

天地的创造者,您命令时间开始流动,

自身保持不动,却将运动授予别的一切;

您不受外部的原因驱使而

作用于生成的物质 (24) ,并将在您自身里面的形式

慷慨地赠与;从一个神圣的模子,

您 塑造了万物,保持您本身最美的同时,

一个美丽的世界在您的思想中,您孕育,您令其成形,

以相同的形象,您命令它完美地完成自身,

每个部分都是完美的。您 将它的诸多元素用律法约束,因此寒冷

与火焰相伴而生,而干燥与液体相伴而生,以此防止火焰太过纯粹

而飞逸,或者防止固体太过沉重而把大地压沉。

您 ,将灵魂集中约束在它三分的本性中间 (25) 。

驱动一切事物的灵魂,于是被分成和谐的诸多部分;

被切分的灵魂,将自己的运动聚集

成了两个循环 (26) ,其一是返回自身的运动,

促使其环绕,另一个推动苍穹的旋转,就如其自身一样。

您,以同样的基本元素,产生出了次级的活的灵魂 (27) ,

并且给予它们光亮的马车,以符合它们天上的本性,

播撒它们在诸天之内和大地之上,又依据您宽宏大量的律法,

令它们,围绕着您旋转,最后以回归的大火令其返还。

允许我,父啊,听我心意,让我飞升至您庄严的宝座,

允许我,绕着善之源泉漫步,允许我看到光明,

以便我心灵的清楚视野能够凝视着您。

驱散这个纷乱尘世的厚重迷云吧,

以您的光明照亮天际。如此,对于福佑者,您

是明净的安详,宁谧的休憩:见您是他们的目标,

而您,唯一和不变,

就是他们的开始、推动者、引导者、道路和终点。

文 十

“现在你已经见识过了完美和不完美的善的形式,我想,我们该是时候展示一下幸福的至善到底安置在了哪里。为此,我认为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你刚才定义了的这种至善的任何一个方面是否存在这个世界上,以免空虚的想象越过了现实的真理挡在了我们面前,把我们给欺骗了。但是,这种事物确实存在,并且它是所有善的一种源泉 (28) ,这是不可否认的。因为所有不完美的东西之所以被称做‘不完美’,就在于它们对比起完美的东西来有所欠缺。因此,在任何等类里面,如果有些事物看起来不完美,那个等类也必定存在某些完美的事物,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因为,如果我们把完美拿出来放在一边,我们甚至无法想象怎么可能存在那些被认为是不完美的事物。宇宙并不是发端自受减损和未完成的起源因素,而是开始于那些完整和完全的起源因素,然后逐渐下降到现在这个损耗殆尽的状态。但是,就如我们方才所示,如果在一个逐渐朽坏的善里面存有某种不完美的幸福,那么我们也就不能怀疑某种不朽和完美的幸福是确实存在的。”

“我们得出的这个结论是非常牢固和真实的。”我说。

“接下来,就是它存在于何处的问题了,”她说,“你要按下面的思路来考虑。上帝——万物的本原——是善的,所有人类头脑里都存有的共同观念证明了这个命题;因为,既然我们可以设想‘没有东西比上帝更好’,那么谁还能对‘无与伦比的上帝是好的’这个命题产生怀疑?以上的理由充分表明了上帝是善的,同时它也清楚地证明了完美的善是在上帝里面。因为,如果上帝不是如此这般,他就不可能是万物的本原;而且,还会有其他什么东西比上帝更卓越,同时也拥有完美的善,这个善看起来还更优先、更古老。因为所有完美的事物显然比不那么完美的事物更优先。因此,为了不让我们的论证陷入无限倒退,我们必须承认至高的上帝充满了最高等级和最完美的善;并且,我们已经确定了完美的善就是真正的幸福;所以,真正的幸福一定是栖息在至高的上帝里面。”

“我接受这个论证,”我说,“这个论证也不可能产生任何方式的矛盾。”

“那么,就让我来考考你,”她说,“看你有多么严肃和毫不违背地赞成刚才我们所说的:至高的上帝充满了至高的善。”

“要怎么考呢?”我问道。

“你或许会假设上帝,万物之父,从外部或者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拥有、接受了充满了他的至善;就像你也许会想:上帝所拥有的幸福的实体是与上帝这个拥有者有差异的。因为,如果你把幸福设想为从外部而来,你就会认为那给予者要比接受者更加的卓越:但是我们已经极其正确地承认了上帝才是万事万物中的至高者。然而,如果幸福是依靠本性而存在于上帝本身,两者本质上又有区别 (29) ,那么,既然我们讲了上帝是万物的创造者,那就让他来设想能把这两种不同的本性结合在一起的到底是谁。最后,如果某物有别于另一物,那么某物就不会是被认为彼此有差别的另一物;所以,在本性上与至善有差别的就不会是至善。照这个样子来想象上帝那是太坏了,因为我们都同意没有什么能比上帝更卓越。又因为,再没有什么东西的本性能比它自身的本原更好的了,所以我要用这最真确的推理下结论说:万物的本原 (30) 本质上就是至善。”

“再正确不过了。”我说。

“并且,我们已经承认了至善就是真正的幸福。”

“确实是这样。”我回答。

“所以,”她说,“我们必须确信不疑地承认幸福就是上帝本身。”

“我无法反驳你前面的诸命题,”我坦然,“而且我看见了结论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它们而来。”

“再考虑一下这个,”她说,“下面的论证是否与上面的论证一样可靠:彼此不同的两个至善不能共存。因为,我们清楚,当两个善有差别,那么其中一个就不是另一个;既然其中一个总是缺少另一个的某方面,因此两者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但是,显而易见,不完美的就不会是至上的;所以,这两个至善彼此之间决不可能有差别。我们已经得出了上帝和幸福同是至善的结论,因此,上帝一定就是至高的幸福,而幸福就是至高的神性。” (31)

“这个结论诚然至真,稳固地建立在论证的基础之上,深明上帝的价值,再没有办法得出其他结论能够比得上。”我说。

“除此之外,”她说,“就像几何学家习惯于从已经证明的定理作出推论(porismata (32) ),我也要再给你某种推论。既然人是因为获得幸福本身而变得幸福 (33) ,并且幸福本身就是神性,那么明显地,人们就是因为获得了神性而变得快乐。就像人们获得正义而变得公正,获得智慧而变得聪颖,同样的道理,当人们获得了神性,他们必定变成神明。因此每一个快乐的人都是一个神明,虽然从本性上来说只有上帝是唯一的神明,但是,只要你愿意,便没有东西阻止你凭借参与其中而变成神明(become gods)。”

“这是一件既美丽又宝贵的事情。”我说,“无论你喜欢用希腊文还是拉丁文来称呼这个推论。”

“然而理性说服我们必要添加到我们上面所说的,才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是什么?”我问道。

“幸福看起来包含了许多东西,”她说,“那么,它们是结合在一起组成幸福的主体,并且各部分之间有一定的差异,还是说其中之一完整地构成了幸福的本质,其他的部分再附着其上?”

“我希望您能讲得清楚一点,”我说,“切中事物本身。”

“如今,我们认为幸福就是善,对吗?”

“事实上是最高的善。”我同意地回答。

“你可以把这个观点加诸幸福的各个方面,”她说,“幸福同时也被认为是最高的满足,最高的权力,最高的崇敬,最高的名望和最高的愉悦。然后呢?所有这些——善、满足、权力等等——是幸福的组成部分呢?还是它们与善联结在一起并以之为首领呢?”

“我明白你在为我们的探究制订计划,”我说,“但是,我渴望立刻聆听您的结论。”

“接下来,听听我们如何在这个问题上作出辨别。如果这些东西是幸福的组成部分,它们也必将彼此有差异,因为这是作为部分而具有的本性:互有差异才能组成一个主体;然而,我们已经揭示了,这些东西是统一和相同的;所以,它们不是部分。否则,幸福看上去就像只由一个部分联结而成,这是不可能的。”

“嗯,当然如此,毋庸置疑,”我说,“但是,我还是期待余下的结论。”

“那么,显然地,其他方面都是联结于善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是追求满足,因为它被认为是善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是寻求权力,因为它也被认为是善的;我们也可以把结论推广到崇敬、名望和愉悦。所有人们追求的东西,它们的总和和动因都是善;因为,人们根本不会去追求那些,在事实上或者在类似情况下,本身不包含善、没有任何好处的东西。另一方面,人们却追求那些表面看起来是好的,本性上却是不好的东西,就好像它们具有真正的善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公正地说:善是人们追求事物最重要和最关键的动因。这样看来,人们追求一个事物,它背后的动因才是最被欲求的,例如,一个人为了健康起见而去骑马锻炼,他所欲求的不是骑马这个动作,而是随之而来的效果——健康。所以,既然人们所追求的所有事物都是为了好处,为了善起见,他们就不会像欲求善那样欲求这些事物。但是,我们也承认了,人们欲求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幸福;所以,同样的道理,只有幸福才是人们真正追求的。如此,我们就清楚地看到,善的本质和幸福的本质是统一和相同的。”

“这在我看来是没有人能站出来反对的。”我说。

“但是,我们也已经表明了,上帝和真正的幸福是统一和相同的。”

“是的。”我说。

“因此,我们可以保险地下结论:上帝的本质也是建立在善本身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诗 十

你们这些囚徒,来,都聚拢到这里来,

寄寓于你们世俗思想的强烈欲望将你们欺骗

用耻辱的锁链束缚了你们;

这里,你将寻找到自己余生的全部劳作,

这里,是永久宁静平和的天堂,

这里,坐落有不幸者的唯一避难所。

既不是,塔霍河(Tagus)用它黄金般的沙土所出产的,

也不是,拥有鲜红灼灼的河岸的赫尔墨斯(Hermus), (34)

更不是,满布绿宝石和各种发光的石头的,

靠近热带地区的印度河,

它们都不能够清净人们的双眼;相反,当它们的黑夜降临,它们将

埋葬人们深受遮蔽的心灵。

无论那都是些什么,总之它们用享乐搅乱了人们的思想,

而这个尘世业已将享乐,珍藏于自己那些最为幽深的,洞穴之中。

有一道光芒,统治着那些充满生机活力的天堂,

它总是避开灵魂的堕落和阴暗;

一旦有人能觉察到这道光芒,

他将会赞叹道,太阳神的光芒也没有如此明亮。

文 十 一

“我同意,”我说,“因为您所说的与非常严密的推理紧紧结合在一起。”接下来,她说:“如果你已经意识到善本身是什么,你会给它多高的评价呢?”

“再高不过了,”我回答,“因为靠着这个认识,我也将开始认识上帝,他就是至善。”

“我应该再次真正地把论证解释清楚,”她说,“并且要使用最为正确有效的推理,倘若我们刚才得出的结论能够站得住脚的话。”

“它们应该是可靠的。”我说。

“许多人追求的种种东西并非真正和完美的善,因为它们彼此有差异的缘故;既然彼此都有欠缺,那么就没有一个可以称为完全和绝对的善;但是,只有当它们都聚合在一起,好比说,成为一体的时候,才能产生真正的善,而且善作为直接的动因才产生了令人满足的东西,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权力、崇敬、名望和愉悦;然而,除非这些东西是统一和相同的,否则它们就不拥有什么东西足以证明:它们包含了值得我们追求的要素。这些道理不正是我们刚才已经表明了的?”

“是的,我们已经论证过了,”我说,“并且绝对地毋庸置疑。”

“因为那些东西有差异,所以它们并非善,但是一旦它们合为一体,却又变成了善;依靠获得‘统一’它们变成了善,这是偶然的吗?”

“看起来是这样。”我说。

“但是,你是否同意说:每一件好东西之所以是善的,是因为分有了善?”

“确实是这样。”

“接下来,根据同样的论证,你也必须承认,‘一’和‘善’是相同的;因为这些东西有相同的本质,根据它们的本性,所产生的效果是没有差别的。”

“我无法否认。”我说。

“那么,你是否知道,”她说,“每一个事物只要它还是‘一个’,它就是其所是,持续存在并延续下去;一旦它不再是‘一个’,它就毁灭和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例如,各种生物的情况就是如此,”她回复说,“当肉体和灵魂结合在一起,并保持‘一’的状态,结果就是我们所说的‘一个生物’了;但是,当灵与肉分离而造成这个统一体解散,明显地,它毁灭了、死亡了,不再是‘一个生物’了。剩下的肉体,只要它的各个部位连接在一起保持‘一’的形态,那么它依然看起来是一个人类的外形;但是,如果由于分解和脱离,各个部分被从身体的统一撕裂开去,那么它就不再是原来所是的样子了。同样的道理,任何一个研究其他例子的人都会明确无疑地发现:每一个事物只要还是‘一’的状态,它就继续存在,当它不再是“一”的时候,它就消失了。”

“如果我再考虑更多的情况,”我说,“看来也不会有一丝的不同。”

“那么,是否有这样的情况,”她问,“只是依照本性活动,一个事物会放弃继续存在的欲望,并且渴求自身的堕落和毁灭呢?”

“如果我思索各种生物,”我回答,“发现它们有一定的想要或者不想要某物的天生能力,我还没有找到一种事物在没有外界力量的驱使下会是如此,即放弃继续生存下去的努力,而自愿地加紧自身的灭亡。因为,任何一个动物都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躲避死亡和毁灭而奋斗。但是,我又该怎么把花草树木,或者所有那些没有生命的事物,列入考虑呢?对此,我非常地拿不定主意。”

“但是,即使是它们这种情况,你也没有什么可以疑虑的,因为你首先觉察到的是,花草树木总是生长在适合它们的地方,在那里,只要它们的天然本性允许,它们总是能够迅速躲避枯萎和严寒。例如,有的在田野里破土发芽,而有的则成长于高山峻岭;有的在沼泽湿地成熟结果,而有的则在岩石峭壁攀附蔓延,更有的在贫瘠的沙漠多产繁殖,甚至谁要是把它们带到其他地方,它们反而会枯萎而死。大自然给了每一样生物最合适自身的礼物,还有帮助它们免于死亡的行动能力,只要它们能够不顾艰难险阻地忍耐下去。你难道没有发现,它们好比是把嘴巴埋在土地里,通过它们的根系吸取营养,再通过木髓和树皮传输力量?你发现了吗?这些部位都是最柔软的,例如木髓,总是隐藏在内部深处,外部覆盖了一些木质硬壳,树皮作为最后的防线用以抵御严酷的气候,如此方能忍受天气的虐待。而且,大自然让它们都得以通过种子的繁殖而得以延续后代,事实上,大自然的关怀是多么的伟大!谁不知道它们都是宛如某种精密机械,不仅为了在一段时间里存活,而且为了传宗接代,就好像要将种族延续到永远。还有,所有那些人们认为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它们不都以一种类似的方式在渴求着适合自身的东西吗?它们的轻盈向上支撑着火焰飞舞,或者它们的重量向下压迫着大地,原因不正是这些方向和运动对每一个生物来说都是合适的吗?还有,匹配某物的东西就会保护某物,不管它是什么;就像危害某物的东西会毁灭某物。再举个例子,那些硬的东西,例如石头,最能紧密持久地凝聚各个部分而不易碎裂;但是那些流动的东西,例如空气和水,真的非常容易向分割它们的力量屈服,然而被分割的各个部分能够迅速地再次汇聚成一体;而火焰则避免了任何分裂。”

“我们现在谈论的不仅涉及理智灵魂的自主运动,而且涉及了天性的运用,例如,当我们咀嚼食物,我们不需要刻意思索就能吸收,或者当我们睡眠时呼吸,根本就没有自觉。因为,包括生物在内,对于生存的爱不仅通过灵魂有意识的行动传达出来,而且也从自然的本能源头传达出来。然而,常常是因为一些强迫性的理由,意志会拥抱天性所恐惧和躲避的死亡;另一方面,虽然天性总是欲求繁衍后代的行为,因为这可以保障可朽的事物不断延续,但是意志却有时会抑制这个欲望。所以这种对自身的爱不是通过灵魂的行动而是通过天性的运作而得以展开;因为,神意 (35) 给了她的造物这件最为重要的生存动因,那么由于天性,它们都渴望尽其所能地生存下去。因此,没有什么能够让你怀疑:万物天生就寻求它们自身生存的延续而避免自身的毁灭。”

“我承认,”我说,“我对前面感到怀疑的如今已经毫不置疑了。”

“如此,”她说,“那些寻求生存和延续的,都渴望维持统一的状态;因为统一性一旦被破坏,甚至连继续的存在都化为乌有了。”

“真是这样。”我说。

“所以,万物都渴望统一。”她说道。我也表示同意。

“然而,我们已经表明了一就是与善相同。” (36)

“确实如此。”我说。

“所以,万物追求善,实际上你也可以这样说:善就是万物所渴求的东西。”

“再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我说,“因为,要么万物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没有任何一个事物是首领,它们就这么漂浮着而没有方向,或者,如果万物都朝向某物迅速地移动,那一定就是万物最高的善。”

然后,她说:“我很高兴,亲爱的学生,你已经将真理中心的航标牢记于脑海。但是,现在你觉得清楚明白的,也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你过去是不知道的。”

“那是什么?”我问道。

“万事万物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她回答说,“确切地说,就是万物所渴求的东西;既然我们已经承认那个东西就是善,那么我们也必须承认,善是万事万物的终极目标。”

诗 十 一

谁欲深思而寻得真理,

不想到头走了弯路,

必得返照心眼之光明于自身,

曲折、力压那远去缥缈的行动

纳入循环,并且,定要教会它的心灵,

它为之奋斗的外在一切,

都与它掌握内在宝藏无关;

错误的乌云近来所覆盖的

将比太阳神之光照耀得更清楚。

只因肉身之重压造成心灵巨大的遗忘

它却未能抹灭一切的光亮:

内心确实地保有了真理的种子

知识的春风吹拂令它苏醒发芽。

当,被提问,为何你能正确地判断

那身外之事,莫不是那引燃的火柴早已安放

在你内心的深处?假若柏拉图的缪斯女神所奏响的是真的,

那么,每个人所学的,只是回忆起它遗忘的。” (37)

文 十 二

接下来,我说:“我坚定地赞成柏拉图;这是您第二次提醒我这些事情了。第一次是在我从记忆里丢失了它们之后,因为肉身污染了记忆,第二次是在我被悲痛的重量所压倒的时候。”

“如果你反思我们迄今为止所赞同的东西,”她于是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记忆中的知识太远,即使刚才你还承认有不知道的东西。”

“是什么呢?”我问。

“宇宙是受什么统治方式所支配的。”她回答。

“我记得,我当时承认了自己的无知。现在,虽然我已经远远地瞥见您正在向我阐明的东西,但是我渴望更加清楚地倾听您亲口的叙述。”

“不久以前,”她说,“你认为,不可怀疑地,这个世界是由上帝统治的。”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我说,“我甚至不曾认为那是可怀疑的,并且我愿意简短地陈述我是通过什么论证而得出这个结论的。这个宇宙是由如此之多不同和对立的部分组成,假如没有一个力量把这些特性各异的元素结合在一起,那么它永远都不会以现在的统一形式汇聚成形。如果没有一个力量维持已经联结起来的各个元素的团结,那么这个由各种各样不和谐本性组成的结合体将会分裂而散成碎片。甚至大自然的秩序也不能继续运行得如此确定,事物也不会在时空中作出如此秩序井然的运动,产生各种效果,体现自身的体积和质量等等,除非,有一个统一的力量,安排和规范了这个充满各种变化的世界。正是靠了它,造物得以继续存在和运行,不管它是什么,我用众人惯用的名称叫它,上帝。”

她于是说:“既然你有这种觉悟,我想我帮助你安全地返回故土的工作就做得差不多了,到了那里你就有能力抓住真正的幸福。不过,让我们再看看我们业已得出的论证。我们不是已经把满足包括在幸福名下,并且承认上帝就是幸福本身吗?”

“确实是的。”

“所以,”她说,“他统治宇宙将不需要外在的协助;否则,假如他需要任何东西,他就不是完全的自足。” (38)

“必然如此。”

“所以,他独自安排了万物?”

“无法否认。”

“还有,我们表明了上帝就是善本身。”

“我记得是这样。”

“因为他依照自己的意愿统治万物,并且我们都承认他就是善本身,所以他也是依照善安排万物;这就好像织机的横梁或者船舵,正是凭借着他,宇宙这个复杂的结构物才得以保持稳定和平安无恙。”

“我坚决同意,”我说,“虽然我刚才预见到了你将要说的,但只是一种模糊的猜测。”

“这我相信,”她说,“至此,我想,你已经指引自己凝视的目光更加留心地去洞悉真理。但是,我下面还要说的,其明晰程度不亚于你亲眼目睹。”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们正确地相信上帝,他用善的舵统领万物,而且,正如我方才教你的,万物也因为天性使然而趋向善,那么,万物是主动接受统治,并且出于自愿而听从统治者的命令,就像与统治者保持协调一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可能对上面的说法表示怀疑吗?”

“事实只能是这样,”我说,“否则,如果他的统治事实上是一个轭圈,套在不情愿者的脖子上,而不是保持臣民心甘情愿地领受,那么他的统治不见得是带给人幸福的。”

“因此,只要还保持自身真实的本性,就没有什么事物会试图对抗上帝。”

“没有。”

“我们方才已经同意上帝在他的王国内拥有最高权力,要是有敢于对抗上帝者,他能取得任何成功吗?”

“他当然会无功而返。”

“所以,没有任何事物想要、或者能够反抗他这个最高的善,是吗?”

“我认为没有。”

“所以,正是最高的善,牢固地统治万物,并且亲切地安排它们。” (39)

我接着说道:“汇总了你诸多论证,最后得出来的这个结论让我多么地欢喜,你使用的那些辞藻更是让我多么地快乐,终于,我对一直以来残酷折磨我的愚蠢想法感到羞愧。”

“你在一些故事中读到过挑战天庭的巨人族,”她说,“但是,就算故事记载正确,那些巨人也是被一个仁慈的力量摆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上。那么,你是否愿意我们的论辩相互碰撞,因为这种冲突可能会迸发出真理的火花?”

“只要能让您高兴。”我说。

“没人会怀疑上帝的权力超越万物。”

“实际上,没有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会动了怀疑的念头。”

“上帝的权力超越一切,因此没有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没有!”我说。

“那么,上帝不能作恶,对吗?”她问道。

“绝不!”我回答说。

“既然他不能作恶,那么‘恶’就是‘无’,就是不存在,所以依然没有事情是上帝做不到的。” (40)

“您这是在跟我玩游戏吗?”我说,“您用论辩编织了一个无法解脱的迷宫,一会儿您从出口进去,另一会儿您又从入口出去。或者您是在将一切折叠在一起,就好像上帝简化之后就是一个神奇的圆圈?不久之前,您从幸福开始,您说幸福就是最高的善,您还说它就是位于最高的上帝里面;您又论辩道,上帝本身就是最高的善和完全的幸福,为此您还像给了某种小礼物一样给了我一个结论:没有人能够幸福,除非他也是一个类似上帝的神明。然后,您又谈到同一个形式的善也是上帝和幸福的本质,您还教导我,统一和善是相同的东西,也正是整个自然世界所追求的。最后,您也讨论过上帝用善的舵统治整个宇宙,万物心甘情愿地服从,而恶是没有真正的本性、不存在的。所有这些,都不是您从外部获取论据加以阐述的,而是属于我们内在和与生俱来的认识范围里面,每一个论点的有效性都来自另一个。”

她于是说:“我们绝对不是在玩游戏,而是,我们一开始向上帝祷告,并且在上帝的帮助下考察了万事万物中最重要的问题。这就是神性实体的形式,它既不溜走进入外部事物,也不从外部接受任何东西进入自身,但是,就如巴门尼德对此说过的:

像一个各个方面都保持圆满的球体, (41)

它转动宇宙这个运行的圆圈,而本身保持不动。如果我们面对的论述不是从外面寻来而是安置在我们一直研究的领域,那么你就没有理由会感到惊奇了,既然你曾学习过柏拉图的典论,那么我们刚才讲到的和书中的词汇应该是类似的。” (42)

诗 十 二

幸福的人,能望见

至善的明净泉源;

幸福的人,能除去

沉重的尘世镣铐。

古老的色雷斯诗人悲情地吟诵道。

他的妻子逝世令人难过,

之前,他曾令森林树木灵巧地奔跑,

河流为之止步,

因他如歌如泣的音韵,

雌鹿围绕全不惊畏,

凶残狮群比邻而卧,

野兔不怕望着猎犬,

众生在他的歌声里安宁;

当悲愁焚烧愈加炙热猛烈,

内心煎熬,

那抚慰众生的旋律

也不能让它们的主人平静。

怨天上诸神无情,

便向地下冥府行进。

柔美的曲子清越辗转,

弦颤竖琴响,

如斯律音流自最初的泉源,

得自天上的女神,他的母亲 (43) ,

给予他无法平复伤痛的

还有那令伤痛加倍的爱,

都谱写成他的挽诗;他感动了冥河流淌过的每一个心灵 (44) ,

甜蜜的祷告,

祈求哈迪斯(Hades)掌管幽灵的诸神,

守门犬被他奇特的歌声所震撼,

三头的塞博拉司(Cerberus)失神呆立,

惩罚罪恶的复仇女神们

平日里让罪人战栗畏惧

而今泪流满脸哀伤涕零;

伊克西翁(Ixion)飞速的旋轮 (45)

他的头颅不再因旋转而眩晕,

为干渴所折磨的丹达罗斯(Tantalus)

也不屑俯身就水;

秃鹰喂饱了俄耳甫斯(Orpheus)的旋律,

就停止了撕咬提提俄斯(Tityus)的肝脏。

最终,一个怜悯的口吻说道“我们被折服了”,

那是众幽灵的统治者;

“我们同意这个男人带走他的妻子,

因他的歌声赎买而复生;

只是,让我们的律法约束这个悲伤的人,

离开塔尔塔罗斯(Tartarus)途中,

他绝不可回眸一望。”

谁又能将律法加诸爱侣呢?

爱,就是它自身最伟大的律法。

可悲啊!就在快走出黑暗边界的时刻,

俄耳甫斯和妻子欧律狄刻(Eurydice)的悲剧发生了:

回望,失去,死亡。

这个故事启示你:

无论谁想引领你的思想

进入上面的白昼;

克服了许多艰险的人要是回眸

朝向那塔尔塔罗斯的深渊,

无论什么美德珍宝他随身带了,

在向下张望的同时,他必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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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荣誉honour,包含了“对特殊美德的高度尊重”,“美称、名誉”还有“授予的勋位、头衔”等,这里着重指的是“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

(2) 权力,power,既有“力量”又有“权力”的含义,参看第二卷文六的注释。这里着重指“世俗的权力”。

(3) 荣耀,glory,包含“众人给予的极大声誉”,“值得骄傲的事情”,“伟大壮观”的意思,这里着重指“名声远扬,或者出身名门”。

(4) 欢乐,pleasure,包含了“愉悦、满足的感觉”,“娱乐消遣”,“感官的享乐”等意思,这里着重指“肉体上的和世俗带来的快乐”。

(5) 向善回归(repetit)和善的记忆受到蒙蔽这两种想法,都指向柏拉图的观点,即,灵魂曾是与理念,诸多完美型相(包括善的型相)同为一类,并且灵魂带着关于它们的知识出生,但是由于受到囚禁(好比,囚禁在肉体里)而忘却了这些知识。

(6) “struma”是一种淋巴肿瘤(在Cat. Hi.2中,它是一个特定的名称,如同在Pliny,N.II. xxxvii.81里面),专席(英语the curule chairs拉丁语sellae eurules )摆放在元老院大厅里面,是执政官和其他显贵的专用座位。

(7) 德柯拉图是一位高官,可能是一位财务官,大概公元508年在位。(参考,Cassiodorus,Variae ,v.3 and 4)

(8) 这里可能涉及了庞培大帝(Pompey the Great),参考Cassiod.Variae ,vi.18(For mula Praefectus Annonae ;Migne,P.L. Ixix.699)。(长官职位,prefectship,泛指一系列罗马官员的职位,他们由其他官员或由皇帝指定或委任。——译者注)

(9) 下文的“力量”和“权力”在英语和拉丁语中都是同一个词,中文根据不同语境选择不同译词。见卷二文六。

(10) 叙拉古的戴奥尼夏(Dionysius I of Syracuse)(公元前430—公元前367年);这个故事在Cic.Tusc. V,xxi.第61—63页谈到。

(11) 希腊传说中的叙拉古(Syracuse)国王狄奥尼西奥斯(Dionysius)的朝臣,据传说其被迫坐在上悬宝剑的餐桌旁,宝剑由一根头发系住,以此来暗示君王命运的多危。

(12) Tac.Ann. xiv.pp.53—54.

(13) 帕比尼安,也许是最伟大的罗马法理学家,塞维卢斯(192—129年任罗马皇帝)任内的禁卫军长官,大约于公元212年被塞维卢斯的儿子安东尼努斯·卡勒卡拉(M.Antoninus Caracalla)所杀。参考Spartianus,Caracalla ,8:a mititibus non solum permttiente verum etiam suadente Anlonino occisum 。

(14) ultima Thule :参考Virg.的Georg .i.30;很难认定的一块大陆或者岛屿(冰岛或者挪威?),位于欧洲北部尽头。

(15) Eur.Andr. 319 f.

(16) 读作proxima,根据温伯格(Weinberger)和毕勒(Bieler)的研究;promaxima推测起来,意思是“在大地上比较大的部分”,但是,如果只是根据diffieilior lectio规则,我更偏爱于proxima。(指对拉丁文原手稿有歧义的词的选择,英译者选择了proxima[临近]一词。——译者注)

(17) 读做tortores(折磨人的人)。如果保留了tortorem(更具手稿的权威)翻译起来就是:“以致有人说孩子这种东西是一些折磨者发明的。”

(18) 参见Eur.Andr. 420: 。

(19) Arist fr.59;并参见An.Post. 1397 b 18.林扣斯的千里眼变得众所周知。

(20) 堕落,perversity,包含有“从正确或者好的事物上偏离”,“执拗、刚愎、任性”,“有悖常情”等意思。

(21) 意思是,“富而不贵”,古罗马在观念上一直是鄙视商业的,并且认为只有仕途上成功才是最高贵的。

(22) 参见Tim. 27 c。

(23) 这首诗主要源自柏拉图的蒂迈欧篇(Timaeus )27 C—43 D,大量采用了新柏拉图主义者普罗克洛的思想(Proclus)(ed.Ernest Diehl,Teubner[3 vols.],1903—1906)。考塞尔(Courcelle)曾将其描述为“substantial et concis,obscur et Presque intraduisable”,它的困难在于短短几句诗歌压缩了如此多的思想,并因此而吸引了从中世纪到现代的许多不同注解。如果想了解各种材料和注解,请参照F.Klingner,De Boethii Consolatlone,in Philologische Unter-suchungen ,xxvil(Berlin,1921),pp.38—67还有P.Courcelle,La Consolation de Philosophie dans la tradition litteraire (Paris,1967),pp.161 ff。

(24) 物质,或者说一切可感知的事物,是流变的,永远都出于从一物变化到另一物的状态,变化着,并消失着;上帝创世的唯一理由是善的流溢,因为善是在上帝里面,是完全不吝啬(慷慨)的精神(“神明的嫉妒”[“envy of the gods”, ],他们吝啬的本性,在希腊神话里面是常有的事情),上帝用永恒的诸型相的模子创世,这对于新柏拉图主义者和他们的基督教追随者来说,就是在上帝的思想里面进行的。

(25) 灵魂的本性是三分的,上帝拿出永恒的“相同”(Same),和变化的“相异”(Other),并且把二者统一起来制造出它们的和谐体,“存在”(Being);然后是由这三者塑造的“灵魂”(Soul)。所以运动都是由灵魂引起的,而灵魂是唯一的自我推动者,或者运动是由灵魂的各个部分引起的,这些部分是和谐的,因为它们也是由同样的三个元素组成,即“相同”、“相反”和“存在”。

(26) 被切分的灵魂被弯曲进入两个循环,而两个循环就是天上的赤道和黄道(equator and the ecliptic);思想(the Mind)就是在最外层,不可见的苍穹里面,那个运动着的灵魂,它旋转着不可见苍穹进行完美的运动。

(27) 次级的灵魂,就是人类的灵魂,每一个都被指派了一颗星作为它的马车,当在肉体里面经历了一次善的生活之后,每一个都能够被净化从而回到天上。参见蒂迈欧篇,Tim. 41D—42D。

(28) 善,英文“good”,拉丁文“bonum”,形容词表示“好的、善的”,单数名词特指“善本身、善、至善”,即万物想要的东西,是一切其他善、好的东西的本原。

(29) 这一段论证“幸福”不是“万物的创造者”的附加属性,两者是同一个本性的不同表达。如果两者的本性不同,则需要第三者来解释它们之间的联系,所以它们就不是第一者,也不是至善的。第一者和善本身是同一的,这是新柏拉图主义对第一本原的基本看法,参考普罗提诺《九章集》II.9.1.1—3。

(30) 本原,英语“principle”,拉丁语“principium”,本义“开始、源头、最初的东西”,引申为“基础、统治者、主人”等义,也表示“基本的真理”,“本能、天性”,“决定内在本质的基本因素”等含义,指万物的运行都必须遵照的规则。这里指“起源”,即作为第一者的上帝。

(31) 这里论证了至善只有一个。

(32) 推论,希腊文为porismata,英文翻译为Corollary,指“系定理”,即随着刚已证明的命题而来因而需要很少或不需证据而得的命题。

(33) 幸福,英语“happiness”,形容词“happy”,拉丁文“beatitudo”,名词指“幸福本身”,形容词指“幸福的状态、受祝福的状态、快乐”。下文的翻译将根据语境将名词翻译为“幸福”,形容词有时翻译为“快乐”,但不是指“肉体的快乐”。

(34) 塔霍河(流经西班牙和葡萄牙)与赫尔墨斯(在小亚细亚的伊奥利亚,Aeolis in Asia Minor)都是淘金的地方。

(35) 神(天)意,providence,详细解释见第四卷文六。

(36) 新柏拉图学者把第一者、最高的本原称做“一”(the One),它与“善”(the Good)是同一的,是所有事物的本原。

(37) 根据柏拉图的“回忆说”(anamnesis,特别体现在Meno,美诺篇81—86 and Phaedo,斐多篇72—76),人出生的时候,灵魂被囚禁在肉身里面,遗忘了本来所属的永恒的理念世界的知识,所以,今世关于真理的所有学习都是对遗忘的知识的回忆。

(38) 自足,sufficiency,即“一无所缺”的意思,因此自足的上帝“不需要任何东西”。

(39) 参阅Wisdmn 8.1。

(40) 这里的逻辑简单来说就是,(1)大前提:上帝能做所有的事情(上帝是万能的);(2)小前提:上帝不能做恶;(3)结论:恶是无。因为只有“恶是无”成立,(1)和(2)才能并存。因为(3)成立的话,(2)就变成了上帝不能做“无”,意思就是说,上帝无所不能,就和(1)是同一个意思。而大前提的可靠性,“上帝是万能的”,波埃修斯认为是不证自明的,如上面他说:“实际上,没有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会动了怀疑的念头。”

(41) Diels fr.8.43.

(42) Tim. 29 B.

(43) 俄耳甫斯的母亲是卡利俄铂(Calliopê),九位缪斯女神之首,掌管诗歌(特别是史诗)。

(44) 冥河带纳鲁斯(Taenarus)在马塔潘海角(Cape Matapan),流经冥府入口之一的一个山洞。

(45) 伊克西翁因为试图抢夺朱诺(Juno),罗马主神朱庇特之妻(相当于宙斯的妻子赫拉),而被罚绑在一个旋转的车轮上;丹达罗斯因为泄露了众神的秘密而被处刑,罚站在淹没脖子的水中,当他想去饮水时水即流走,头上有一颗结果的树,但当他想拿水果时却退开。提提俄斯横躺在地,覆盖九亩,因为对太阳神的母亲勒托(Leto)不敬而被罚,他永生的肝脏为一只秃鹰所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