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一

接下来,她静默了片刻,而我的心神已经为她的恬淡端庄所吸引。她再次启口,叙述了下面一番话:“看来,我已经全然探明了你所患疾病的本性,还有它的各种原因:你被欲望弄昏了头并且为曾经的好运饥渴成狂。你猜想,这只不过是你命运的一次起落,这个想法如此地使你的精神一蹶不振。我很清楚那只怪物,命运,她的许多种诡计,特别是她用以诱骗凡人而采用的娇媚而友好的手段。在被诱骗者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她飘然而去的同时还用难以忍受的苦难将他们击倒。只要你稍微想起她的面目和举止还有她真正的价值,你就会意识到,你从来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掌握在她手上,或者是从她手中失去任何东西。我想,我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来使你回忆此事。毕竟,在她纠缠你、笑脸相对的时候,你往往用坚定的言辞抨击她,还从我们的哲学圣殿里提出论证用以乘胜追击。但是,人遭此意外和骤变,总会在思想上带来某种骚乱。所以,即便是你,也难免会暂时失去了固有的宁静。好了,是时候让你服下一些温和并且令人舒适的药剂。吃下它再加以消化,将有助于你以后适应更加烈性的药物。接下去我们将使用修辞的甜美劝诱,这种方法必须遵循正确的途径进行,绝不能让它偏离了我们的规则;它还必须时而明快,时而低沉,才能与我们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音乐和谐一致。”

凡人,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精神沮丧,以至嚎啕大哭?我想,你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你猜想命运对你的态度已然转变;那你就错了。这是她一向的习惯,她的本性使然。实际上,她在你身上所做的,不过是对她自身的反复无常保持了她的恒常不变。当她在微笑,或是当她用虚假快乐的诱惑哄骗你,她都一样没有变。你已经发现的只不过是那股盲目力量的反复面孔:她对别人隐藏起了自己,但是在你面前她已经完全显露了。如果你喜欢她,那么追随她的道路,不要有怨言。如果你憎恨她的背信弃义,那么蔑视她,拒绝她,因为正是玩弄这种游戏,她把人逼上毁灭的绝路。你以为,她是导致你巨大悲痛的原因。同样的这个命运本应让你的心归于安宁,然而她没有。只因她已经离弃了你;没有人能够再相信她的忠贞不弃。即使注定要失去,你还把那种快乐当做无价之宝吗?就算不能信赖她会留在你身边,就算她会在离去时给你带来悲痛,但是,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如此珍爱命运吗?如果在你渴望她出现的时候你不能牢牢抓住她,而她从谁身边溜走谁就要落得悲剧收场,那么,她除了是一个可靠的悲惨信号外,这个飞逝女神还会是什么呢?人永远都不能够预期在他的眼前将会出现什么:因此,谨慎的人必须估量事物在未来的发展状况,还有未来的无常性和模糊性,以此抵御由命运的威胁所引发的恐惧和由她的花言巧语唤醒的对她的欲望。最后,一旦你将脖子套进她的轭圈 (1) ,你只能在命运的地盘上,默默地忍受发生在你身上的任何事情。要是你想要为她——你自由选定的女主人——设定规则,决定她逗留多久、何时离去,你这不是刚好颠倒过来了?就因为沉不住气,你这不是要让那自己无法改变的命运变得更糟糕了?正如你扬帆启航,你只能随风而行,而不能随心而行;又如你在地上撒种,你就必须仔细掂量颗粒无收的年份的危害而不是只盼望好收成的年份。你已经把自己完全地托付给了命运的统治:你必须令自己顺应女主人的方式。你真的要试着停止命运转动的车轮吗?那么你就是这世上最愚蠢的傻子——因为,如果它能停住,它就不是命运的车轮了。 (2)

诗 一

她用专横之手,转动无常之车轮,

辗转来回,好似潮汐涨落, (3)

无情践踏昔日令人恐惧的霸王,

同时高升被征服者里面的小厮,

都只为将时运之人愚弄,

漫不经心,她既不聆听、也不关心,那些悲惨的人

发出的哭喊:

她对着那些痛苦呻吟,

嘲笑,而那正是由她自己的残忍导致。

当同一时刻,

见证了一个人开始成功,接着失败,

她趾高气扬地对自己的臣民展示这个奇迹,

如此她玩弄游戏,如此她证明自己的权力。

文 二

但是,我还想用命运自己的话来和你讨论一下;让你好好想想她是否有理。“你这个凡人,为何要每日里抱怨我?”她说,“我到底给你造成了什么伤害?我到底从你身上夺走了什么好处?你我来辩论一番,关于财富和权位的所有权问题,任谁来裁判都可以。而且只要你能证明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件是可朽之凡人的合法财产,那么我将立即、完好以及欣然地承认:你所希冀要回的那些东西确实是属于你的。当自然把你从母亲的腹中带到这个世上,你一丝不挂、贫穷匮乏,从所有方面看来都是如此;我照料你,随时给你仁慈的帮助,甚至用我的财富来娇纵你,对你的溺爱放任过了头——这恰恰就是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恨我的原因了。我尽我所能地给你安排各种各样的优裕生活和显赫名声。而今,只不过是随我高兴,我抽回自己的手,撤回给你的恩宠。你应该感谢我,而不应该抱怨失去了自己的什么,因为你曾经享用了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要悲伤痛哭呢?我在你身上从来没有行使过暴力。财富与荣誉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都听从我的支配,她们都是我的婢女,只认得她们的主人,随我而来,随我而去。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这些你抱怨失去了的东西如果真的是你的,你就永远不会失去。”

难道就唯独我不被允许行使自己的权力吗?天空可以呈现清澈蓝天,尔后又将之隐藏在漆黑夜色;年岁可以为大地的脸庞编织一顶鲜花和水果组成的王冠,尔后又以雨水和霜冻涂抹并模糊她的倩容;大海有权力微笑,脸上带着平静安详,尔后又剧烈震颤并掀起狂风巨浪。但是,我呢?我就应该被人类不知足的欲望所束缚,而不得不保持外在于本性的持久不变吗?这才是我的本性,这才是我持续不断的游戏:飞快地旋转我的车轮,我就高兴把在高处的带到低处,把在下面的带到上面。往上爬吧,如果你想要的话,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的游戏进程要求你不得不再次掉落,你不要真的以为这是不守规则。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我的诸多旧习吗!你还记得克罗伊斯(Croesus)的故事吗? (4) 那个吕底亚人(Lydians)的国王:他马上就要被投入火中烧死,但是被天上降下的一场大雨给救了,不久之后居鲁士(Cyrus)也遭受了同样的恐怖。 (5) 你是否忘记了艾米留斯·鲍鲁斯(Aemilius Paulus)——他可是个好人啊——他俘虏了珀耳塞斯国王(King Perses)之后,如何为珀耳塞斯的命运挥洒热泪? (6) 诸多欢乐的国家被命运不分青红皂白地颠覆,对于这种悲剧除了恸哭和哀悼,还会是什么?朱庇特(Jupiter)门前摆放着“两个罐子,一个装着厄运,另一个装着福祉”,你年轻的时候没有学过这个故事吗? (7) 设想你拥有比自己福分还要多的好处;设想我完全地抛弃你;设想对你期待遇到更好的东西来说,我这个特别的易变本性是一个公正的源泉:即便如此,你仍然不能郁闷忧伤,因为你所在的这个王国包含了世上所有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奢望在一套特别为你而设的律法之下生活。

诗 二

即使富裕女神(Plenty)从丰饶之角(cornucopia) (8)

倾倒出大量的财富,

多得就如沙子一般,

能够填满各大风起浪涌的海洋,

或者就像在一个晴朗的夜空中闪耀的,

数不胜数的繁星,

她的手永不停歇,

即便如此,人类也不会停止,

抱怨他们的悲惨。

即使,上帝用慷慨赠与的金子,

答复人们的祈求,

又把成堆的光辉头衔赐给那些想要的人,

这些所得在他们看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们粗暴地吞噬一切的贪婪,

还会不停地打开新的胃口。

当那些财富已经溢满的人

内心获取的渴望还在燃烧,

什么围栏,

能够把这个无法控制的欲望圈定在牢固的边界内?

他永不富足,

只要他还在颤抖和叹息,想着自己陷于贫乏。

文 三

“若是现在命运女神如此对你说话来为自己辩护,你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对吗?如果你确实有什么话要说,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抱怨是公正的,你必须说出来——现在你就要有说话的机会了。”

“这些论证,”我说,“有一种华而不实的甜美,因为它们加上了修辞和音乐就变成甜言蜜语。当有可怜人听到了,这些甜言蜜语就使他高兴,但是他受委屈的感觉就掩埋得更深了,所以,一旦它们停止在他的耳边响起,他就会又一次被深处于心的悲痛所压迫。”

“确实如此,”她回应说,“我并不打算把它们作为医治你疾病的药剂,而是仅仅当做一种外敷药贴于你的伤口,因为那个伤口顽固地拒绝治疗。在适当时机到来时,我要采用更加深入渗透的药品。然而,你想获得别人的同情,是没有道理的。你是否已经忘记了,你所蒙福的次数和广度了?我本不应该提起下述事实:当你失去你的亲生父亲,你为处于最高地位的人们所照顾,并被挑选进入国家头等人的家族,这可是最有价值的一种家族关系,甚至在你真正依靠联姻而得以建立关系之前,你就受他们珍视。入赘如此一个显赫辉煌的家族,与如此一位贞洁的妻子结为连理,又有蒙神祝福的儿子们追随你,谁不称你是最幸福的人?我还省略了——这里最好省略常识性的东西——那些把老年人拒之门外,而你年轻时就已经获得的诸多名衔。我想要提到的是,唯有你才拥有成功的巅峰。那时,就在元老院议员的簇拥中,就在欣喜的平民包围下,你看到从你的房子里诞生的两个儿子一起成为执政官;你发表赞扬国王的颂词,他们两个就坐在元老院显要的席位上,因为出色的演讲你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当此集会上,你站在这两位执政官中间,享受着适合一个凯旋时刻的慷慨喝彩,群众的希望和期待紧密地围绕在你周围;如果可朽凡人的事务曾经产生最真心实意的幸福的话,那就是上述你体验过的事情;任何堆积的厄运,无论多么巨大,能够抹去这个荣耀的记忆吗?当她抚爱和拥抱你,把你当做她的宠儿的时候,我猜想,你正在为命运女神创作漂亮的词句吧!你收的是如此一件她之前从未给予任何公民的礼物。你是否还想要与她算账?如今,她第一次不情愿瞥见你。如果你称量了发生在你身上的喜悦和悲哀两种事情的数量和种类,你就不会否认,到现在为止,你都是幸运的。如果你现在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因为曾经对你来说是喜悦的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你也真的没有任何理由会认为自己是悲惨的,因为你现在觉得如此痛苦的事情也终将会过去。你是否现在才作为一个新人,一个陌生人,第一次踏进生命的舞台?你是否认为,当人类自身如此快速地被疾飞的时光从场景里撤走,在人类的各种事务中还是存在某种恒常性?即使有人依靠残留在他身边的命运女神给予的礼物而活——当然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仍是一死,命运女神也还是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所以,要么因为死亡而把命运 (9) 抛在身后,要么她弃你而去,这两件事情你觉得重要吗?”

诗 三

当太阳神从他的玫瑰色的马车,

开始穿越天空投射光芒,

他的压倒一切的火光,

让脸色苍白的星辰黯淡,失去光辉。

西风气息温柔,带来温暖,

春天花丛,因玫瑰的羞赧而粉红;

南风带来暴雨,肆虐狂乱,

千枝万刺,顿失群艳芬芳。

有时海面波光粼粼,平静安详,

不乱不惊;

有时北风鞭挞,掀起狂怒风暴,

翻江倒海。

大地的美难得停驻,永在变化。

那么,继续:信仰转瞬即逝的财富,

还有人类一闪而过的享乐吧!

没有一个生成之物能够留存永久,

这是由坚定不移、永恒不朽的律法宣告了的。

文 四

“女士,”我回答说,“您养育了一切美德,您所说的都是真实;我不能否认,我确曾享用过巨大的兴旺顺遂,无论它如何的短暂。但是,大部分遭遇却是在折磨我,因为命运女神的所有灾祸中,带给人最大不幸的那种厄运,就是让人知道幸福为何物,这么说是有理有据的。”

“然而,你实际上是为自己错误的念头受惩罚,你就不能正当地责怪其他东西。如果你真的把命运所赐的幸福这个空名看得太重,你就要跟我一同考虑你仍然拥有多少伟大的善。所以,你所占有的财富清单里面最为宝贵的一件,如果它因上帝的意志而完好无损,那么你这个保有了最好东西的人,还能公正地抱怨自己的不幸吗?首先,你的岳父,绪玛库斯(Symmachus) (10) 平安地活着,一位为人类增添光彩的最可贵的人,一位完全由智慧和美德组成的人;而美德就是这样一种你毫不迟疑地想要努力得到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的状态;他不关心自己的困境,并且他表现出来的哀伤要胜于你。其次,你的妻子活着,一个在谦虚和得体方面表现优越的女人——把她的品质总结一句话——一个像她父亲一样的女人;她活着,我说,并且她为你继续活着,尽管她憎恶这种生活——当然,我必须承认,长此下去你的幸福是在衰减的,因为她痛苦地沉浸在思念你的泪水中,日渐憔悴。还要我提及你的两个当执政官的儿子吗?他们两个从孩童时代起,就显露出与他们的父亲或者祖父一模一样的本性。既是如此,如果你意识到你蒙受的诸多神恩,你仍然保有这些无人会怀疑是比生命还宝贵的东西,你还不快乐吗?所以,现在请擦干你的泪水。命运并没有憎恨你家庭里面的每一个人,也没有用太过猛烈的风暴把你整个打垮,此时这些船锚仍然紧紧抓牢,它们确保你既不缺乏现在的安慰,也不缺乏未来的希望。”

“我祈求它们继续保持牢固,”我说,“只要船锚还在那里,我就不会淹没,无论发生什么。但是,你能看到我之前多少声望荣誉都消失了。”

“来吧,我们已经前进了一小步,”她说,“如果你不再为你现在整个境遇忧伤的话。但是,我不能容忍你还沉溺在如此多的悲愁中,气愤地抱怨你的幸福美中不足。谁能获得如此完美无缺的幸福,以致他在自己的境况里面找不到任何可挑剔的东西?因为,就人类的情况来说,好运永远摆脱不了烦恼:人永远不能整个地占有好运,好运也不会持续到永远。有人占有了一大笔财富,但是羞于自己低贱的出身;有人因自己高贵的出身而闻名,但是为贫穷所愁困,宁可保持寂寂无名。还有人既有高贵出身,又有丰裕财富,但是为自己孑然一身而叹息;然而又有人婚姻美满却膝下无儿,积累和增长的财富都留给了别人的孩子去继承;而有了子女之福的人却为子女的不肖而伤心流泪。所以啊,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很容易因为自己享有的运气而快乐;每一种情形里面,总有些方面是未曾体验过的人不知道的,而身处其中的人却为之恐慌。你也应该想到,最快乐的人同时也是最脆弱敏感的人,所以,除非事事严格如其所愿,他对任何逆境都是如此不习惯,最小的烦扰都能让他忧虑。甚至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能把最幸运的人从他们幸福的顶点击落。想想吧,多少人只要拥有了你残留的运气里面,哪怕最细小的一片,他都要以为自己近乎天堂了!你称之为放逐之地的这片土地,对于住在此处的人们却是家园。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幸的,除非你就是要这么想;反过来,谁能用满足的心忍耐一切,他就会发现每一种处境都是快乐的处境。有谁能够拥有幸福到这种地步:就算他有所不满足,他也不会选择改变他所在的幸福状况? (11) 一个人幸福的甜美要受多少苦涩烦恼的糟践啊!即使当一个人享受着幸福的时候,幸福在他看来是愉悦的,但是当幸福行将离去,他对阻止幸福溜走无能为力。所以,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凡俗事务中的幸福是多么的可悲,因为它既不为心满意足的人停留,也完全不能为心烦意乱的人带来满足。”

“其实在你们自己内心才能真正找到幸福,为什么你们这些凡人还要向外求索幸福呢?谬见和无知使你们混乱。就让我简要地给你展示,最大的幸福的真切所在。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比你自己还要珍贵的?‘没有’,你会这么回答。因此,如果你拥有了自己,你就拥有了你永远不想失去的东西,并且命运也不能从你那里将它带走。既然明白了幸福不能留存于命运掌控的偶然事物中,那么从另一个方面来探索它吧。如果幸福是一个有理性动物的最高的善,并且,能够以任何方式被夺走的东西就不是最高的善——因为,对比之下,不能被夺走的东西显然要更高一筹——那么,我们肯定不能依赖无常的命运而获取幸福。再有,如果谁仰赖这种虚假的幸福,那么对于它的变幻无常,他要么不知道,要么知道。如果他不知道,在这种盲目无知里面,他的境况真是幸福的吗?如果他知道,他必定为可能失去的幸福患得患失,而他持续不断的担忧将阻止他保有幸福。或者说,他认为当他真的失去了幸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那个幸福一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好处,即使失去了,他也能够泰然处之。人类的心灵绝对不是可朽的,并且命运操控下的身体的幸福显然随着死亡而终结。就我所知,你既然仍对上述论据深信不疑,那么你就不能对下面的推论表示怀疑:即使肉体的享乐能够带来幸福,每一种可朽的事物都必定在最后关头因死亡的来临而落入悲惨的境地。但是,如果我们知道有许多人不仅通过死亡,甚至通过痛苦和折磨来寻求幸福的享受,那么,生命逝去也不能让他们陷入悲惨痛苦的境地,现世的生活又怎能让他们幸福?”

诗 四

谨慎之人

打算建造一座房屋,

它能够保持稳固,

既不被东风用怒吼咆哮

吹翻压塌,

也不被大海用险恶浪涛

打个粉碎,

他将会避开高山之巅,

还有干旱的大漠流沙;

前者会被强暴的南风

用尽各种力量击倒;

后者流动,

不能承受重得摇晃的负担。

逃离危险之地吧,

美景可能隐藏风险。

要小心,有把握:

把你的房屋建造

在低处的岩石地基。

如此,即便那风雷闪电,

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轩然大波,

在自己坚固的围墙里,

你,安全地居住,深感满足,

你将宁静地度过一生,

微笑着面对所有这些天候的愤怒。

文 五

“既然你现在被我言语的外敷药很好地温热了,我想是时候用更加猛烈的药物了。来吧,设想命运的诸多馈赠并非转瞬即逝也非昙花一现,在它们当中究竟有什么能够真正变成你的,或者经过适当的检验,看起来不是毫无价值的?财富依其本性,是否珍贵有价值或者真正属于你?倘若如此,那会是财富的什么部分,特别是黄金、还是钱币背面的文字?财富的花费比获得更加为众人推崇,因为贪婪令人厌恶,而慷慨令人闻名。然而,一个人把某物转送给了别人,那么他就不能继续保有某物,如果这是对的,那么金钱只有在它转移给了别人、在慷慨赠与时停止被原主人拥有,才显得珍贵。如果世上所有的金钱都积累在一个人的手中,那将使得所有其他人在生活中都缺乏金钱。声音可以同时地满足许多听者的耳朵,但是,除非首先将财富切割成许多小的部分,否则财富不能转移给许多人。当这样做的时候,那个分割了钱财的人必定变得比原先贫乏。噢,财富,你是多么的贫乏和小气啊!你既不能整个地为许多人拥有,也不能转给其他人而不剥夺原先拥有的人!”

“你的双眼是不是叫璀璨的珠宝吸引了?但是,即使它们的光辉如何的让人惊叹,那些光芒也是珠宝的,而不是人类的,我为人类如此崇拜它们感到惊奇。那都有什么?它们缺少了活生生灵魂的结构和运动,而那灵魂才是一个活着的、有理性的存在者会恰当地断定为美丽的。虽然,通过创造者之手,并且因为它们本身的特性,珠宝才有了某些低级种类的美,然而,它们远远不及你作为一个人的卓越品质,它们在任何方面都决不值得你崇拜。”

“田园风光之美是否使你欢喜?它怎能不呢?它是整个瑰丽的天地造物美丽的一部分。所以,我们有时为大海平静的光景而沉醉,同样的,我们也尊崇镶嵌了星辰、明月和艳阳的天空。这些东西有一样是属于你的吗?你敢拿它们任何一个的光彩壮丽来炫耀吗?是你在春天里用鲜花装饰自己吗?是你用自己的丰饶多产催熟了盛夏的果实吗?你为何被空洞的乐事所捕获,为何拥抱外在的好处就像它们是你自己的一样?那些自身本性就已经决定为他人所有的东西,命运永远不会将其归你所有。地上的水果注定为生灵供给粮食。但是,如果你想要满足那些对于你的自然本性来说已经足够的需求,那就不需要向命运索取富裕。因为自然本性只需要些微东西就满足了:如果你想要在满足之上再添加额外的奢侈,那么你所添加的,不是令人不愉快的,就肯定是有害的。”

“也许,现在你认为穿戴锦衣华服而被别人羡慕是一件好事吧?如果它们的外观愉悦了双眼,我赞美的要么是材料本身,要么是裁缝的手艺。还是说,有一大帮的奴仆让你快乐?如果他们各自作奸犯科,他们就是一个宅府招致毁灭的负担,对主人本身也是极大的危害。但是,如果他们是忠诚的,那么别人的忠诚又怎么能算在你自己的财产里面呢?所以,这些事情就清楚地表明,你计算在你的私人财产里的,没有一件是你的。而如果它们内里没有你应该追寻的美,当你执着于它们,你为什么要喜悦?当你失去它们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忧伤?如果它们因自身的本性而美丽,这又与你何干?因为,它们完全与你的拥有分离,它们会因为自身而满足。它们的宝贵不是因为它们是组成你财富的一部分,而是因为你觉得它们宝贵,所以你宁可把它们算进你的财富里面。”

“但是,你如此吵闹地向命运要求什么呢?你想要的,我想,就是用‘充裕’消除‘需要’ (12) 。但是,你恰恰获得的是相反的东西。因为你还需要许许多多的帮手来协助你保护自己各种各样的珍贵家财!确实是这样:拥有越多的人,需要的也就越多,相反,不是遵照过度膨胀的矫饰虚荣而是以自然本性所需来调节自我满足的人需要的最少。在你自身里面,你没有属于自己个人的好东西,所以你要向外,在其他事物身上求索你的诸多好处吗? (13) 自然的状态就这么的被本末倒置吗?以致人类,这种活着的、有理性的——因此,类神的(godlike)——动物,只能依靠占有无生命的物质来使自己显得辉煌闪耀吗?其他事物都满足于它们自身的东西,但是你们人类啊,你们在心灵上是类神的,却试图用比其更下等的东西来矫饰你们的自然本性,而自然本性才是真正卓越优异的,你们也不看看这样做对你们的创造者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啊。他要人类成为高于地上万物的存在;你们人类降低自己的价值,以致还不及那最低等的。因为,如果我们同意任何东西的善要比它们的主人有更高的价值,那么,当你断定最低下的东西是你的好处,在你自己的评估里面,你就把自己放在了比它们还要低的位置——既然如此,那就活该了!因为人类的自然本性本是如此:唯有当他认识自己,他才比其他事物更高级,而如果他不再认识自己,他就比牲畜还要不如。因为,不具有自我认识,对于其他动物来说是本性使然;而对人来说,这是一个缺陷。当你们以为能够通过附加其他东西的美丽来完全提升自己,你们已经离开自己真正的状态,迷失了多么遥远的距离啊!因为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如果某物因为外部包装而看起来精美,那是包装受到了称赞,而被它们覆盖和隐藏在下面的东西仍然保持肮脏和丑恶,一点也不减少。现在我断言:伤害拥有者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好的。我错了吗?当然没有,你回答。然而,财富经常伤害它们的拥有者,因为,每一个品质卑劣的人,因其卑劣而更加贪图他人的财物,他们都以为自己才是唯一真正值得拥有世上所有黄金珠宝的人。所以,你这个人啊,正因忧虑被袭击和被谋杀而发抖,倘若你作为一个两手空空的旅客而踏上了今生的道路,你定会对沿路的强盗一笑置之。 (14) 噢!可朽凡人的财富所受的神恩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当你得到它,你就失却了安全保障。”

诗 五

过去的年代曾经多么的快乐,

那时人们依赖可靠的大地而富足,

还未沉浸于空虚的奢华

只根据需要,用那悠闲收集来的橡子

使饥饿得到饱足。

他们还未学会混合

葡萄美酒和清纯蜂蜜;

也未曾学会用那泰尔红紫(Tyrian purple) (15)

漂染发光的丝绸织物。

幽幽绿草赠与他们健康睡眠,

涓涓河水舒解他们的干渴,

还有高高的松树从太阳那里给予他们荫凉。

他们未曾用他们的帆船划开深深海洋,

也还未到异国他乡追求贸易来往,

从而变成站在未知海岸的异乡人。

那里没有野蛮的军号四面嘹亮,

也没有众人的热血在苦涩的仇恨里挥洒,

染红了许多狼藉战场。

为什么任何人陷入了狂怒和憎恨

就会首先想要野蛮斗殴,

即使他能够预见即将带来的残酷伤痛,

付出血的代价却没有任何回报?

我们如今的时代

还能回归到那些,古老而美好的道路吗?

然而现在燃烧着的那获利的炙热渴望

要比埃特纳火山(Etna's)的烈焰更猛烈。

啊,是谁,

谁第一次挖出了那些危险又珍贵的东西——

块块黄金,它们曾经深埋地下,

颗颗宝石,它们更是藏得深远?

文 六

但是,我该怎么评论你珍视的官职权力呢? (16) 你把它们捧上天堂,却不知道真正的价值和真实的权力。当这些东西落入了最卑劣的人手里,喷发烈焰的埃特纳火山或者洪水肆虐所造成的什么破坏能够与之相比呢?我希望你还记得,你的罗马先人们确曾想要废止执政官的权力,这个事件标志着早期罗马自由的开端,事发原因在于那些执政官的专横傲慢——还是同样的罗马人,也是因为同样的专横傲慢,在那之前就把国王的权力和名号从这个国家抹去了。 (17) 只要这些官职和权力被给予了好人——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是否必然的,可以在这些权力和官职里看到的唯一可接受的善,也就是拥有它们的好人本身的善?所以,就会有这样的结果:美德不是因为官职而受尊重,相反的,官职是因为持有者的美德所以受到尊重。

现在,我要问你,你们那家喻户晓,趋之若鹜的“权力”到底是什么呢?你们作为世俗利益所束缚的动物,难道不去思考下面这个问题吗:你认为自己能够以什么方式对谁下命令呢?如果你看到一只老鼠在它众多同类里面,声称拥有超越其他老鼠的正当权力,你会笑成什么样子!现在,如果你只看到人类的身体,你还能找到比人更弱的吗?一只小飞虫咬一口或者爬进某个内部器官就能把人杀死,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行使权力或力量,除了针对他的身体,或者针对比他的身体更低级的东西,也就是他的财产,还能怎样行使?无论心灵寄寓在什么东西里面,你能够命令一个自由的心灵吗?当牢固的理性使心灵变得完整和统一,你能够扰乱它本性的宁静吗?曾经,一个暴君以为能够对一个自由人施加严刑拷打,以此逼迫他供出那些密谋反对自己的人,可是那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还将舌头吐到了发怒的暴君脸上。 (18) 所以,暴君以为残酷的严刑拷打就是他展现残暴的工具,而那位哲学家则把酷刑变成了展现美德的工具。世上有什么是一个人能对另外一个人做,而他自己却不会被别人反施其道的?我们读到,布西里斯(Busiris)惯常于谋杀他的客人,而他自己却被他的客人赫尔克里斯杀死。 (19) 雷古拉斯(Regulus)曾经把许多迦太基人(Carthaginians)带上锁链并关进监狱,但是后来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他的俘获者绑上了锁链。 (20) 人类不能阻止别人以其道,还施其身,那么你还认为人类有任何真正的权力或力量吗?

你也要考虑到:如果那些官职和权力在其自身有任何真正的天生的和固有的善,它们就永远不会被奸邪之人所执掌;因为对立的两个事物相互联合是不正常的——自然厌恶矛盾双方的结合。因此,既然官职无疑地总是被奸邪之徒填满,那么,显然地:它们在其本性就是不善的,因为它们允许自身以这种方式与恶结合。同样道理,我们可以非常有把握地断定,命运女神所给予的一切礼物必定也是如此,因为邪恶之人尽享了荣华富贵。现在,我们也可以换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一个人展现出了勇敢的品质,在场看到的人都会称赞他有勇气,无人会迟疑;明显地,一个人本性迅速,我们说他速度很快;同样的道理,艺术让人成为艺术家,医药让人成为医学家,而雄辩让人成为雄辩家。每个人的本性产生了适合于它的东西,并且不会混杂矛盾的结果,而是自然而然地抗拒与之对立的东西。财富不能消除贪婪,因为贪婪是不满足的;权力也不能给人以自我掌控,如果他被邪恶的欲望握得太紧;最不正直的人被授予高位,并不会让他们的价值与之相称,倒不如说是让他们在公众面前显露出自己毫无价值。为什么这样?因为你们乐于给事物选取与真实不想符的名字,而且很容易由于事物本身产生的不良结果,显露出该名字的荒谬可笑,因此,这样的事物不配称其为财富,或者实在的权力,甚或真正的荣誉。最后,我们可以在总体上对人的命运这个问题,下同样一个结论:在命运那里,明显没有真正值得追求的东西,没有出自本性的善,因为它并非总是和好人结合,也并非总是把与它结合的人变好。

诗 六

我们牢记那人所引起的毁灭有多严重,

城市火光冲天,元老院议员遭受屠戮,

他的兄弟被蓄意杀害,他无情的手

浸湿了从他母亲身上涌出的鲜血——

他却能够凝视着母亲冰冷的尸体,

而不流下一滴眼泪,

只是冷冷的评价她死亡的凄美。

然而,他手中权杖的管辖之下,

臣民遍及,太阳升起的遥远东方

一直到太阳落下的西方大海,

有的臣民被天上大熊寒光冷视,

而有的臣民领受

晒干了燥热大漠的粗硬南风的炙烤。

如此的权力还不能够

转变这个扭曲的疯狂吗?唉,得有多少次

刺刀加上毒药都服侍了尼禄令人发指的狂热状态啊! (21)

文 七

她的诗歌颂完后,我回答说:“您是知道的,我几乎不受追求世俗的野心所支配;但是我想要积极参与国家政事的机会,如此,我拥有的为善服务的力量才不至于随着虚度的光阴而消逝。”

“那是唯一可以吸引卓越心灵的东西,那些心灵虽然是天生杰出,但还未受到引导而令其美德完美,以至最终达到完善的状态:那件东西就是,因有功于国家而获得名声和荣耀的渴望。遵从下面的思路,你将学习到:荣耀是多么空虚无实的东西,完完全全没有重量。从天文学的证据 (22) 中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地球的这个圆圈对比起整个宇宙的广阔,不过就是一个小点;也就是说,如果把地球与天上苍穹在尺度上作比较,那么我们可以断定,地球简直就是微不足道。就如你从托勒玫 (23) 的论证了解到的,宇宙中如此微小的一部分,它的上面也只有四分之一居住着为我们熟知的生物。你再想象一下,从这四分之一里面减去所有为海洋和沼泽所覆盖的地区,再减去所有无水干涸的广大沙漠地区,所剩下的实际上只有非常狭小的部分是为人类所居住。你就是想要在这个紧紧被包围的小点上,而这个小点也还只是另一个点的一部分,传播你的名声,荣耀你的姓名吗?拘束在如此细小狭窄的范围内,荣耀能有什么庄严宏伟可言?你还要考虑到,在如此细小的可居住范围内,生活着许多的国家、民族,他们各自操持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风俗,甚至整个生活方式都不一样:因为来往的困难、语言的差异、贸易接触的罕见,别说是个人的名声就连城市的名声都几乎不能达到他们。最后,在西塞罗的时代,他自己曾在某处 (24) 说过,罗马的国家声誉也还未能越过高加索山(Caucasus),而那个时候的罗马正处于她的鼎盛时期,让帕提亚人(Parthians)和其他东方民族都感到畏惧。如此,你是否明白了,你努力想让其增长并声达外邦的荣耀有多么狭隘,多么局限吗?还是说,单个罗马人的荣耀能够到达罗马自身的声望都达不到的地方?况且,不同民族间的风俗习惯如此的多种多样,以致在一个民族那里受到赞扬的,也许到了另一个民族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名声在大众里面传颂而欣喜,但是这个传颂却对他扬名国外、声达万邦全无助益。因此,每个个体必要满足于自己的荣耀在本民族里面家喻户晓,而他光辉不朽的名声也必然限定在一个国家的范围内。”

“但是,有多少人闻名于自己生活的时代,却因为缺少文字记载,到了今天被完全忘怀?即使记载了下来,但是记载的载体和它们的作者都遗失在了长久岁月的阴暗角落,那么这些记载还有什么价值?然而,当你挂念自己未来的名声时,你还以为自己在为不朽的声名做准备。但是,如果你真的思及永恒的无限时空,你还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声名的长寿而欢喜呢?片刻光阴堪与万年相比,因为双方都是一段特定长度的时间,都是一个确定的部分,都是非常细小的片段;不过,即使是万年的长度或者再乘上任何倍数,也丝毫不能与无限长的时间相比。因为,无限与无限可以比较,但是有限和无限永远构成不了什么比例。这也是为什么,不管持续多么长久的名声,如果与无边无际的永恒相提并论,那么它显然看起来,不仅仅是微小,而是空然无物了。然而,除非被大众易变的潮流和传言所宠爱,你就不懂得该如何正确地行动了,完全不顾自身美德的知识有多么光辉卓越,你在寻求其他民众的喋喋不休作为奖赏。听一下,从前有一个人是如何嘲笑这种傲慢自大的小人物的。他曾经抨击羞辱一个虚伪地冠以哲学家名头的人,那人不是为了践行真正的德性,而仅仅出于虚荣自负,就以哲学家的名头来增加自身的名声;他说如果那人能够平静而耐心地忍受所有加诸其身的侮辱,那么他就承认其为真正的哲学家。那人于是选择了忍耐一段时间,容忍着对自己的羞辱,然后才嘲弄地说:‘现在你该承认我是一个哲学家了吧?’先前那个刻薄的人回答道:‘假如你刚才不问那句话,我早就承认你是了。’ (25) 但是,名声能够给最优秀的那一类人提供什么呢——我们现在谈论的是那些依靠自己的美德而获得荣耀的人——我问你,在死亡最终毁灭肉体之后,到底还有什么?如果人整个地消亡了——当然,我们的讨论实际上是禁止我们将其信以为真的——荣耀就什么都不是了,因为荣耀所属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如果有一个心灵,先不管它用了何种方法,完全意识到它原有的本性,从它世俗的牢笼里面逃逸了出来,能够自由地寻求它的天上家园,那么,它不会轻视所有世俗的事务,并且沉浸在天上的喜悦,为摆脱了凡尘俗事而欣喜吗?”

诗 七

急匆匆奔向荣耀的人,

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至高无上,

让他对比一下天上的广大,

与地上的狭小:

他就会为自己骄傲的名字而羞愧,因为那甚至不能满足

他短暂的野心。

为何人们骄傲之时——其实是自负!

总渴望甩落脖子上的轭圈,

也就是他们的必死命运?

即使名声可以传播海外,

为许多不同的民族争先传颂,

即使一个伟大家族因为许多显赫头衔而璀璨闪耀,

但是,死亡无视这些荣耀的高傲,

一视同仁,将卑微和骄傲一起拥抱,

无论高低,一律平等。

现在,好人法伯里修(Fabricius)的骨头在哪里呢?

现在,布鲁图(Brutus),或者苛刻的老加图(old Cato)变成什么了? (26)

他们留下了少的可怜的名声——只有他们的名字,

在几个老故事里流传!

即使我们读到、学到他们的赫赫大名,

我们是否就认识了死者?

同理,你们全都会被彻底忘掉,

名声不能使你被任何人认得。

即使你觉得你可以活得更长久一点,

至少作为一个名字活在人们的嘴唇上,

当你的末日甚至将这个从你身上带走,

那就算是

你的第二次死亡。 (27)

文 八

但是,以免你认为我与命运无情敌对,我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时候,她对所有人类有功,而且一点都不欺骗他们:这时她清楚地展现自己,脸上毫无遮拦,并且公布她的诸多手段。也许你不理解我在说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以致我很难将其用言语形容。因为我认为坏运气对人类来说要优于好运气。当她似乎在微笑,带着幸福的表情的时候,命运女神总是在欺骗,但是当她展现自己变化无常的一面时,她却总是诚实的。前一种命运在行骗,后一种在授课;前者束缚人的心灵,这些人享受的诸多好处看起来是好的,实际上是骗人的,而后者则解放心灵,教心灵认识到凡俗幸福的脆弱性。所以,你会看到,有一个是变化无常,总是四处奔跑,自身不可预测;而另一个则是稳定不变,精心准备——带来苦难的实践本身——并且也是睿智的。最后,当她貌似幸福,实则在用谄媚诱导人们误入歧途,游离于真善之外;当她呈现相反一面,她通常是在把迷路的人向着真善拉回来,就像真善用的一个钩子。就是这个粗暴和可厌的命运发现了那些真正对你忠诚的朋友,并且在你的同伴里面分出诚实和不诚实,当她离开你的时候,她把与自己同类的那一部分人一起带走,而留下与你同类的朋友陪伴着你,你肯定不会把这件事情看做完全无关紧要吧?在你未遭变故的时候,或者在你以为的幸运状态下,你要获得这些知识可得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啊!其实,你抱怨得更多的是你失去了财富,但是,你已经找到了一切财富中最宝贵的——那就是真正的朋友。

诗 八

在恒常不变的和谐中,

世界通过自身的变化而运转;

种子在互相竞争中,

遵从永恒的律法而保持平衡;

太阳神带来玫瑰色的拂晓,

驾着他金色的马车,

而让他的妹妹月神可以统治,

由长庚星 (28) 带来的夜晚;

贪婪大海的波涛,

被限制在固定的疆界里面,

大地也同样不能越界

伸展它的范围。

束缚万物遵守秩序的,

统领大地、海洋和天空的,

是爱。

如果爱放松了缰绳,

本来相爱而和平共处的万物,

顷刻间陷入征战而相互攻伐,

从而奋然毁坏了它们在相互信任中推动,

才得以优美运转的世界发动机。 (29)

爱,也联合了万民,

以一条神圣的纽带,

系起圣洁的联姻,

使贞节的爱人们结合;

也是靠着它的律法,

所有忠诚的伙伴团结一致。

噢,幸福的人们,

如果爱统领了天上的群星,

愿它也统领你们的内心!

————————————————————

(1) 原文是“submitted your neck to her yoke”,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命运面前低头,臣服于她”。“yoke”是指套住牛马用的轭。在古罗马时期,用轭或三支枪架做成门的形状,战俘在下俯首通过,象征屈服和被奴役。

(2) 命运的车轮,the wheel of fortune,作者想象命运女神不停地转动一个大轮子,凡人就在上面起起落落。参见下面的诗歌。这是本书非常有名的比喻,因为这个生动的描写,在之后的时代,人们常常把命运描绘成一位转动车轮的女子。

(3) Euripus(拉丁文原著里出现这个词。——译者注):分割优比亚岛(Euboea)和皮奥夏地区(Boeotia)的狭窄海峡,或者指任何潮汐涨落凶险和多变的海峡。

(4) 参考巴奇利蒂斯(Bacchylides)iii.23—62;希罗多德(Herodotus)i.86—87。

(5) 克罗伊斯:吕底亚王国的末代国王(公元前560—公元前546年),他的王国在他的统治期间曾一度兴盛,后被居鲁士率领的波斯军队攻占。希罗多德记载了他和希腊七贤之一的索伦谈论幸福,还有如何由盛及衰的故事。

(6) 参考Livy xlv.7;但是这个故事很可能来自巴库维乌斯(Pacuvius)的fabula praetexta (《罗马戏剧》)Paulus,根据公元前168年艾米留斯·鲍鲁斯对马其顿国王(the king of Macedon)珀耳塞斯(Perseus)的胜利改编。

(7) 荷马,Iliad ,xxiv.527。

(8) 装满鲜花、水果和谷物的羊角,是“极大丰富”的象征。希腊神话中,宙斯赋予喂他奶的山羊的角以神奇的力量,这个角能给予获得者任何想要的东西。后来人们常把它与命运女神画到一起。

(9) fortune,兼有“命运”和“财富”的意思,所以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因为死亡而不得不把命运所给予的财富抛在身后”。

(10) 绪玛库斯,在波埃修斯处刑后一年,也遭到处决。

(11) 即这个人达到了最幸福的状态。哪怕内心感到还是有不满足的地方,但是已经不能再增加一点来增进他的幸福了,任何改变都会使得这种幸福状态受损,所以他不会选择改变这种最幸福的状态。

(12) 英文“need”,拉丁文“indigentiam”,表示“不足、贫乏、需要”。

(13) “good”,在英文中可以作为形容词,译为“好的”,“善的”,作为名词译为“善”;“goods”,作为名词,翻译为“好处”,“好东西”,“利益”,“财产”,“(具体的)各种善”等;“goodness”,作为抽象名词,翻译为“善”,“至善”,有时与上帝相关,译为“福佑”等。译文将根据词性和语境变化选择不同的翻译。

(14) 参考尤维纳利斯(Juvenal)(古罗马讽刺作家。——译者注)Sat. x.20—22。在奥古斯都的统治下,结束了内战(the Civil War)之后,意大利的各条大路都受到强盗和土匪的困扰,所以带着钱币的罗马旅行者一路上都为强盗的长矛和利剑担心受怕。

(15) 紫红色,在罗马帝国是最尊贵的颜色。下文的丝绸也是当时最昂贵的织物,通常认为罗马的丝绸来自中国,所以“Seres”,既指丝绸也指中国。

(16) 英文“power”,拉丁文“potentia”有“政治权力”,“力量”,“才能”,“权威”等含义,在这里同一个词“power”有时表示“世俗的、政治的权力”,有时表示“自然的力量”,中文译文将根据语境,有选择地翻译为“权力”和“力量”。

(17) 双执政官制度,传统的说法是,起始于公元前509年对国王的驱逐;贵族执政官的权力在“两个阶级之争(Struggle between the Orders)”里面,大概150年间逐渐受到限制,以公元495年护民官制度的设立为起点,也就是从平民中挑选两个代表平民的官员——护民官。

(18) 自由人是指德谟克利特学派(Democritean)的哲学家阿那克萨卡斯(Anaxarchus),暴君是指尼科克里昂(Nicocreon),阿那克萨卡斯成为了罗马人心目中在暴君面前无视痛苦的范例。参考,西塞罗,Tusc. ii.52;De Nat.Deor. iii.82.故事是由Valerius Maximus,III.iii.4和Diogenes Laertius ix.59讲述。

(19) 希吉努斯(Hyginus),Fabulae ,31.2。

(20) 参考,西塞罗,De Off. iii.99和esp.Aul.Gell.vii(vi).4。

(21) 尼禄(Nero)(54—68年),当他充满野心、诡计多端的母亲,克劳狄(Claudius)的遗孀阿格莉皮娜(Agrippina)似乎要扶植不列塔尼库斯(Britannicus)反对自己的时候,尼禄毒杀了他的继父克劳狄的儿子,皇位继承人不列塔尼库斯,阿格莉皮娜保护了奥克塔维亚(Octavia),但是受到他的情妇波培娅(Poppaea)的影响,他首先杀死了阿格莉皮娜(塔西佗在Annals ,xiv.9说道:“尼禄看着垂死的母亲,并赞美她形体的美丽,对此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然后杀了奥克塔维亚,从而把波培娅封为皇后。他也需要为他的顾问布洛斯(Burrus)、他的指导老师和顾问塞涅卡(Seneca)、诗人卢坎(Lucan)的死负责,他使得许多贵族和基督教徒在公元64年罗马大火中丧生,最后他在公元68年自杀了。

(22) 参考马克洛庇(Macrob)Sonm. ii.5—9,esp.9,马克洛庇说道:“他如此谨慎地强调大地的渺小,是为了说明,一个勇敢的人一点都不会去计较对名誉的渴望,因为在这么小的空间里面,名誉伟大不到哪里去。”

(23) 托勒玫(Ptolemy),克劳狄·托勒玫(Claudius Ptolemaeus),天文学家和地理学家,公元2世纪前半叶在亚历山大里亚工作,在一本大家称为Almagest 的书里总结了他那个时代希腊天文学的知识,书名从它的晚期希腊题名而来 连同定冠词“ ”一起被翻译成阿拉伯语。在托勒玫的 中描绘了我们的地球上,已知的住人部分有多么渺小。同时参考第136—137页的注释。

(24) 西塞罗.Rep. vi.22;但波埃修斯是从马克洛庇对西塞罗Republic, ii.10的注释中引用了此文。

(25) 沉默必然是哲学家的一个标志,这似乎是关于哲学家的古代故事的共同之处(参考Proverbs 11.12),但是这个故事的出处不明。

(26) 法伯里修(?—公元前250年),罗马执政官,以清廉著称;布鲁图(公元前85—公元前42年)罗马贵族派政治家,刺杀恺撒的主谋,最后因战败而自杀;加图(公元前234—公元前149年),或称“大加图”或“监察官加图”,他是罗马的第一位用拉丁散文撰写罗马历史的人,以保守著称,例如,他曾将一名在大庭广众下亲吻自己妻子的人开除出元老院。

(27) 肉体死亡算作第一次死亡,而活在人们嘴上的名声湮灭了,就算第二次死亡。

(28) 长庚星,Hesperus,即“昏星”,傍晚时出现的金星。

(29) 发动机,英语“engine”,拉丁语“machinam”,这里指精密的装置,动力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