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州藩士某,有故为优婆塞,漫游诸国,到羽州[1]羽黑山麓。日晚,憩一酒肆求宿,肆主以无别室,辞之。某曰:“近邻有佛寺否?”曰:“距此七八丁[2],有一禅寺,以久无主僧,为狐狸巢窟。君若不畏怪,请往而宿焉。”某曰:“我跋涉高山大川,屡遇巨蛇猛兽,岂惧狐狸哉!”乃饮酒喫饭,问路抵寺,垣朽檐倾,草莽满庭。入一室,卸行李,钻燧吹烟。时雨后新凉,皓月升树杪、白露缀丰草,幽味清肃,殆如在尘外。

坐多时,乃至佛堂,月光漏檐,室中如点灯,焚香鸣钲,拜佛诵经。龛左右安塑像十六罗汉,五色剥落,尘埃积床。诵经已了,将入室就寝,一罗汉开口欠伸,某讶见;一罗汉闭眼喷嚏,某愈怪;一罗汉以如意抓背,一罗汉挥麈尾逐虫,十六人皆动摇。某瞋眼叱之,罗汉一齐大笑。某怒以铁如意扑之,顽然自若,喷唾归室,锁户而睡。少顷,一人窥户隙曰:“客寝耶?盍批我?”又一人曰:“客起,请供酒。”又一人曰:“客来,请贻面。”户外嚣嚣,终夜不能睡,鸡鸣渐去,某始熟眠。

午时眠觉,再至酒肆,备语前夜怪,又喫饭而去矣。村中壮夫闻而恶之,欲驱其怪。是夜,三人带刀携棒而往,至则罗汉不在床,众皆讶之。厨房廓庑尽搜索之,终不见一人。徘徊多时,倦将归,一僧过门来,容貌狞恶,手携锡杖,徐徐入厨。众视讶之,初以为近村之僧,不知无主而来者。又有一僧,面酷奇丑,捧铁钵来,众愈怪之。忽有数僧持卷把钩,或捧金塔、或操蒲扇,雁行皆入厨。最后有跨虎者,眼睛如镜,低鼻大口,袒右肩、携长杖,势不可敌。各入食堂,出钵啗饭。饭了,将入佛堂,众皆畏怖,匆卒下堂。走数步,僧皆来阶下,开口大笑,声震林木。僧又放虎咆哮逐众,众惊奔,蹶石触树,踣而复起,渐得归村中。

翌,又与众商量,相集者二十余名,各携棍棒火枪等,待夜抵寺,照烛见之,罗汉皆在床上。众佥骂,或击或倒,顽乎塑像,固无有异焉。明日芟草伐木,扫堂下、索窟宅,终不见只影。

是日酒肆小僮到邻村,归途日暮,忽逢一僧呼僮曰:“今日劳诸君扫废院,颇觉清洁。幸修彼岸会[3],请告诸君来拜佛行香。”僮唯唯而去,回顾其人已杳矣。

宠仙子曰:“狐狸诳人,其术不一。如此篇尤为老巧,而索其巢窟,不复可得。然则谓之狐狸,固无证迹;谓之天狗,亦无证迹。世之谈怪者,勇而巧者为天狗,怯而拙者为狐,最拙者为狸,不知孰是?”

|罗汉

|罗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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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羽州:指东山道出羽国,俗称羽州。

[2] 丁:同长度单位“町”。

[3] 彼岸会:日本在秋分和春分的前后七天举行的祭佛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