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什么”这个问题现在似乎有了头绪,至少可以粗略地描画出以下几点:1.问题中所提到的东西;2.问题中所提到的而被追问的东西。比较狭窄意义上的“物”在问题中被问及,按照这种含义我们被引向现成的事物,有关物而被问及和提问的东西,可以说是物性,把一个物规定为这样一个物的东西。
如果我们着手去确定物的这种物性,那么,尽管已经理顺了问题,我们还是会再次不知所措,我们究竟从“何处”理解物呢?此外,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个“物”,而只能找到个别的物,这样或那样的物,原因何在呢?只是因为我们首先或最多只能遇到个别的东西,然后才能如其所显现的那样,随后从个别事物抽出或抽取(抽象)出共相来,这就是物性?还是说,我们终究只能与个别的事物照面,其原因在于物本身?而如果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物,那么其根据无论如何只是在于它呢,还是说,也在于我们与其遭遇时偶然的心境,或者说,它们作为个别的东西与我们照面,是由于它们作为它们所是的物,本身就是个别的东西呢?
我们日常对于诸物的经验或观点一定是这样的。在我们继续追问的进程之前,有必要插入一段对我们日常经验的中期考察。目前甚至往后,也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怀疑我们日常的经验。当然,简单地以诸物向我们所显现出来的日常经验为根据是不够的,以真实的东西为根据是不充分的。正如表面上批判性地或谨慎地宣称:其实我们是作为个别的人、个别的主体和“我”而存在,我们所表象和意指的东西,只是我们内心携带着的主观形象,我们从未越过物本身。另一方面,如果这种看法是不对的,那也不能借助这样的说法来反驳,即人们现在不说“我”,而说“我们”,估价共性而不是个别事物;这样仍然还存在着某种可能性,即我们——相互之间——只是交换主观的关于物的概念,它们即使被公共地交流也丝毫不能变得更真实。
现在,让我们把这些与诸物和真理有关的各种看法抛在一边,但另一方面,我们不应该忘记,仅仅指望日常经验的真理和确定性还远远不够。如果恰恰日常经验在自身中就包含着真理甚至某种出类拔萃的真理的话,这必须得到证明,也就是说,其根据必须被作为一种根据而得到安置、接受或承认。如果我们强调说,日常的诸物还会显现出另外的某个方面时,这种证明就更加必要了。它们长久以来都是这样的,它们如今以某种广度和方式对我们显现,这些方式我们难以把握,更何况要完全掌握。
举一个熟悉的例子:太阳落到了山崖的后面,一个发着光的圆盘,它的直径从日中时的半米到一米。对于赶着畜群归家的牧人来说,那个太阳所具有的一切,现在根本无需描述,那是一个真实的太阳,那个牧人第二天会再次期待它。然而,真正的太阳已经在几分钟前就落山了。我们所看到的,只是通过某个发光过程所引起的一种假象,而这种假象也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因为“实际上”——我们说——太阳根本没有落山。它并不是围绕着地球东升西落,相反,是地球围绕着太阳转。而太阳也不是宇宙系统最后的中心,它从属于更大的,我们今天所知晓的银河系或螺旋星云系统。与其数量级相比,太阳系就必然被描画得微不足道。这个每天都会升起和落下并给予光芒的太阳,一定会越来越冷却下来;而我们的地球,为了保持同等的热量,就必须离它更近,要么就从太阳那里飞离;这会带来一场大灾难,当然是“时空”的大灾难,与之相比,地球上几千年的人类史甚至连一瞬间都算不上。
哪一个是真正的太阳呢?哪一个物是真实的——是牧人的太阳还是天体物理学家的太阳?难道是问题提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呢?这应该如何决定呢?对此,我们显然必须知道物是什么或者物性存在(Ding-sein)意味着什么,以及如何确定物之真理。关于这个问题,既不是牧人,也不是天体物理学家能够给予回答的;两者甚至连关于直接就是其所是的那个东西的问题都不能提出,或者说无需提出。
另一个例子:英国物理学家、天文学家爱丁顿(Edington)在描述他眼中的桌子和椅子时说:桌子、椅子等这些种类的每一个物,都具有双重相貌。桌子1就是我们从童年起就熟悉的桌子,桌子2就是“科学的桌子”。这个科学的桌子,也就是科学所规定了其物性的桌子,按照今天原子物理学的说法,并不是由木头组成的,而大部分是由空的空间组成的;在这些空隙中到处都充斥着电荷,它们以较高的速度来回运动着。现在,哪一个是真实的桌子呢?桌子1还是桌子2,还是说,两个都是真实的?于是,就必然有一个第三者,与之相关,桌子1和桌子2,每一个都以其自身的形式是真实的,并表现出真理的转换。此时,我们可能无法回避通常会选择的出路,我们会说:有关科学的桌子2、螺旋星云、濒临冷却的太阳所提出的看法,只不过是物理学的观点或理论。这种说法经不住驳斥:我们的大型发电场、飞机、收音机和电视机,以及所有的技术都基于这种物理学,这些技术超乎我们人的预料而改变着地球,由此也改变了人,这是现实,而不是随便哪一个“远离生活”的研究者所赞成的某种看法。人们到底想要拥有科学,还是想“更贴近生活”呢?我认为,科学已经离我们如此地近,以至于我们早已不堪重负了。我们宁愿远离生活,以便再次获得某种距离,我们在这种距离中来衡量与我们人一道先行的东西。
当今,根本没有人知晓这个东西,所以,为了知道它,我们必须彻底地或一再地进行追问,或者说,哪怕仅仅是为了意识到,我们为什么和在何种程度上不知道它。难道人这个族类撞进了宇宙之中,就是为了再次被从中抛出,或还有别的情况?我们必须追问。这甚至应该做好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我们必须重新学着去追问。这只有通过追问才可能发生,当然,它决不是随意被追问的东西,我们选择“物是什么”这个问题,现在表明,诸物居于各种不同的真理之中。物到底处于什么情况?我们应该从何处出发来决定物之物性存在呢?我们从日常经验中来获取立足点,坚持这种立足点,以便将来为其真理索取某种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