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当我们说“某物”的时候所思考的是什么呢?我们意指一块木头,一块石头;一个计量器,一块表;一个球,一根标枪;一颗螺丝钉,一根电线;但我们也可以把一座雄伟的火车站大厅叫做一个“巨大的物”;类似的还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我们还谈及很多的物,比如在夏天的草原上:青草和植物,蝴蝶和甲虫;还有墙上的东西——油画——我们同样可以称之为一物,还有雕塑家的工作室里堆放着的各种完成的和没有完成的物。

相反,当我们把数字“5”也叫做物的时候一定会犹豫不决,人们不能抓到数字,既不能看到也无法听到。同样,“天气真糟糕”这句话也不应该被当作一个物,单独的一个词“房子”更不是物。我们直接把“房子”这个物和指称这个物的词区分开来,还有那些我们在某种场合保留或背离的立场或看法,我们也不把它们称为物。

然而,当我们说“这里正在发生奇怪的事情”时,无论如何也背离了上述含义,我们就此所意指的并不是木块、用具等诸如此类的物。而如果在做决定的时候“首先”取决于这样或那样的思考的话,那么,其他的物也同样如此,它们不是石头或通常的物,而是另外的诸如思考或决定之类的事物,在我们说“这事有些奇怪”时,就是这种意思。现在,我们在一种比开始列举时更加宽泛的意义上来使用“物”这个词,我们的德语词一开始就具有这些含义,“物”(Ding)同样意味着“事情”(thing):法庭审理,一般谈判、事务等;所以,我们无论在哪里理顺了某事情,俗话就说:“好事多磨。”所有那些不是木头或石头,而是任务或行动的事情都需要它们的时间。而那种情绪好的人,他的事务、希望和工作都井井有条。

现在清楚了:我们是在一种比较狭窄的和一种比较宽泛的意义上来使用“物”这个词的。在比较狭窄的意义上指的是摸得到、看得见的等等现成的东西。物在比较宽泛的意义上则意味着所有事务,那些在“世界”中发生的、这样或那样的不同情况,那些事件、事情,而最后还有一种最宽泛意义上的使用;这种使用经过了长期的酝酿,特别是在18世纪的哲学中广泛流行,因此,比如康德说“物本身”,更确切地说,区别于“对于我们的物”,即作为“现象”的物。一个物本身就是那种我们人无法像对待石头、植物或动物那样,通过经验而通达的东西,每一个事物对于我们都是物,同时又是物本身,也就是说,它在上帝的绝对知识中被认识;而并非每一个物本身都是对于我们的物,一个物本身存在,比如上帝,就像康德所理解的那样,这个词是在基督教神学的意义上被领会的。当康德把上帝称作一物时,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上帝有一种广袤的气态形象,这无论如何都掩盖了它的本质,按照严格的词语使用,“物”在这里仅仅和“某种东西”意味着一样多的含义,仅仅意味着那种不是虚无的东西。我们可以借助“上帝”这个词或概念思考某种东西,但我们不能像经验这支粉笔那样来经验上帝本身,我们可以相互传达有关粉笔的描述,并证明“它以某个确定的速度降落”。

只要上帝完全是一个东西,它就是一物,一个X。于是,数字也是某种物,信念和忠诚同样也是物,正如符号“>”、“<”也是“某种东西”一样,“和”、“非……即……”也是物。

现在,我们再一次追问我们的问题:“物是什么?”我们立刻就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头绪,因为应该作为问题而提出来的东西“物”,其含义摇摆不定;因为想要作为问题而提出来的东西,恰恰本身必须被充分地规定,以便能够以正确的方式成为有问题的。“狗在哪里?”如果我既不知道邻居的狗,也不知道自己的狗,我就根本找不到“狗”。物是什么?在比较狭窄的、比较宽泛的或最宽泛的意义上的物是什么?尽管界定的方式仍然不明确,但我们还是区分出了三种含义:

1.在现成的东西意义上的物:石头、一块木头、火钳、钟表、一个苹果、一块面包;无生命的和有生命的物:玫瑰花、灌木丛、书、圣诞树、壁虎、马蜂……

2.前面提到的那种意义上的物,而这里是指计划、决定、思考、观念、事业、历史的东西……

3.所有这些或其他随便什么东西,而只要不是虚无的东西。

我们把物这个词的含义固定在哪种范围内,这始终是任意的,随着我们追问的范围和方向会相应地发生改变。

我们今天的语言习惯,趋近于在第一种(比较狭窄的)含义上来理解“物”这个词,于是,虽说每一种这样的物(石头、表、苹果、玫瑰花)也还是某种东西,但不是每种东西(数字5、幸福、勇敢)就是一种物了。

我们在“物是什么?”这个问题上坚持第一种含义;而且不仅仅是为了接近语言习惯,而是因为关于物的问题,那种在比较宽泛或最宽泛的意义上的理解,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指向这种较狭窄的含义并首先从这种含义出发。所追问的是:“物是什么?”我们现在意指环绕着我们的诸物,我们理解这些最切近的、最清楚不过的东西。由此我们注意到,很明显,从女仆的嘲笑中我们显然已经学到了某些东西,她表达的就是,人们应该首先好好关注环绕在我们周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