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入口处是一个平台,向下分为酒吧和餐厅两层。通往酒吧的螺旋楼梯上铺着地毯。上面一层除了一个负责衣帽间的女孩,仅有一位上年纪的家伙待在电话亭内,似乎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我下楼来到酒吧挑个角落坐下,从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舞池。这座建筑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窗,透过窗户能看到白茫茫的雾气。但是在晴朗的夜晚,能看到月亮随海潮摇曳起舞,那景色应当十分迷人。一支三人组墨西哥乐队弹奏着乐曲,那些曲子是墨西哥乐队的专利。不管他们演奏什么曲子,听起来都一个样。热情动听的咬字发音,回旋反复的轻快节奏,悠长舒缓的甜美腔调。歌唱者总是一边漫弹着吉他,一边絮絮诉说着千篇一律的恋情,女主角总是可望不可及的“琳达”,而男主角总是留着泛油光的长发,除却儿女情长的浪漫,和那些在胡同里逞强的小混混没什么两样。
舞池中有六对男女在忘情跳舞,毫不顾忌那位患关节炎的值夜班家伙。他们大多脸贴着脸,仿佛醉心于跳舞。男人穿着白色礼服,女人则个个明眸红唇,身材窈窕。
但是其中有一对却没有脸贴着脸。男的因为酒醉时时跟不上节奏,而女的则心不在焉,时时跳错。我不必担心跟丢贝蒂·梅菲尔德小姐了。她就在那儿,和米切尔一起,不过一点儿也不开心。米切尔大张着嘴狞笑,脸上泛着红光,目光呆滞。贝蒂尽可能地把头偏向一边,那样子几乎要扭断自己的脖子。显然她已经无法忍受拉瑞·米切尔先生了。
一个身穿绿色短夹克,搭配白色侧滚绿边条纹裤子的墨西哥侍者走过来,我要了一杯双份吉布森鸡尾酒,还问他是否有特制的三明治。他以西班牙语说:“是的,先生”,然后对我粲然一笑就离开了。
音乐骤停,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乐队深受鼓舞,接着演奏另一首曲子。一个黑发领班像只蝴蝶一样,堆着一脸亲切的笑容,这桌前那桌前地晃,和人套近乎。接着他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一个高大英俊的爱尔兰人对面,那人一头浓密的灰发,身穿一件黑色晚礼服,翻领处别着一支白色康乃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不打交道的话,他似乎是个不错的家伙。由于离得较远,灯光也十分昏暗,故我只能观察到这些。不过要和他打交道的话,你最好块头比他大,动作比他麻利,身体比他强壮。
领班弯下腰和他说了些什么,接着两人就都往米切尔和梅菲尔德的方向看。领班似乎很紧张,而那个大人物则似乎满不在乎。领班起身离开。大人物抽出一支烟塞到烟嘴中,一个侍者赶紧掏出火机点燃,似乎他一整晚都在等这个赏光的机会。大人物看也没看他地道了声谢。
酒来了,我抓起来一饮而尽。音乐再次停止,而且再没响起来。舞伴们彼此分开踱回自己的位置上。拉瑞·米切尔仍然拥着贝蒂,仍然咧嘴笑着,而且搂得更紧。他用爪子托住她脑后,她试图摆脱,而他搂着更紧,并把自己那张涨红的脸压过去。她努力挣扎,但是却挣不脱。他又亲又吻,她抬腿就踢,这一下他跳了起来,恼羞成怒。
“放开我,你这个醉鬼。”她气喘吁吁,但吐字十分清晰。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野蛮地抓住她的手臂,慢慢用力把她拉向自己,然后就这样搂着她。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但是没有人上前帮忙。
“怎么啦,宝贝,不爱我了吗?”
接下来,我虽然没看到她用膝盖顶住了他什么部位,但是我猜肯定把他弄痛了。他推开她,脸扭曲得十分狰狞。然后他逼近那女人,来回猛扇她耳光。女人的脸颊立刻变得血红。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清晰地一字一字地说话,声音大得整间酒吧都能听见:“下次再干这个,米切尔先生——一定要穿件防弹背心。”
她转身走了。这回只剩下他站在那儿,脸上已消退了红色,变得一片惨白——不知道是出于疼痛还是愤怒。领班轻轻走过去悄悄地说了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挑起眉头,似乎在询问什么。
米切尔垂下眼睑盯着他,接着二话没说直向他冲去,侍者不由得趔趄了一下,躲开他。米切尔去追贝蒂,中途把一个男人撞倒在椅子上,也没有停下来道歉。贝蒂现在已经坐在正对玻璃窗的一张桌子旁,隔壁坐的正是那位穿晚礼服的大人物。他看看她,再看看米切尔,从嘴中拿下烟嘴端详着,脸上毫无表情。
米切尔来到贝蒂桌旁,“你弄痛我了,亲爱的,”他粗声大气地说,“我可是个坏坯子,明不明白?坏到骨子里的那种,要不要道歉?”
她站起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面对他站着。
“要我买单吗,米切尔先生——或者用你从我这儿借的钱去付?”
他的手再次向她脸上扇过去,她一动不动,但是旁边桌子上的男人动了。他迅速站起身来,抓住米切尔的手腕。
“放轻松,拉瑞,你喝多了。”他声音冷冷的,但是语带嘲讽。
米切尔努力挣脱手腕,“你别插手,布兰登。”
“开心点,老弟。我无意插手,不过你最好别再打这位女士。这里一般不会把客人拎出去——不过不保证一定不会。”
米切尔愤怒地大笑起来,“你最好少管闲事。”
大人物柔声说:“放轻松,拉瑞,我说。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米切尔盯着他,愤愤地说:“好,待会儿见。”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补充道:“再晚一会儿。”然后他就出去了——一路摇摇晃晃,但走得很快,目不斜视。
布兰登只是站在那儿,那个女孩也只是站在那儿。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然后他微笑起来,随和而彬彬有礼。但她并没有报以微笑。
“我能为您效劳吗?”他说,“需要送您去哪儿吗?”然后他偏了偏脑袋,“哎,卡尔。”
侍者快步走过来。
“这笔账算到店里,”布兰登,“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
“对不起,”这个女孩明确地说,“我不想让别人替我付账。”
他慢慢摇了摇头,“这是本店的惯例,”他说,“和我个人无关,不过我能荣幸地送您一杯酒吗?”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而他则一脸的无所谓,“送?”她问。
他礼貌地微笑着,“哦,就是给您端来——如果您不介意再坐会儿。”
这时他拉出自己桌旁的一把椅子,她坐下来。接着,一刻也没耽误地,领班给乐队打了个手势,乐曲声再次弥漫开来。
克拉克·布兰登似乎是那种无须开口便能呼风唤雨的人。
过了一会儿,我的特色三明治来了。味道不怎么样,只是能吃而已。我吃完三明治,又耗掉半个小时。布兰登和这个女孩似乎相处愉快,他们没有过多交谈,很快就去跳舞了。于是我起身出去,坐在外面我的车里。她应该看到了我,但不露任何声色。不过我知道米切尔没有看到我。他上楼太快,而且情绪失控,根本没顾得上四处查看。
大约十点半,布兰登和这个女孩一块儿出来,他们钻进了那辆敞篷凯迪拉克。我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因为这是通往艾斯梅拉达镇的必经之路,没有必要躲藏。他们去的是卡萨旅馆,布兰登把车沿着车库的斜坡开了下去。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尚需弄明白。我把车停在路边,穿过大厅去找电话。
“请接梅菲尔德小姐,贝蒂·梅菲尔德。”
“请稍等,”一阵短暂沉默后,“啊,是的,她刚刚入住,我来接房间电话,先生。”
接下来沉默的时间稍长些。
“对不起,梅菲尔德小姐的房间没人接电话。”
我谢过她挂了电话,马上离开大厅,以免碰上下楼来的她和布兰登。
我回到租来的车上,沿着峡谷冒着雾气,一路驶回朗齐奥·德斯坎萨德。服务台所在的那栋别墅似乎已经锁门,里面空无一人。外面只有一盏灯,昏暗的灯光照着服务铃所在的地方。我摸黑开到C座前,把车停到车位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阴冷潮湿,倍感凄凉。有人进来过,掀开了条纹床罩,还换了枕套。
我脱了衣服,头发蓬乱,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