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来得够快。她的动作轻盈、敏捷、果断,脸上挂着一抹轻浅而灿烂的微笑。她沉稳地放下皮包,坐在顾客的椅子上,继续笑着。
“你真好,一直等着我。”她说,“我敢说你也没吃晚餐吧。”
“说错了,”我说,“我吃过了,正在喝威士忌呢。你不赞成别人喝威士忌吧?”
“当然不赞成。”
“那就太棒了。”我说,“我就是希望你的想法还没变。”我把酒瓶子放到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喝一口酒,越过杯子朝她抛了个媚眼。
“你要是这么喝下去,就根本听不到我讲的话了。”她气呼呼地说。
“关于这个谋杀。”我说,“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吗?看得出你还没被杀掉。”
“你能别无事生非、只知道吓唬人吗?这不是我的错,是你在电话里不愿相信我,我只能说服你,迫使你相信才行。奥林真的打电话给我了,但他不告诉我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他希望你能自己找到他,”我说,“他在帮你磨炼性格。”
“这话可一点都不好笑,连机智都算不上。”
“但你得承认挺吓人的,”我说,“谁被杀了?这不会也是个秘密吧。”
她玩弄着自己的皮包——但还不足以掩饰她的尴尬,因为她并没有感到尴尬,却足以逼得我又灌了一杯酒进肚。
“出租公寓里那个可怕的男人被杀了,克——克——我忘了他叫什么。”
“我们一起忘掉他的名字吧。”我说,“这一次,就让我们合作一回。”我把威士忌瓶子扔进抽屉里,然后站起身。“听着,欧法梅,我不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也不问奥林是怎么知道的,或者到底他知不知道。但你已经找到他了,当初你雇我也就是为这个。或者可以说,是他找到了你。但不管怎样,反正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她叫道,“我还没真正找到他,他不愿告诉我他住在哪儿。”
“如果这是什么最后的住处,那我不怪他。”
她紧闭嘴唇,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其实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只说了谋杀案,”我说,“之类的小事。”
她忽然笑得合不拢嘴。“我是为了吓唬你才那么说的,我并不是说真有谁被杀了,马洛先生。你在电话里听起来非常冷漠疏离,我以为你不愿再帮我。然后……好吧……我只好撒了个谎。”
我深吸几口气,低头看着两只手。我慢慢地把手指伸直,然后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说。
“你生我的气了吗?”她怯怯地问,用指尖在桌上划了个小圆圈。
“我真想扇你一记耳光,”我说,“另外,不要再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不然就不止耳光这么简单了。”
她倒吸一口气,“老天爷,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的这句台词,”我接着说,“说的次数也太多了点。闭上嘴然后从这里滚出去!你以为我很享受冒着死亡威胁替你干活吗?哦——还有这个。”我猛地拉开抽屉,拿出她的二十块钱,扔在她的面前,“把这钱拿走,捐给医院或者研究基金吧,带着它我都精神紧张。”
她的手不自觉地向那钱伸过去,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因为惊讶瞪得老大。“老天,”她边说,边十足优雅地收拾起自己的皮包,“我保证,我真不知道你那么容易被吓到。我以为你很有胆量呢。”
“那都是装的。”我低吼道,绕过桌子。她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避开了我。“我只对你这种不把指甲留得太长的小姑娘才这么凶,我骨子里可是个软柿子。”我抓住她的手臂,一把拉起她。她的头向后仰着,朱唇轻张。我他妈的今天可真是艳福不浅。
“不过你会帮我找到奥林的,对不对?”她轻声耳语道,“都是谎话,我说的都是谎话,他没给我打电话,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香水,”我吸吸鼻子说,“怎么,我的小宝贝儿,你在耳朵后面涂了香水啦——都是为我吧!”
她点了点小小的下巴,水汪汪的眼睛摄人心魄。“摘掉我的眼镜,”她轻声耳语道,“菲利普,你偶尔喝一点威士忌我不会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我们的脸大概相距六英寸。我有点不敢摘下她的眼镜,我怕自己会一拳打上她的鼻子。
“对,”我含含糊糊地说,声音就像奥森·威尔斯 [1] 的嘴里塞满了饼干,“我会帮你找到他,亲爱的,只要他还活着,而且免费,一分钱都不要。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菲利普?”她柔声问,朱唇又张开了些。
“你们家的害群之马到底是谁?”
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挣脱我,板起脸来瞪着我。
“你说过你家的害群之马不是奥林,记得吗?你还很奇怪地强调了这一点。而且提到你姐姐莱拉,你立马就岔开话题,好像这件事很招人厌恶一般。”
“我——我不记得说过那些。”她慢慢地说。
“所以我很纳闷,”我说,“你姐姐莱拉在演戏时用什么名字?”
“演戏?”她的声音很含糊,“噢,你是说电影吗?可我从来没说过她演电影啊。我从来没提起过。”
我龇牙咧嘴地冲她大笑。她突然火冒三丈。
“你少管我姐姐莱拉的事,”她啐了我一口,“别拿你的满口脏话说我姐姐。”
“什么脏话?”我问,“还是我该来猜猜看?”
“你满脑子只有酒跟女人的事。”她尖叫道,“我恨你!”然后她一阵风似的奔到门口,一把拽开门跑了出去。实际上,她是一路跑下走廊的。
我走回书桌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个小姑娘非常古怪,真是太古怪了。没过多久,电话铃又响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电话铃响到第四声的时候,我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去摸话筒,把它胡乱抓起来贴到耳朵上。
“麦金利殡仪馆。”我说。
一个女声传来:“什——什么?”随后放声大笑。一九二一年,这话在警察休息厅里就博得了不少喝彩。真是太机智了,我的玩笑就像蜂鸟的嘴一样尖利。我关上灯,然后回家。
注释
[1] 美国著名的电影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