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车,从日落大道向西走。我在几个街区胡乱地兜了几个圈子,没发现有别的车跟着我。我把车停在一家药店门口,走进一个电话间。我投进一枚镍币,要话务员接通帕萨迪纳镇的一个号码。她告诉我应该投进多少钱。

“我是菲利普·马洛,请替我找默多克太太。”

接电话的人叫我等一会儿。于是我听到一个文静而又非常清脆的声音说:“是马洛先生吗?默多克太太正在休息。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你不该告诉那个人。”

“我不该——告诉谁?”

“告诉那个你用他的手绢抹眼泪的疯子。”

“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好,那就算了吧。”我说,“请让我跟默多克太太说几句话。我有点儿事得告诉她。”

“好吧,我试试。”文静的声音走远了,我开始等着。我等了很长时间。他们得把她从靠枕上扶起来,得把红葡萄酒瓶从她的骨节僵硬的大手里夺下来,得把电话和听筒放到她手里。最后,我终于听到电话那头清嗓子的声音,像是一列货车正驶过隧道。

“我就是默多克太太。”

“默多克太太,今天早上咱们谈到了您的一件东西。要是见到了的话,您能认得出来吗?我是说,从另外几个和它相同的东西里边您能不能把它挑出来?”

“这个——还有跟它一样的吗?”

“肯定有。据我所知,有好几十,也许有好几百。至少有好几千。当然了,这些东西都在什么地方我是不知道的。”

她咳嗽起来,“我对它知道得不多。我想我辨认不出来。但是在目前情况下——”

“我要跟您谈的正是这个,默多克太太。能否认定那是您的东西需要跟踪它的历史,也就是说,追查到您这里来。这样至少不会弄错。”

“我想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跟我谈这个?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莫宁斯塔尔承认看见过。他说有人拿到他那儿去想卖给他——这您已经猜到了。他不想买。据他说,卖东西的不是个女人。当然了,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因为他给我详细描述了一下那个卖东西的人的样子,也许是他编造的,也许是他脑子里有这种印象的一个熟人。所以卖金币的人可能是女的。”

“我懂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是的。你还有别的事想告诉我吗?”

“还有个问题要问您。您知道不知道一个黄头发年轻人,叫乔治·安森·菲利普斯?身体挺壮实,穿一身棕色西服,戴深色帽子,帽箍花里胡哨的。这是今天他的一身穿戴。这人自称是私人侦探。”

“不知道。我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跟这件事也有关系。我猜想他就是那个想卖给莫宁斯塔尔东西的人。我刚离开莫宁斯塔尔,那老头儿就给他挂电话。当时我偷偷溜回他的办公室,听见他打电话了。”

“你干什么了?”

“我溜回去了。”

“请你别说笑话了,马洛先生。你还有事吗?”

“还有。我答应给莫宁斯塔尔一千块钱,赎回那——那件东西。他说他花八百块钱可以把它弄到手。”

“请问,你想从哪儿弄到一千块钱呢?”

“哎,我只是说说罢了。莫宁斯塔尔是个老滑头。这件事我只能这么跟他说。再有,说不定您还是肯出这笔钱的。我当然不想勉强您,什么时候您都可以到警察局去报案。但是如果您不想找警察,我那法子也许是您唯一弄回那件东西的办法——花钱赎回来。”

我可能还会这样没完没了地说下去,要不是她发出海豹般的吼叫声把我打断的话。

“这一切现在都没有必要了,马洛先生。我已经决定不再进行这件事了。那枚钱币已经回到我手里来了。”

“请等一会儿,别挂。”我说。

我把话筒放在木板上,打开电话间的门,伸出头,长长吸了一口气——我吸进的是那家杂货店里的混合气味,谁也没有注意看我。穿一件浅蓝色罩衣的杂货店老板隔着柜台正跟人聊天,给他站柜台的小伙子在水池里刷洗玻璃杯,两个穿短衫的姑娘在玩弹球机。一个穿黑衬衫围着淡黄围巾的瘦高个儿翻弄架子上的杂志。这人的样子不像枪手。

我关上电话亭的门,拿起话筒说:“这里有只小耗子,要咬我的脚趾,现在没事了。您说您已经拿回来了?就这么简单?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希望你不要太失望。”她用十足的男低音说,“情况不太好解释。我也许决定告诉你,也许决定不说。你明天上午可以到我这儿来一趟。既然我不想继续请你调查了,已经预支给你的钱你就留着作为办这件事的酬劳吧。”

“咱们先得把这件事说清楚。”我说,“您真的已经把那枚币要回来了——还是哪个人答应还您,只是口头说一说?”

“当然不是。我累了,所以——”

“等一会儿,默多克太太。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边发生了点儿事。”

“明天早晨再说吧。”她一点儿不客气地把我的话打断,哐啷一声挂断电话。

我走出电话亭,点上一支纸烟。我觉得我的手指头很不灵活。我走进那家杂货店。这时候,店里只剩下老板一个人了。他正在用一把小刀修铅笔,非常专心,皱着眉头。

“你这把小刀可真快。”我告诉他。

他吃惊地抬起头来。玩弹球机的小姑娘看着我,也有些吃惊。我走到柜台后面看了看镜子里的我——我也是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

我在一只高凳上坐下,说:“来一杯双份的威士忌,不加水。”

柜台后面的人说:“对不起,这里不是酒吧,先生。您可以在卖酒的柜台上买一瓶。”

“是的。”我说,“我的意思是说,这里不是。我刚刚差点儿吓掉魂,脑子麻木了。给我来一杯咖啡吧,别太浓。再来一份三明治。算了,我先不吃了。再见。”

我从高凳上下来,向门口走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出奇。那个穿黑衬衫、系着黄领带的人从他手里拿着的《新共和国》杂志上边,斜着眼睛盯着我。

“你不应该看这种软性刊物。看一本有点儿内容的吧。”我对那人说。我说的纯粹是句客气话。

我走出这家商店。背后不知是谁在说:“好莱坞到处都是这样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