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佛底的太太的房客与玛丽果然渐渐的亲密了,这并不是使了什么诡计。莫须有太太自从听了那个年轻男子的食量与他不得不满足这食量所经过的苦痛,她很为他提心。她总想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吃饱过,她对她女儿说起年轻人的贫苦格外的夸大其辞。一个年轻姑娘所不能了解的那种身体孱弱都是因为营养永远不足。喀佛底太太是她的朋友,并且又是一个很好的,端正的妇人,什么谣言诬蔑她都是枉费:但是喀佛底太太乃是六个孩子的母亲,究竟不敢过于扩充她的天生的仁爱学以致妨害她的孩子们。再者,因为她丈夫的没有事更限制了她的大度。她知道喀佛底太太家里的瘠瘦的饭锅,她又看见那个年轻男子只于得到喀佛底太太敢给他的一点食物,因此他的饥饿的苦痛差不多咬了她自己的生命。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曾找了一个机会去同他亲近,这事很容易的成功了,所以玛丽看见他坐在她们的床上大嚼她们的半块面包,初见虽然有点惊愕,但是立刻就很高兴了。她妈带着一种恬静的愉快看着她们的食物的消失。虽然她的帮助不多,但是每一小块都有帮助,不但帮助了他的需要,并且他的食量满足之后连她的朋友,喀佛底太太,同她的孩子们也得了帮助。不然,这样的胃口竟可以妨碍他们全家的平安。

那个少年用一种很流畅的高谈阔论报答她们的厚意,说些莫须有太太和她女儿向来不大有机会可以研究的许多问题。他说了那些于少年们有关系的很有趣的问题,他对于各种问题的见解,虽然常很糊涂的,也很够有趣的,虽然常有孩子气的错误,但是不讨厌。他善于辩论,倒也颇能承受理性。因此莫须有太太有了她向来不大得到的讨论的机会。不知不觉的她占据了给他做指导的哲学的朋友的地位,而玛丽在他的谈论里也找到了新鲜的趣A,虽然那个少年的思想与她的很不同,他也曾按她所在的地位思过,所以暗中纠缠他心里的问题也就是深深占据她脑筋的问题。共同的糊涂也许像共同的利益一样的互相牵制。我们对于一个比我们智识多的男子或女子仿佛是怀疑的,但是我们对于那种只凭推测代替地图,只以优游代替指导的探险家,便许他用我们的手做他自己的手,把我们的钱袋作他自己的财产。

那个少年既然不比一只猫更怕羞,不久他便与玛丽晚上一同出去散步了。他是一爿大杂货店内的一个伙计,他告诉玛丽许多于他们两人都认为很有趣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职业的地位内既有朋友也有仇人,这些人他可以用于他们相配的流畅的话来讲。玛丽知道,比仿说,那个大老班是秃子,但是人很端正(她看不出秃子与端正之间有什么自然的关系),还有那个二老班是一个既无德行又无胡子的人(她仿佛见他像一个鳖鱼似的有一双恶毒的眼睛)。他述说那许多在旁人只有一件,在他可是占全了的坏事(这样他一定是毛茸茸的)。言语,就是那位少年的言语,不能适当的形容他(他把男孩子当早餐吃,女孩子当茶喝)。那个少年与这个家伙永远不完的冲突(一只熊有两只小耳朵与一嘴巨牙);不是公然的冲突,因为若是公然冲突他便立刻会被辞退(一点不是毛茸茸的——一条智识很充足的黏滑的鳗鱼),而是一种暗地里的不息的战争,这种战争占据了他们所有空闲的精神。那位少年知道总有一天他不得不打那家伙,这是一定的,可是那一天那个家伙准要倒霉的,因为他的力气其实可怕。他告诉玛丽被他打后的可怕的影响,但是玛丽看了少年的肌肉只有更怀疑。她口里称赞他的肌肉因为她想这是她应该尽的义务,但是对于它们的无敌的破坏性多少有点疑惑。有一次她问他能不能够与一个巡警决斗,他告诉她说巡警不能单独与人决斗,只可以仗人多合伙儿打,他们那打法是又狠又丑的,往往就靠他们那大脚靴子踢,所以体面人对于他们的决斗伎俩或他们的私人行为都看不起的。他告诉她不但他能打倒一个巡警,他还可以压服像这样的人的子子孙孙,并且可以一点不费力的做了。那位少年自己承认对于所有的巡警与大兵有一种激烈的恶感,他又把那些地主与许多劳动者的雇主也例入这些坏人的团体里。他骂这些人没有一个待人公道的。他说,一个巡警可以无缘无故的捉拿他的邻舍,如果对于他们的愤怒有所反抗,那个不幸的囚犯便要在他的监牢A被极凶猛的拉来拉去,直到他们的愤怒的威严缓和了为止。一个男犯的要被捉拿的三种大罪就是酒醉,骚扰,或是拒绝战斗,可是这些都是青年男子所最容易犯的毛病,他对于武力很有趣味,并且还要批评他们的行为。他看见一个兵丁便会烦恼,因为他看见一个战胜者昂头阔步的在他国内的都城里经过,而他的本地不能驱逐这个骄傲的人实在使他惊讶,使他羞辱。地主们的心内毫没有感情的。他们这些人没有慈善的心肠,也不愿意帮助那些将全生命牺牲于他们的利益的人。他看他们好比是些懒惰,不生产的贪夫。他们口里永远嚷着“给,给”,但是他们从来不报恩的,只是有增不己的,侮辱人们的专横。还有许多雇主也列在这坏的一类里。他们是否认人类一切义务的人,他们看自己是万事的开始,也是万事的结局。他们满足他们的贪心并不是因为可以做他们同胞的恩主(只有这种正当的自由为我们所看得见的)只不过无聊的运用一点势力以达到财富所能得的赞美,至于给这种赞美的人实在是人类的大愚。这些人用完了他们的帮助者便一脚把他们踢得远远的,他们利用了他们的同胞,买了他们的同胞,又卖了他们的同胞,而他们的骄傲的自信与他们为他们的安全所聚集的伟大权力使他惊骇得仿佛这是一件不能相信的事情,虽然这是很真的。世上竟有这种事情使他烦恼得大声高呼了。他要把他们一个个指出来给大众看。他看见他的邻舍堵着耳朵,只要他能够刺破那些厚皮的听觉,他就是大声的喊到死也是愿意的。那些他以为极简单的难道人人都会不懂的!他可以看得很清楚而别人不能,虽然他们的眼睛笔直的向前看并且的确专心的有感觉的向四下乱转!难道他们的眼睛,耳朵,脑筋活动得与他的不同,或者他是一个特别的怪物,生下来便受了疯狂的害?有的时候他预备让人类与爱尔兰都倒他们自己的霉去,他很相信假使世上没有他,他们立刻灭亡尽了。

有的时候他说起爱尔兰用一种热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假使说给一个妇人听未免太厉害。真的,他把她(指爱尔兰)看作一个女子,仿佛王后似的,很受苦但是很高傲,他为她提心吊胆,凡是爱她的男子都是他的骨肉弟兄。有几个字(爱尔兰的别名)的势力差不多可以催眠他——只于这几个名字稍稍念几遍便使他乐得发狂了。它们有奥秘的魔术的意义,这意义深深的刺入他的心弦,震得他使他发生一阵热烈的怜悯与爱感。他很想做出一番勇敢的,激烈的,伟大的事业,这事业可以收回她的信用,可以使爱尔兰人A名字与伟大或独立这两个字有同样的意义:因为他看不清这几个字意义的差别,如同别的少年以为强暴就是英雄,怪僻就是天才一样。他说起英国来带着一种仿佛惊吓的神气——仿佛一个小孩缩在一个漆黑的树林里讲那个鬼怪杀了他的父亲,掳了他的母亲,把她带到他的用枯骨建造的城堡里的一个可怕的监狱里——他这样的说英国。他看见一个英国人一手挽着一个王妃,凛凛可畏的大脚步的向前走,而他们的弟兄们与他们的武士们都是被困在魔术里倒头熟睡,不管人家侵犯他们的妇女,也不管人家污抹他们的盾牌……

“嗳,可怜可怜,那曾经一次荣耀过的班拔(即爱尔兰)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