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退大学进入朝日新闻社,逢人便能见到一副吃惊的神情。有的问原因,有的赞扬是明智的决断。我没料到辞去大学进入新闻社这件事会引起这些奇怪的现象,我进入新闻社能否取得成功本来就是个疑问。预计不会成功却偏要放弃十多年走过的路,一朝决定转换职业,这在别人看来是不明智因而感到吃惊,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连本人对此也觉得惊奇。然而,如果是以为放弃大学这样光荣的岗位去新闻社,因而感到吃惊,我希望大家不要这样想。大学或许是知名学者的巢穴,是值得尊敬的教授、博士的安乐窝,再忍耐二三十年,也许能混个敕任官1当当,再加上其他诸多好处。不错,这样想想倒是个好去处。想进入大红门、爬上讲台的候补者,没有计算过,不知实际有多少人,但总不在少数,一一打听恐怕也破费时日。大学的好处,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我也极有同感。但是,我只赞成大学是个很好的地方,并不等于认为在新闻社就职是个不好的职业。

如果新闻社是做生意的,那么大学也是做生意的,否则就没有必要成为教授、博士,也没有必要要求涨工资,没有必要当敕任官。如果新闻社是卑下的商业活动,那大学也是卑下的商业活动,只不过一个是个体经营,一个是官方经营。

我在大学上了四年课。这是对特别恩准外游两年的加倍报偿的义务年限,今年四月正好满期。满期后即使吃不上饭,也要死守这块阵地,打算到死都不离开。谁知,朝日新闻社突然来商量要我入社的事。一问干什么事情,回答说只要适时地提供些有关文艺方面的作品就行。这对于把文艺著作看作生命的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哪有这般称心如意的待遇?哪有这样光荣的职业?谁还考虑什么成功不成功。我再不想把什么博士、教授、敕任官之类放在心上,去唯唯诺诺、汲汲以求了。

在大学授课时,总有狗吠,所以很不愉快。我讲课不好,有一半是因为这狗,我绝不认为是我学力不够。我对学生怀着歉意,希望将不满发泄到那些狗身上。

在大学工作最高兴的事是在图书馆阅读新到的杂志。但我经常因为太忙,没有充裕的时间好好读那些杂志,所以甚感遗憾。可是当我一进阅览室时,隔壁的馆员便拼命大声说话,谈笑,这样妨碍兴致真叫人受不了。有一次,我上书给坪井学长,希望对这样的情况给予处罚,但学长没有理睬。我讲课不好有一半是因为这个,但有人认为我学识不够,这很使我困惑不安。

在新闻社,据说不必坐班,每天只要在书斋里做事就行了。我的住宅附近有许多狗,它们一定也会像图书馆员那样喧嚣。然而这些都和朝日新闻社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有些不愉快,带来些妨害,在新闻社还是可以好好工作的。对于雇员来说,只要能称心工作,这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大学的年薪是八百元,因多子、房租高,生活很难。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到其他两三所学校兼课,跑来跑去维持日子。连我这个“漱石”也疲于奔命,因此患上了神经衰弱。此外,还得多少写些文章才行,被人说是醉狂之作也只好听之任之。近来的“漱石”感到不写点什么就无法生存。不光如此,为了教书,还得不断读书以修养自身,否则没有脸面面对社会。“漱石”因为以上这些事得了神经衰弱症。

新闻社禁止同时担任他职赚钱,为此,它支付了足够柴米之资的工资。只要能吃饱肚子,何苦非要守株待兔呢?说辞职就辞职!辞职第二天,我就感到背上轻松多了,肺腑也充满了大量新鲜的空气。

我从大学辞退后到京都旅行,在当地会见了故友,又到原野、山间、寺院、神社游逛,都比教书愉快。黄莺翻着身子,鸣叫出悦耳的初音。2我心性怡然,将四年来的尘埃从肺底倾吐尽净。这都是托新闻社的福啊!

记得有句话:人生感意气。朝日新闻社给我这个怪人创造了适宜怪人生长的坏境,作为怪人,我愿为新闻社竭尽全力。这是我乐意做的应尽的义务。

注释

1 按日本天皇的敕书任命的官员,分为三等,大将为一等敕任官,中将为二等敕任官,少将为三等敕任官。

2 此处指宝井其角(1661—1707)的俳句:黄莺倒转声初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