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深一到礼拜天,就围上围巾、袖着两手,到那些废旧物品店游逛。其中,他专挑那种堆满脏兮兮的前代古物的商店,一件件摸来摸去,把玩不止。他本来也不是雅人,根本分不出个好坏,但却兴致勃勃地买了许多既便宜又自以为有趣的古董。他暗自琢磨,一年里总有一次能淘出一件珍品吧!

一个月前,井深花十五文钱买了一只铁壶盖子当文镇。上个礼拜天,又花了二十五文钱买了一把铁刀,也当作文镇使用。今日瞄准稍微大些的东西,想买一件挂轴或匾额之类引人注目的装饰品,悬挂在书斋里。他转悠半天,发现一幅套色的西洋女子肖像画,落满尘埃,横靠在墙角。一架被磨平沟槽的辘轳上,摆着一只莫名其妙的花瓶,其中插着一支黄色的尺八,尺八的吹孔刚好抵在那幅画上。

西洋绘画和这家古董店的品味感觉不太搭,然而,画面的色彩仿佛超越了现代,黑幽幽沉埋于古昔的空气之中。论情调,放在这家古董店里也是很自然的。在井深看来,价格一定很便宜。一问,要价一元。他沉吟了一下,看到玻璃没有破碎,画框也很结实,和店老板商量后,降价到八十文,终于买下来了。

井深抱着这幅半身画像,回到家中,已是寒冷的傍晚。他走进晦暗的屋子,立即将画像打开,靠在墙根边,坐在画像前观赏。妻子端着油灯来了,井深要她把油灯拿到画像旁边,又对着这幅八十文钱买来的古董仔细看了一遍。整体看来,沉滞暗灰的色调中,唯有面部显出微黄。这是时代的留影。井深坐着,回头看着妻子问道:

“怎么样?”

妻子端着油灯的手朝前挨了挨,好半天不说话,只是盯着女子的黄脸。过了一会儿,她说:

“挺怕人的哩。”

井深只是笑笑,回了她一句:

“八十文钱呢。”

吃罢饭,跐着脚站在高台上,在房栏之间钉上钉子,把买来的画悬挂在头顶。此时,妻子不住地阻止他,说:

“看不出这位女子是在干什么,瞧着她心里不是滋味。我看还是不挂的好。”

井深不同意:

“什么呀,你这是神经过敏。”

妻子回厨房去了。井深坐在书桌前开始工作。十分钟后,他不由抬起头想看看画像。他停下手中的笔,转过眼去。画框中的黄脸女子正在微笑。井深只管凝视着她的嘴角。这全仰仗于画家运用光线的手法。薄薄的嘴唇两端微微翘起,于上挑之处显露出浅浅的酒窝。看上去,紧闭的樱唇就要打开,或是张开的双唇又故意地闭合。这是为什么呢?井深觉得很奇怪。他又伏案工作了。

虽说是工作,但大多是抄抄写写,不需要太集中注意力。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看看画像,依然觉得那嘴角大有文章。不过,那神情非常静穆。修长的单眼皮包裹着安详的眸子,投向客厅的地面。井深又一次将视线转回桌面。

那天晚上,井深对着这幅画不知瞧了多少遍。他逐渐感到,妻子对这幅画的评价是对的。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又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去役所上班了。下午四点左右回家一看,昨晚的画像正仰面躺在桌子上。听妻子说,午后不久,画突然从房栏上掉了下来。怪不得,玻璃也碎得不成样子了。井深翻过来看看画像背面,昨晚系着绳子的小环儿不知为何脱落了。井深顺便拆开画框看看反面,发现画片和衬底中间,夹着叠成四折的洋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段阴森而奇妙的文字:

蒙娜丽莎的嘴唇,藏着女人的谜。自古以来,只有达·芬奇能画出这种谜,但没有一人能解开这个谜。

第二天,井深到役所去,问大家谁是蒙娜丽莎,可是谁也回答不上来。他又问达·芬奇是谁,依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井深听从了妻子的规劝,遂将这幅不吉利的画像五文钱卖给了收破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