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德说:“只好这样了。”他用一根手指戳着赏金猎人菲尔·雷施,“但我警告你:你不会喜欢测试结果的。”
“你知道测试结果是什么吗?”雷施显然大吃一惊,面露不快。
“我几乎胸有成竹。”加兰德局长说。
“好吧。”雷施点头道,“我上楼去取博内利设备。”他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消失在走廊里。“我三四分钟就回来。”他对里克说。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加兰德局长把手伸进右手边最上面一个抽屉,摸索了一下,取出一支激光枪。他把枪一转,指向里克。
“这没用。”里克说,“雷施会给我做尸体解剖,就像你的实验室给波洛科夫做的一样。而且,他仍然会坚持对你和他自己做一个—怎么说的来着—博内利反射弧测试。”
激光枪纹丝不动。加兰德局长说:“今天是个糟糕透顶的坏日子。特别是当我看到克拉姆斯带你进来的时候。我感觉不妙—那正是我插手的原因。”他慢慢地放下枪管,紧握着枪坐在那儿想了一会,然后耸了下肩,把枪放回抽屉锁上,钥匙放回口袋里。
“我们三个人的测试,会有什么结果?”里克问。
加兰德说:“雷施真是个该死的蠢蛋。”
“他实际上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从没怀疑过,一点念头也不曾有过。否则,他根本没法过赏金猎人的生活,因为那是真人的职业—不是仿生人的职业。”加兰德指了指里克的手提箱。“其他那些资料,你需要测试并消灭的那些人。我都认识。”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都是乘同一艘船从火星来的。雷施不是。他多留了一个星期,安装合成记忆系统。”然后他又沉默下来。
或者说,它又沉默下来。
里克说:“他发现后会怎么办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加兰德冷冷地说,“从客观理智的角度想象一下,恐怕会很有趣。他也许会杀了我,杀了他自己,也许也会杀了你。他也许会杀了身边所有人,不管是真人还是仿生人。就我所知,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如果先前植入过合成记忆的话。如果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真人。”
“所以你刚才这么干,是在冒险。”
加兰德说:“我们摆脱枷锁来到地球,本来就是在冒险。在这里,我们甚至连动物都算不上,每一只虫子,每一只木虱,都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更可取。”加兰德生气地揪着下唇。“要是菲尔·雷施能通过博内利测试,而我不能,那你会好办一些。那样的话,结果至少可以预测:对雷施来说,我只是另一个需要尽快消灭的仿生人。所以现在,你的处境并不好,德卡德。事实上,几乎跟我的处境一样糟。知道我在哪一步猜错了吗?我不知道波洛科夫的情况。他肯定比我们来得早。他显然比我们来得早,是跟另一群仿生人一起来的,跟我们没有联系。当我抵达时,他已经完全渗透进华约了。我赌了一把分析结果,本来不该赌的。克拉姆斯当然也赌了一把。”
“波洛科夫差点把我也骗过了。”里克说。
“对,他好像是有些特别。我觉得他的脑单元类型应该跟我们不一样。他肯定被增强或修改过,改过以后的结构连我们都不熟悉。改得真好。几乎好到可以乱真了。”
“我打电话给家里时,”里克说,“为什么接电话的不是我妻子?”
“这里所有视频电话的线路都出不去,只会转到楼里的其他办公室。我们运营的是一个内部完全静止守恒的单位,德卡德。我们是一个封闭系统,与旧金山的其他部分隔绝。我们知道他们,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偶尔会有一两个像你这样的外人逛荡到这里,或者像你今天这样被带进来—我们这都是为了自我保护。”他突然抽筋似的朝门外做了个手势,“野心勃勃的菲尔·雷施回来了,带着他的猜谜小游戏。他聪明吧?他将毁掉自己,还有我,或许还有你。”
“你们这些仿生人,”里克说,“危难时都会劳燕分飞。”
加兰德狠狠地说:“你说得真对。看来我们缺少你们人类的一种天分。是叫移情能力吧?”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菲尔·雷施站在那儿,扛着一台后面牵着导线的仪器。“我来了。”他说,把门在身后关上,然后坐下来,把电线插到墙上的插座里。
加兰德的右手指向雷施。一瞬间,雷施和里克·德卡德同时从椅子上翻身滚到地上。雷施翻倒时,手中的激光枪瞄准加兰德开了火。
凭着多年苦练出来的精准枪法,他一出手,激光束就把加兰德局长的脑袋劈成了两半。他向前瘫倒,手中的微型激光枪滚过桌面。死尸在椅中抽搐了几下,然后像一袋鸡蛋那样滑到一边,垮到了地上。
“它忘了,”雷施站起身说,“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几乎可以预测仿生人的一举一动。我相信你也可以。”他把激光枪放在一边,好奇地弯腰翻检前上司的尸体。“我不在的时候,它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它—是个仿生人,而你—”里克停顿了一下,脑子疯狂地运转、计算、选择,然后改口说,“你会检测出来,”他继续说完,“也就几分钟的事。”
“还有别的吗?”
“这栋楼里寄生了大量仿生人。”
雷施思索着说:“那样你我就不容易出去了。名义上,我有权随时离开,还能带一名囚犯。”他侧耳听了一下。办公室外面并没有动静。“我猜他们什么也没听到。这里显然没按规章装窃听器。”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推了一下仿生人,“在这个工作中培养出来的超能力,实在是很可观啊。我开门之前就知道他会向我开枪。老实说,我很惊讶我上楼后他没杀掉你。”
“他差点杀了我。”里克说,“他曾拿一支新型大激光枪瞄着我。他真的在考虑。不过他担心的是你,不是我。”
“仿生人逃到哪儿,”雷施一本正经地说,“赏金猎人就能追到哪儿。你意识到了,对吧?你必须回歌剧院去抓鲁芭·勒夫特,赶在这里有人有机会警告她之前。我是说,警告它。你也把他们当作‘它’吧?”
“对,曾经。”里克说,“当我面对工作偶尔良心不安的时候,为了自我保护就这么想。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好的,我会直奔歌剧院,如果你能把我弄出这里。”
“要不我们把加兰德摆到桌前?”雷施说着把仿生人的尸体拖回椅中,把手脚摆好,摆成自然的姿态。只要不进办公室细看,就发现不了端倪。然后他按下通话键,说:“加兰德局长命令,半小时内不要转任何电话进来。他现在的工作不能被打扰。”
“好的,雷施先生。”
菲尔·雷施松开通话键,对里克说:“只要还在楼里,我就得用手铐把你跟我铐在一起。一旦升空,我自然会放开你。”他掏出一副手铐,咔一下铐住里克的一只手腕,又咔一下铐住自己的一只手腕。“走吧,早死早超生。”他端了一下肩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四面八方都是制服警察,或坐或站,忙忙碌碌。菲尔·雷施牵着里克穿过大堂,在他们走向电梯的途中,没人抬起头看一眼,没人注意他们。
“我最害怕的是—”等电梯时雷施说,“这个加兰德身上装了死亡开关报警设备。不过—要真有的话,现在早该发作了,要不装了也没用。”
电梯来了。几名不起眼的男女警察下了电梯,各自散去,到大厅的各个角落去跑各自的腿。没人多看里克和菲尔·雷施一眼。
“你觉得你们局会招我吗?”电梯门关闭,把他俩与外面隔开时,雷施问道。他戳了一下到楼顶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毕竟我现在失业了。说轻了是失业。”
里克小心地说:“我看不出有任何拒绝你的理由。只是我们已经有两个赏金猎人了。”我必须告诉他真相,他暗想。再隐瞒下去很不道德,很残酷。雷施先生,你是个仿生人,他暗想。你把我带出了这里,而这,就是给你的奖赏。你是我们共同唾弃的对象,是我们都立誓要毁灭的糟粕。
“我想不通。”菲尔·雷施说,“实在不可思议。三年来我一直在一个仿生人手下工作。我为什么没起疑心—我是说,起疑到采取行动的地步?”
“也许没那么久。也许他只是最近才渗透进这栋楼的。”
“它们一直在这里。加兰德从一开始就是我上司,三年来一直如此。”
“据它自己说,”里克说,“它们那批人是一起来地球的。没有三年那么久,只有几个月。”
“那么,以前曾有个真实的加兰德存在过。”菲尔·雷施说,“然后在某一天被取代了。”他鲨鱼般的瘦削脸庞扭曲起来,拼命试图理解这件事。“或者—我被植入了假记忆。也许我只是自以为自己一直记得加兰德。不过—”他的脸上越来越痛苦,继续扭曲,开始抽搐。“只有仿生人才能带着假记忆生活。实验表明,在真人身上,假记忆不灵。”
电梯停了下来,电梯门滑开,眼前敞开一片荒凉的停车场。也就是警察局的顶楼平台。
“这是我的车。”菲尔·雷施说着,打开附近一辆飞车的车门,招手让里克快点进去。他自己也迅速坐到了驾驶座上,启动了马达。车子腾空而起,转向北方,飞往战争纪念歌剧院。菲尔·雷施完全是下意识地开着车,他满腹心事,越来越晦暗的思路继续主宰他的注意力。“听着,德卡德。”他突然说,“我们干掉鲁芭·勒夫特以后,我要你—”他沙哑痛苦的声音中断了一会,“你知道,给我做个博内利测试,或是你手里的移情测试。确定一下我是什么。”
“我们以后再操心这个。”里克躲闪着这个话题。
“你不想给我做测试,对吗?”菲尔·雷施敏锐地悟到了什么,瞥了里克一眼,说,“看来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加兰德肯定告诉了你什么。肯定是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里克说:“就算我俩联手,恐怕也很难干掉鲁芭·勒夫特。至少我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我们先集中精力做好这件事。”
“不光是假记忆。”菲尔·雷施说,“我还拥有一只动物,不是假的,是真的动物。一只松鼠。我爱那只松鼠,德卡德。每天早上我都去喂它,给它换纸巾—你知道,清扫它的笼子—每晚下班后我都会放它出笼,让它在房间里四处乱跑。它的笼子里有一个轮子。有没有见过松鼠在轮子上疯跑?它跑啊跑,轮子转啊转,但它一直停留在同一个位置。不过,巴费看起来喜欢轮子。”
“我猜松鼠并不是特别聪明。”里克说。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飞行,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