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面的文本之中“许多次以许多方式”[1]做出了努力去赞美崇尚爱。在我们为我们成功地以这样一种符合我们愿望的方式完成了这文本而感谢上帝的时候,我们现在要引入使徒约翰所说的“你们亲爱的弟兄们,让我们彼此相爱”[2]来作为终结。这些有着使徒的权威的言辞(如果你考虑一下它们的话)相对于爱本身之中的各个对立面还有着一种中间色调或者中间心境,这之中的原因是:它们是出自那在爱之中变得完美的人。你在这些言辞之中听不见义务之严厉,使徒不说:“你们应当彼此相爱”;但是你也听不出那种诗人之激情的、那种天性倾向的热切。在这些言辞之中有着某种崇高神圣化和至福的东西,但同时也有着一种忧伤,一种在生命之上泛起并且通过“那永恒的”而得以缓解的忧伤。这就仿佛是使徒在说,“我的上帝!所有那想要阻止你去爱的东西是什么呀?所有你能通过自爱而赢得的东西是什么呀?命令是:你应当爱,哦,但是,在你要明白你自己和生活的时候,那么这看来就是无须命令的,因为‘去爱人类’是唯一值得让人为之而活的事情,没有这爱的话,你就是没有真正活着;另外,‘去爱人类’也是唯一至福的安慰,不管是在今生尘世还是在彼世天国;并且‘去爱人类’也是‘你是一个基督徒’的唯一真实标志”——确实,一次信仰表白也是不够的。从基督教的角度理解,爱是以命令责成的;但是爱之命令是那永远保持是新的旧命令[3]。爱的命令的情形不像一种人类命令的情形,人类命令随着岁月而变老、变得迟钝,或者相对于各种要遵从这命令的人们所达成的协议而被改变。不,爱之命令一直是新的,直到最后一天,一直到它已经变为最老的那一天,它仍然是同样的新。因此说,这命令丝毫都不可能被改变,而最不可能的是被使徒改变。变化只会是:那有爱心的人变得对命令越来越熟悉,变得与这命令成为一体,这命令是他所爱的,因此,他能够如此温和、如此忧伤地谈论,谈论,几乎就仿佛“爱是命令”这件事已经被忘记了。相反,如果你忘记了这是爱的使徒在说话,那么你就误解他,因为这些言辞不是那关于爱的谈论的开始,而是完成。因此我们不敢以这样的方式来谈论。那在已退隐而功德圆满的使徒嘴里是真理的话语,在新入门者的嘴里很容易就会是一种轻浮,带着这样的轻浮这新入门者会过早地终结这命令的学业而逃避掉“校规的约束”。因此我们引进使徒,让他谈论着,我们不把他的话弄成是我们的,但让我们变成听者:“你们亲爱的弟兄们,让我们彼此相爱。”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要记住那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Lige for Lige),永恒的以等量还等量[4]。这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是一个如此重要而决定性的基督教定性,以至于我会希望:如果不是在每一个我依据于能力论述“那基督教的”的文本之中都以这一想法为终结,那么至少在一个文本之中我能够以这一想法为终结。

在我们当今的时代,基督教相对地被谈论得比较少(我是说相对于本来被谈论得那么多)。但是在我们所听到的谈论中(因为各种攻击当然肯定不是一种对基督教的谈论),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人们把“那基督教的”描述为某种逢迎的爱的几乎弱不禁风的形象。这全是爱和爱,宽宥你自己和你的肉和血[5],度过一个美好或者快乐的日子,不要为自己的事情担忧,因为上帝是爱和爱;——听不得任何关于严厉性的事情;这一切都应当是爱的自由语言和本性。然而,以这样的方式理解,上帝的爱很容易就成为一种天方夜谭式的小儿科的观念,基督的形象就成为某种过于温和而感伤以至于“他对于犹太人是并且继续是一种冒犯而对于希腊人是并且继续是一种痴愚”[6]这样的事实就无法是真实的了,这就是说,就仿佛“那基督教的”变得幼稚了。

事情是完全很简单的。基督教废除了犹太式的以等量还等量,“以眼还眼并且以牙还牙”[7],但是它设置了基督教的,永恒之“以等量还等量”,作为取代。基督教把注意力完全地从“那外在的”转向了内心,使得你的每一个与其他人的关系成为一种上帝之关系:这样你就会既在这种意义又在那种意义上得到“以等量还等量”。在基督教的意义上理解,一个人在最终并且在本质上,在一切事情之中只与上帝有关,尽管他仍将停留在世界,停留在尘俗生活的各种被指派给他的关系中[8]。但是这“在一切事情之中只与上帝有关”(这样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在路上、半路、在低级法院、因人类的审判——仿佛那是决定性的东西——而被拖延推迟),它同时既是至高的安慰也是最大的努力,最大的仁慈和严厉。这是人的教养,因为与上帝的关系是一种教养,上帝是教育者。而真正的教育者恰恰必须是严厉的,正如同样的是仁慈的,并且反之亦然。这样,在一个人类教育者一次有许多孩子要教养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他自然不会有时间来进行这许多言谈、训诫和喋喋不休,如果有时间的话,因为许多言谈这教育也会变得很糟糕;不,能干的教育者更愿意借助于眼睛来进行教育。他把那单个的孩子的目光拿掉,就是说,他强迫这孩子在一切事情上看着他。上帝正是这样做的,他管理整个世界,他借助于自己的目光来教育这无数的人。什么是良心?在良心之中有着那看着一个人的上帝,这样人就在一切事情上必须看着他。上帝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教育的。但是那受教育的孩子,很容易会让自己以为,那与伙伴们的关系,他们构成的小小世界,是现实,相反教育者以自己的目光教他知道,所有这些都被用来教育孩子。同样,成年人也很容易让自己以为,那他与世界有关的事情是现实;但是上帝教育他明白,所有这一切只是被用来进行教育的。于是,上帝是教育者,他的爱是最大的仁慈和最大的严厉。这就像是在自然中的关系,重力性也是轻性。天体轻松地漂浮在“那无限的”之中——借助于重力性;但是,如果它出离了自身的轨道,如果它变得过于轻松,于是轻性就变成重力性,并且沉重地落下——借助于轻性。同样上帝的严厉在那有爱心而谦卑的人那里是仁慈,但是在硬心肠的人那里,他的仁慈就是严厉。上帝想要拯救世界,这一仁慈在那不愿意接受拯救的人那里就是至高的严厉,甚至比起“如果上帝从不想拯救世界而只是要审判世界”的情形,是更大的严厉。看,这就是仁慈和严厉的统一,你在一切之中让自己与上帝发生关系是最大的仁慈和最大的严厉。

因此,在你仔细地倾听的时候,你就也会在那必须最确定地被称作是福音的东西之中听出这严厉。比如说,对迦百农的百夫长有这样的说法:“照你的信心,给你成全了”[9],是的,我们想象不出还能有更喜悦的消息、还能有更仁慈、更慈悲的言辞了!然而,这被说出的是什么话?这话是:“照你的信心,给你成全了。”如果我们把这些话用在我们自己身上,那么我们就得说,“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如果你有得到拯救的信心,你就得到拯救”。多么仁慈,多么慈悲!但是现在我们是不是确定地知道我有信心呢?因为我当然不能够直接地就把“百夫长信”这一事实转移到我身上,就仿佛因为那百夫长有信心,所以我就有信心。让我们设想有人问基督教,“那么现在是不是也很确定我是有信心的呢?”那么基督教就会回答说“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或者,基督会怎么想,如果那个百夫长不是信着地走向他,而是这样私密地找他想知道自己是否有信心!“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这就是说,这是永恒地确定的: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这是基督教能够为你担保的,但是,你是否,恰恰说“你”,是否有信心,这个问题则无疑不归属于基督教的学说和宣示,向你宣示你有信心,这不是基督教所蕴含的内容。这样,在对于“你也许还是没有信心”的可怕忧虑升起的时候,基督教毫无变化地重复“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多么严厉!你从关于百夫长的故事中知道,他有信心,这在根本上与你无关;然后你得知了“那基督教的”——“照他的信心,他得到成全”——但说到底,你不是那百夫长。让我们设想有人问基督教,“确定无疑,我是受了洗的,那么这是不是也完全确定我是有信心的呢?”那么基督教就会回答说“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那个百夫长没有受洗,他信,因此他照他的信心而得到了成全,只有在他的信心之中,这福音才是一种福音。如果这百夫长,尽管他来基督这里寻找帮助,却在灵魂之中对“基督到底能不能帮助他”多少有着怀疑,而基督则会说出同样的“照你的信心,给你成全了”,那又怎样呢?这是不是一种福音呢?不,对于百夫长不是,因为这是对他的一种审判。这一“给你成全”看来是那么迅速,但是这下一个“照你的信心”则也同样那么强烈有效。在这言辞上,我们既能够宣讲严厉,正如我们也能够宣讲仁慈;因为这言辞中也有着严厉,基督教的严厉,它毫不犹豫地把惧怕者们排除在上帝的国之外[10],或者也许更确切地说是,它毫不犹豫地教导那些惧怕者们将自己排除在外,这样就既不会有人强行挤进上帝的国,也不会有人怯懦而软弱地通过哀哭而被放进去。然而在当今的时代,在各种国家政治关系中人们谈论那么多保障和保障[11],在最后人们也将这传送进基督教并且让洗礼作为这保障[12]——这也确实是保障,如果你确实信“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是保障。如果人们理所当然地把洗礼弄成了一种保障,如果这是正确的话,那么“严厉”也就确实地被终结掉了。但是上帝不容被讥嘲[13],并且他也不容被愚弄。他在天上已升得太高[14]以至于不可能会觉得一个人的努力对于他会有什么值得嘉奖的地方。但他要求这努力,并且要求更多的一样东西:这人自己不能自以为是地觉得这努力有什么值得嘉奖的地方。但是上帝也在天上已升得太高而不会像小孩子般地去同一个怯懦而懒散的人玩“好上帝”的游戏。“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是永恒地确定的;但是信仰的确定性,或者说,“你,恰恰你,信”这确定性,你就必须在每一瞬间借助于上帝的帮助而得到,就是说,不是以任何外在的方式得到。你必须有上帝帮助你去信“你通过受洗而得救”,你必须有上帝帮助你去信“你在圣餐仪式中获得了对你的各种罪的仁慈饶恕”。因为确实,有“罪的饶恕”被宣告出来,也被向你宣告,但牧师没有权利对你说,你有信仰,只有在你信的情况下,这才是对你说的。照你的信心,你得到成全。但是所有你身上的肉和血和挂在“那尘俗的”上的东西和怯懦,它们就必定会绝望于你无法得到外在的确定性,一种一了百了的确定性,以最轻易的方式确定的确定性。看,这就是你每天都会获得机缘在之中受考验的信仰之仗[15]。福音不是律法[16],福音不会以严厉来拯救你,而是以仁慈来拯救你;但这一仁慈要拯救你,它不想欺骗你,因此在它之中有着严厉。

如果这一“以等量还等量”甚至相对于那最确定地必须被称作是福音的东西都是有效的,那么,在基督教自己宣示律法的时候,又有什么是更多的呢?所谓“饶恕然后你们也将被饶恕。”[17]然而还是有人可能会成功地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误解这些话,他让自己相信,哪怕他不去饶恕,也仍有可能自己获得饶恕。确实这是一种误解。基督教的看法是:饶恕是饶恕;你的饶恕是你的饶恕;你对另一个人的饶恕是你自己的饶恕;你所给出的饶恕,你得到它,不是反过来,你得到的饶恕,你给出它。这就仿佛是基督教要说:你要谦卑而虔信地向上帝祈求你的饶恕,因为他是慈悲的,以这样一种没有人能够是如此慈悲的方式;但是如果你要测试饶恕的情形是怎样的,那么,观察你自己吧。如果你诚实地全心全意地在上帝面前饶恕你的敌人[18](但是如果你这样做,记住,这是上帝所能够看见的),那么,你就也敢去希望你的饶恕,因为这是同一回事;比起你饶恕你的亏负者,上帝既不多也不少也没有不同地饶恕你[19]。让自己去以为“尽管一个人不愿意饶恕别人,他自己会得到饶恕”,这只是一种幻觉。不,饶恕与饶恕之间的一致性,比高高在上的天和它在大海中的镜像(这大海之深恰恰如它上面天的距离之高)之间的一致性更准确。在一个人不想饶恕的时候,他自己相信自己的饶恕,这也是一种幻觉;因为,如果一个人自己的生活是对于“有着饶恕存在”的一种反驳,那么他又怎样真正去相信饶恕!但是一个人让自己以为,他在自己相关的方面使自己与上帝发生关系,而相反相对于其他人他只是与其他人发生关系,而不是他在一切之中与上帝发生关系。

因此,在上帝面前指控另一个人,这就是指控自己,以等量还等量[20]。如果一个人,从人性的意义上说确实是遭受了不公正,那么他就要小心,不要老是想着在上帝面前指控那犯事者。哦,人们如此愿意欺骗自己,人们如此愿意让自己以为一个人在自己相关的方面应当有一个与上帝的私下关系。但是与上帝的关系,这情形就像与权力机构的关系,你不能与一个权力机构的人物私下地谈论他职责的作为——而上帝的作为是“是上帝”。如果一个仆人,你本来也许对他挺有好感的,他犯了罪,比如说,盗窃,你不知道你该拿这件事情怎么办,那么你无论如何就不要去私下找那权力执行机构的高官;因为在盗窃的事情上,他不知道有什么私下的事,他马上就会把犯事的人抓起来并且开始这案子。同样,如果你想要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但又想要私下在上帝面前抱怨你的敌人;于是上帝就很快地处理这事情,并且针对你立案;因为在上帝面前你自己是一个有罪责的人,去指控另一个人也就是指控自己。你认为上帝就简直应当站在你的这一边;上帝和你应当联合起来针对你的敌人,针对以不公正待你的人。但这是一个误会。上帝平等地看着一切人,并且完全地是你想要只是部分地使得他去成为的东西。如果你去找处于他的审判者性质之中的他——是的,这就像是一种出自他的仁慈,他警告你不要,因为他知道由此对你造成的后果是什么,这会对你有多么严厉;但是如果你不想听人对你说什么,如果你直接去找处于他的审判者性质之中的他,那么,虽然你认为他应当审判的是那另一个人,这却是没用的;因为你自己使得他成了你的审判者,他,以等量还等量,在同一瞬间里是你的审判者,就是说,他也审判你。相反,如果你不去着手在上帝面前指控什么人或者使得上帝成为审判者的话,那么上帝就是仁慈的上帝。让我用一个事件来阐明这一关系吧。从前有一个罪犯,他偷了一些钱,其中有一张一百国家银行币的钞票。他想把这张钞票兑换掉,因此到另一个罪犯的家里去找另一个罪犯;后者拿了这钞票,走进另一间房间仿佛是要换这钱,然后又走出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向等着的人问候你好,就好像他们刚见面——简言之,他骗走了前者一百国家银行币的钞票。对此,前者感到如此恼怒,以至于他在怨恨之中去权力机构告发了这事情,他是怎样被无耻地欺骗的。后者自然也是被关起来了,也有了关于欺诈的案子——唉,在这案子中,权力机构所提出的最初的问题是:指控者是怎样得到这些钱的。于是就成了两个案子。看,前者很正确地理解了,他在关于欺诈的案子中是有道理的,这时他想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去找权力机构维护自己权利的好公民。哦,但是权力机构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私下地发生关系,也不会割裂地只关注某人因为对自己有好处而提交给它的单个案子,也不会总是让案子顺着指控者和告发者的所给出的说法发展;权力机构更为深入地看这关系。与上帝的关系也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在上帝面前指控另一个人,那么马上就会有两个案子被立出;正是在你来告发关于另一个人的事情的时候,上帝于是就考虑,这事情是怎么和你发生关联的。

以等量还等量;是的,基督教就是如此严厉,以至于它甚至还强调出一种尖锐地不平等的东西。书上是这样写的:“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21]一个虔诚的人虔诚地以这样的方式来解读这些言辞:梁木在你眼中就是“去看见并谴责你弟兄眼中的刺”,既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22]。但是最严厉的“以等量还等量”则将是:“在别人眼里看见刺”成为一个人自己眼中的刺。然而基督教还要更严厉:这根刺,或者“论断着地看见这刺”,就是一根梁木。即使你看不见梁木,即使没有人看见它,上帝是看见它的。因此一根刺就是一根梁木!难道这不是一种严厉吗,它使得一只蚊子变成了一头大象!哦,但是如果你想,如果你考虑到,从基督教的角度真正地理解,上帝是不断地在一切之中,所有一切都只是围绕着他转,那么,你就能够理解这一严厉,你会理解:在你的兄弟眼里看见刺——在上帝在场的情况下(而上帝则是一直在场的)就是针对上帝的至大之罪。是啊,如果你能够利用上帝不在场的瞬间和地点去看这刺的话!但是从基督教的意义上理解,这恰恰是你要学会去坚持的:上帝总是在场的;如果他在场,他就也看着你。在你真正想象着上帝在场的一瞬间,你肯定也不会想到要在你的弟兄眼里看见什么刺,或者想到要去使用这一严厉得可怕的尺度,你这个自己也是有辜的人。但问题是在于,就算每一个更好的人相关于自己的生活竭尽全力去拥有关于“上帝无所不在的在场”的想法(而又有什么可想象的事情比“遥远地想象上帝的无所不在”更为荒谬的呢),他们还是常常会在他们与其他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忘记上帝的无所不在,忘记上帝在这关系之中是在场的,并且满足于一种单纯的人际间的比较。于是一个人就有着安全感和安宁去发现这刺。那么这过错是什么呢?它就是:你让自己忘记上帝是在场的(他当然是一直在场的),或者你在他的在场之中忘记了你自己。在上帝的在场之中如此严厉地论断,这样一根刺被论断出来,这是怎样的不谨慎啊,以等量还等量,你想要如此严厉,那么,上帝能够比你出价更高——在你自己眼中的是梁木。权力机构已经把“想要扮演通过法律和法庭来追究自己的权利的正直者”视作是我们所谈论的那个罪犯身上的一种厚颜无耻,唉,一个自己要通过法律和法庭来被追究的罪犯,而上帝则把“一个人想要扮演纯洁者而去论断他弟兄眼中的刺”视作是一种放肆的佞妄。

这一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是多么的严厉啊!犹太的、世俗的、忙碌的“以等量还等量”是:就像别人对你所做的,要真正留心让自己也做同样的来对他们[23]。但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是:就像你对别人所做的,上帝也做完全同样的来对你。从基督教的意义上理解,别人对你所做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与你无关;去让自己牵涉进与你如此完全无关的事情,无关得就仿佛你是一个不在场的人,这做法是一种好奇,一种注意力的不集中。与你有关的事情只是你对别人做什么,或者你对“别人对你做什么”是怎么反应的;方向是朝着内心的,面对上帝你在本质上只与你自己有关。这一内在性(Inderligheden)[24]的世界,对那被别的人们称作是“现实”的东西的再现,它就是现实。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属于这一内在性的世界;它让自己背离,并且要让你背离外在性(但却不把你从这个世界中带走[25]),向上,或者朝着内心。从基督教的意义上理解,“爱人类”就是“爱上帝”,而“爱上帝”就是“爱人类”:你对人类所做的事情就是你对上帝所做的事情,因此你对人类所做的事情就是上帝对你做的事情。你对那些不公正地对待你的人们心怀怨恨,那么你其实就是对上帝心怀怨恨,因为在最后那允许你被不公正对待的就是上帝。相反,如果你带着感恩从上帝的手里“作为一种好而且完美的礼物”来接受这不公正[26],那么你也就不对这些人心怀怨恨。如果你不愿意饶恕,那么你其实就是想要什么别的东西,你想要使得上帝变得硬心肠,因而他也不去饶恕,那么,这个硬心肠的上帝又怎么会饶恕你呢?如果你无法承受人们对你的冒犯,那么上帝又怎么会能够承受你对他的罪呢?当然不能,以等量还等量。其实上帝自身就是这一纯粹的以等量还等量,对于你自己如何的纯粹再现。如果你心中有愤怒,那么上帝就是你心中的愤怒;如果你心中有仁慈与慈悲,那么上帝就是你心中的慈悲。无限的爱心是在于:他在总体上想要和你有关,并且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像上帝那样有爱心地在你心中发现每一种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爱。上帝与人的关系就是在每一个瞬间里都使得那每一瞬间都在人心中的东西变得无限化。在孤独之中,你肯定知道,住着回声(Echo)[27]。它如此精确,哦,如此精确地留意着每一种声音,最微小的声音,并且如此精确地再现出这声音,哦,如此精确。如果有什么话是你不愿意听见人向你说出的话,那么,你就得警惕不要说,要警惕别让它在孤独之中从你这里跑出来,因为回声(Echo)马上重复它并且将它说给“你”听。如果你从不变得孤独,那么你也就永远不会发现,上帝是存在的;但如果你真正变得孤独,那么,你也就学会去知道,你对别的人所说所做的一切,上帝只是重复,他带着无限之放大进行重复;你所说出的关于别人的仁慈或者论断的言辞,上帝重复这言辞,他一字一句像你一样地说这同样的言辞,这同样言辞对于你是仁慈和论断。但是又有谁会相信回声,如果人生活在城市的混乱骚动之中;谁会相信有这样一个观察者存在着,相信事情会如此精确地按“以等量还等量”方式进行,谁会相信这个,如果人在孩提时代就习惯于动荡地生活。如果一个如此动荡地生活的人听到某些关于“那基督教的”的事情,那么他就不可能真正地去倾听;正如“那基督教的”没有真正地在他的内心之中发出回响,那么他就也不会发现这回响,而这回响就是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在这里,在生活的喧哗中,他也许感觉不到永恒或者上帝对这被说出的言辞的重复;他也许自欺欺人地以为,回报应当是在“那外在的”之中,并且有着外在的方式。但是,外在是过于密不透风的一种物体,因而无法是回响,而感性的耳朵过于聋聩而无法去发现永恒之重复。但是不管一个人是否发现这事实,这所说的关于他的言辞就是他自己所说的言辞。一个这样的人就这样继续活下去,作为一个不知道关于自己都被说了一些什么的人。现在,如果一个人一直对城里人们所说的关于自己的东西一无所知,这也许挺好,也许城里人们所说的关于他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东西;哦,但是,在一瞬间或者在几年里一直对“永恒说出关于他的什么东西”一无所知,这又有什么用,这可确确实实是真相啊!

不,以等量还等量!我们这样说,确实并非仿佛我们的意思是一个人在最终仍是应得仁慈的恩典。从“在一切之中让你去与上帝发生关系”之中,你首先所学到的恰恰就是: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应得的东西(Fortjeneste)。试一下,对永恒说“我应得”,那么永恒就回答“你应得……”如果你想要应得的东西(Fortjeneste),如果你觉得自己应得什么,那么惩罚就是唯一应得的;如果你不是带着信念去将另一个人应得的东西据为己有,那么你就会按你所应得的获得你应得的东西。

我们这样说,也并非仿佛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什么人日日夜夜处在死一般的恐惧之中以求倾听永恒的重复的话情况就会更好一些”,我们甚至不说这要好过那种在当今时代利用上帝的爱来销售对所有更艰难险峻的努力的豁免权的小心眼。不,但是,正如那得到了好的教养的孩子对严厉有着一种无法遗忘的印象,同样,一个人让自己与上帝的爱发生关系,如果他不是要“老妇般地”(《提摩太前书》4:7)[28]或者轻率地糟蹋它,那么他就会有着一种无法遗忘的畏惧与颤栗[29],尽管他是依靠着上帝的爱。一个这样的人确实也会避免对上帝去说及别人对他的不公正,避免说及弟兄眼中的刺;因为一个这样的人宁可只对上帝谈论仁慈的恩典,以免“公正”这个致命的词,缘于他自己所招致的东西——那严厉的“以等量还等量”,使他丧失一切。

* * *

[1] [“许多次以许多方式”] 见《希伯来书》(1:1):“神既在古时借着众先知,多次多方的晓谕列祖。”

[2] [使徒约翰所说的“你们亲爱的弟兄,让我们彼此相爱”] 引自《约翰前书》(4:7),中文版中的文字为“亲爱的弟兄阿,我们应当彼此相爱”。

[3] [爱之命令是那永远保持是新的旧命令] 指向《约翰一书》(2:7—8):“亲爱的弟兄阿,我写给你们的,不是一条新命令,乃是你们从起初所受的旧命令。这旧命令就是你们所听见的道。再者,我写给你们的,是一条新命令,在主是真的,在你们也是真的。因为黑暗渐渐过去,真光已经照耀。”

[4] [那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永恒的以等量还等量] 在日记中(1847年),克尔凯郭尔写道:“基督教的以等量还等量:/谈论。/基督教废除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把关系转换过来,于是引入一种以等量还等量:正如你让自己与上帝发生关系,然后上帝让自己与你发生关系。/饶恕是饶恕/(饶恕然后你们也将被饶恕。/饶恕我们正如我们饶恕)/论断一个别人就是论断自己/在你活着的时候与你的敌人和解——那么你就是在祭坛前向上帝奉献你的祭礼。/在新约之中这被描述得就好像是他所献祭的另一个礼物:先去和好,然后来献礼物。”

[5] [肉和血] “血肉”在新约之中是标示“人”的固定表达。参看前面关于“血肉”的注脚。

[6] [他对于犹太人是并且继续是一种冒犯而对于希腊人是并且继续是一种痴愚] 指向《歌林多前书》(1:22—24):“犹太人是要神迹,希利尼人是求智慧。我们却是传钉十字架的基督,在犹太人为绊脚石,在外邦人为愚拙。但在那蒙召的无论是犹太人,希利尼人,基督总为神的能力,神的智慧。”在这里“绊脚石”亦即“冒犯”。

[7] [基督教废除了犹太式的以等量还等量,“以眼还眼并且以牙还牙”] 见登山宝训,《马太福音》(5:38—42):“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辞。”

犹太人的“以等量还等量”则在旧约比如说《出埃及记》(21:23—25)中:“若有别害,就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以烙还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

[8] [他仍将停留在世界,停留在尘俗生活的各种被指派给他的关系中] 指向路德学说关于“在召唤和身份之中的生活”的说法。具体可见《巴勒的教学书》第二章“论上帝的作为”第二段§4:“每一个人都应当把自己所具的身份看成是一种来自上帝的召唤,去达成根据他所处的境况所能够被创造出的最多和最佳的益用。”这里指向《歌林多前书》(7:20):“各人蒙召的时候是什么身份,仍要守住这身份。”

[9] [对迦百农的百夫长有这样的说法:“照你的信心,给你成全了”] 摘自《马太福音》(8:5—13):“耶稣进了迦百农,有一个百夫长进前来,求他说,主阿,我的仆人害瘫痪病,躺在家里,甚是疼苦。耶稣说,我去医治他。百夫长回答说,主阿,你到我舍下,我不敢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的仆人就必好了。因为我在人的权下,也有兵在我以下。对这个说,去,他就去。对那个说,来,他就来。对我的仆人说,你作这事,他就去作。耶稣听见就希奇,对跟从他的人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么大的信心,就是在以色列中,我也没有遇见过。我又告诉你们,从东从西,将有许多人来,在天国里与亚伯拉罕、以撒、雅各,一同座席。唯有本国的子民,竟被赶到外边黑暗里去。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齿了。耶稣对百夫长说,你回去吧。照你的信心,给你成全了。那时,他的仆人就好了。”

[10] [它毫不犹豫地把惧怕者们排除在上帝的国之外] 指向《约翰一书》(4:18)。

[11] [在各种国家政治关系中人们谈论那么多保障和保障] 也许是指向荷尔斯泰因、劳恩伯格以及尤其是石勒苏益格等公国与丹麦的隶属关系。这一关系在19世纪40年代受到德国想要使这一地区合并进德国联邦的愿望的威胁。

[12] [人们也将这传送进基督教并且让洗礼作为这保障] 也许是指向当时关于洗礼的意义的大规模谈论。洗礼在1840—1845年传进丹麦,格隆德维的信从者们把洗礼弄成了决定性的东西。克尔凯郭尔多次谈及这一讨论,比如说在《非科学后记》(1846年)之中。

[13] [上帝不容被讥嘲] 见前面对“永恒不容被讥嘲”的注脚。

[14] [在天上已升得太高] 参看《腓利比书》(2:5—11)中保罗对基督的赞美,其中9—11是:“所以神将他升为至高,又赐给他那超乎万名之上的名,叫一切在天上的,地上的,和地底下的,因耶稣的名,无不屈膝,无不口称耶稣基督为主,使荣耀归与父神。”

[15] [信仰之仗] 参看前面关于“斗争出漂亮仗的人”的注脚。

[16] [福音不是律法] 指向保罗—路德的关于律法和福音的学说。律法是审判人的(《罗马书》7),并且是引人向基督的训蒙的师傅(《加拉太书》3:23—24),而福音则是关于“律法的总结就是基督,使凡信他的都得着义”(《罗马书》10:4)的喜悦消息。

[17] [所谓“饶恕然后你们也将被饶恕。”] 摘引自《路加福音》(6:37):“你们不要论断人,就不被论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们要饶恕人,就必蒙饶恕。”另见主祷词,《马太福音》(6:14):“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

[18] [你诚实地全心全意地在上帝面前饶恕你的敌人] “诚实地全心全意地”,指向爱的诫命的第一部分: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马太福音》(22:37)。

[19] [比起你饶恕你的亏负者,上帝既不多也不少也没有不同地饶恕你] 见主祷词,《马太福音》(6:12):“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20] [在上帝面前指控另一个人,这就是指控自己,以等量还等量] 见前面关于“圣经警告人们不要作论断,并且加上,免得你们也会被论断”的注脚。《马太福音》(7:1),之中耶稣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

[21] [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 《马太福音》(7:3)。

[22] [一个虔诚的人虔诚地……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 指向圣克拉拉的亚伯拉罕(Abraham a Sancta Clara)亦即乌利希·梅格尔勒(见前面关于“一个虔诚的人说过:嫉妒的人也是一个烈士——但是魔鬼的烈士”的注脚)所说所写过的一句话。出自他的GrammaticaReligiosa oder geistliche Tugend-Schule (1699),Abraham a St.Clara’s Sämmtliche Werkebd.1-22,Passau 1835-1854,ktl.294-311;bd.15,1845,s.148:《Hieraus sagt der heilige DorotheusSerm.6,sey abzunehmen,dass unser Heiland die Sünde des Nächsten verglichen habe einem Splitter;das Urtheil aber über selbige habe er verglichen einem Balken:also sündiget viel gröber derjenige,so den Sünder urtheilet,als wann er die Sünde des verurtheilten Menschen selbst beginge;dahero fährt der mehrgemeldte heilige Mann fort,und sagt:eine so schwere Sünde ist es,seinen Nächsten richten,dass selbige schier alle Sünden an Bosheit übertreffe》.

在克尔凯郭尔所收藏的此书中,这一句子被以铅笔画出。在草稿中(Pap.Ⅷ 2 B 66),克尔凯郭尔写道:“按‘以等量还等量’。/梁木在你眼中就是‘去看见并谴责你弟兄眼中的刺’,既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参看圣克拉拉的亚伯拉罕第十五卷第148页:/就是说比‘以等量还等量’更多。”

[23] [就像别人对你所做的,要真正留心让自己也做同样的来对他们] 指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平等原则。这句子所指是“黄金律”,《马太福音》:“所以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因为这就是律法和先知的道理。”

[24] “内在性(Inderligheden)”,有时也译作“真挚性”。

[25] [但却不把你从这个世界中带走] 指向《约翰福音》(17:15):“我不求你叫他们离开世界,只求你保守他们脱离那恶者。”

[26] [带着感恩从上帝的手里“作为一种好而且完美的礼物”来接受这不公正] 参看《雅各书》(1:17)“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在他并没有改变,也没有转动的影儿”。

[27] [回声] 回声(Echo),也是希腊罗马神话中仙女艾科的名字。按希腊和罗马的神话,天后赫拉(朱诺)要去抓住自己的丈夫宙斯(朱庇特)与水泽女神的恋情,仙女艾科用长篇的闲话拖住赫拉(朱诺),使得水泽女神逃脱。因此赫拉(朱诺)就这样惩罚艾科,使得她只能重复别人所说的话。艾科一相情愿地爱上了美丽的少年纳西索斯,但纳西索斯拒绝了她,从此她就躲进森林生活在各种孤独的岩洞之中。见奥维德《变形记》,第三歌,356—401句。

[28] [“老妇般地”(《提摩太前书》4:7)] 《提摩太前书》(4:7):“只是要弃绝那世俗的言语,和老妇荒渺的话,在敬虔上操练自己。”

[29] [畏惧与颤栗] 见前面对此的注脚。这是一个固定表述,参看比如说《腓利比书》(2: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