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林多前书13:7。爱凡事相信。[1]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2],这爱因此也是一切的根本,先于一切存在,并且在所有其他都被取消之后仍然存留。因而爱是“这三样”之中“最大的”;但是那在完美性的意义上(又有什么用来做比较的东西是比信仰和希望更完美的呢)是最大者的东西,它必定也能够,如果我敢这样说的话,去让自己做成那些下属的工作并且使这工作变得更完美。在世俗的意义上说,有时候一个人无疑可以是最卓越者而无须在完美性的意义上是最大者,而这一点恰恰就是“那世俗的”的不完美性。事实上是这样:最大者能够做较小者们所能做的事;关于爱,事实上就是这样:它能够让自己去做信仰和希望的作为,并且使这作为变得还要更完美。

现在我们将记着这一点,这样,我们考虑:

爱凡事相信——但却从不被欺骗

我们将首先考虑,我们要怎样去理解“爱凡事相信”,然后,那有爱心者恰恰通过凡事相信能够确保自己不遭受任何欺骗;因为确实,并非每一个凡事相信的人就因此而是有爱心的人,而且,并非每一个凡事相信的人就因此确保自己不遭受任何欺骗——甚至信仰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如果它想要凡事相信的话。甚至可以这样说,即使看上去这“确保自己不遭受任何欺骗”对于爱来说是一件好事,它所具的一个优点,但这种考虑其实并不适合于作为在一个关于爱的作为的文本之中的审思对象——然而,但事情并非如此。这“确保自己不遭受任何欺骗”是一种作为,是一个任务,完全地同义于“凡事相信”,这样我们无条件地同样可以说“爱凡事相信”正如说“爱绝不被欺骗”,既然这两者是同一回事;这并非是像通常那样,“去行动”是一回事,而小心不让自己受骗的睿智是另一回事。而且这也不是在睿智的意义上说“爱绝不会受欺骗”;因为这样地去爱以至于自己绝不被骗,这在睿智的意义和语言中是人所能做出的最愚蠢和最痴愚的事情,甚至这对于睿智是一种引发出愤慨的冒犯,并因此而真正可让人明辨的是在本质上属于基督教的。

爱凡事相信。——轻率、缺乏经验、天真相信人们所说的一切;虚荣、自欺、沾沾自喜相信人们所说的一切奉承话;妒忌、幸灾乐祸、腐败相信人们所说的一切坏事;猜疑根本不相信任何东西;经验会教导说,人最聪明是不去相信一切:但爱相信一切。

因此猜疑根本不相信任何东西,它做着与爱所做的事情恰恰相反的事情。在一般的情况下,猜疑确实并不为人们所看好,但这既不意味着人们完全一致无条件地厌恶所有的猜疑,也不意味着人们完全一致无条件地赞美凡事相信的爱。奇怪的是,人们也许更倾向于去达成一种协议,也就是,一种在“不太有爱心但却相信某些东西”的猜疑和“不太猜疑但却有某种怀疑”的爱之间有争议的协议。是的,如果一个人真正是想要演示猜疑的敏锐秘密,在一种超自然的数量级上为之装点上睿智、计谋、狡猾的外表,那么它确实也会引诱许多人;也许会有人聪明地让我们明白,这正是他所发现的东西,并且为自己的发现而骄傲。与此相反,凡事相信的爱,就像“那善的”常常遭遇的情形,会看上去非常贫乏,这样,许多人就根本不会有勇气承认自己会希望自己是如此单纯。

那么,猜疑的这种敏锐的秘密是什么呢?它是一种对知识的滥用,一种马上要在一息之间想要把它的“ergo”(拉丁语:所以)与那作为知识完全是正确的、但在人们颠倒过来要依据于那与颠倒一样的不可能的东西(因为人们并不依据于知识而去相信)而去相信的时候变成了某种完全另外的东西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滥用[3]。猜疑所说或者所演示的东西其实只是知识;秘密和虚假是在于,它现在马上就把这一知识转换进一种信念,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让人觉得那仿佛是某种根本无须被人留意的事情,“既然每一个有着同样知识的人,必然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得出结论”,因此,就仿佛这是永恒地确定的并且完全被决定了的道理:如果知识是给定的,那么“一个人怎样得出结论”的方式就也是给定的。欺骗是,出自知识的猜疑(因为这里的表象和虚假是:它是依据于知识)依据于猜疑者身上的不信,去推断、去认定、去相信它所推断、认定和相信的东西,而与此同时一个人出自同样的知识,依据于信仰,能够去推断、认定和相信恰恰相反的东西。猜疑说:“欺骗无条件地伸展得像‘那真的’一样远,虚假无条件地伸展得像诚实一样远,在‘那真的’或者在‘那诚实的’、‘那正直的’上面没有任何标志。相对于爱的情形也是如此;虚伪和狡猾和诱惑在‘欺骗’上伸展得与爱一样远,它们能够如此迷惑人地与那真爱相似,以至于任何无条件的标志都是不存在的,因为随着每一种‘那真的’的表达,或者在这里是,随着每一种真爱的表达都会产生出一种欺骗的可能,这欺骗的可能与每一种‘那真的’的表达或者说每一种真爱的表达相对应。”事情也正是如此,事情也应当如此。正因为存在要考验“你”、考验“你的”爱,或者测试在你身上是否有爱,正因此它借助于理智来为你将“那真的”和欺骗置于各种相互对立的可能的平衡之中,这样,在“你”现在要做出论断的时候,亦即,在你现在要在“做出论断”中进行选择的时候,那居留在你内心之中的东西就会公开出来[4]。唉,许多人认为,审判[5]是某种存留在坟墓的另一边的东西,这也确实是如此;但是人们忘记了,审判其实就在近得多的地方,它每一瞬间都在发生,因为存在在你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里审判着你,因为这“活着”就是“审判自己”,就是被公开。正因此,存在必定是被如此安排的:你不会借助于一种知识的可靠来偷偷地逃避掉“在论断之中或者在‘你如何论断’之中公开你自己”。在欺骗和“那真的”被置于各种相互对立的可能的平衡之中时,定论就是这个:现在在你心中是有着猜疑还是有着爱。看,有人说“即使那被显现为是最纯粹的感情,也可以是一种欺骗”,那么是啊,这是可能的,这应当是可能的:“ergo(拉丁语:所以)我选择猜疑或者不相信任何东西”,这就是,他公开了他的猜疑。让我们把这个结论反过来吧:“真相和虚假无条件地伸展得同样远,因此会有这样的可能:哪怕那显现为是最卑鄙的行为,也可能会是纯粹的爱”,那么是啊,这是可能的,这应当是可能的:ergo(拉丁语:所以)我选择爱去相信一切,这就是,他公开了他的爱。一个困惑的人确实认为存在是一种相当混浊的元素:哦,大海不是那么透明!因此,如果有人能够证明,一个人基于欺骗的可能性而根本不应当去相信任何东西,那么,我可以证明,一个人应当相信一切——基于欺骗的可能性。如果有人认为,一个人不应当相信甚至那最好的人,因为还是有可能他是一个欺骗者,那么反过来的情形也同样是真实的:你能够以“那最好的”去信托哪怕是最坏的人,因为还是有这样的可能,他的坏只是一种在表面显现出来的东西。

爱恰恰是猜疑的反面,但它被授予了同样的知识;在知识中,它们是(如果一个人想要这样说)相互没有差异的(知识恰恰就是那在无限的意义上毫无利害关系的东西);只有在推断和决定之中,在信仰中(“相信一切”和“什么都不信”),它们是相互正相反的东西。就是说,如果爱凡事相信,那么这绝不是与那基于无知和未入门而去相信一切的轻率、缺乏经验、天真有着同样的意义。不,不比任何人缺少知识,它知道猜疑所知的一切,然而却不猜疑,它知道经验所知的东西,但也知道:那被人们称作是经验的东西,其实就是那猜疑与爱的混合。

“在一个人身上能够居有多少隐蔽的东西,或者,有多少东西能够隐蔽地居留着;在隐藏起自己和在欺骗或者躲避他人的方面,隐蔽的内在性(Inderlighed)[6]是多么有创造力啊,它最好是希望人们根本不觉得它存在着,羞怯地害怕被看见,就像畏惧死亡一样地害怕被完全公开!难道不是这样吗,一个人从来都不会完全理解另一个人;而如果他不完全地理解这另一个人,那么就不断会有这样的可能,那最无法置疑的东西也还是可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解释,请注意,这是真正的解释,因为固然一种假定能够很好地解释大量的事件并且由此而确定其真实性,但一旦有它所无法解释的事件出现的话,它还是显现为不真实——这样的一个事件或者这一小小的进一步定性甚至在最后一瞬间也还是可能会出现的。也正是因此,所有各种宁静的和在精神的意义上没有激情的观察者们,当然他们肯定是特别明白怎样探研而透视着地去深入进那内在之处,这些人在作判断时恰恰是那么无限谨慎,或者最好是避免做出判断,因为,基于在观察之中获得的丰富信息,他们对隐蔽物的神秘世界有着一种完备的观念,也因为他们作为观察者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各种激情。只有肤浅的、张狂的、富有激情的人,他们不认识其自我并且自然也因此不知道自己不认识其他人,才会仓促地作判断。有着认识的人,知者,则绝不会这样做。一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也许在之前从不曾骑过马,他一下子蹦上最先跑过来的一匹马。但是强劲而又老练的骑手,你应当看一下:他是怎样审慎地观察他初次要骑的那匹对他来说还陌生的马,他是多么不确定而小心地进入这过程,他怎样几乎不敢骑上它而是首先让它跑上一段以便弄明白它的脾性;而在另一方面,在多么长的时间里,在那没经验的人早已放弃了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仍然继续尝试着。因为那没有经验的人,他根本不识马,他认为‘这一个就像那一个,ergo(拉丁语:所以)我就认识它们全部’;只有骑手有着深入的观念,关于这之中会有着多大的差异,关于一个人怎么会以最不同和最对立的方式弄错一匹马,关于所有的各种特征可以是多么地令人怀疑,因为每一匹马都有着其自身的各种不同。而现在则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多么无限!如果事情不是如此,那么人就是降了格的;因为人相对于动物的优越不仅仅是人们所常提及的那普遍人性的东西[7],而且也是人们常常会忘记的:在人类之中每一个单个的人都是‘那本质地不同的或者特别的’。这一优点其实是人性的优点,是人类相对于各种动物种类的首要优点。是的,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能够诚实地、正直地、有尊严地、敬畏神地在同样的情况下做出与另一个同样也是诚实、正直、有尊严、敬畏神的人所做的事情相反的事情,那么,上帝之关系就并不是在本质上、在其最深刻的意义上存在着。如果一个人能够以一种无条件的真理依据一种普遍给定的尺度去论断每一个人,那么上帝之关系在本质上就被取消了,那么一切就转向了外在,要在异教的国家或者社会生活之中得以完成[8],那么,‘去生活’就变得太容易了,但也极其空虚,那么,那种努力,还有那种恰恰是由上帝之关系在无限误解的艰难冲突之中在一个人身上发展出来的自我深化,就会是既无可能亦无必要的了。”

你能够告诉我是谁说过这话?不,这是一种不可能;这完全是模棱两可的;在知者的品质之中,最猜疑的人和最有爱心的人同样都能够说出这话来。没有什么人说过这话,这是非人所说,这是一种辅音,只有在人格的差异化的气音发送中才成为人的言语,这气音发送通过加上声音而把它说出来。这是知识,知识是非人格的,并且应当被非人格地转达。知识将一切置于可能之中,并且在这样的范围里是处于可能之中的存在之现实之外;首先是借助于ergo(拉丁语:所以),借助于相信,单个的人才开始自己的生活。但大多数人如此马虎地生活,以至于他们根本感觉不到,他们以某种方式在他们生活的每一分钟里都是依据于ergo(拉丁语:所以)、依据于一种相信而活着。在知识中是没有决定的;决定,人格之已定性和坚定性首先是在ergo(拉丁语:所以)之中,在“相信”之中。知识是“模棱两可”[9]的无限艺术或者说是那种无限的模棱两可,它最擅长于把相互对立的不同可能置于平衡之中。能够这样做就是“知着的”,并且,只有那知道怎样在平衡之中转达相互对立的不同可能的人,只有他是在转达知识。转达知识中的决定或者决定中的知识是一种颠倒,它在当今的时代里确实已经变成了颠倒,是的,它是并且继续是颠倒,但是在当今的日子里它已经变成了那真正深刻的“深刻思想的真正深沉”。知识不是猜疑;因为知识是无限地毫无利害的,是在平衡中无限的无利害(Lige-Gyldighed[10]);只是也不是爱,因为知识是无限地毫无利害的,是在平衡中无限的无利害(Lige-Gyldighed);知识也不是亵渎,既然它是无限的无利害。猜疑的人和有爱心的人共同都有着知识,既不是猜疑的人因为这知识才是猜疑的人,也不是有爱心的人因为这知识才是有爱心的人。但是,如果一个人身上的知识把各种相互对立的不同可能安置在了平衡之中,并且他应当或者想要做出论断,那么这时,在他就此所相信的东西中显现出他是什么人,显现出他是猜疑的还是有爱心的。只有非常困惑的和只具备半程经验的人[11]认为自己可以依据于知识去论断另一个人。这是由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知识,由于他们从来就既不曾花时间和功夫去发展那对于各种可能性的无限而平等的感觉能力,也不曾花时间和功夫借助于“无限的模棱两可”的艺术去解读各种可能性并将它们置于平衡,也不曾花时间和功夫去在透明性之中找到依据。在一类发酵的状态之中,他们对一种特定类型的可能性有着懒散的或者充满激情的偏爱;稍有一点就够了,于是他们就做出论断,并且将之称为“依据于知识作论断”,并且,自我满足于“这样地——依据于知识去——相信”(纯粹的矛盾),他们认为这就保证了他们不会出错——错误只是为信[12]保留的(一种新的矛盾)。

听人们表达出对于在“作论断”之中出错的巨大畏惧,这是完全普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更认真地去听人们所说的东西,唉,他们所说的常常是一种对这“严肃的畏惧”的可悲的误解。看,古代的那个高贵单纯的智者[13],他成为他所成为的人——是的,这在这最好的世界[14]里不是什么大事,他既没有成为大财政家[15]和没有成为高位的国家官员[16];赤贫,被奚落,被讥嘲,被指控,被审判,他成为高贵单纯的智者,但也是罕有者,差不多可以说是唯一真正在自己所明白的东西和自己所不明白的东西之间做出区分的人[17],他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正因为他“在一切事物中所最畏惧的是‘处于谬误’”[18]。在人们畏惧着在“作判断”中犯错的时候,他们所想着的,难道真的就是这一崇高、这一“崇高之平衡”吗?也许。但是当然也有着这样的可能,有时候这畏惧多少是单方面的。我们人类对“犯错”有着一种自然的畏惧——因把一个人想得太好而犯错。但反过来我们也许并不畏惧“把一个人想得太坏”的谬误,或者至少不是像对前一种“犯错”的畏惧那样。但是这样我们就不是在一切之中最畏惧“处于一种谬误”,这样我们相反是因为有着一种对“某种类型的谬误”的单方面的畏惧而处于一种谬误。把狡猾的人想得太好或者曾经把这狡猾的人想得太好,曾经痴愚到了去相信他的程度,这样的事实冒犯到虚荣和骄傲——因为这是一种聪明和聪明之间的赌赛。一个人对自己恼怒,或者一个人多少还是会觉得(是的,我们这样说,在陶冶性的讲演之中使用一种更庄严、一种更异化的表达,这只会有一小点用处,或者更正确地说这是一种欺骗),“曾被愚弄”是“那么尴尬”。但是,让我们温和地说吧,难道“曾经相信‘那恶的’”,或者“在有着‘那善的’的地方猜疑地什么都不信”就不让我们觉得是同样地尴尬吗?难道到时候在永恒之中就不会变得比“尴尬”更不堪?就让我们只用上这在世上不断地被使用的词语吧:它在与永恒的关联中看上去真好看!但是,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中,“把一个好人往坏处想”则不是“尴尬”的,这是一种傲慢,人们可以用它来以一种轻易的方式摆脱“那善的”,但“把一个坏人往好处想”则是“尴尬的”;因而人们就为自己给出了保障——既然人们是如此畏惧“处于一种谬误”。相反,那有爱心的人则真正是畏惧“处于谬误”,因此他相信一切。

世界以许多方式引诱着,比如说也会通过给出这样一种表象,使得“有爱心地相信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狭隘、那么痴愚。但这是一种误解。人们在“爱”上画上一条删除线(唉,而不是强调的下划线!),然后把重心放在那痴愚的“相信一切”上;而不是把全部的重心放在“这相信一切的是爱”上。确实,并不是知识在亵渎一个人,哦,绝不是,知识就像那纯粹的透明,在最完美和最纯粹的时候,正如水的完美就是没有任何味道。公正之侍者[19]并不因为他比罪犯知道更多关于所有各种诡计手段而被亵渎。不,知识并不亵渎一个人,是猜疑在亵渎一个人的知识,正如爱纯化这知识。

相对于“论断另一个人”,知识至多是通往那相互对立的各种可能性的平衡——由此各种差异就在这时被决定的事情中显现出来。圣经警告人们不要作论断,并且加上,“免得你们也会被论断”[20],于是这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人有时候能够论断而不被别人论断。但事情不是这样的。在你论断另一个人或者评判另一个人的同一分钟里,你就在论断你自己;因为这“论断另一个人”在最终就只是论断一个人自己,或者说是让自己被公开出来。也许你并不感觉到这个,你没有去留意,存在有多么严肃,它是怎样向你展示所有这许多人简直就是安排好让你去论断,这样,你甚至觉得你是有幸混同于那些得到了不应得的幸运垂青的人们,什么也不是的人们,因此在完全若无其事的状态之中有着去“论断别人”的舒适工作——这样,那有着足够礼貌和严格而不将你视作“什么也不是”的,是你的存在,这样,那论断你的,是你的存在。一个人会是多么急切地想要去论断——如果他知道“去论断”是什么的话,他又会变得多么缓慢!他会是多么贪婪地去捕捉住哪怕最小的一丁点以求得到机会去论断——这是一个捕捉住他自己的机会。通过知识,你只会走向平衡,尤其是在这技艺完美地得以实践的时候;但是结论回到论断者的本质并且使之公开——他是那有爱心的人,因为他得出结论:ergo(拉丁语:所以)我凡事相信。

相反猜疑则有着[自然不是通过自己的知识,那是无限的无利害(Lige-Gyldighed),而是通过其自身、通过自己的不信]对“那恶的”的偏爱。“根本不信任何东西”恰恰是边界,从这边界开始就是相信恶;就是说,“那善的”是“相信”的对象,因此,如果一个人根本不相信任何东西,就开始相信恶。“根本不信任何东西”是“去作为恶”的开始,因为这显示出一个人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善,既然“相信”恰恰是人身上的“那善的”,它不是随着许多知识而来,也不必因知识量小而缺乏。猜疑无法将知识保持在平衡之中,它亵渎自己的知识,并且因此而去趋近妒忌、幸灾乐祸、腐败,这些相信所有恶的东西。但是现在,如果一个人如此急切地要去论断,去倾诉自己的怨恨、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有力的或者无力的气忿,却不真正认识到他所论断的东西是什么,那么,事情又会怎样呢;现在,如果他在永恒之中发现并且不得不承认,他所论断的这个人不仅仅是应当得以免责的,而且也是最高贵、最无私、最慷慨的人,那么,事情又会怎样呢?有人说过[21],有一天我们肯定会在永恒之中(唉,但愿我们自己不会被排除在外)带着惊奇发现某个我们如此确定地预期会在那里碰上的人并不在那里;但是难道一个人就不也会带着惊奇在那里看见某个曾被自己立刻排除在外的人,并且,看,他比这人自己要远远好得多,并非仿佛是他后来变得更好,而是恰恰相对于那使得这作论断的人决定去排除他的事情而言。但是那有爱心的人凡事相信。带着惊叹的至福喜悦将在某一天看见,他终究还是对的;如果他在“过多地往好处想”上是错了的话——这“相信善”本身就是一种至福。“有爱心地去相信善”确实不是什么错,而在之后一个人也不会因此而犯错。

于是,“猜疑地什么都不相信”(这与关于“那相互对立的各种可能性的平衡”的知识是完全不同的)与“有爱心地相信一切”不是知识,也不是知识之结论,而是一个选择,一个恰在知识将那相互对立的各种可能性置于平衡之中的时候出现的选择;这选择确实是有着“对别人的论断”的形态,在这选择之中,那作论断者就被公开出来。“轻率、缺乏经验、天真相信一切”是一种认识,这是一种痴愚的认识;有爱心地相信一切是一种依据于爱的选择。

虚荣、自欺、沾沾自喜相信人们所说的一切奉承话;妒忌、幸灾乐祸、腐败相信人们所说的一切坏事;猜疑根本不相信任何东西;经验会教导说,人最聪明是不去相信一切:但爱相信一切。不像猜疑那样使用自己的敏锐去在“什么都不信”之中保障自己,爱则使用自己的敏锐来发现同样的事情,欺骗和真相无条件地达到同样远,现在爱做出结论:依据于它自己所具的“相信”,ergo(拉丁语:所以)我凡事相信。

爱凡事相信——但却从不被欺骗。奇妙啊!为不被欺骗而什么都不相信,这看来是可以做得到;因为你又怎么去欺骗一个什么都不信的人呢?但是,通过相信一切,并由此简直就是听由自己去成为一个所有欺骗和所有欺骗者的猎物,却由此保障自己无限地不受任何欺骗的侵犯,这是很奇怪的。然而,尽管一个人不被别人欺骗,难道他就不会被欺骗了吗,被最可怕地欺骗,确实地被自己欺骗,因为什么都不相信,而被骗掉了那至高的,骗掉了奉献的、爱的至福!不,保障自己永远不受欺骗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带有爱心地相信一切。

让我们这样说:一个人能够欺骗上帝吗?不,相对于上帝一个人只能够欺骗他自己;因为上帝关系以这样一种方式看是至高的善,如果一个人欺骗上帝,那么他就是最可怕地欺骗他自己。或者就让我们看一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吧。一个小孩子能够欺骗自己的父母吗?不,这孩子欺骗他自己;这只是一种表象(就是说,一种欺骗),一种目光短浅的幻觉,对于这孩子以及对于不具备比这孩子所具的更高理解力的人来说,这看起来似乎是孩子欺骗父母,唉,在本质上,这其实是这可怜的孩子在欺骗自己啊。我们可以理性地假设,父母相对于这孩子在智慧和认识上有着一种这样的优越,因此在对这孩子真正的爱上也有着这样的优越,而这孩子则傻傻地并不知道怎样去爱自己,“欺骗父母”就会是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最大不幸,如果这不是这孩子自己的错的话。然而这样一来,其实被欺骗的不是父母,而相反是这孩子,“孩子欺骗父母”只是一种表象(一种欺骗);在幼稚和痴愚的理解中是这样,“孩子欺骗了父母”,但是因此这不是真的,因为这只在“幼稚和痴愚的理解中”是真的。在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看见一个父亲或者母亲,相对于这孩子他们没有那关于“优越”的真正的、严肃的、关怀着的观念,那种依据于“真正带着永恒的责任为孩子的最好处着想”的观念,这难道不是一个可怜而令人厌憎的景象吗;如果我们看见一个父亲或者母亲,他们因此会陷进与孩子的不恰当的口角、因自己的缘故而被惹烦或者惹恼,这难道不是一个可怜而令人厌憎的景象吗,因为这父亲或者母亲孩子气地有着这样一种“是孩子欺骗了他们”的痴愚看法!这样一种父母与孩子间的关系是不恰当的,是的,几乎是疯狂的,如果“打孩子”就要意味着“与孩子打架”,这样地把所有尊严、庄重、权威上的优越都置于一边,这根本就是在单纯地证明:父亲或者母亲在生理的意义上是最强者。

因此,真正的优越是永远都无法被欺骗的,如果这优越忠实于自己的话。但真正的爱相对于一切“不是爱的东西”,因此相对于每一种欺骗,都无条件地是那优越者:由此的结论就是,它永远都无法被欺骗,只要它通过相信一切保持着忠实于自己,或者只要它继续是真正的爱。

这一点确实很容易看出;因此麻烦是在于其他方面:有一个更为低级的观念层面,它对真正的爱、对自在自为的爱以及对这爱在其自身之中的至福都一无所知;麻烦是在于:极其大量的各种幻觉想要把人拖住而使之停留在这一更低级的观念层面之中,在之中欺骗和“受欺骗”意味了与“它们在对于爱的无限观念之中所具的意味”正相反的东西。在这对于爱的无限观念之中,“被欺骗”仅仅只是意味了不去爱、听任自己随波逐流地去放弃自在自为的爱并由此而失去这爱在其自身之中的至福。因为在无限的意义上只有一种欺骗是可能的,就是自我欺骗;一个人无须无限地畏惧那些能够杀死身体的[22];在无限的意义上被杀不是危险,世界所谈论的那类欺骗也不是什么危险。这又一次不是很难理解的。难的是去完成任务,去获取对爱的真正观念,或者更正确地说,去成为真正有爱心的人;因为他通过相信一切来守护着自己不受幻觉侵犯,为将自己保存在真正的爱中而斗争。但是幻觉不断地逼迫进来,差不多就像那认为是太阳在运动着(尽管我们其实知道是地球在运动)的幻觉。

有着一种对爱的更低级的解读,因此,有一种更低级的爱,它对自在自为的爱没有任何观念。这一解读把“去爱”看成是一种要求(回报的爱是要求),把“被爱”(回报的爱)看成是世俗的财物,作为现世的,唉,作为最高的至福。是的,如果事情是如此,那么欺骗确实是能够作为主人登场,完全就像是在金钱世界里的情形。你给出你的钱来购买某种舒适;你给了钱,然而你却没有获得舒适,是的,这样你就被愚弄了。你做爱的买卖;你交出爱来做交换,但你并没有获得回报的爱,是的,这样你就被欺骗了。因此,欺骗就应当是在于,欺骗者赢得了被骗者的爱,这样被骗者也许就无法不让自己去爱他,因为这被骗者甚至在这样的程度上是有爱心的:他只能够爱一个唯一的人,而这个唯一的人就是那欺骗者。这一审思的意图并不是要去否认“那被爱者被骗”,也不是要否认“那欺骗者,是的,他是一个卑鄙的欺骗者”;它的意图是要否认这种爱是真正的爱。因为,如果一个人是如此非凡地有着爱心以至于他只能够爱一个人,他就不是真正有爱心的人,而是一个坠入爱河的人,而一个坠入爱河的人是一个自爱者,关于这个,我们在前面已经展示过。但是,这讲演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否认,你能够欺骗一个自爱者。在这里,正如在所有地方,存在之中有着如此深刻的东西。我们有时候听到这样对“在爱中被欺骗了”的大声抱怨。抱怨者恰恰想要证明他是一个怎样罕见的有爱心者,并且因此那欺骗者则是并且曾是怎样非凡地卑鄙,并且,他通过“就他自身而言担保现在和过去都只能爱一个人”来展示这一点。他没有感觉到,这一抱怨变得越强劲,它就在越大程度上成为一种对自身的抱怨,这自我抱怨揭示出他自己曾是并且正是一个自爱者,因此这自爱者确确实实也只能爱一个人(因为真正的有爱心者爱所有人而不要求回报的爱),并且因此确确实实会被欺骗,而那真正有爱心者则不会。这就是说:任何一个人,如果他在本质上决定性地声称,他在爱中被以这样一种方式欺骗以至于他失去了他最好的东西,如果不说是所有的东西,那么,他由此就告发出他自己是一个自爱者;因为最好的东西就是自在自为的爱,并且,如果一个人想要作真正有爱心的人,那么他就总是能够保存住这自在自为的爱。因此,每一个只想具有那关于“什么是爱”的更低级的观念,欺骗的观念,他非常小心地留意不让自己被骗,他向金融家们学习,或者向做商品买卖的人们学习,怎样的谨慎手段是用来防范欺骗的。唉,尽管有着所有这些谨慎手段,是的,尽管他通过这些成功地防范了每一种欺骗,他和他的所有志同道合者们却还是在本质上被欺骗了,因为他们是在这本身就是欺骗的世界里拥有着他们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在本质上都是被欺骗的,不管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发牢骚抱怨说自己受欺骗,还是另一个人夸耀自己没有受欺骗。这差异并不比在疯人院里的情形更大,如果说一个精神病患者要自欺地让自己以为自己不像另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的精神有问题,而其实他们在本质上全都是精神病患者。

更低级的观念以及那在这观念的使命和差使之下来拜访人类的幻觉,是诱惑;艰难是在于要主动地去防范它;因为要在一个宁静的小时[23]之中认识到“那真正有爱心的凡事相信的人是无法被欺骗的”,这是很容易的。“但是‘被欺骗’还是那么尴尬的傻事。”如果你自己是那真正有爱心凡事相信的人,那么你就无疑很容易认识到,这是一种不可能,认识到你没有被欺骗。然而,在“自己知道自己没有被欺骗”之中有没有什么尴尬的呢?没有。“但是,别人必定会觉得是这样,这还是挺尴尬的。”看,这里就是幻觉。自己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没有被欺骗,却还是觉得尴尬,因为“这看上去就好像被欺骗”,人们是这样说的吧?我们将这称作是虚荣,或者我们怎样称呼它在这里都是同一回事:就是不完全是那真正有爱心的人。唉,如果虚荣能够控制住那真正有爱心的人,那么他就真的是被欺骗了,因为它把他从爱之中骗出来,降级到那低级的小心眼和争斗的世界,在那里人们愚弄别人并被别人愚弄,为能够愚弄别人而自以为得计,为被别人愚弄而觉得尴尬,并且因此而为“能够避免被人愚弄”而洋洋得意。

在我们看见那真正有爱心的人被狡猾的人、诡计多端的人和虚伪者欺骗的时候,我们心生反感,为什么有时候会这样?因为我们没有在这外在世界之中看见惩罚和报应,亦即,因为我们要求看见不完美性和外在性的那种满足感官的戏剧,在这戏剧中报应是在外在世界里,也就是,因为我们沉陷进了一个更低级的观念层面,也就是,因为我们迟钝而缺乏思考地遗忘了:那真正有爱心的人是人所无法欺骗的。我们有权悲叹那将一个盲人引入迷途的人;我们要求在这里在外部世界中看见惩罚,这也合情合理;因为你能够欺骗一个盲人,“是盲人”无法保证自己不受任何欺骗的侵犯;但那真正有爱心凡事相信的人,他是你所无法欺骗的。也就是说,那有爱心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是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有人欺骗他,但是通过不愿去相信这人欺骗,或者通过相信一切,他将自己保存在了爱之中,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不受欺骗——这样我们在这里就看见了一个例子:那种认为“知”高于“信”的忙碌是多么痴愚,是多么没有理解力;因为那保障了在某种意义上知道自己被欺骗的有爱心的人不受欺骗的做法就是相信一切[24]。

真正有爱心凡事相信的人是一个人所无法欺骗的,因为欺骗他就是欺骗自己。那么,什么是所谓至高的善和最大的至福呢?这确实无疑就是“去爱”;而在这之后的其次确实就是“被爱”。然而,要欺骗那有爱心的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正是通过相信一切而驻留在爱中。如果说有这样的可能在金钱的关系上欺骗一个人,以这样一种方式:那所谓的被骗者保留住自己的金钱,那么他是不是被欺骗了呢?在这里事情恰好就是这样。欺骗者因为自己的尝试而成为一个可鄙的人,而那有爱心的人在爱中保留住自己,驻留在爱中,因此拥有着至高的善和最大的至福,因此还是没有被欺骗!相反,欺骗者则欺骗了他自己。他不爱,并且由此他已经欺骗自己而失去了至高的善和最大的至福。这之后的其次是“被真正爱着的人爱”——否则的话,被爱对一个人来说可以变成是巨大的不幸。再一次,欺骗者则又是在欺骗着自己让自己失去这“被真正爱着的人爱”的境况,如果他阻止自己去从这境况之中得到真正的好处,如果他成功地(如果他的欺骗是有可能被发现的)糟蹋掉了另一个人的爱、使得那有爱心的人因为“停止真正地去爱”(而不是“通过相信一切来驻留在爱中确保自己不被欺骗”)而变得不幸。

让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一次吧,这样,我们就能够很清楚地看出,相对于那真正有爱心的人,欺骗者是多么的可怜;——因为人们谈论了许多关于各种诱惑者和诱惑[25],关于各种欺骗和欺骗者,却如此罕见人们谈论或者描述那真正有爱心的人。因此我想象一个狡猾的人,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一个虚伪者;我很愉快地以所有诱惑性的天赋来武装他这个被接纳进了所有欺骗之秘密的人。他现在想要什么呢?他想要欺骗那有爱心的人,他想要(因为尽管他有着他的腐败,他还是具备着如此多的理解力,以至于他认识到“被爱”是多么伟大的好东西)借助于自己的狡猾来被爱。但所有这些精心策划、这全然盈余的狡猾和诡计又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他所想要欺骗的是那真正有爱心的人;但是真正有爱心的人爱所有人,这样这欺骗者完全可以远远更简单地达到“被爱”。是的,如果这所谈的是一场“坠入爱河”(一种自爱),那么在这欺骗之中至少还有点意义,因为那坠入爱河者只能够爱唯一的一个,现在事情就是,如果可能的话,借助于狡猾和诡诈的欺骗技艺来成为这唯一的一个。但是相对于那真正有爱心的人,这欺骗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从一开始这欺骗者就被带进了最可怜的光色之中。现在,让我们继续看。他自然是成功地被爱了,自然——是的欺骗者认为,并且必定自然地会认为,这归功于他的狡猾,他的诡诈手段和技艺;可怜的被欺骗者,他感觉不到他所面对的是真正的爱,这真正地爱他,因为它爱所有人。现在,这欺骗者的可怜是陷在怎样的无意义之中啊,不像是这欺骗失败了那样,哦,不,那样的话,这惩罚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不,欺骗成功,并且欺骗者为自己的欺骗感到骄傲!但是在这之中确实是有着欺骗的,他所谈论的是哪一种欺骗?这欺骗自然是应当在这之中:就在那有爱心的人爱他的同时,除了享受这“被爱”的好处之外,并且还冷然、骄傲而讥嘲地享受“不回报以爱”的自我满足。自然,他完全不会留意(因为,一个欺骗者怎么会突然想到那真正的爱是存在的呢!),他所面对的是真正的爱,它爱着他却不要求任何回报之爱,是的,它埋下爱及其至福而不要求回报之爱。于是,欺骗者狡猾地使得那有爱心的人去爱他——但这恰恰那有爱心的人无限地想要做的事情;欺骗者也许会因不回报以爱而愚弄他,而有爱心的人恰恰把“要求回报之爱”看成是一种亵渎,一种尊严的丧失,而把“没有回报之爱作酬报的爱”看成是最高的至福。那么,谁是受欺骗者呢;我们所谈论的是怎样一种欺骗呢;欺骗者在混沌之中说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像那个被我们大家当作笑话的人,那个躺在沟里却还是认为自己骑在马上的人[26]。以这样的方式欺骗不就仿佛是,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暗中送钱给一个人,却将之称作偷窃。真正有爱心的人变得更富有;因为每次他去更多地爱,每次他分发出爱而放弃回报之爱,他都变得更加富有。或者,如果“那欺骗者是一个怎样不值的爱之对象”这事实仍然继续处于隐蔽的话,这真正有爱心的人是不是就被欺骗了呢?“去爱”当然是至高的善,但只有那要求回报之爱的爱,也就是非真实的爱,才会因为继续不知道“这对象不值”而被欺骗。或者,如果真相大白,这欺骗者是并且曾是怎样不值的对象,这真正有爱心的人是不是就被欺骗了呢?“去爱”当然是至高的善和最大的至福。看,如果一个人,在金钱的事务中,为了自己得到钱而去找一个他所相信的人,并且他觉得这个人手上是有钱的,那么,如果这人是不可靠并且没有钱的话,那么他就是受了愚弄。但是,如果一个人,他想要把自己的钱给掉并且根本没有想到或者要求重新得回这钱,那么他就确实没有(因为接受者没有钱)而被愚弄。但这狡猾的欺骗者,他在向诡诈的各种最精明而最逢迎的姿势运动[27],他感觉不到他的行为有多么笨拙。他认为自己是那优越者,他在自身之中得意地微笑(唉,就好像,如果你看见过的话,精神病人得意的微笑,那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微笑);他根本就想不到,那有爱心的人是无限地优越的一方。欺骗者是盲目的,它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惊人的无能:他的欺骗成功——他做了一件善事;他的欺骗成功——他使得那真正有爱心的人更富有;他成功地进行了他的欺骗,他成功了——然而他自己却恰恰是那受欺骗者。可怜的受骗者,甚至“他的欺骗不成功”这条获救之路都被从他这里隔绝开了!如果一个精神病人想要让一个理智正常的人信服自己疯狂的想法的正确性,并且在某种意义上现在这已经要达成了,这岂不是一切之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这岂不几乎就像是存在的无情,因为,如果这没有成功,那么这精神病人也许还是能够通过这失败而留意到自己是精神病;现在这对他却是隐蔽的,他的精神病肯定也就无法救药了。欺骗者的情形就是如此;但这不是无情的,这是对他的公正惩罚:他的欺骗成功——而他的沉沦就由此而成功。

然而,在欺骗者和有爱心者之间到底是在为什么争执呢?欺骗者想要骗走他的爱。这是无法做到的事情;真正有爱心的人恰恰通过“无条件地不去要求哪怕最少的一点回报之爱”而占据了一个无法占据的位置;“从他那里骗走他的爱”就像“从一个人那里骗走那些他站在那里当礼物一样地送人的钱”一样地无法做到。因此这所争执的东西其实是别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可能,欺骗者(这是他绝无意图也绝没有想到的事情)成为那有爱心者堕落的机缘,这样那有爱心者脱开爱而沉陷进幻觉的世界,进入与那欺骗者的孩子气的口角,因为那有爱心者放弃了那“爱着却不要求回报之爱”的爱。但是,那真正有爱心的人恰恰是通过“去相信一切”,也就是说,通过“去爱那欺骗者”来捍卫自己。如果欺骗者能够理解这个,他必定就是丧失了理智。一个坠入爱河的人(自爱者)认为,在欺骗者在骗他去爱这欺骗者而自己却不回报以爱的时候,这时他是被欺骗了;而真正有爱心的人则认为,在他通过相信一切而成功地爱这欺骗者的时候,他自己恰恰是得救了。坠入爱河者将“继续爱欺骗者”看成是不幸,真正有爱心的人则将之视作是胜利,如果他只要成功地继续去爱这欺骗者。多么奇妙啊!欺骗者必定是以自己的方式越来越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如此非凡地成功于欺骗;最后他也许就会把那有爱心的人看成是一个目光狭窄的可怜虫。而那真正有爱心的人则恰恰正是,通过这同样的“继续爱欺骗者”,永恒而无限地保障了自己不被欺骗!我的听众,你知道还能有什么比“优越者另外看上去像是更虚弱者”更强有力的关于“优越”的表达吗?因为,那看上去像更强者的更强者,他为自己的优越给出一种尺度;而那尽管优越却看上去像更弱者的人,他拒绝了尺度和比较,这就是说,他是无限地优越的。你在你的生活中是不是从不曾看见过这一“无限优越”的关系?这关系也确实不是那么简单地就能够看见的,因为那无限的东西从来就无法直接地看见。如果我们看一个在理解力上比别人无限地优越的人,那么你就可以看见,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单纯可怜的家伙;只有那认为自己有着差不多比别人更多一点理解力却又不完全确定或者浅薄而痴愚得足以去夸耀一种比较关系的人,这样的人才会拼命努力去让自己看上去像理解力优越的人。

有爱心相信一切的人的情形就是如此。它是那么容易被与浅薄性混淆在一起,然而智慧之深刻恰恰就在这一单纯之中;它是那么容易被与虚弱混淆在一起,然而永恒之力就在这一无力之中;它是那么容易看起来像一个可怜的被遗弃的人,每个人都可以欺骗他,然而他却是那唯一永恒而无限地保障了不被欺骗的人。但这不是直接看得见的,从人性的角度说,混淆就是理所当然,尤其是在我们这睿智的时代——我们的时代已经变得过于睿智而无法相信智慧。混淆是理所当然,因为那有爱心凡事相信的人并非是直接公开的,他就像那些在隐蔽之中繁殖的植物[28]:他的生命是在上帝之中,他从上帝那里为自己的爱吸收营养,他通过上帝来强化自己。从人性的角度说,他被欺骗,他自己在某种意义上也看到这一点;但是他知道,欺骗和“那真实的”伸展得同样远,并且欺骗者因此仍有着可能不是一个欺骗者,因此他相信一切。这有爱心的人有着对此的勇气,有勇气去相信一切(真正是至高的勇气!),有勇气去忍受世界的鄙视和讥嘲(真正是最伟大的胜利者,比任何在世界里战胜的胜利者都更伟大,因为它胜过世界[29]),有勇气去忍耐:这世界觉得这是如此不可描述的痴愚,尽管它能够很清楚地明白他的前提,却不明白他的结论,正如猜疑的世界无法理解至福,那种真正有爱心的人在自身中所具的至福。

然而设想一下,什么时候在永恒之中显现出,那有爱心的人确实是被欺骗了!怎样?难道确实有必要再重复一次吗?如果“去爱”是至高的善和最大的至福,如果那有爱心的人恰恰通过相信一切来驻留在爱的至福之中,那么他又怎么会,不管是在时间之中还是在永恒之中,被欺骗呢!不,不,相对于真正的爱,在时间和在永恒之中只有一种欺骗是可能的:自我欺骗,或者“放弃爱”。因此,那真正有爱心的人甚至不想要“能够理解这反驳”。唉,但很遗憾,我们其余的人只是能够太容易地理解这种反驳了;因为要让自己脱离更低级的观念层面和尘世激情与幻觉的契约的话,是那么的艰难。恰恰就在一个人最好地明白了“那真的”的同时,过去的东西又重新袭向他。“那无限的”、“那永恒的”,以及因此说“那真的”对于自然的人是如此陌生,以至于这对于他就像是一只狗的情形:它在一瞬间里无疑能够学会站着走,却总是在思念着用四条腿走。我们几乎能够强制让一个人的想法不得不承认:既然欺骗无条件地伸展得像“那真的”一样远,那么,这一个人就无法真正去论断另一个人,而那论断者只是自己被公开出来——差不多就像是,如果一个人竭尽全力猛敲一台测力仪[30]而不知道这是测力仪,于是他就认为,他事实上是在敲打,而其实只是他的气力在被测试而已。如果一个人明白了这个,那么他还是会再找一种逃避,他可以好奇地去与永恒发生关系,盘算着永恒会揭示出:这在事实上是不是一个欺骗者。但是这又能够表明什么呢?这表明了,一个人既不是那在自身之中有着爱的至福的真正有爱心的人,也不具备那“真正的严肃”所具的关于永恒的观念。如果一个人屈服于这一突发奇想,那么它就马上把他拖进目光狭窄的低级区域,在那里,最终和至高的东西不是在其自身之中的爱的至福,而是固执性的口角。

而那真正有爱心的人相信一切,却从来不被欺骗。

* * *

[1] [歌林多前书13:7。爱凡事相信。] 引自《歌林多前书》(13:7),见上一篇的注脚。

[2]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 引自《歌林多前书》(13:13)。

[3] [它是一种对知识的滥用,一种马上要在一息之间想要把它的“ergo”(拉丁语:所以)与那作为知识完全是正确的、但在人们颠倒过来要依据于那与颠倒一样地不可能的东西(因为人们并不依据于知识而去相信)而去相信的时候变成了某种完全另外的东西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滥用。]

这是克尔凯郭尔的一句极其繁复的从句交错的句子,但又不宜翻译成拆开的句子。如果把这长句拆开的话,那么它就可以被这样表述:

它是一种对知识的滥用,一种滥用,这滥用马上要在一息之间想要把它的“所以”与这样一种东西联系在一起——这东西作为知识完全是正确的,但是,在人们颠倒过来要依据于“那与颠倒一样地不可能的东西”(因为人们并不依据于知识而去相信)而去相信的时候,这东西就变成了某种完全另外的东西。

[4] [那居留在你内心之中的东西就会公开出来] 可参看《歌林多后书》(5:10):“因为我们众人,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叫各人按着本身所行的,或善或恶受报”;以及《罗马书》(2:16):“就在神借耶稣基督审判人隐秘事的日子,照着我的福音所言”。

[5] 在丹麦语中,或者说在西语中,“判断”、“论断”和“审判”是同一个词。

[6] Inderlighed,在这里我译作内在性,但是在一些地方我也将之译作真挚性。

[7] [人相对于动物的优越不仅仅是人们所常提及的那普遍人性的东西] 在这里可能是指向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之中的著名定义[第一卷第二章(1253a)],他说,人出于天性就是一种“πολιτιnóνζ〖〗ωον”(希腊语,politikónzēon,“一种政治性的、国家性的动物;一种社会性的动物”)。

jf.Aristoteles graece,udg.af I.Bekker,bd.1-2,Berlin 1831,ktl.1074-1075;bd.2,s.1253.

也可参看,《巴勒的教学书》第二章:“关于上帝的作为”第一段,§ 4:“在大地上的有形的上帝创造物之中,人是最优越的,在一个身体之中被赋予一个理性的灵魂,两者相符,并且是受上帝所赐,去统治所有其他动物。”而在一段对此的说明之中这样说:“人类相对于动物有着这极大的优越性:他们能够根据理性的思考和选择去思想、言语和行动;但是我们更应当谨慎地警惕,让我们不要去滥用这优越而违背上帝的意志去伤害我们自己和别人。”

[8] [在异教的国家或者社会生活之中得以完成] 就像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的情形,但是这里可能也是指向黑格尔。

[9] [知识是“模棱两可”的无限艺术] 这里以及下面的文字是指向黑格尔的思辨辩证法,概念的发展体系性地通过对立而被向前驱动。模棱两可:双义性,也可理解为辩证性,亦即,不确定的、无所谓的。

[10] 克尔凯郭尔在这里特定把“无利害”(Ligegyldighed)写成Lige-Gyldighed(可分开译为“同样的有效性”)。

[11] [只具备半程经验的人] 就是指没有足够经验并且不怎么熟练的人。本来是用来标示“只航行了十八个月并且作过两次长途航行的水手”,与之相对的是“具备全程经验的人”(航行了三十六个月以上并且作过多次长途航行的水手)。

[12] 就是说,信仰、信任和相信的“信”。

[13] [古代的那个高贵单纯的智者] 也就是苏格拉底。

[14] [最好的世界] 指向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G.W.Leibniz)在《神正论》(1710)第一部分§ 8中的句子:如果世界不是可想象的最好世界的话,上帝不会创造出这世界来。1759年,伏尔泰在讽刺小说《憨第德》中把莱布尼茨的这话反讽地说出来:“在各种可能的世界中的最美好世界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15] [没有成为大财政家] 指苏格拉底上课不收钱。

[16] [高位官员] 指向《苏格拉底的申辩》(32a—b),在之中苏格拉底解释了他为什么不进入任何官方职务(除了他差一点失去生命的那一次之外)。

[17] [唯一真正在自己所明白的东西和自己所不明白的东西之间做出区分的人] 在《恐惧的概念》(1844)中,维吉利乌斯·豪夫尼恩希斯写有这样的题铭:

区分的时代过去了,体系战胜了它。如果有谁在我们这个时代爱区分,那么他就是一个怪人,一个“其灵魂萦绕在某种早已消失了的东西上”的怪人。尽管如此,苏格拉底,因为他的特别的区分,继续是他所曾是,这个简单的智者,这种特别的区分是苏格拉底自己所说出和完成的,这种特别的区分也是那古怪的哈曼在两千年之后才敬慕地重复的:“苏格拉底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区分开他所明白的东西和他所不明白的东西’。”

哈曼(Johann Georg Hamann,1730—1788)是德国哲学家和作家,出生于并在哥尼斯堡(此地尤其是因康德而著名)。他的晦涩而充满隐喻的文字成为19世纪对启蒙时代片面的理想的清算的重要哲学来源。对哈曼的引用文字是出自哈曼《难忘的苏格拉底》中的第二前言。

Sokratische Denkwürdigkeiten (1759),jf.Hamann’s Schriften,udg.af Fr.Roth og G.A.Wiener,bd.1-7,Berlin og Leipzig 1821-1825,ogbd.8,1-2 (registerbind),Berlin 1842-1843,ktl.536-544;bd.2,1821,s.12.

在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哲学史中(第二书,第五章,22)提及:欧利庇德把赫拉克利特的文稿交给他,问他觉得怎样。人们说,当时他回答说:我所明白的那些,是非常好的;我是说,我所没有明白的那些,也同样非常好。

[18] [他“在一切事物中所最畏惧的是‘处于谬误’”] 指向柏拉图的对话录《克拉底鲁篇》(428d),在之中苏格拉底说:“最亲爱的克拉底鲁,很久以来我自己一直为我的智慧感到惊奇。我无法相信它。我想,我得从头开始并且去搞明白我所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自我欺骗是一切之中最糟的。这欺骗者到处跟随着,无法脱离一步;这岂不是一种可怕的想法?”

Se journaloptegnelsen JJ:131 (1843),i SKS 18,182,hvor SK henviser til denne replik.

[19] [公正之侍者] 比如说,法官和警察。

[20] [圣经警告人们不要作论断,并且加上,“免得你们也会被论断”] 指向《马太福音》(7:1—5),之中耶稣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因为你们怎样论断人,也必怎样被论断。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你自己眼中有梁木,怎能对你弟兄说,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呢。你这假冒为善的人,先去掉自己眼中的梁木,然后才能看得清楚,去掉你弟兄眼中的刺。”另外也参看《罗马书》(2:1—3),之中保罗写道:“你这论断人的,无论你是谁,也无可推诿,你在什么事上论断人,就在什么事上定自己的罪。因你这论断人的,自己所行却和别人一样。我们知道这样行的人,神必照真理审判他。你这人哪,你论断行这事的人,自己所行的却和别人一样,你以为能逃脱神的审判么。”

[21] [有人说过] 是什么人说的,渊源不详。

[22] [一个人无须无限地畏惧那些能够杀死身体的] 见《马太福音》(10:28):“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唯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

[23] [一个宁静的小时] 明斯特尔(J.P.Mynster)主教常常使用的关于在(作祷告用的)私屋和在教堂之中默祷的说法。

丹麦语文献:Se fx Betragtninger over de christeligeTroeslærdomme,2.opl.,bd.1-2,Kbh.1837 [1833],ktl.254-255;bd.1,s.240;bd.2,s.298,s.299,s.301 og s.306.Se endvidere Prœdikener paa alle Søn-og Hellig-Dage i Aaret,3.oplag,bd.1-2,Kbh.1837 [1823],ktl.229-230 og 2191;bd.1,s.8 og s.38;og Prœdikener holdte i Kirkeaaret 1846-1847,Kbh.1847,ktl.231,s.63.

[24] 当然这句“那保障了在某种意义上知道自己被欺骗的有爱心的人不受欺骗的做法就是相信一切”可以拆开理解:“有爱心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知道自己被欺骗的,而这‘相信一切’的做法则保障了他不受欺骗。”

[25] [各种诱惑者和诱惑] 在克尔凯郭尔《非此即彼》(1843)里就有《诱惑者的日记》。

[26] 典故来源不详。

[27] 他在向“诡诈的各种最精明而最逢迎的姿势”的方向运动。

[28] 就是说,隐花植物,包括有所有的无籽植物,如苔藓、水藻、真菌和蕨类植物。

[29] [胜过世界] 指向《约翰一书》(5:4):“因为凡从神生的,就胜过世界。使我们胜了世界的,就是我们的信心。”

[30] [测力仪] 一种游乐场的机器,借助于它,一个人可以测出自己的体力,尤其是指那种带有铁块的机器,用大锤敲打一个木塞,这铁块能够达到机器的顶上击中一口钟。在哥本哈根游乐场和鹿苑等地都有这样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