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漂亮的朱漆大门的公园入口处,站着门卫,我们在窗口买了公园门票。陪我来的M先生出门时既未戴帽子也未穿外套,我也把外套放在了车上,跟在M先生后面进了公园。这座北海公园是北京城内的三个湖——另两个是中海、南海——之一。北京没有河,甚至连中国特有的运河(1)也没有。倘若没有这些湖的话,那北京就完全是一座干涸的城市了吧。这三个湖及周围的地区现在都已成了公园,但以前是皇宫的一部分,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出的地方。

北海上有一个岛,岛的隆起部耸立着一座高大的白色大理石塔。其形犹如一个坛子,此即为著名的白塔。其样式与中国传统的塔完全不一样。据说此塔由阿拉伯人设计,但年代不详。北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历史沿革,我对此并未加以考察,但它曾是辽、金、元、明、清的都城则是众人皆知的。我听说历史学家在考察北京时,首先是从七百年前左右开始的。这样看来,比我国的京都还要少三四百年。

北京虽然不是座历史十分悠久的都城,但作为王城之地,像这样宏伟壮丽的都城恐怕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吧。北京是一座浩大的美术馆。其城门、城墙本身就已经是世界罕见的珍宝了,而其内城方圆四十华里,其城墙内的整个城区都是令人惊叹的艺术的集大成。看了北京后最令人惊叹不已的是中国帝王的财富。帝王拥有无以计数的巨大财力,在王城里极尽豪华奢靡之能事。君临四百余州的中国皇帝的财富,恐怕再怎样极尽荣华富贵的人,其生活奢华程度都不及其十分之一。秦始皇营造阿房宫,蓄后宫三千的故事,可以完全信以为真。对别国人来说完全是梦一般的童话似的故事,来到这里却觉得完全是实际的真实存在。我以为无论引用怎样的历史文献,无论怎样试图以天才的笔来描绘,都无法表现出北京的壮伟雄大。惊人的宏伟,惊人的奢华。像我这样的旅行者,来到了北京后,每天都沉浸在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不断的惊讶之中。

M君是久居北京的新闻记者,十余年前芥川龙之介来北京时也是他一手照料陪同的。据说芥川在《中国游记》中曾记述此事。我亦曾读过他的《中国游记》,不过书中如何记述现在已记不得了。甚至连这位出色的艺术家是如何观察北京的,对我而言实在也很无所谓。何以言之?因为即便精彩如芥川的文笔,也无法写出北京宫殿内一片屋瓦的色彩。

“我陪人游览时,首先从这儿开始,使他对北京有一个大致的印象。”M君面对着太阳,在强烈的阳光下眯缝着眼睛说。

我们站在白塔下的坛座上,七月上旬的炽热的太阳将整个北京投入了熔炉中。在巨大的熔炉中熊熊燃烧的,是苍郁的树木。城区和宫殿几乎都掩映在树木之中。

“北京的树木真茂密呀。”

“是呀,所以北京的秋天十分宜人。”M君回答说。

在缺水的北京,需要以树木来增补一点湿润吧。在这座城市里树木的种类也真多。有洋槐的行道树,不过我觉得街两边的合欢树更美。合欢树的枝丫如鸟羽一般遮住了整个路面,枝上开有淡红的如羽毛一般的花。也有的街边种了高大的槐树和榆树,可我分不清哪是槐树哪是榆树。若去公园的话,可见很多古色苍苍的板树,这是一种像松树和扁柏杂交在一起样的树。也有杨柳和垂柳,这一定是长在水边的树木。这些很有风致的树木把北京的空地都填满了。

译自村松梢风《热河风景》,东京春秋社193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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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梢风这里说的“运河”,未必是指人工开凿的运河。那一时代的日本人将江南平原上纵横交错的河流都称为“运河”,即可用于航运的河,以区别日本无法航运的溪流。京杭大运河虽流至通州,但那个时候尚未将通州看作北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