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松先生,吸不吸鸦片?”T君问我。

这是在东亚酒店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客房。我和T君是到这儿来玩的。T君和这边的茶房很熟,常随意吩咐他们。不仅是广东,在中国不管到哪儿去都可在旅馆里叫卖春女。或者说,卖春女是旅馆的附属物。在旅馆里可公然地、堂而皇之地呼娼狎妓。

在狎妓之多这点上,广东可谓毫不亚于上海。夜里从东堤到西堤这一带彳亍行走的女人,几乎毫无例外都是这类人。旅馆的走廊上也满是这些人。顺便说一句,在广东称卖春女为“车货”,货即是商品。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异名,据说是刚有人力车的时候,一般的女人都不坐,而卖春女则毫不顾忌地常常坐人力车,因此便产生了“车货”这一名称。正派的女人不坐人力车,也许就是怕被人误认为是娼妇。卖春女必有一老婆子跟随侍候,这老婆子称为“车头”。

我们刚才已叫了好几个车货来看过,没有一个中意的。她们就进来一下让你看看相貌,要是不满意即可不客气地当场回绝她。茶房立即又会带来另一个让你看。

茶房将一个镍做的金属盘端到了床上,盘上放着鸦片罐、酒精灯和粗粗的烟管。T君横着躺到了床上,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棒将鸦片紧紧地塞进烟管的小洞里,然后将此对着酒精灯的火焰吱吱地点燃,一边津津有味地从粗粗的烟管口用力地吸着。我在中国的时候也曾吸过几次鸦片,但量都极少。头痛的时候稍微吸一点立即就好了。我在中国走了不少地方,以广东吸食鸦片最为厉害。艺伎馆、酒楼自然是吸鸦片之地,市里到处都有鸦片馆。虽颁布了禁烟令,确是有名无实,向鸦片征收税金已成了政府的一项重要的财源。距今八十年以前,英国无视中国政府的禁烟令而将鸦片卖到中国来,结果在广东爆发了鸦片战争,而现在的国民政府和各省政府却无视自己颁发的禁令,一味地怂恿鸦片买卖。

我也和T君一起躺在了床上,接过T君为我填装好的鸦片烟枪“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装鸦片烟需要熟练的手势,吸的人也挺费工夫。屋里飘荡着如甜美的梦一般的香味。

短发,高领短裤,高靴,粉红色的手绢。

“先生,这个怎么样?”茶房问。

T君蓦地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像圆盘似的紧盯着对方。

“不要不要。”说着T君又一骨碌地躺下了。

像妖怪似的摩登女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口。

这个女子不知已是第几个了,长发垂到了后背,额前有一片刘海,下面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别人。身着一身粗布衣服。

“你从哪里来呀?”

“河南。”

“T君,这个还不错呀。”

“那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你会装鸦片吧。”

“哎,会的。”

“那给我们装。”

那女子来到了床边熟练地装着鸦片,我拿过来“吧嗒吧嗒”地吸起来,吸完后她又给我装好了。我意识朦胧地吸着。

“嘭嚓嚓,嘭嚓嚓……”T君穿着一件衬衣一个人做着跳舞的动作聒噪起来。我吸着鸦片,觉得有一种无上的快感,像是飘飘然走在馥郁芬芳的花园中似的。

“哈哈哈哈。”我失态地大笑起来。

但我觉得浑身虚空,无力坐起来。就在一旁的那个女子的脸看上去像观音菩萨似的。稠糊糊的黑暗中,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地蠕动着,随即变成了蟹,成百上千的蟹在黑暗中爬动。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我觉得十分可笑,越来越放肆地大笑起来。

不知过了几分钟,我突然感到一阵阵发冷。冷得直打战,可一会儿额头上又渗出油腻腻的汗来,胸口感到郁闷难受,然而身体一点也动不了。

“你这是鸦片抽上劲了,不要紧的,喝点盐水就好了。”

T君说着叫茶房端来盐水让我喝。

“怎么样?”

“难受……”我觉得像要死过去似的。

“吃吃这个,一定会好的。”

我嚼着像枣子一样的橄榄果,非常酸。我浑身渗出汗来,觉得肢体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很难受。

“到最后我也许会被鸦片弄掉性命的。”朦朦胧胧中,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茶房说吃生米会好的,拿来了一碗生米。我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于是立即就呕吐起来,吐出了很多后胸口觉得好受了一些,同时脑子也有些清醒了。

“村松先生没事吧?”

“……”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出处同前

广东的奇异食风

在中国的古谚中,有“穿在杭州、死在柳州、食在广州”一说——广东的美食居然如此扬名天下。不过暂且不论正式的广州菜,还是先向各位稍稍介绍一下广东的奇异食风。

先叙食蛇。

在广州市中心有几家专门吃蛇的馆子。吃蛇须注意蛇毒,蛇毕竟是有毒之物,其毒均在牙齿中,只要将蛇牙全都拔净了,那么吃什么样的蛇都不会中毒。

用来做菜的蛇一般为黄颔蛇、菜花蛇和蝮蛇三种。到蛇菜馆去的话,这些馆子都在网笼中养着很多这样的蛇。沿楼梯走上二楼,门口就有这样的蛇笼。食客在一旁察看后吩咐堂倌说:“这条看来很好吃。”“那条味道不错吧。”于是堂倌将手伸入笼中,轻而易举地倏地捏住蛇头,抓出来送入厨房中。不一会儿便做成菜肴,装入盒中端了上来。它就像日本的河鳗一样。

次说食猫。

将猫入菜时需注意,猫是年岁越小体内越有毒,到了老猫时毒大抵已脱尽。因此食猫时务选老猫,且以黑猫为味美。

猫肉的功效,据中医理论,猫属于阴性,因而对人养阴最具功效,尤其对妇女病有特效。

既然食猫,不食老鼠便不公平了。幸好广东人嗜食老鼠甚于食猫。

就像晒鱼干一样,将皮骨去掉后,将鼠肉弄薄贴在板上晾晒。晾干后既可烤着吃,也可做汤或放在饭上温热了吃。

老鼠有沟鼠和田鼠两种,沟鼠往往会成为传染病的媒介,有危险,但因其食物甚杂,故味极鲜美。到农村去的话,农民只捕田鼠吃,据说其味大劣于沟鼠。

在广东省的东部有座叫潮州的大城市。此处因韩退之曾被流放到此而颇有名。潮州人以宴飨客时,鼠肉为第一珍味。虽是田鼠,却与广州一带不同,将刚出生不久的水淋淋的幼鼠以糖蜜喂养数日,如此肉便鲜美,且胃肠也受到洗涤,骨头也变得很嫩。上菜时,只将这些幼鼠稍加冲洗后便端上桌,绝不用火煮烤。迫不及待的客人用手揪住鼠尾抓起来蘸上酱油就往嘴里送,用牙齿将还在舌上“啾啾”地叫着挣扎的幼鼠咬死,然后再用手将还在嘴里蠕动的部分连同尾巴一起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咬食起来。

出处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