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就要下雨似的。K君、前田河(1)君和我想去看雨花台,八点左右出了旅馆。坐上黄包车去秦淮的路上已经吧嗒吧嗒地下起雨来了。秦淮的夫子庙附近有好几家规模不小的茶馆。我们进了一家叫六朝居的茶馆。里面很大,放着数百张桌子,客人也很多。我们在靠门口的茶室选定了一张桌子,马上就端来了茶。K君点了豆腐干、包子和面什么的。豆腐干是一种硬硬的晾干的豆腐,做成面似的细丝,再放入猪肉等煮成的;包子是一种放入了肉和蔬菜馅的像馒头一样的食物,都是早上吃的食品。每间茶室都坐满了客人,喧喧嚷嚷地人声鼎沸。其喧嚣之声和路上的人群喧杂没什么两样。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前田河君反复地说着“难以置信”。

已在中国生活了十余年,足迹遍及十几个省的中国通K君向我们谈论了中国人的个性。

“总而言之,在这里的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坚定的个性。我常说,与中国人交往是从一支烟开始的。什么节操、信念之类的他们都没有。”

我们的邻桌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厚道老头,看来只有他一个人。有点麻子的温厚的脸上堆着微笑不住地往我们这边看。

“这么说来,像这老头这样的人正是无个性的人,只能称之为空虚无聊的人吧。”前田河君手里抓住包子一边吃一边说。

“K君,你给我们表演一下用香烟打交道的情景怎么样?也好让我学一点本领。”

“行啊。”说着K君拿出一支烟递给那老人,“先生,抽支烟怎么样?”

那老人顿时笑容满面,一边说着“谢谢、谢谢”,一边用手抱拳作揖示谢,然后怯生生地接过了香烟。K君划燃了火柴替他点上。老人又反复地说着“谢谢”。

“请问尊姓。”老人问道。

“我们是日本人,请问您尊姓。”

老人答说“姓胡”,然后说道自己是上海人,此次为建造中山陵的工程而来北京的,你们若要参观中山陵可来找我。

“用这样的方法马上就可以谈上了。我们有时也可从这样的人身上获得意外的材料。中国人是很善于交际应酬的。这次国民政府禁止窑子和麻将,其目的也是为了打破这种过度的交际应酬。所谓贪官污吏就是这种交际应酬的产物。”K君这么解释说。

出处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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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田河广一郎(1888—1957),日本小说家。年轻时曾入德富芦花门下,后去美国,在美国生活了十三年,其间开始倾向社会主义,以英文发表小说。归国后以小说《三等船客》引起文坛注目。后又发表长篇小说《大暴风雨时代》,成为左翼作家阵营的中坚分子。1928年10月至翌年3月来中国旅行,与鲁迅等多有交往。1929年发表取材于中国革命的长篇小说《中国》。村松在南京旅行时,偶然与前田河相遇,此书译文中略去了《奇遇》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