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看到两三个中国人聚在一起喝茶的话,桌上必定放有西瓜子。他们将瓜子一粒粒放在嘴里,用门牙“咔嚓咔嚓”地咬开,只将薄薄的瓜仁吃进肚里,而将壳吐得满地皆是。喝茶通常用茶杯,而去菜馆或是茶馆的话,用来喝茶的却是像日本的饭碗形状的茶碗。茶房通常将一撮绿茶的茶叶放入茶碗中,再注入开水,盖上茶盖端给客人。喝的时候稍稍掀开茶盖,端起茶碗微微向自己这边斜过来慢慢地啜饮。就这样,有时端起茶碗啜几口,其余时间则是不断地吃着西瓜子,悠然地聊着天。说起中国人悠然的一面,恐怕是三两人聚在一起喝茶闲聊时最能体现出来了。中国人是非常爱好喝茶的民族。无论到世界何处去,恐怕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那样频繁地喝茶了。坐火车的话,车上便有侍者立即提着大茶壶和茶碗来,给你倒了开水后离去。没有必要像日本那样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大声吼叫,而是在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碗,悠然地喝茶。中国火车的好处便是各等车厢皆有桌子。桌子是细长形的,乘客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很方便。无论是喝茶、进食、读书,要是有伴还可一起打牌玩,有了这张桌子真不知有多方便。像日本的火车那样只能往后靠的话,首先就极易疲倦,很难受。有桌子的话就可以将手搁在上面,或弯起胳膊托着脸,或是趴在桌上打个盹儿,身体实在很轻松。日本为何不早点也改成这样子呢?我曾坐过日本火车的一等和二等车厢,遇到车内很挤无法动弹的时候,真有如被领进初次拜访的人家的客厅内一般,从早到晚只得正襟危坐。无论怎样耐心好的人遇到这种时候也受不了。坐火车并不是为了去学习什么礼节规矩的,所以希望能早日加以改进。我们还是回到喝茶的正题。大约每隔一小时车上的茶房便过来加开水。哪怕坐一整天车,下车时只需付十文钱或是二十文钱的茶资即可。
无论是都市还是乡村,哪儿都有茶馆。茶馆的规模都很大,一般都是大房子,楼下楼上都放置着数十数百的桌子。从一早就有客人进来。茶钱哪儿都是每人十文钱。像上海一带的大茶馆,大可容纳数千人,这种地方到了晚上大抵变成了卖春妇营生的场所了,无法神闲气定地悠然喝茶。
在上海以品位最高而著称的茶馆中,有一家位于广东路街角上的同芳居。这家茶馆底层是食品店,主要卖蜜饯等。走到店最里头有一很宽的楼梯,上了楼梯来到二楼,以日本而言,就像以前本乡青木堂那样的风格。不过房屋、桌椅茶具的精美都远在青木堂之上,茶也好。这儿的蜜饯在上海也是独占鳌头。尤其是莲心和蜜枣做得相当好,我常去那儿买。
二楼分割成一个个小间的墙上开着一个圆圆的月洞门。在这边的房间喝着茶向对面的房间望去,对面有四五个人正在围桌品茗闲谈,其情景正好镶嵌在月洞门的门框内,别有情致。对面还有插着桃花的花瓶,极富中国情调。
坐在那儿时,来了一位画家,拿着几十张写有诗的半截大小的纸,问要不要买。我试着问了一下价钱,答说五张一元。那位画家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留着稀疏的胡须,瘦瘦的,小小的眼睛热情地微笑着。
若到乡村去可找到很舒适雅致的茶馆。在我所去过的几家中,南京城外雨花台山麓的那家茶馆,挂着“露花台第二泉”的匾额,还有西子湖畔的很多家茶馆,都是令人流连忘返之地。
中国人食西瓜子的习惯由来已久。西瓜子有消除脂肪之毒的功效,从生理上而言,像中国人那样大量食用高脂肪食物,也有必要常食西瓜子。怪不得中国人常食用瓜子。不管到哪儿去,只要端上茶来必同时奉上瓜子。到艺人馆去也好到娼妓馆去也好,客人到了那儿后立即端来茶和西瓜子。西瓜子都是放在盘子里的,她们便抓一小把放在桌上一粒粒为你嗑开。但是若是吃不惯瓜子的人,要顺利地嗑开瓜子壳也绝非易事。若能很在行地嗑开瓜子壳,好歹也算一个中国通了。
和西瓜子相比,南瓜子的壳薄而软,吃起来要容易多了。味道似也比西瓜子好。我一开始不知道,在西湖荡舟游览时,在岛上的茶店里第一次买了南瓜子,在船上作茶食尝了尝,觉得味道甚佳。回到上海后立即到同芳居去买了上等的南瓜子,此后一有空便“咔嚓咔嚓”地嗑食南瓜子。而且在饮中国茶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会体会到一种中国情调。
中国的菜肴繁复多样,相当出色,而小食点心之类则几乎乏善可陈。蜜饯做得很不错,此外的馒头包子、油炸糕、团子之类,到底不如日本点心和西式糕点那么精美可口。所以中国人很少吃点心小食。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日本那样有那么多的点心糕团铺,而中国尤其少。要是让中国人尝尝日本的豆沙馅的糕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们说这样的东西一下子吃很多肚子会受凉。吃了豆沙糕团竟然肚子会受凉,我实在不解这个道理。
出处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