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大家允许我不来讲马利乌斯和苏拉的战争中的那些恐怖事件:大家可以在阿庇安 [20] 的著作中看到关于这些战争的令人感到战栗的故事。除去两个领袖的嫉妒、野心和酷行之外,每个罗马人也都疯狂了;新的公民和老的公民相互间不再看成是属于同一个共和国的成员,他们进行的是这样一个战争,一个特殊的战争,它既是内战,又是对外的战争。

苏拉制定了一些法律,这些法律十分便于消除当时罗马人所看到的混乱的原因:它们加强了元老院的权威,压制了人民的权力,又调整了保民官的权力。使苏拉放弃独裁官的权力的奇想仿佛使共和国重新有了生命。然而正当他们陶醉在接二连三的胜利之中时,他却施行了这样一些使罗马再也不能保存本身的自由的措施。

在远征亚细亚的时候,他取消了一切军事纪律;他使他的军队习惯于抢劫,并使他的军队产生了他们过去从来没有过的需要;他既然使士兵们腐化,士兵们后来也就腐化了他们的将领。

他是借着军队的力量进入罗马的,他教给罗马的将领们,要他们破坏自由的托庇之所。

他把公民的土地分给士兵,他使他们毫无止境地贪婪下去;因为,从这个时候起,任何一个军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他同一国家的公民的财产弄到自己手里来的。

他发明了放逐制度,并且给那些不属于他的一派的人们的脑袋定出了价钱。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就更加不可能表示对共和国的忠诚了,因为在两个有野心的并相互争夺胜利的人中间,保持中立并拥护自由派的人们是一定会被双方中取得胜利的任何一方列入被放逐的名单之内的。因此参加他们中间的一方面才是慎重的做法。

西塞罗说,在苏拉之后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这个人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并取得了更加可耻的胜利;他不仅把私人的财产充公,他还使所有的行省都遭到同样的灾祸。

苏拉在放弃了独裁官的权力之后,作出一种姿态,好像他只愿意生活在他自己所制定的法律的保护之下。但是表现出如此温和的这一行动,它本身却是他的残暴行径的结果。他把土地分给驻在意大利各个地区的四十七个军团。阿庇安说,这些人认为他们的财产和他的生命是关联着的,因而他们总是十分注意他的安全,准备随时帮助他或是为他报仇。

共和国是注定要灭亡的了,问题不过是要知道它如何被推翻,为谁所推翻罢了。

两个同样是野心很大的人,他们不同的地方只是其中的一个人并不像另一个人那样如此露骨地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两个人由于他们的声誉、由于他们的功勋、由于他们的美德而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公民。庞培首先出现,紧接着恺撒也就登场。

为了取得人民的好感,庞培取消了苏拉的那些限制人民权力的法律;当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而牺牲了他的祖国的那些最为有益的法律时,他就取得了他所希望的一切,而人民也就对他表现了无限的轻率。

罗马的法律贤明地把国家的权力分配给许多高级官吏,这些官吏相互之间起支持、制止和限制的作用。既然他们每个人的权力都是有限的,因而每一个公民都可以取得这样的职位。而人民看到许多人一个挨着一个地担任同一个职务,但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习惯。但正是在这个时候,共和国的制度改变了:最有势力的公民们使人民把一些非常的任务付托给他们。这样的做法就消灭了人民和高级官吏的权力,并使得一个人或几个人能够把全部国家大事掌握到自己手里。

由于必须对赛尔托留斯作战,人们把这个任务委托给庞培。还应当对米特利达特作战,于是大家又都叫着庞培的名字。当人们需要把粮食运到罗马的时候,如果不把这件事交给庞培去做,人民就认为事情弄坏了。人们不是想把海盗消灭吗,这只有庞培才办得到。而且当发生了恺撒要攻入意大利的危险的时候,元老院就把庞培召了来,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马尔库斯对人民说:“我知道得很清楚,显贵们所期待的庞培宁愿保证你们的自由,而不愿保证显贵们的统治。但过去却有这样一个时期,在那个时候,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是在许多人的保护之下,而不是所有的人在一个人的保护之下,此外,在那个时候,一个人要是能够给予或是拿走这类的东西,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在为了扩大疆域而创立起来的罗马,必须在同样一些人的身上把荣誉和权力结合起来;而在混乱的时期里,这就使人们能够把人民的瞩望集中到一个公民的身上。

当人们给予荣誉的时候,他们确实知道他们给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当人们把权力也加到他身上去的时候,人们便无法说出,这权力究竟会大到什么程度了。

在一个共和国里,对一个公民所表示的过分的偏爱永远会产生必然的后果:或者是引起人民对他的嫉妒,或者是产生对他的过度的爱戴。

在返回罗马的时候,庞培两次都有力量取消共和国,但他是有节制的,他在进入罗马之前,就把自己的军队解散了:他是以一个普通公民的姿态出现于罗马的。使他得到极大光荣的这些行动使得后来不管他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元老院总是袒护他的。

庞培的野心比起恺撒的野心来,较有节制,较为温和。恺撒和苏拉一样,他手中掌握了军队,就想取得最高的权力。但庞培却根本不喜欢用这样的强制办法:他是在得到了人民的同意之后才想取得独裁政权的;他不能同意篡夺政权,但是他却希望人们把这样的权力交到他手里。

既然人民的好感并不是永久不变的,于是终于到来了一个时期,庞培的威信开始衰退下去了;使他最感到伤心的事情是:他所瞧不起的人民增加了他们自己的力量,并用这个力量来对付他了。

这一点就使他做出了三件同样是对自己十分不利的事情:他用金钱来腐化人民,在选举的时候,对每一个投票的公民他都用一笔钱来收买。

此外,他又利用一批最坏的贱民来阻挠高级官吏正常地执行自己的任务。他这样做是指望那些已倦于生活在无政府状态之中的明智之士,由于绝望的心情而拥戴他为独裁者。

最后,他把自己的利益同恺撒和克拉苏的利益结合起来。加图说,使共和国毁灭的并不是他们之间的敌视,而是他们之间的联盟。实际上,罗马是处于这样不幸的一个局面,以致和平带给它的烦恼大于内战带给它的烦恼。原来把几个巨头的目的和利益结合到一处的和平,最后只能造成暴政了。

庞培本来并未存心用自己的威望来帮助恺撒。但是他却不知不觉地为恺撒牺牲了它。恺撒立刻不仅用庞培给他的军队来反对庞培,而且使用他的计策来反对他。他利用自己的密使去煽动全城的人民,这样就控制了选举的结果:执政官、行政长官、保民官都用他们自己所规定的价钱被收买了。

清楚地看到恺撒的意图的元老院向庞培求助了;它请求庞培出来保卫共和国,如果还可以用这个名称来称呼这种需要一个公民来保护的统治制度的话。

我以为,搞垮了庞培的是一种羞辱感,因为在他想到过去他把恺撒捧起来,正是由于他没有远见的时候,他是会产生这种羞辱感的。在长久的时期中间,他都不能习惯于这样的一个想法;他不承认他使自己处于危险的地位,因而他根本没有采取自卫的措施;他要元老院相信,恺撒不敢发动战争;由于这样的话他说了好多次,他就不得不老是这样说了。

看起来好像有一种情况使恺撒什么都敢做出来:这就是由于名称不幸的一致,人们把山北高卢和他所统治的山南高卢合并起来了。

政治上的理由绝不允许在罗马的附近有军队;但是它却不容许在整个意大利完全没有军队:这一点就使人们能够把大批的军队留驻在山南高卢,这就是说,在鲁比康河的那一面直到阿尔卑斯山的地方,鲁比康河则是洛玛尼亚的一条小河。但是,为了保证罗马不受这些军队的侵犯,元老院公布了一项著名的命令,这项命令人们现在还可以看到,它刻在从里米尼到谢桑纳途中的石头上。这一命令向地下诸神奉献牺牲,并且把率领着一支军队、一个军团或一个中队渡过鲁比康河的任何人宣布为渎神者和祖国的叛徒。

除去管理可以威胁罗马本城的如此重要的这一地区以外,人们又加上了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地区,这就是包括法国南部地区在内的山北高卢。这一地区给恺撒以在许多年中间对他所愿意征服的任何民族作战的机会,结果他的士兵就成了他的老兵,而他对老兵的心的征服丝毫不次于对蛮族的土地的征服。如果恺撒根本没有统治山北高卢的话,他就不会使他的士兵腐化堕落,也就不会使他的名字因这样多的胜利而受到崇敬了。如果他不统治山南高卢,庞培就可以阻止他通过阿尔卑斯山。这样一来,从战争一开始,他就非得离开意大利不可:这就会使在内战中成为主力的他的一派的声誉一扫而光了。

恺撒在渡过鲁比康河时使罗马感到的恐怖正同当初汉尼拔在坎奈一役以后使罗马感到的恐怖一样。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惊惶失措的庞培,只有到他自己感到已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决定采取什么对策:除去让步和逃跑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他离开了罗马,把国库留在那里;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胜利者;他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军队和整个意大利,渡海到别处去了。

关于恺撒的幸运,人们谈得很多了;但是这个非凡的人物有这样一些伟大的优良品质,却没有什么缺点,以致尽管在德行上他也有很多不够的地方,然而不管他统率什么军队,他永远都会是胜利者;不管他生在哪个共和国里,他永远都会是统治者。

恺撒在打败了庞培在西班牙的太守们之后,便到希腊找庞培本人去了。统治着海岸地带并拥有优势兵力的庞培,眼看着就可以把处于困难境地并为饥饿所苦的恺撒军队歼灭掉。但是,既然他的最大弱点是想取得人们的赞同,因而他就不能不去倾听他手下的人们的空论,而这些人又总是爱揶揄他或是责怪他的。一个人说,他想永远担任统帅,要像阿伽美农那样地成为众王之王。另一个人说,我告诉你们,今年我们将不再吃图司库路姆的无花果。庞培所取得的某些个别的胜利冲昏了这一群元老的头脑。因此,为了避免谴责,他却做了一件永远会受到后人责难的事情,这就是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有利条件,率领着新军队去对抗曾经取得过这样多次胜利的军队。

当在法尔撒勒被击溃的军队的残部退入非洲时,统帅军队的斯奇比奥根本不愿意听从加图的意见,那就是把战争拖延下去:由于几次胜利而得意起来,他便拿一切来冒险,因而也就毁掉了一切。当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把自己方面的局势重新整顿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同样的这种仓促从事却又第三次毁坏了共和国。

你们可以看到,在这些长期持续下去的内战中,罗马的外部威力是在不断增强的。在马利乌斯、苏拉、庞培、恺撒、安东尼、奥古斯都的治下,越来越变得可怕的罗马结果把残存的一切国王都打垮了。

对其他国家产生最强烈的征服威胁的国家,莫过于本身经历过十分残酷的内战的国家了。在那里所有的人,贵族、市民、手工业者、农民都成了士兵;当由于缔结了和约而它的兵力被集合到一处的时候,这个国家比起那些只有公民的国家来是有着巨大优点的。此外,在内战当中,又常常会出现伟大的人物,因为在混乱之中,有功勋的人会出人头地,他们每人都会因此而取得应有的职位。可是在没有内战的时候,人们的职位都是被安排好了的,情况就往往是适得其反了。我们可以不用罗马人,而用时代较近的另一些人来做例子:法国人对其他民族最可怕的时候,是在布尔戈涅家和奥尔良家之争以后的时候,是在天主教同盟之乱以后的时候,是在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幼年时内战以后的时候。英国受到最大的崇敬,是在克伦威尔当政的时候,是在长期议会时发生的战争以后的时候。德国人只有在德国内战以后才取得了对土耳其人的优势。菲利普五世治下的西班牙人在争夺王位的内战以后,立刻就把使欧洲为之震动的一支军队派到西西里去。而现在我们又看到,波斯从内战的灰烬中得到再生并且把土耳其人打败了。

最后,共和国还是被消灭了;而在这一点上,不应该责怪某些个别人物的野心,应该责怪的是人:他越是有权力,就越是拼命想取得权力;正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许多,所以要求占有一切。

如果恺撒和庞培像加图那样地思想,其他的人也就会像恺撒和庞培那样地思想;而注定要灭亡的共和国就会经别人的手而被拖入深渊了。

恺撒赦免了所有的人;但是在我看来,在人们夺取了一切之后所表现的温和是不值得受到很大的称赞的。

不管人们如何谈到法尔撒勒一役后恺撒的敏捷,西塞罗却完全有理由责备他的迟缓。他对卡西乌斯说,他们从来不认为庞培派会这样快地在西班牙和非洲把旗鼓重新整顿起来,而且如果他们能够预见到恺撒会在亚历山大里亚战争耽误时间的话,他们就不会同恺撒缔结和约,而是要跟着斯奇比奥和加图退到非洲去了。

因此一种狂热的爱迫使恺撒进行了四次战争;既然没有办法避免后面的两次战争,他就使他在法尔撒勒一役所得的战果发生了问题。

在开始的时候,恺撒是在高级官吏的名义下进行统治的,因为只有头衔对人们才最起作用。而且就同亚细亚的各民族憎恨执政官和副执政官的头衔一样,欧罗巴各民族是讨厌国王的头衔的:结果在那个时候,这些名称竟造成了人们的幸福或是绝望。恺撒并不反对人们把冕旒加到他头上的意图;可是,看到人民停止喝彩的时候,他就拒绝这样做了。他还作了另外的一些尝试。我不能理解,他怎么能够认为:仅仅是忍受暴君统治的罗马人竟因此会喜爱暴政,或者是他们认为他们所做的事情是出自本意的。

有一天元老院把某些荣誉授给他,他却连站都不屑站起来;而从这个时候起,那些最重要的元老就忍耐不下去了。

使人们感到最受侮辱的事情,莫过于他们的仪节和习惯受到破坏了。设法去压迫他们,这有时反而证明你对他们的尊敬;如果破坏他们的风俗习惯,这却永远是一种蔑视他们的标志。

一直是元老院的对头的恺撒不能掩饰自己对于这一机构的蔑视,而元老院在失去权力之后,几乎变得可笑了:因此甚至恺撒的宽大都成为侮辱性的了;人们认为他是不宽恕人的,但是他又不屑惩罚。

他把元老院竟然蔑视到他自己作出元老院决定的程度;他想到哪些元老,他就用哪些元老的名字来签署这种决定。西塞罗说:“我常常听说,据说是由于我的建议而通过的元老院决定,实际上是在我根本不知道任何这样的决定以前就送到了叙利亚和阿尔明尼亚的。许多国王写信感谢我,因为我曾提出自己的意见要人们称他们为国王,可是不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国王,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他们这些人存在。”

这个时代的一些大人物的书信被人们编到了西塞罗的名下,因为这些书信的较大部分是出自他的笔下的。从这些信中人们可以看到共和国的主要领导人由于这一突如其来的革命而感到的忧郁和绝望,因为这一革命使他们失掉了荣誉,甚至使他们无事可做;元老院既然不再行使自己的职权,他们也就不再享有过去在所有人们中间所享有的威信,因此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统治上面了;这一点在这些书信中比在历史家的论述中看得更清楚。这些书信是为共同的痛苦所结合起来的人们的朴直的杰作,又是这样一个时代的杰作,在这个时代里,虚伪的礼节还没有使说谎成为一种普遍的习惯。最后,并不像我们今天大部分的书信那样,我们在这些书信中根本看不出人们想互相欺骗,而是不幸的朋友们相互倾诉自己心底的一切。

恺撒要想保卫自己的生命是非常困难的:大部分的阴谋者都是他的同党或是受了他很多恩惠的人。阴谋产生的原因是十分自然的。他们在恺撒的胜利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可是,他们的处境越好,他们也就开始越发强烈地感到一种共同的不幸;原来,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看来,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生活在什么形式的统治之下都是无所谓的。

其次,还有一种在希腊和意大利的一切共和国中确定下来的国际法,一种意见:它把杀死篡夺国家最高权力的人的行动看成是一种美德。在罗马,特别是在赶跑了国王以后,明确地制定了这一类的法律,这也都是有例可循的:共和国把武器交给每一个公民,为此授他以高级官吏的权力并承认他是自身的保卫者。

布鲁图斯竟敢向他的朋友们说,即使是他的父亲重新回到地上来,他仍然是会把他杀死的。尽管由于接连不断的暴政,这种自由的精神渐渐趋于泯灭,但是在奥古斯都统治开始的时候,阴谋事件却一直不曾停止过。

这是对祖国的一种主导的爱,这种爱脱出了罪恶和美德的常规,它所服从的只是它自己,它是不管什么公民、朋友、好人、父亲的:美德正仿佛是为了超越自己才把自己忘掉的;在开始的时候,人们由于它残酷而不能赞许的行动,美德却使它被人们称颂为神圣的。

老实说,生活在自由政府治下的恺撒,他的罪恶不是只有用暗杀的办法才能加以惩处吗?而要问人们为什么不公开用武力或根据法律来追究他,这岂不就等于要求他说明犯罪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