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种办法就是让你去想别的事;除了这个办法和时间以外,也确乎没有其他良药了。

——普鲁士王给达朗贝尔的信 [21]

1776年9月7日

艾达像

可爱的孩子,你的脸可像你妈妈?

上次相见,你天真的蓝眼珠含着笑,

我的家庭和心灵的独养女儿,艾达!

然后分手了,——可不像这一遭,

那时还有希望。—— [1]

猛然间我才惊觉:

周围已是起伏的波浪,风在唏嘘;

我走了;漂泊到哪儿,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那海岸已经在我眼前隐去,

阿尔比恩是再也不能使我欢欣,或者使我忧郁。

又到了海上!又一次以海为家!

我欢迎你,欢迎你,吼叫的波浪!

我身下汹涌的海潮像识主的骏马;

快把我送走,不论送往什么地方,

虽然那紧张的桅杆要像芦苇般摇晃,

虽然破裂的帆篷会在大风中乱飘,

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流浪去他乡,

因为我像从岩石上掉下的一棵草,

将在海洋上漂泊,不管风暴多凶,浪头多么高。

在青春的黄金时代,我曾歌咏一人,

那反抗自己抑郁心灵的漂泊的叛逆 [2] ;

现在来重提过去说开头的事情,

像疾风推浮云前进,让我把它说到底。

从这故事,我发现往昔思想的痕迹,

还有干了的眼泪,它们逐渐地湮灭,

但留下一条荒凉的小径,就从这里,

以沉重的脚步,踏着生命的沙土,岁月

逝去了;这生命的最后的沙土上,没有一花一叶。

也许因年轻时欢乐和苦痛的激情,

我的心、我的琴都折断了一根弦,

它们都会发出刺耳的嘈杂声音,

现在来重弹旧调,怕也难以改善;

虽然我的曲调是沉闷的,抑郁不欢,

然而为着这歌儿能帮助我脱离

自私的悲欢梦境——那是多么可厌,

而使我陶醉于忘掉一切的境界里,

它至少对于我(也只对我)不算是无益的主题。

谁要是凭着经历而不是靠年岁,

熟知这悲惨世界,看透了人生,

那么他就会把一切看得无所谓;

尘世上的荣誉、野心、悲哀、斗争、爱情,

都再也不能用那尖刀刺痛他的心,

留下无声而剧烈的痛苦,在他心坎上;

他知道何以思想要到寂寞的洞穴里退隐,

而那洞穴里,却充满着活泼的幻想,

在拥挤的脑海里还留着陈旧而完好的形象。

为了创造并在创造中生活得更活泼,

我们把种种幻想变成具体的形象,

同时照着我们幻想的生活而生活,

简而言之,就像我如今写着诗行。

我是什么?空空如也。你却不一样,

我思想之魂!我和你一起漂泊各地,

虽然不可见,却总凝视着万象,

我已经和你变成了浑然的一体,

你总是在我身边,即使在我情感枯竭之际。

但是我不应该想得这么热狂、杂乱,

我已经想得太阴郁,而且也太多,

我的头脑在动荡中沸腾,过分疲倦,

变成一团狂热和火焰急转着的漩涡。

从青年时代起,我的心就不受束缚,

所以我的生命之泉已经受了毒害。

已经太迟了!然而我已非故我,

虽然时间治不好的痛苦,我仍能忍耐;

虽然依旧吃得下苦果,而不责怪命运,自怨自艾。

这一套说得太多啦,但已经说完;

诅咒总以缄默的盖印作为结束。

阔别已久的哈洛尔德终于又出现,

心里满是创伤,纵不致命,也难平复,

他再也不像从前似的有太多感触。

改变着世上万物的时光,也使他变化,

年事既长,他的灵魂和容颜已不如故,

流光窃走他手脚的力量、心的火花;

生命的魔杯也只在盛满美酒时才光采焕发。

他把生命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快,

剩下的尽是苦艾,但又满斟一盏,

那是从更圣洁之地的更纯净之泉汲来,

满心以为这源头永不枯干;其实不然!

他身上依旧挂着一条无形的锁链,

它是沉重异常,虽然不闻锒铛之声,

永远折磨他,束缚他。虽然看不见,

那苦痛难言,它不声不响地折磨人,

每走一步,这条铁链就勒得更凶,缚得更紧。

一〇

他以冷漠自卫,又去跟人们周旋,

如此颇为安全,他自己这样思忖;

他认为自己的灵魂已变得非常稳健,

已经安妥地在牢固的心房居停,

悲哀不会潜伏,即使不感到欢欣;

他想在人群中不露头角,不为人注意,

而在那里寻找宜于思索的事情,

就像他在陌生的国土浪游的时期,

欣赏着上帝和大自然的手腕所创造的奇迹。

一一

然而谁能够看着盛开的芬芳玫瑰,

而不想采摘下来戴到自己胸前?

谁端详了美人儿闭月羞花的妩媚,

不感到心不会完全衰老,虽在老年?

谁又不会去攀登那高高的山巅,

当那荣誉之星在云端里闪烁?

哈洛尔德,他又跌进了漩涡里边,

随着旋转着的激流,把时光消磨,

然而他的志趣要比荒唐的早年高洁得多。

一二

可是不久他就醒悟,知道他自己

最不适合与人们为伍,在人群中厮混;

他同人们格格不入,志趣迥异;

岂肯随声附和,虽然他的灵魂,

在年轻时,曾被自己的思想所战胜;

他特立独行,怎肯把心的主权

割让给心灵所反对的那些庸人;

在孤独中感到骄傲,因为即使孤单,

人在离群索居时,别有一种生活,会被发现。

一三

起伏的山峦都像是他知心的朋友,

波涛翻腾着的大海是他的家乡;

他有力量而且也有热情去浪游,

只要那里有蔚蓝的天和明媚风光;

沙漠、森林、洞窟以及海上的白浪,

这些都是他的伴侣,都使他留恋;

它们有着共通的语言,明白流畅,

胜过他本国的典籍——他常抛开一边,

而宁肯阅读阳光写在湖面上的造化的诗篇。

一四

他曾像迦勒底人般观望星宿, [3]

幻想那里住着和星星一样光辉的人;

于是他把尘世、尘世上的吵闹不休,

以及人类的弱点一齐忘记得干净;

倘使能够保持着这种超然的心境,

他也就会快乐了,但是这个躯壳,

忌妒着灵魂所渴望和追求的光明,

硬要把灵魂拖住,让它沉落;

肉体偏要割断灵魂用来攀登天堂的绳索。

一五

但是当他停留在人类的住处,

就萎靡得像一只被剪掉翅翼的大鹏,

变得多不安、疲乏、焦灼而且粗鲁,

因为它习惯翱翔于无涯的苍穹;

于是它大发脾气,不能让自己顺从,

只好用喙和胸,像那被囚禁的鸟,

不顾死活地在铁丝笼里猛撞猛冲,

直到鲜血染红了它全身的羽毛,

那闷塞在心头的火焰才能穿透胸脯往外烧。

一六

自行放逐的哈洛尔德又开始流浪,

他已毫无希望,但也不再那么阴郁;

坟墓外边的苦难都已经备尝,

他更明白了自己生活的完全空虚,

所以他不再因失望而多去忧虑,

虽然好像太荒唐了,这样的心情:

甚至感到一种欣喜,在失望之余,

就如在遭劫的船上,船夫听天由命,

被凿穿的船儿虽将沉没,他们还是举杯痛饮。

一七

停下吧,你已踏上一个帝国的墓地! [4]

霍高蒙特

大地震所毁坏的一切就在这里掩埋!

这地方有没有巨大的塑像矗立?

也没有建造那铭志胜利的记功牌? [5]

都没有;那还是让其保持原来状态,

因为惨痛的教训是明了而且简单:

长出什么庄稼呢,用了血雨的灌溉?

这就是全世界因你而获得的报偿?

你是巩固王权的一次胜利,空前绝后的战场! [6]

一八

哈洛尔德停留在这白骨堆积之地,

要命的滑铁卢,法兰西的坟墓;

命运之神索回礼物,在一个钟点里,

也把赫赫威名变成烟云般虚无!

雄鹰在这儿翱翔到“荣誉的最高处”,

但随即被同盟国的箭射穿了前胸,

它用血淋淋的爪乱抓地上的泥土,

野心勃勃的一生雄图全部落空,

世界挣脱了枷锁,由他顶替,被套在其中。

一九

恰当的报应!高卢也许被缚上缰绳,

衔上马衔;但世界岂能自由幸福?

究竟是各国联合讨伐那一个人,

还是合力教训所有帝王不再跋扈?

啊,难道那正在复活的奴隶制度,

又成为开明时代的偶像,那丑恶东西?

难道我们,打倒了狮子,却向狼拜服?

奴才相地在皇座前屈膝,低声下气?

不,应先把效果估计,然后再来颂赞这场胜利!

二〇

否则莫为一个暴君的推翻而得意!

美丽的两颊白白挂上热泪两行,

为了欧洲的花朵:几年来被连根拔起, [7]

在那莽汉的摧残下;恐怖、束缚、死亡,

和人口锐减等等痛苦虽已备尝,

而且被觉醒了的大众协力地制止,

但也是枉然;最使人感到慷慨激昂,

莫过于在锋利的宝剑上,盖以月桂枝,

像哈摩狄乌斯似的把雅典的暴君们刺死。 [8]

二一

那晚上可听到盛大酒宴的喧哗声,

比利时京城里军官和闺秀相逢; [9]

灿烂的灯火照映着英雄和美人,

他们一个个都容光焕发,满面春风,

成千颗心儿在兴高采烈地跳动;

脉脉含情的眼互送着恋慕的情意,

乐声响起了,悠扬的曲调荡人心魂,

这一切犹如婚礼的钟声,喜气洋溢,

但是,听呀,那声如丧钟的,可是什么东西!

二二

你们听见了吗?——没有;那是风,

是车辆把石铺的街道震动,也许;

还是跳舞吧!乐它一个无穷;

用舞步驱走良夜,年少怎不欢娱,

不跳到天亮时分,岂可倒头睡去;

可是,听呀!那沉重的声响,又一阵,

轰隆隆地,仿佛快降下大雷雨;

越来越近了,听得更清楚,更吓人!

拿枪吧!拿枪吧!这不是,这不是,大炮的吼声?

二三

在那大厅里,坐在一个凸窗下方,

是那位命运已定的不伦瑞克公爵; [10]

他是宴会上第一个听到那声音轰响,

死神预感的耳朵使他听得真确;

他说敌人来近,宾客们却报之以笑谑,

但他的心实在比大家更熟识这声音,

因为它曾使他的父亲在炮火中殒灭,

那杀父之仇只有鲜血才能偿清,

他向战场奔去,迎头抗敌,首当其冲地丧了命。

二四

啊!人们是乱纷纷地东奔西窜,

泪水盈眶,惊吓得浑身哆嗦、颤动;

美人们脸如土色,弄得慌慌乱乱,

一小时前还被赞美得两颊绯红。

刹那间便只好劳燕分飞各自西东。

仿佛要从这些年轻的心中压去生命:

相看泪眼,叹这辈子难再相逢!

更难卜何日再能这样眉目传情;

唉,夜晚是多么甜蜜,为什么早晨却如此可惊!

二五

于是军士们跨上战马,多么匆匆,

骑兵在集合起来,炮车轮声辘辘,

这一切,都排山倒海似的往前涌,

转眼间已排列成了作战的队伍;

近处已经蓬蓬敲起报警的战鼓,

布鲁塞尔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炮声,

催士兵们赶快起身,虽然晨星未露;

群集的老百姓吓得张着嘴巴发怔,

然后用惨白的嘴唇低语:“来了,来了,敌人!”

二六

“卡梅伦人的集合”声响起,粗野、高亢,

不论撒克逊人或者艾尔宾的山岭,

都熟悉的这拉基尔的战叫嘹亮! [11]

风笛奏出的乐曲,尤其在夜深人静, [12]

听得人毛骨悚然,好不尖厉凶狠!

但随着这些笛管的声音一阵阵鸣叫,

乡土的剽悍劲儿在山民胸中沸腾,

一千年的赫赫历史所灌溉的勇骁;

伊文、唐纳德的英名在每一个本族子孙耳边缭绕! [13]

二七

他们穿过葱绿的阿登尼斯森林, [14]

瑟缩的树叶上沾着大自然的眼泪,

为这些一去不复返的壮士们伤心,

假如无知的东西也会感到伤悲!

他们将如野草般遭践踏,不到天黑;

而现在他们脚底下的野草野花,

明春将成为盖在他们身上的衾被,

这些雄赳赳、气昂昂去杀敌的人马,

早已腐烂了,早已冷冰冰地深深埋在黄土之下。

二八

昨天中午,他们还都是能蹦能跳;

昨天晚间,在美人堆里快乐放肆;

半夜里传来了战争爆发的信号;

全副武装的队伍集合,刚破晓时;

白天就布成了威武的开战阵势!

炮火的硝烟像云雾似的盖住了沙场,

烟消云散,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死尸,

横七竖八,等待底下的泥土把他们掩藏,

不论骑士或战马,友与仇——一股脑儿埋葬!

二九

比我高明的诗人歌颂了他们的勇气; [15]

但我要从骄傲的死者中选出一人,

一则是我和他据说有亲戚的关系,

二则是我曾经冒犯过他的父亲,

也因为这些英名会使我的歌神圣,

而且他又是最英勇的战士,在沙场上,

当你的队伍中已没有几个人生存,

你还战斗在炮火最密集的地方,

年轻而勇敢的霍华德,谁也没有你死得雄壮! [16]

三〇

人们已经为你流泪,为你断肠,

要是我能如此,那又有什么用,

但是我伫立在你丧生的绿荫旁,

那蓊郁的树木依旧迎着风儿摆动,

望着我周围的已经复苏的原野丘垄,

阿登森林

果实遍野,预告着收获将多么丰盛,

春已来到了,她要使万物欣欣向荣,

无忧无虑的鸟雀都在展翅飞行,

我却抛开复苏的一切,而悼念不能复苏的人们。

三一

我想到你,想到千万阵亡的人们,

你们一个个使你们的亲友和同类

心头留下一道可怕而惨痛的裂痕,

唯有遗忘才能使亲友得到安慰。

世界末日的号角,而不是军号声声吹,

才能把他们所渴念的人从坟墓唤起; [17]

荣誉虽能一时减轻他们的伤悲,

却无法医治那徒然期待的心的哀戚,

受颂扬的名字只引起更强烈、更痛苦的回忆。

三二

他们哀悼着,但是终于露出微笑;

而微笑的时候,却又免不了哀伤:

一棵树要凋谢好久,才会倒掉,

没有桅杆和帆篷,船儿还能驶航,

大厦总是慢慢破败,虽已弯了栋梁;

残破的城墙屹立,虽然城垛已不见,

囚徒死了,依然存在的是牢狱的铁窗,

虽然乌云遮住阳光,白天还是白天,

人也须怀着破碎的心活下去,直到度完残年。

三三

宛如一面裂成许多碎块的破镜,

变为许多小小的镜子,一面一面;

越是破碎,就会映出越多的人影。

会把同一个人的影子化作几千;

而那忘不掉往事的心何独不然,

破碎地活着;它冰冷、憔悴而孤独,

在漫漫长夜里悲痛得不能成眠,

躯壳不死,它的愁苦总难以消除,

那种苦痛深藏不露,因为是言语无法倾诉。

三四

甚至依然有一种生命,在绝望中,

那就是毒药的活力;活的树根,

供养垂死的枝干;死去一切成空,

对我们何损?然而生命能够适应

悲哀所造成的最难尝不过的苦辛,

就像那死海之滨生长的苹果,

其味苦涩。假如我们认为人的寿命,

只能计算他一生中欢乐的时刻,

人生一世有六十年么,我们难道能这样说?

三五

《诗篇》的作者确定了人的寿数, [18]

定得够长了;如果以你的算法为准,

你不愿意让人们,残酷的滑铁卢!

活满这短促的期限,七十年就太宽仁。

千万人谈论你,你的事迹不会消隐,

他们的子子孙孙会重提,会这样讲:

“那一天,同盟国拔出宝剑来斗争,

我们的同胞就在这儿上阵打仗!”

而保留在后人记忆之中的,不过就是这样。

三六

一个最伟大而不是最坏的人物, [19]

在这里沉没;他那矛盾的心胸,

有时最雄伟,有时抓住细小的事故,

凭了同样固执的意志,不肯放松。

偏激的人呵!要是你能稍加折中,

你就能保住或者永不会登上皇位;

你的果断使你显赫,也把你断送,

到如今你还想恢复帝皇的权威,

再一次震动全世界,像雷神般令人生畏!

三七

你是世界的征服者,又是它的俘虏!

世界还在因你而发抖;你的威名,

正在空前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窝,

虽然你仅仅做了荣誉的牺牲品;

荣誉曾经像奴仆似的向你献殷勤,

赞美过你的残暴,使得你把自己

当作神明;而且也的确是个神明,

在不敢动弹的帝王眼中;有一时期,

你愿意自称为什么,他们就以什么来看待你。

三八

啊,你有时候是超人,有时多愚蠢,

有时候趾高气扬,有时处境窘迫,

跟许多国家交战,或者大败逃奔;

一时乖乖听命,一时把脚往帝皇颈上搁,

你能倾覆、统治和重建一个帝国,

却管束不住你自己最卑微的情感,

虽然人类的心灵,你是能够掌握,

却无自知之明,好战的欲壑填不满,

你不知命运一受诱惑,会从天心掉落深渊。

滑铁卢

三九

可是你的灵魂能坦然忍受逆境,

依靠你那套无人传授的天赋的哲学;

这套哲学不论是智慧或是冷静,

还是深深的自傲,使敌人叫苦不迭;

恶狠狠的大群死敌对你表示轻蔑,

站在你面前,看你,嘲笑你遭到失败,

你却莞尔一笑,眼光镇静、忍耐、坚决,

当幸运之神遗弃了你,她的宠孩,

厄运像巨石般压在你背上,而你勇气并不稍衰。

四〇

你在困境中比得意时聪明;一旦显要,

野心使你刚愎自用,太狂放不羁,

再不露出那蔑视人们的公正的嘲笑,

虽然这已经习惯成自然,在你心里。

要嘲笑,最好还是暗藏在深深心底,

也不能任性地侮弄和作践你的臣属,

逼得他们终于倒戈了,把你抛弃;

但这世界总是一钱不值,不论赢或输,

对于你和所有抱这种看法的人,还不清楚?

四一

如果说你好像高高山上一座塔,

人们建造你,让你独自矗立或倾覆,

对世人的藐视使你受得住攻打;

但靠了人民的意志你才登上皇座,

你最好的武器,是他们对你的钦慕;

你扮演的角色和腓力之子不差多少, [20]

不该像嘲笑世人的第欧根尼那样冷酷, [21]

除非你早抛弃你那紫红的皇袍;

戴皇冠的犬儒用不着偌大一个世界作他的巢。

四二

那活跃的心胸最害怕的是安闲,

而这正是埋藏在你一生中的祸根;

有一种人的灵魂动荡而且燃着火焰,

它不愿在自己狭隘的躯壳里居停,

却总喜欢作非分的幻想和憧憬;

永远难以熄灭,一旦它的火势高涨;

它嗜好冒险,除了厌倦休息的安宁,

不知厌倦;这种心灵深处的热狂,

正是他和他的同病者们不可救药的致命伤。

四三

于是出了些狂人,他们又使别人疯狂,

他们的病毒传染很广,酿成大祸;

著书立说之人,征服者和帝皇,

再加上诡辩家、诗人,以及政客,

都不安分守己,煽动着灵魂的秘火,

他们愚弄世人,世人也目他们为痴疯;

他们受人羡慕,但又多不值得羡慕!

他们的痛苦深重!剖开一人的心胸,

对于渴望权势和威誉的人,将是多深的教训;

四四

他们有狂飙的呼吸,风暴的生命;

他们驾着风暴,终于被风暴所倾覆;

但他们又如此习惯于、执迷于斗争,

当他们死里逃生,进入平静的迟暮,

就会感到乏味,而且一肚子愁苦,

无聊而凄凉地死去,晚景多么可怜;

摇摇晃晃,就像一支风中的残烛,

自己熄灭,或者像一把被弃置的剑,

自己侵蚀自己,耻辱地生锈,失去原来的体面。

四五

谁如果向着山巅攀登,将会发现:

最高峰多被云雾和白雪所遮盖;

谁要是胜过人类或者征服了人间,

那他必然会藐视下界的愤慨,

虽然他头上荣誉的太阳闪发光采,

俯伏在他脚下的是大地和海洋,

但是他周遭却是些冰冻的石块,

怒吼着的狂风吹在他赤裸的头上;

费尽了力气爬上山顶,收获呀,却不过这样。

四六

这些话且别说啦!真正的智慧,

只沉醉于自己的创造,或者你的创造,

慈母般的大自然啊!因为还有谁,

像瑰丽的莱茵河畔的你这么丰饶?

哈洛尔德凝视着你神工的奇妙,

一切美的混合:山峦、幽谷,清溪、

麦田、果实,树荫、岩石、丛薮、葡萄,

一座座无主的城堡似说“别矣,别矣”,

颓败的城墙半掩着脸,废墟隐藏在绿荫里。

四七

它们矗立着,仿佛是孤高的心灵,

虽然憔悴,但是又决不向庸众折腰,

里面空无一人,唯有风从隙缝吹进;

只能跟浮云暗暗地交谈,这些古堡;

曾经有一天,它们是年轻而骄傲,

下方进行着战争,旗帜飘扬在上空;

但如今那些战斗的,早已魄散魂消,

那些飘扬的,连灰烬也无影无踪,

留下荒凉的城垛,也永不会再遭炮火进攻。

四八

在这些雉堞下边,在那些城墙中,

耀武扬威的绿林好汉曾招兵买马,

尚武女神和七情六欲——她的随从,

曾经居住;这些好汉们横行不法,

简直同真命天子一样称孤道寡,

除了被收买的史家不称他们豪杰,

除了没有豪华的陵墓,地盘不大,

这些草莽英雄和帝王有何区别?

他们的野心不比帝王小,胆魄也不见得差些。

四九

他们的爵位之争和单枪匹马的决斗:

多少武功在青史上不留下踪影!

而爱情却能打动他们铁石的心头,

盾牌的模样成了他们爱的象征,

骄傲的痴情在上面画了奥妙的图纹;

但他们的情火也像恶焰似的燃烧,

剧斗和灭亡伴随着这种火焰紧紧;

就为着博取祸水似的美人的一笑,

被攻取的城堡俯视着变色的莱茵河水奔跑。

五〇

然而你呵,欢乐而且丰饶的莱茵!

你的水是幸福的,当它们流过

有着千古不朽的美景的河滨:

只要人类不让你璀璨的创造遭灾祸,

斗争的镰刀不删刈丰富的收获;

那么看着你的清流所灌溉的地方,

人们一定以为地上风光不逊天国,

我不是已感到仿佛身在天堂一样?

只可惜你不能像忘川般使我把旧事遗忘。

五一

成千次的战役蹂躏过你的两岸。

但战争和胜利者的荣誉已如烟云,

当年血腥的尸体在这儿堆积如山,

现在是连他们的坟冢也没法找寻。

你的潮水已冲洗掉昨日的血痕,

从这儿的一切,再看不到什么遗迹,

阳光映出你澄澈流水的闪烁波纹;

虽然你的流水似能把一切冲洗,

却不能冲淡梦魇般折磨着我的黯淡的记忆。

五二

哈洛尔德就这样边走边思索,

然而他并非对周围的景色毫不动情,

这一切唤醒快乐的小鸟唱起晨歌,

在这样的溪谷,即使流亡者也会甘心;

虽然他额上已刻下深深的皱纹,

那默默无言的神色呆板而阴郁,

代替了从前活泼热烈得多的感情,

但他脸上还时时露出快乐的心绪,

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又会从他的眉头黯然退去。

五三

但是爱并没有完全同他绝缘,

虽然热情的年岁已经焚烧成灰烬。

我们总不能用冷酷无情的眼,

回答向我们微笑的人;我们的心灵,

须用好意报答好意,虽然一种厌恨

使他对所有的俗物再不怀好意;

他这样想,因为他的心头还依旧留存

对一个人的信赖和温暖的记忆;

他的心就变得温柔,当他们俩亲密地相依。

德勒根菲尔斯峰

五四

究竟起于什么原因,我不能深知:

他最疼爱婴儿的依依可怜模样,

即使还未脱襁褓之中的幼稚;

他这样的人而有这样的心情,似乎异常。

这颗蔑视人类的心被什么力量

所折服,以致会变得如此慈厚;

却不必细究,因为它确是这样,

虽然在孤寂中,被摧残的精神脆弱,

一切感情变得淡薄,而这种爱还在他心头闪耀。

五五

就像刚才已说,有一颗温柔的心,

紧紧地和他的缚结在一起;

虽非鱼水情,但那爱的纯洁和真诚,

远胜似教堂里虚伪仪式的结缡,

在死敌的攻击下,它能始终如一,

危难使它更执着,无人得以离间,

虽然妇女最害怕受到这种打击;

但纯洁之爱却金石般永远不变。

即使身在异邦,他还向那颗心倾吐他的牵念!

1

古堡在德勒根菲尔斯峰上, [22]

怒视曲折的莱茵河的波浪,

莱茵河挺起它宽阔的胸膛,

两岸边有紫色的葡萄生长;

山上的树木枝头花朵盛放,

田野间闪耀着丰收的希望;

一个个城市环绕原野四方,

遥遥闪光的是它们的白墙;

如果你这时站在我的身旁,

我会更喜爱这锦绣的风光。

2

蓝眼珠的农女盈盈地微笑,

送我花朵儿开得多么姣好,

她们就在这人间天堂逍遥。

抬头可以看见诸侯的楼堡,

绿荫里露出那古老的面貌;

险峻的崖石似在垂头俯眺,

高贵的拱门虽破而犹骄傲,

望着这幽谷里成荫的葡萄;

莱茵河两岸还有什么短少?

不能同你手搀手,我心寂寥!

3

我把刚得的百合花瓣寄你,

虽然我知道在你收到之际,

它们的姿色早就憔悴无疑,

但还请你不要把它们厌弃;

我还是同样地把它们珍惜,

因为它们总会传到你手里,

而你看着手边枯萎的花儿,

知道这是从莱茵河畔遥寄,

代表我挂念你的一片心意,

就好比看见我漂泊在远地!

4

滔滔奔泻的河水泛起波澜,

这一带的风光是秀色可餐,

随着河水的流泻曲曲弯弯,

变化无穷的景色多么秀艳。

让最孤高的人居住在此间,

他的欲望也会充分地餍满;

世界上是再没有别的地点,

更使人向往,较这儿更自然;

如果我与你能够一起观看,

那就变得更美,莱茵河两岸!

五六

在科布伦茨附近有一个低低丘冈, [23]

一座小小的、很简朴的金字塔,

覆盖在这座葱绿土山的顶尖上,

英雄们的遗骸就埋葬在塔的底下;

这是我们敌人的墓,但是应当向他,

向玛索致敬!对着他早殇的墓, [24]

泪珠,大颗的泪珠,从军人眼中直洒,

他们为他的命运伤心,而又羡慕:

他的死是为了法兰西,为了她的权利的恢复。

五七

他年轻的一生是勇敢、光荣、短促;

一齐悲悼他,不论他的敌人和同志。

旅人该当在此徘徊,在他墓前停步,

祷祝他的英灵永远恬静而安适;

因为他是自由之神的一个卫士,

而且他,就像为数不多的一些英雄,

拿着自由之神的武器,却不滥施

她授给他们的惩罚之权;他能始终

保持灵魂的洁白,所以人们为他掉泪,为他伤痛。

五八

这是艾伦勃莱茨坦,她的城墙破残, [25]

艾伦勃莱茨坦

被地雷爆炸时的硝烟熏得乌焦。

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却使人回想当年,

她的城堡多少炮弹轰不破,好不坚牢;

胜利的堡垒!从这儿,人们曾经远眺

打败的敌军在原野上狼狈逃去,

但和平毁坏了战争攻不破的城堡,

掀去了她骄傲的屋顶,让她淋夏天的雨,

虽然连年弹雨的攻击,她曾经坚强地抵御。

五九

向你说声再见,美丽的莱茵河!

他愿长久欣喜地徘徊在你河滨,

你的风景宜于孤独的旅人默默思索,

宜于知心的好朋友一起款步而行;

假使没有那头盘旋不肯离去的兀鹰

来蹂躏自怨自艾的心灵,这一片风光,

既不算太萧索,也不太快活轻盈,

旷阔而不粗野,不严峻,然而雄壮,

是成熟大地上的佳境,像秋是一年最佳的时光。

六〇

再说声再见!—声伤心的再见!

像这儿的风光怎能教人不依依;

心灵已为你每一片色彩所渲染;

旅人的眼睛虽恋恋不舍地离开你,

呵,可爱的莱茵河!然而他深心里

在赞美着你,感谢你安慰了他;

世上也许有更雄伟、更瑰丽之地,但哪儿也没有像你这般能够溶化

辉煌、优美而柔和的一切:——往昔的豪华,

六一

奔放的气象,花朵盛开在果树枝头,

预告着丰富的收获,悬崖的幽影;

白色的城远远闪烁,滔滔的河流,

哥特式的城垣,茂密的丛林;

奇异的石块有着堡垒似的外形,

使得人类的匠心也会自叹不如;

居民有着同风光一样明朗的表情,

人人蒙受着肥沃的大自然的眷顾,

果实在两岸生长,虽然近旁的帝国一个个倾覆。

六二

这些都已逝去。我到了阿尔卑斯山脚:

它好比造化的一座座的伟宫,

巨大的墙把雪白的峰顶托上云霄,

让“永恒”坐镇寒冷庄严的冰宫之中;

在那里,雪山凝成,而又突然裂崩,

冰雪的巨雷!这许多高峰的周围,

聚集着壮阔而险恶的气象无穷,

似向我们表白:大地能戳穿天的幕帷,

而把我们留在底层,我们这些无能为力的人类。

六三

但在还未细看这些无比的高峰时,

亚凡谛根城的石柱

必须略表一个值得纪念的地点——

莫拉!豪壮的卫国战古战场遗址! [26]

虽然战败者的遗骸可怕而又可怜,

但不必为那平原上的战胜者赧颜;

勃艮第公爵不把他大军的尸骸埋葬,

死者的白骨就是对死者的永久纪念,

未曾入土的亡灵在黄泉路上游荡,

他们一个个都是无处栖息的怨魂,叫声凄怆。

六四

滑铁卢的残杀类似坎尼的战役; [27]

而莫拉之战却可与马拉松齐名,

它们是真正光荣而没有污点的胜利,

战胜者是兄弟般的、平凡而自豪的人,

他们不是被收买的爪牙,也没野心,

干的不是历来王侯们的罪恶征战,

他们决不想使任何国土蒙受不幸,

在渎神的法律重压下呻吟悲叹;

那法典的苛刻条文说,王权神圣不可侵犯。

六五

孤单的墙边有一根更孤单的圆柱, [28]

它带着饱经忧患的苍老的表情;

它是岁月的浪潮下最后的遗物,

像一个被吓得变成了石块的人,

然而还有知觉,张着痴呆的眼睛;

它屹立着,它的不朽是一个奇迹,

因为那座化为平地的亚凡谛根城,

人类的骄傲成绩,创建在同一时期,

却已无影无踪,早变为它周围属地上的沙泥。 [29]

六六

这儿,啊!记起那流芳百世的姑娘!

孝女朱丽叶,把自己的青春交给神明; [30]

她的一片孝心,几乎像日月之光;

在她父亲的坟头,她的芳心碎迸。

法律与泪珠不相容;法官只讲法令,

岂问她为父亲的生命而洒的泪珠;

她只好为她无法挽救的人绝命。

他们有一座素朴的、没有雕像的墓,

里面埋葬着一个灵魂、一颗心、一具尸骨。

六七

但是这样的事迹都不应该泯没,

这些名字也都不应该被人忘记,

虽然大地遗忘她的理应衰亡的帝国,

包括奴役人的和被奴役的在一起,

他们的出生和死亡,都不留痕迹。

但那些崇高的、山岳般崇高的德行,

却必然在灾难过去后仍巍然屹立,

正视太阳的光辉,像阿尔卑斯的雪峰,

它永不衰朽,纯洁地凌驾一切地高耸入云。

六八

莱蒙湖露着晶莹的脸庞和我谈情, [31]

从莫拉看到的勃朗峰

她好像是一面镜子,星星和山脉

都照看着它们自己静止不动的影,

它们高远的容颜在镜面上映得多绰约。

我没有适切的心情,因为这儿人太多,

来细细观览我眼前奇伟的大自然。

但孤寂感又会复活那虽已埋没

而我仍和很久前一样怀抱着的观念;

很久以前了,那时我还未被关进庸众的羊圈。

六九

远避人类,不一定就是憎恨人类:

同他们一起纠缠和厮混简直是受苦。

倒也并不是由于有所不满和恨恚,

才把心儿沉入它自己的源泉深处,

而是唯恐它在热狂的人群中被煮熟,

成为传染病的牺牲者,直到太晚,

我们才怨恨和反抗身上的束缚;

置身于无一非弱者的纷争的世间,

用错误的手段来对付错误,多么可悲可叹!

七〇

在那里,不消多久,就会深深懊悔;

由于摧残了我们自己的灵魂,

使得浑身的血液都变成辛酸眼泪,

把未来看得跟漆黑的夜一般阴沉;

人生的竞争只是一种绝望的逃奔,

对于黑暗中踯躅的人;最勇敢的水手,

也必须有自己的目的地才能航行,

但是也有些人在永恒之海上漂流,

他们的船不停地驶航,却永没有下锚的港口。

七一

那么,让我们离开红尘,保持孤独,

而只为大自然而爱大自然,岂不更相宜?

在急流如矢的蓝色罗讷河边漫步,

或者泛舟在养育它的湖泊的怀抱里; [32]

湖水像一位母亲似的抚育着罗讷,

罗讷河却像任性而可爱的婴孩,

湖像慈母般用亲吻来止住河的娇啼;

似这般消磨我们的岁月岂不愉快,

胜过在争吵不休的人群中,注定要害人或受害?

七二

我已经和周遭的大自然连在一起,

我好像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我;

在喧嚣的城市里,我总觉得厌腻,

高山却始终会使我感到兴奋快活;

大自然的一切都不会令人厌恶,

只怨难以摆脱这讨厌的臭皮囊,

它把我列进了那芸芸众生的队伍,

虽然我的灵魂却能够悠然飞翔,

自由地融入天空、山峰、星辰和起伏的海洋。

七三

我尝到生之真味,在大自然的胸怀;

瞿丽的丛林

我是那沙漠似的人群中的过来人,

回顾那儿,真是伤痛和纷争的苦海,

由于一点罪孽,我曾在那儿陷入愁城,

在那儿行动,那种苦痛可真难忍;

但终于摆脱了,靠着双新生的翅膀;

我感到这翅膀成长,虽然还稚嫩,

但越来越茁壮,将惯于迎风飞翔,

欢愉地鼓动着,直到抛开那拖累我们的臭皮囊。

七四

总会有一天,我的心灵能彻底摆脱

这丑陋肉体中它所憎恶的成分,

脱离了这种充满肉欲的生活,

而只保留鸟雀似的轻灵的机能;

总会有一天,灵魂和渣滓截然分清,

难道我还不行,到了那样的境地?

还是格格不入,不能和自然交融?

难道我还不能领悟造化的奥秘?

深通那我已浅尝过的大自然永生的真谛?

七五

山峰、湖波以及蓝天难道不属于我

和我的灵魂,如同我是它们的一部分?

我对它们的眷爱,在我深深的心窝,

是否真诚纯洁?教我怎能不看轻

其他一切,假使同山水和苍穹比并?

我又怎能不抵抗那恼人的浊浪,

而抛弃这些感情,学那些庸碌之人,

换上一副麻木而世俗的冰冷心肠?

庸人的眼只注视泥坑,他们的思想怎敢发光。

七六

但是这些话,不过是题外的议论,

现在还是回返到我们眼前的话题,

要请善于缅怀古人的读者诸君,

回想一个人,我路过他诞生之地, [33]

在那个地方,呼吸了清新的空气;

已在地下的他,曾像火焰似的燃烧,

他追求的是荣誉:这是愚蠢的目的;

为了获得荣誉,并且把它保持牢,

他的一生中,就没有一天的日子过得逍遥。

七七

狂放的卢梭,那作茧自缚的哲人,

就从这地方开始他那不幸的生涯;

他用魔力美化了那种痛苦的热情,

从悲苦中涌迸出无敌的辩才,

他为之说教的是世人的悲哀。

他能把疯狂的性格描述得美丽异常,

把不规的行为和思想涂上绚烂色彩,

他所用的语言就好像炫眼的日光,

人的眼睛立刻流下同情的泪,一读他的文章。

七八

他的爱是一种最热烈不过的爱:

仿佛被雷电击中起火的一株树;

那无形的火焰把他烧成了炭块;

他认为非如此不能算真正的恋慕。

但他为之倾倒的并非世间的美妇,

也不是逝者:他们萦绕我们的梦魂;

却是理想的美人,实际是世间所无;

他的著作中满布这种理想的幻影。

他写的似乎失之狂暴,却燃着火焰般的热情。

七九

瞿丽便是这种理想之美的化身, [34]

所以她的性格好不热情奔放;

这理想也圣洁化了那难忘的吻, [35]

每个早晨落到他发烧的嘴唇上,

虽然在女郎这不过是友情的征象;

但照亮了头脑和心灵,那炎炎情火;

温柔的接触引起了灵魂的激荡。

沉醉在这烈焰般的爱情中的生活,

也许要胜过庸人们欲望完全餍足时的快乐。

八〇

他的一生是跟自己造成的敌人作战,

也跟被他排斥的朋友不休地斗争,

因为他的心变成了怀疑之神的祭坛。

残酷地把人类当作献祭的牺牲,

对人类抱着奇怪而盲目的仇恨。

然而他是疯狂的,其原因很模糊,

因为那病根是医学所没法究寻;

但他确是发疯,由于病毒或是悲苦,

那理智的清醒证明病情到了最严重的程度。

八一

可是他却大彻大悟了,他的预言,

像古代神秘的毕西亚山洞的神谕, [36]

让全世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直到所有的王国全都化为灰烬。

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法兰西的新生?

她受了自身的暴君多少年的屈辱?

她在那锁链的束缚中抖颤呻吟。

直到他和他的同道振臂高呼, [37]

唤醒了她;在极度的恐怖之后,她分外地愤怒!

八二

法国人给自己造了座可怕的纪念碑!

他们摧毁了所有陈腐的观念,

那些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有的成规;

他们将幕后真相暴露在万众眼前;

然而他们一概扫荡,不论恶与善,

只留下废墟;又在原来的基础上,

用这些废墟里的瓦砾断砖来重建,

恢复了跟先前无异的皇座和牢房,

因为野心这东西实在是太任性,而且倔强。

八三

但这情况不能长久,不能被容忍!

人类自觉到自己的力量,并表现了它。

他们本可更好地使用它,但是不幸,

为自己的新力量所迷惑,竟自相残杀;

人们不再慈悲,怜悯之心变得缺乏。

但他们曾在压迫者的暗窟里禁锢,

他们不是鹰隼,在光明的天空长大;

如果他们在有些时候,把对象误捕,

那么,这又何足为奇,难道还值得惊呼?

八四

哪有深深的创伤愈合而不留疤痕?

心灵上的创伤流血的时间最长,

要留下刀疤;跟自己的希望斗争的人,

不幸而遭到失败,一时无法可想,

就会闭口缄默,却不会屈服投降;

蛰居洞穴,坚定的感情教他沉得住气,

等时机来临,这些岁月就得到报偿;

时机来过、在来、会来,不须悲观消极,

一朝生杀大权操诸我手,就不随便宽恕仇敌。

八五

澄澈,透明、镜面似的莱蒙湖!

你同我曾居住的茫茫人世相异迥然,

你似乎在静静地告诫我,向我叮嘱:

应抛弃尘世的烦恼水,寻求纯洁的泉。

好像无声的翅翼,这小船儿的白帆,

要把我带离惶惑心境;我曾经爱过,

曾经爱过那翻腾吼啸着的波澜,

但湖水的温柔耳语像姐姐在责怪我:

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那样喜爱危险的风波。

八六

是静悄悄的夕暮。四周围的山岳

和你边缘间的一切显得朦胧而柔软;

景色虽蒙上一层暮霭,仍然看得明确,

除了那苍茫的侏罗山,它的顶尖, [38]

被云块所围绕着,看去多么峭崄;

当船儿靠岸时,一阵阵浓郁的芳馨,

从稚嫩的花丛传来;我们只听见

收起的橹桨上轻轻滴下水珠的声音,

或者是蚱蜢又唱起一曲晚安歌,打破了寂静;

八七

他爱在晚间狂欢,和小孩子一样,

纵情地直着嗓子唱歌,永不知足,

时时刻刻,也有几只小鸟飞出林莽,

啼叫几声,又不知飞向了何处。

山上似有断断续续的耳语低诉,

但那是幻想,因为星光洒落露珠晶莹,

正悄悄把它们的爱之泪润泽着草木;

露珠在不停地啜泣,直到它们深深

灌输进了大自然的胸怀那树木花卉的精魂。

八八

繁星呀!你们便是太空中的诗章!

如果说我们从你们辉煌的篇幅里,

推测人们和帝国的命运,那请原谅,

我们总希望自身变得伟大无比,

把自己的命运看得远超过七尺躯体,

甚且拿命运来和你们相提并论;

因为你们太美妙,而又太神秘,

勾起我们遥遥的爱慕和敬仰之情,

而把这些都说成是星星:生命,权力,名誉,幸运。

八九

天地寂然,虽则并没有沉沉酣睡,

但忘了呼吸,像人在感触最深时一般;

静静地,正如人思索得如痴如醉:

天地寂然,从高远的星空灿烂,

到平静安宁的湖水和环抱的群山,

一切的一切集中于一个实在的生命,

无论是一线光、一阵风、一张叶瓣,

都不遗失,而成了存在的一部分,

各各感到了万物的创造者和卫护者的真存。

九〇

于是深深激起宇宙无穷的感慨,

尤其在孤寂中——其实是最不寂寥;

这种感触是真理,它通过我们的存在,

又渗透而摆脱了自我;它是一种音调,

成为音乐的灵魂和源泉,使人明了

永恒的谐和;好像西塞里亚的腰带, [39]

它复有着一种魔力,能够产生奇效,

一切东西缚上了它,就美得勾人喜爱,

它使得死之魔影也再不能对我们有所损害。

九一

古波斯人的做法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用作祭坛的就是山丘和峰顶,

那些巍峨的山峰,俯瞰着大地,

这种非人工的庙宇祭神最相称,

要是在人手所兴建的寺院中祈神,

梅勒里山岩

那可难以表达我们对他的敬意,

供奉偶像的庙,不论哥特式或希腊型,

岂能跟大自然的礼拜堂相比拟?

所以我们何必到狭窄的寺院中去祷告上帝!

九二

天色骤变了!多么剧烈的转变!

夜、雷雨和黑暗呵!你们惊人地雄壮,

然而你们的力量又值得人爱恋,

好比一个妇人的黑眼珠闪射光芒!

从这峰到那峰,在喧嚣的崖石上,

活的雷电跳纵着!并非出自一片云后,

却是每一座山都张大喉咙在叫嚷,

侏罗山透过那云雾的帷幕,在她四周,

答应着大声呼唤她的欢腾的阿尔卑斯山头!

九三

现在正是夜里,这一夜最辉煌!

圣莫里斯

让我分享一些你酷烈而宏伟的欢欣,

你不是为了让我们呼呼进入睡乡!

呵,让我成为雷雨和你的一部分!

闪电下的湖像磷火之海般光明,

黄豆般的雨点跳舞似的落到地面!

啊,一会儿,天空又是一片黑沉沉,

一会儿,欢欣鼓舞的群山摇震复呐喊

它们仿佛在庆祝着一次新地震的诞生一般。

九四

湍急的罗讷河流过两座高山中间,

两座山之间的鸿沟不可能跨逾。

它们好像是一对爱人闹翻了脸,

尽管伤心惋惜,再也不可能相遇;

虽然它们的灵魂间发生了龃龉,

愚蠢地翻脸的根源却是为了爱情,

爱情摧残了他们生命的青春而离去,

然后连它自己也死掉,却留下它们,

过着漫长的冬日般岁月,内心不安而苦闷。

九五

现在,这被湍急的罗讷河冲破的山峡,

由一个最猛烈的暴风雨把守起来,

因为有许多位雷神在这里一起嬉耍,

他们玩着掷接霹雳火球的竞赛,

火花四射,迸散;而他们之中最厉害,

又最辉煌的一位,竟把他的闪电之火,

投过山峡的中间,他似乎很明白,

凡是被“破坏者”造成裂缝的处所,

雷电也非得爆炸不可,不管里面蕴藏些什么。

九六

你们呵!用夜、云、雷和一个灵魂,

要使闪电、天空、山岳、河流、风、湖,

为人觉知,并让它们也产生感情;

而很可能是你们自己引起我注目。

你们终于逝去了,隆隆轰鸣着远去,

却像阵阵钟声,唤醒了我不眠的思潮。

然而大雷雨呀,你们的目标是何物?

你们是否也像人类心胸中的风暴?

或者你们要像鹰隼似的在高空找一个巢?

九七

要是现在我能确切地抓住和倾吐

我心坎上那一种最强烈的素质;

要是我的思想能言简意赅地流露;

把强弱的一切:灵魂、心灵、情感、意志,

把我可能追求,正在追求,感受、认识,

而仍未把我毒死的一切压缩成一个字眼,

那么,我就说,“闪电”这词儿便是;

就如闪电无声,我活着,死去,默默无言;

怀着最无声息的思想,我像一把套在鞘中的剑。

九八

又破晓了,沾满朝霞的清晨到来,

克拉伦斯

微风吐着芳香,景色如童颜之欣欣,

晨光含着戏谑的讥讽驱走了云块,

生气勃勃,犹如世间没有墓和坟;

接着又是光天化日,我们都重新

踏上我们的生之旅程,那么我也可以,

美丽的莱蒙湖呵!就在你的湖滨,

找到为沉思所需的养料和空气,

要好好思索,凡是值得深思的事,都不轻易抛弃。

九九

可爱的克拉伦斯!痴情的诞生处! [40]

你的空中飘动着青春热情的气息,

你的所有树木都生根于爱的沃土,

远峰上的冰河捉住了爱神的容姿,

夕阳向着玫瑰色的积雪凝视,

它的光辉已可爱地眠卧白雪之上。

峰峦和古老的岩石诉说爱神的故事,

他曾到这儿避难,躲避人海的激荡,

激荡使灵魂产生希望:诱惑人,但又嘲弄人的希望。

一〇〇

克拉伦斯,神的脚步曾踏过你的幽径,

永生的爱神的脚步;他在此登上宝座,

山峦是宝座下的阶石;这位神明,

他就是万物的生命和光;能这么说!

请看那寂静的岩洞、森林,和山峰峨峨,

他还向花朵儿喷吐他的温馨气息,

每朵花上可以看到他的眸子在闪烁,

他吐露的气息具有多慈惠的神力,

超过狂风暴雨,哪怕在暴风雨大发雷霆之际。

一〇一

这儿一切都属于他;黑色的古松, [41]

像在高处给他撑伞,湍流之声滔滔,

像是他倾听着的音乐,葡萄丛,

为他掩盖走下湖畔去的绿荫小道,

崇拜他的湖水向他鞠躬,欢迎他来到。

喃喃地吻着他的脚;还有那森林

(那么多古树,灰白的树干已经苍老,

绿油油的树叶却年轻而欢欣),

永远奉献给他和他的亲族那种热闹的寂静。

一〇二

蜜蜂和鸟雀的住处的众生的静寂;

还有妖仙似的、五色缤纷的精灵:

它们崇拜他,用比言语更甜的标记;

它们张开翅翼,快乐而又天真,

没有恐惧,而生气勃勃。泉水涌喷,

山上落下瀑布,摇摆着的树枝弯弯,

花蕾比别的更快地把美感输入人心,

这一切都融合起来,各各在此伸展,

并且被爱神凝结成为一个完整而有力的至善。

一〇三

没有爱过的人,在此能得爱的知识,

罗讷河谷

使他们自己有崇高而热烈的灵魂;

已知这温柔的秘密者,将爱得更真挚,

因为这儿是爱神的住处;不幸的人们

和尘寰的荒凉迫得他离弃他们而远遁,

他的本性是宁愿死,如果不自由;

他不是枯坐不动的,要就是送命,

要就发扬成无限的欢欣,欢欣得不朽,

欢欣得有如天上的日月星辰一样地长久!

一〇四

并非为了小说,卢梭才选择这地方,

用感情来渲染它;而是因为他明白,

爱情必须把这最适宜不过的风光

与心灵所产生的纯洁人物连在一块。

这是爱神解脱普赛克的束缚的所在, [42]

他使它又可爱又神圣;这儿寂寞,

而且奇妙、奥秘,这儿的光景可爱,

有一种声音,有灵感;在这儿,罗讷河

像一张柔软的温床,阿尔卑斯山像崇高的宝座。

伏尔泰故居,费纳

一〇五

洛桑和费纳!因为两个人曾经居住, [43]

他们的名字使你们也有了赫赫大名;

他们也是凡人,但通过危险的道路,

寻求而且找到通向不朽之名的捷径。

他们有巨人的头脑,所抱的雄心,

与泰坦们相似,要在大胆的怀疑之上, [44]

堆起思想的大山,足以唤起隆隆雷声,

足以召来天上的火焰,且与之争抗,

上天对人和人的学说除了微笑就只能这样。

一〇六

一个是火焰和浮躁的化身,像赤子, [45]

愿望的变化难以预料,心猿意马,

快乐、阴郁、神圣而粗野,但他也是

一身兼为诗人、历史家和哲学家;

他接触人类社会的各方面,精深博大,

成为学术上的普罗透斯。但他的才能, [46]

最长讽刺,那简直像一阵狂风吹刮,

随心所欲地飘扬,拔起一切事物的根,

有时叫蠢材们出丑,有时使得皇座也为之摇震。

一〇七

另一个渊博而稳重,不顾脑汁枯竭, [47]

年复一年地悉心钻研,把智慧积存,

不断地想呀想的,孜孜不倦地治学,

把他所用的武器磨炼得锐利万分,

用严肃的讽刺拔掉严肃的教条之根。

他是讽刺之王,讽刺是最凶恶的咒语,

激得仇敌咬牙切齿,因为他们惊心,

也注定了他自己堕入热狂者的地狱;

他的讽刺是多么雄辩地回答了所有的问句。

一〇八

然而,愿他俩的遗骨在墓中安睡,

因为他们已受惩罚,不论是否公正;

我们无权来评判,更谈不到定罪;

时辰一定会来到,那时像这类事情,

成为众所周知;否则希望和恐惧心,

将像尸体似的在一个枕头上安卧,

而尸体必然腐烂,这点可以肯定;

并且大家都相信,尸体一旦复活,

那时就会被宽恕,或者受到责罚,根据他的罪过。

一〇九

且不说人类的业绩,而再来读一次

大自然写的杰作,并且结束这一章,

我以我的幻想哺育了这一些诗,

然而已显得太冗长了,近乎荒唐。

云块飞向阿尔卑斯山峰,在我头上,

但是我—定要穿越过这些云层,

我一步步向上攀登,尽情地眺望,

要到此山的最高峰,多云雾的部分,

在那儿,大地凭着山峰制服了强有力的风云。

乌契

一一〇

意大利!意大利!我在遥望着你,

你悠久的历史照亮了我的心坎。

从你差些被那迦太基人征服之时起, [48]

直到为你争得荣誉的最末一班

豪杰和圣贤的光辉——你的历史灿烂;

你是许多帝国朝代的皇座和坟墓;

但从罗马皇家山上的不竭源泉,

依然有泉水流下,它们甜美如甘露,

让人们畅饮,使他们追求知识的渴望得以解除。

一一一

我这部诗的篇幅,已经花了这么多,

那再度写作的动机也并不很轻松:

目的是要改变过去的那种生活,

要觉到自身和往常的模样有所不同,

使那心灵坚固而不为自己所动;

洛桑

骄傲而小心地隐藏爱情和仇恨

(志向、忧虑、热忱和激情种种统治着我们的精神上的暴君),

是灵魂的重大责任;无论如何,这是个教训。

一一二

至于这些字行,就这么凑成诗章,

它们也许是一些无甚害处的消遣,

那些旅途上一瞬即逝的名胜和风光,

我匆匆地描绘下来,再加以渲染,

供自己和别人排遣一时的空闲。

青年人渴望名誉,而我已不这么幼稚,

斤斤计较人们皱眉,还是露出笑脸,

以此作为伟大前途的吉凶标志;

我是一向孤立的,不管被人家忘掉或者牢记。

一一三

我没有爱过这人世,人世也不爱我;

它的臭恶气息,我从来也不赞美;

没有强露欢颜去奉承,不随声附和,

也未曾向它偶像崇拜的教条下跪,

因此世人无法把我当作同类;

我厕身其中,却不是他们中的一人;

要是没有屈辱自己,心灵沾上污秽,

那么我也许至今还在人海中浮沉,

在并非他们的而算作他们的思想的尸衣下栖身。

一一四

我没有爱过这人世,人世也不爱我,

但是让我们好好分手吧,漂漂亮亮;

虽未亲见,我相信许多事并非虚讹,

世上的确有希望,不骗人的希望,

也有着真正的道德,慈悲的心肠,

不肯构设谋害懦弱者们的陷阱,

我也相信真有人为他人而深深悲伤,

真有那么一个或两个表里一致的人,

善良并非一句空话,幸福也并不是虚幻梦影。

一一五

我的女儿!这一章诗以你的名字开始,

又以你的名字结束,诗到此写尽;

我看不到你的容貌,听不到你的声息,

但有谁更怀念你,多少年来总有个影

紧紧追随着你,它萦绕着你而不离分。

虽然你是永远再看不到我的脸颜,

但我的诗篇终会映射进你的眼睛;

渗入你的心坎,虽然那时我心已朽烂,

这是出自你父亲的手笔,他留下的声音和纪念。

一一六

照看你幼小的心灵逐渐地成长,

注视你早岁的小小的欢欣,仔细看你

一寸寸地长高,注意着你是怎样

获得外界的知识——在你是多么惊奇!

把你放在温柔的膝上,搂在怀里,

在你娇嫩的双颊印上父亲的吻,

啊,我是恐怕不会有这样的运气;

但这些本是我天性之中的一部分,

好像是如此,虽然我不知自己性格的究竟。

一一七

人们会教你盲目憎恨你的生父,

我知道你还是会爱我;虽然我的姓名,

人们会不让你听到,因为那像咒诅,

充满着不快,因为早失去父女名分;

虽然坟墓将使我俩永远不可接近,

我知道你仍会爱我;虽然人们蓄意

要从你的身上,把我的血液抽尽,

但他们将徒劳;就算他们达到了目的,

你还是爱我的,而且保持着那重于生命的东西。

一一八

我多爱你,虽然你生于痛苦的时辰,

又是在患难之中生长。你的爸爸

遭遇的也是这些,你的也不见得轻;

你现在还处于同样的环境之下,

但你的火焰将比我温和,而志向更远大。

愿你在摇篮里安睡吧!不论在何处,

在海上,或者在山间——我现在的家,

我总是要这样默默地为你祝福,

同时叹息一声,想到你呀,本是我掌上的明珠!

注解

[1] 作者在第二次去国的船上跟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儿的幻象告别。“上次相见”云云,其实是他俩最后一次的会见。作者婚后发生家庭纠纷,英国上流社会的黑暗势力群起而攻之,乘机造谣诬蔑,以拔除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眼中钉”。他当时知道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再见他的女儿了。这一节诗十行,是唯一的例外。

[2] 漂泊的叛逆,指哈洛尔德。“青春的黄金时代”,即作者写作本诗第一、二两章的时候,当时才二十一二岁。

[3] 迦勒底(Chaldea):古地名,在波斯湾、幼发拉底河一带;迦勒底人以占星著称。

[4] 指滑铁卢战场。

[5] 当时还没有造纪念塔。上饰比利时雄狮的金字塔是1823年才建立的。

[6] 巩固王权:拿破仑(即下节所说的“雄鹰”)既败,神圣同盟得势了。

[7] 欧洲的花朵:指年轻军人们。

[8] 哈摩狄乌斯(Harmodius):公元前514年,雅典的暴君希庇亚斯(Hippias)及希帕克斯(Hipparchus)兄弟倒行逆施,志士哈摩狄乌斯等乘祭神的机会以月桂枝藏剑刺死希庇亚斯和希帕克斯,使雅典人民重新得到自由。

[9] 滑铁卢大战前夜(1815年6月15日)里士满公爵夫人(Duchess of Richmond)在比京布鲁塞尔举行盛大的舞会。

[10] 不伦瑞克公爵:即腓特烈·威廉。他几乎是在刚开火的时候就战死的。他的父亲于1806年在耶拿战役中阵亡。

[11] “卡梅伦人的集合”,是卡梅伦(Cameron)部族高原居民的一种战叫(War⁃cry)或号召的名称。卡梅伦是苏格兰部族名,以出剽悍的军人著名。此节描写苏格兰士兵参加滑铁卢之役的情形。

艾尔宾(Albyn),即苏格兰;本地的土语。英国统一以前,苏格兰人与撒克逊人是仇敌。“艾尔宾的山岭”应是这些“卡梅伦”兵的家乡,自然听惯了他们的战叫,不仅如此,他们的敌人——撒克逊人也听惯的。

拉基尔(Lochiel)的战叫:即上述“卡梅伦人的集合”;这是换一种说法。拉基尔是著名的卡梅伦将领。

[12] 风笛(Mountain⁃pipe):又称袋笛或高地风笛,苏格兰军队中的乐器。

[13] 伊文、唐纳德:均为卡梅伦首领,即伊文·卡梅伦爵士及其后裔唐纳德。

[14] 阿登尼斯森林(Ardennes):一般译为阿登森林,在布鲁塞尔和滑铁卢之间。

[15] 比我高明的诗人:指司各特。

[16] 霍华德:即腓特烈·霍华德少校;其父卡拉艾尔伯爵曾经是作者的保护人(Guardian),作者在《英国诗人与苏格兰批评家》一诗中嘲骂过他。

[17] 基督教徒认为到世界末日,上帝要使所有死者复活,然后进行审判。

[18] 人的寿数:指七十岁。参阅第一章注5。

[19] 指拿破仑。

[20] 腓力之子:指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大帝。

[21] 第欧根尼(Diogenes):古希腊犬儒哲学家,他只需要一个栖身的木桶、一只饮水的木瓢;后来连木瓢也扔了。传说他曾叫国王亚历山大在他面前站开点,不要遮住阳光。他也曾打着灯,在正午的街上走,人问其故,他答说:“找一个诚实的人。”

[22] 德勒根菲尔斯峰(Drachenfels)是莱茵河畔七大山之最高峰,字面意思是“龙峰”。

[23] 科布伦茨(Coblentz):普鲁士的要塞,在莱茵河与摩泽耳河(Mosel)会合处。

[24] 玛索(Marceau):年轻的法国将军,在法兰西第一共和国的第四个年头(1796年)负伤而死。死时年仅二十七岁。和他葬在同一坟墓中的是霍奇将军。

[25] 艾伦勃莱茨坦(Ehrenbreitstein):欧洲最坚强的堡垒之一,位于科布伦茨对面的高冈上。1799年由于《雷奥本和约》而落入法军之手,终于在1801年被他们破坏。

[26] 莫拉(Morat):瑞士地名,在纳沙泰尔湖(Neuchatel Lake)之东。1476年6月瑞士人在此打败了勃艮第公爵的军队。一万五千多名侵略军的尸骨堆积在一个教堂里,1798年法兰西革命时该教堂遭破坏,作者路过时还看到尸骨狼藉的惨象。但这些死者是不值得可怜的,因为他们进行侵略而被爱自由的瑞士人民击溃。

[27] 坎尼(Cannae):古战场名。公元前216年,迦太基人汉尼拔在此战胜罗马军队。

[28] 孤单的圆柱:在今瑞士阿旺什(Avenches)。该地是古罗马一个地区的旧址,离莫拉约五英里。柱高三十九英尺,原属阿波罗神殿。这柱叫作“Le Cigognier”,柱顶有筑了几百年的鹳窠。

[29] 属地:亚凡谛根(Aventicum)是一个都城,周围的地区由该城管辖。亚凡谛根即今天的阿旺什。

[30] 作者原注:“亚凡谛根城的一个女尼朱丽叶·阿尔宾努拉,因其父被控叛国,判死罪,营救无门,遂自杀。”但后来发现这是伪造的事,因作为根据的墓志是假的。

[31] 莱蒙湖(Lake Leman):即日内瓦湖。

[32] 养育它的湖泊:即与罗讷河相连的莱蒙湖。

[33] 回想一个人:指卢梭。“他的诞生之地”是日内瓦。

[34] 瞿丽(Julie):卢梭的《新哀绿绮思》(The New Heloise ,也译为《新爱洛伊丝》)中的女主角。她是一个贵族女郎,爱上了她的教师圣普乐,但出身不同,成为这一对恋人中间的阻力。

[35] 难忘的吻,据卢梭在他的《忏悔录》中的自述,当他作客巴黎附近德比内夫人家时,爱上了夫人的小姑杜德托夫人,他总是在每天早晨碰见她,接受对方给他的作为礼节的一吻。

[36] 毕西亚山洞(Pythian):古希腊德尔斐阿波罗神谕所的别名。

[37] 他的同道:指伏尔泰、狄德罗等人。

[38] 侏罗山(Jura):在日内瓦湖西岸。

[39] 西塞里亚(Cytherea)的腰带:希腊神话中维纳斯神的腰带,谁系了它就会变得十分秀美。

[40] 克拉伦斯(Clarens):日内瓦湖附近的小村。卢梭以此地为背景,描写《新哀绿绮思》一书的中心人物。

[41] 都属于他:“他”指爱神。

[42] 普赛克(Psyche):爱神的“爱人”,灵魂的化身。

[43] 洛桑、费纳(Ferney):均为日内瓦湖畔小城。吉本曾在洛桑写成他的《罗马衰亡史》;费纳则是伏尔泰的寓居之处。

[44] 泰坦:希腊神话中的巨人,他们为了到奥林帕斯,而把贝里翁山堆到奥萨山之上。

[45] 指伏尔泰。

[46] 普罗透斯(Proteus):变化自如的海神。

[47] 指吉本。

[48] 迦太基人:指汉尼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