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显顿与卡蒙纳将军在边境办理了过境手续后——手续是各自单独办的,便又回到车中,然后把枪支和刀还给他的同伴,同伴叹了口气。

“现在我觉着更安心了。玩上把牌如何?”

“那好嘛,”阿显顿说。

无毛墨西哥佬打开了旅行袋,从袋的一角拽出一盒满是油腻的法国牌来。他问阿显顿玩没玩过埃卡台牌,而当阿显顿说没玩过时,提出了打皮克牌。对这种打法阿显顿倒还并不生疏,于是定下赌注,就打起来了。因为两人都想速战速决,所以每次都打四人的牌,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个打法。阿显顿每次的牌都很不坏,可尽管如此,那将军的牌都好像更胜一筹。阿显顿把眼睛睁得大大,时刻提防着他的对手别设法把他的好机会给涂去抹掉,可他又查不出任何迹象足以说明对方有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地方。他一局一局地连输下去。他可说是一筹莫展,陷入绝境。他的债台越筑越高,最后几乎高到上千法郎,这在当时可是笔数目了。这期间将军一直抽烟不断。但这烟全是他自制的,手指头一卷,舌尖尖一舔,就制出来了,而且速度神速。最后他一头靠在了椅背上。

“顺便问一句,我的朋友,英国政府对你们在出公差期间打牌输掉的钱给不给报销?”

“当然不给。”

“我看你已经输得够不少了。如果我知道这一切都得记在你自己的账上,那我在到达罗马之前是不会再提出玩牌的。但你对我还是非常同情的。如果这都是你的钱,我决不想再赢你了。”

他把纸牌收拾了起来,放到一边。阿显顿情绪低落地掏出不少票子,递到墨西哥佬手里。他数了数,非常利索地把它们仔细叠好,放到了皮夹子里去。接着身子往前一探,他简直非常亲热地拍了拍阿显顿的膝盖。

“我对你印象不错,你为人谦虚,不自以为是,没有你们国人的那副傲慢态度。我相信你会按我的原意接受我的一项劝告的:不要和你不熟悉的人打皮克。”

阿显顿此刻有些沮丧,可能他的脸上就露了出来,所以墨西哥佬伸过手来,向他安慰道:

“我的亲密伙伴,我的话没有伤着你吧?我决不希望会是那样。其实你的皮克也并不打得比其他人坏。不是因为这个。如果我们能长期一道旅行,我是会教你几招赢钱的本领的。一个人打牌就是为了赢钱嘛,老输有何意义?”

“我觉着只有在爱情上和在战争上才有公平可讲,”阿显顿道,说着呵呵一笑。

“啊,真高兴看到你又笑了。面对损失就该是这种态度。我看得出,你不只脾气好,而且很有头脑。你肯定会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将来我再回到墨西哥,重新拥有了我的财产,你一定得前去找我,和我住上一阵。我会像款待王公一般地款待你。我的马匹可由你随便去骑。我们可以一道去看斗牛。如果有哪个女孩你看上了,你只需吭个声,就可以想要谁要谁。”

他开始跟阿显顿讲起了墨西哥那里一望无际的辽阔,计数不清的各类hacienda1与矿山,他这么多东西全都被没收了。他还讲了不少他曾生活于其间的那个封建国家。且莫管他所讲的种种的真假虚实为如何,他的那些堂皇响亮的词语还是流溢散放着浪漫传奇的浓郁色彩香泽。他描绘了一幅幅似乎仅属于另一个世纪的广阔生活图景,他那挥舞不停的丰富手势又给人的心灵的眼睛携来了种种说不尽的事物:棕灰橙黄的莽莽原野、大片大片碧油油的种植园、漫山遍野的成群牛羊、月明之夜那凝入浩瀚夜空的盲乐师的片段歌声以及吉他的袅袅琴弦。

“可这一切全都没了,没了。在巴黎,我穷得不得不靠教教西班牙语来挣点小钱,或者靠拉拉洋片,关于美国佬的——Americanos del Norte2,我的意思是说——关于那里都市的夜生活。我这位在酒宴上一掷千金的人物如今竟被逼得像个印第安瞎子似的成天价靠沿街乞讨活命。我这名往那美女的腕上一扣就是一对钻石镯子而且以此为乐的阔少公子,竟混得不得不从一个年纪可以当他妈的老女人那里去接受一身穿的。忍耐啊。人天生就是忧患重重的,就像那不断升天的火花,但灾难不幸不会永远不变的。时机正在一步步成熟,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奋其一击的。”

说着他又把那副油腻纸牌取了过来,摊成几个小摞。

“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它们会说些什么。纸牌是从不骗人的。真的,如果我当年对它们的信仰再坚定一些,我就不至于因了我的一着失误而毁了我的全局,那本来是可以避免掉的。我自己倒也问心无愧。我已经尽了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该做的一切努力,我感到遗憾的只是,外界逼着我不得不干的那件事,我原本是可以想不干就不干的。”

他往那些牌里定睛细视了一会儿,然后把其中一些推到一边。再把剩下的重新洗过——所据原则我就不清楚了,最后又再次把它们摆成若干小摞。

“其实纸牌警告过我,这点不容我不承认,这警告还是清楚而确切的。爱情,深肤女子,危险,出卖与死亡。这事本来明显得就如同脸上长着鼻子那样。任何一个傻瓜都能看得出来那里面说的什么,更何况我这个一生都牌不离手的行家。我没有一件行动可以事先不去征求它们的意见。这是不能推脱的。我是叫爱给搅胡涂了。说真的,你们北方民族对爱这事是不理解的。你们不懂它会如何使你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于是仿佛染上了疟疾似的,消损得不成人形,你们不懂得什么是得了狂热病,结果一个人就跟个疯子似的,为了满足其私欲,他会不顾一切。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为了爱情,就会,Si,Seor,3什么也干得出来:蠢事,罪恶,甚至是壮烈举动。这时比珠穆朗玛峰更陡峻的峰顶,他也能攀登得上去,比大西洋再宽广的洋面他也能横渡得过去。他是神灵,他也是魔鬼。我的一生就毁在了女人手里。”

无毛墨西哥佬再一次凝注着这些牌,从各小摞里取出了一些,其余没动。他又洗了次牌。

“我曾经被成群成群的女人爱过。我说这话不是出于虚荣。我也不作任何解释。这只是实际情况。不信请到墨西哥城去一趟,问问他们了解不了解曼纽·卡蒙纳以及他的众多俘获。问问有多少女人曾拒绝过曼纽·卡蒙纳。”

阿显顿眉头微蹙,不无思虑地注视着他。他心下不解,R这位在选其工具上向来准确得若有神助的精明人,这一次怕不会也出了问题,并因此而颇感不安。难道这无毛墨西哥佬竟真的相信他自己是魅力无穷,战无不胜,还是他只是个大言不惭的骗子?在他将纸牌来回拨弄的过程中,他已经把牌全都取了出来,就只剩下四张,这四张全都是正面朝下,并排放着。可他不翻过来。

“有命运这回事啊,”他道,“世上没有一种力量能改变得了它。我往往犹豫开了。这是一个每次都使我非常害怕的时刻。我得铁了心才敢去翻这纸牌,因为很有可能它们会告诉我,等待我的将是一场灾难。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有的时候我也会达到这种地步,失去了去面对这四张命运之牌的全部勇气。”

的确,他此刻盯视着这四张牌的背面时的那副焦虑他也并不想去掩盖。

“我刚才和你讲什么了?”

“你刚才只是跟我讲女人对你的魅力是无法抗拒的。”阿显顿冷冷地回答道。

“尽管如此,有一次我还是发现了一个拒不接受我的女人。一起初时我是在墨西哥城的一所房子,一所casa de mejeres4里见着她的,我正上楼的工夫她也正下楼。她看上去并不很美,我接触过上百个比她更美的女人,但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就通知了管这房子的那个老婆婆把她给我送来。如果你去了墨西哥城你会认得她的;人们都管她叫拉·玛卡匝。那女人讲,那女孩并不是这里的住户,只是不时地过来一下,就又走了。我跟那女的讲,我第二天晚上还要见她,另外我来之前不要让她走掉。可第二天我因有事耽误,去得晚了些,拉·玛卡匝告诉我,那女子说她不习惯等人,已经走了。我是个好脾气的人,另外我也不在乎女人好耍点小性子或折腾下人,这也是她们魅力的一部分嘛,于是我一脸笑容地掏给她一百杜鲁5的钞票一张,并允诺下一天我一定准时到达。但第二天晚上我去后,这次是分秒不差,拉·玛卡匝却把这一百元钱还了回来,声称那女孩子说她对我不感兴趣。我对她的傲气感到好笑。我当即摘下我手上的钻戒,并告诉老妇人把它交给那女孩子,看看见后能不能使她回心转意。第二天上午老妇人给我带来了一份回赠——一朵红的康乃馨花。接到花后,我真不知道是该笑该哭。我不习惯在自己火辣的兴头上屡受挫折。我也从来没有吝惜过金钱(因为金钱又有何用,如果不是花在美人身上?),于是我让那女人再去女孩子那里告诉她说,如果当晚她肯来与我共进晚餐,我愿意拿出一千杜鲁来酬谢。工夫不大她捎来回话,那女孩子愿意前来,但有一个条件:晚膳用毕便得准许她立即回家。我耸了耸肩,答应了这个条件。我认为她不会十分认真的。我以为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吊人胃口。晚上她果然前来我家赴宴了。是我刚才说过她并不美吗?不。她实在是我一生所遇到过的最漂亮、最奇妙的女人了。我被她彻底迷住了。她是既有魅力,又有机智,她具有着安达卢西亚6人的全般韵味风情。一句话,她成了我的仰慕对象。我问她为什么对我一点也不客气,可她却当着我的面嘲笑开我了。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对方。我使出了我的全般手段。我发挥得超越了我自己。但饭刚一吃完,她立即站起身来,向我问安告辞。我问她她又要去哪里。她回答道,我答应过她饭后就可以走;她相信我是个讲荣誉的人,所以会信守诺言。我又是争辩,又是理论,又是发疯,又是咆哮。可她就是拿那句诺言来堵我口。我能要求她做到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要她答应第二天晚上再以同样条件来和我一起用饭。

“你一定认为我对她会发怒的,因为一连七天我都是以千元的代价来要她和我吃顿饭的。每天夜晚等她来时,我的一颗心始终都是悬在嗓子眼上的,忐忑不安,那紧张程度实在不亚于斗牛场上的一名novillero7,而她每个晚上对我呢,不是耍弄,就是嘲笑,不是胡调,就是把我逼得发疯。我已经爱得中了魔了。我从来不曾,以后也更没有,这么狂恋过哪一个人。这时我什么也再不能想。我已经神志不清。我把一切都误下了。我是一名爱国者。我们一小撮人聚集到了一起,决心再不受那虐政统治,我们不想在那里继续受罪。一切肥差全给某些人抢去了,而我们只有纳税的份,仿佛我们不过是些商人。另外我们真是受尽小看,横遭污辱。可我们是有钱有人的,我们制订好了计划,我们眼看就要准备起事。这时我有说不尽的事情要干,会议要开,军火要购买,命令要发布;但我因为在这件事上陷溺太深,一件都无心去管。

“你也许以为我对这女人会发怒的,因为她确实把我耍弄够了,而我是谁啊?是个一星星的好奇也得给予满足的人。我不相信,她拒绝我只是为了煽起我的更大的欲火;我倒是更相信她讲过的一句更痛快的话,非等到她爱上了我,她是决不会委身于我。她说,能不能使她爱上我就全靠我了。我认为她是一名天使,我做好了耐心等待的准备。我胸中的一团烈火已经燃烧到了这样的程度,它迟早,我觉着,它最后总会把它传给她的;它正像燎原的烈火那样,周围的一切都将被它吞噬;而最后——最后她宣称她爱上了我。我的激情已达到了如此可怕的程度,我担心我真会登时栽倒毙命。啊,那是什么样的极乐狂喜,什么样的神魂颠倒!我会甘愿把我世上的一切全给了她,我简直会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去装饰她的美发;我要做出某种奇迹来证明我对她的爱是多么浩大无边,我要去做那根本办不到的,那没人能相信的,我要赠送给她我自己,我的灵魂,我的荣誉,赠送一切,一切我的财物和一切我的种种;所以那天夜晚当她就躺在我的怀抱里时,我把我们的那个造反阴谋,参加者都有谁谁等等,统统都透露给了她。我觉察到,她因听得用心身体僵直起来,我还觉出她的眼皮忽闪了一下,那肯定意味着点什么,只是我弄不清,另外那抚摸着我脸的手也忽然变凉变干;我猛地疑窦大生,那纸牌上对我的训示忽地又全想了起来:爱情,深肤女子,危险,背叛与出卖。前后三次我见到过这个训示,可三次我都没有注意。不过我没有露出我窥察到了什么。她贴着我的胸脯跟我说,这些事可把她给吓坏了,不过某某人是否也牵涉在内。我据实回答了她,以再次作个试探。就这样,凭着她那无限的招数伎俩,就在这又吻又亲的不知觉间,她已把那个阴谋的桩桩件件一个不落地全部从我的口里给勾了出来。这一下,我算是完全明白过来了,原来她是个特务。她是总统派下来的,以便利用她那魔鬼般的身段来引诱我,而现在我们的一切秘密已经全给她套了出来。我们现在的每条人命全都捏在了她的手心,所以只要她一走出这个房间,不出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就各个全都见鬼去吧。可我又爱她,我又爱她;语言无法形容燃烧在我心头的那股欲火的痛楚;爱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再是乐,它只是痛,痛,但痛得那么微妙,它又超越了一切的乐。这正是一些圣贤所常说的那种灵界的痛楚,当他们沉陷在圣洁的狂喜之中。不过我明白她不能再活着走出这间屋的。另外我还担心,再稍有耽搁我就会丧失了下手的勇气。

“‘我觉着我该睡了,’她道。

“‘睡吧,我的小鸽子,’我回答道。

“‘Alma de mi corazon,’8她向我称呼道。‘我这颗心的灵魂。’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那沉甸甸的眼皮,黑得像葡萄似的,又有点湿润,那眼睛上覆盖着的沉重眼皮——于是工夫不大,从紧贴着我的那副酥胸的均匀活动来判断,此刻她已经睡着了。你看,我是舍不得她的,我没法忍心去让她受死,她是特务,这事不假,但我的一颗心还是让我避免让她知道后的恐惧。奇怪的是,我并不曾因为她出卖了我而发怒。我本应恨她,恨她的阴险邪恶,可我恨不起来,我只感到我的灵魂被包裹在夜幕里面。可怜的人啊,可怜的人啊,我简直快要呼吁对她的赦免了。我把手臂轻轻地从她的腰下抽了出来,那是我的左手,但右手却是自由的,于是靠它把身体支撑起来。可她实在是太美了,当我竭尽全力一刀切在她颈上时,我不能不掉转我的面孔。就这样,她眼都没眨就一命归阴了。”

他停了下来。他眉头紧蹙,继续盯视着那四张牌,此刻仍然正面朝下,没翻过来。

“本来全在那些牌里。为什么我就没有接受它们的警告?我不想再看它们了。滚它们的蛋吧。把它们全都赶走。”

接着啪的一声,他把整副纸牌全拨拉到了地下。

“虽然我也是一名自由思想者,我还是出资为她的亡灵做了台弥撒。”说着他往椅背上一靠,吸起自制的卷烟。他长长地吸了一大口烟。又耸了耸肩膀。“上校说你是一名作家。你都写了些什么?”

“小说,”阿显顿回答道。

“侦探小说?”

“不。”

“为什么不?只有侦探小说我才看。如果我也是一名作家,那我一定要写侦探小说的。”

“那可是难写了。要写这种东西,你得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编造构制本领。我也曾编过一个谋杀故事,但由于这谋杀干得太天衣无缝了,结果再也想不出一条办法能够破案,以证明某某罪正是某某人犯的。可这种小说的一个传统写法便是,最终总得让那奸人伏法,正义得伸吧。”

“如果你那凶杀真像你想的那么天衣无缝,这时你能定那恶人的罪的唯一办法就是你得找出他的作案动机。这样一旦你找到了那个动机,以前一直都从你视线中滑掉的证据也就会全在你手里了。反过来说,如果动机不明,最了不起的证据也会使你难以定案。举例来说,你设想一下吧,假如你在一条荒凉的街道上,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你走上前去朝着某个人的心脏处就是一刀,这时谁会想得到那凶犯就会是你?但如果那遇害者恰巧是你妻子的相好,或者是你的弟兄,或者曾经欺骗或侮辱过你,这时一张纸片、一段绳子或一句闲言碎语都可以成为判你绞刑的证据。在他被杀死的那一刻你都有过哪些行动?难道在这事的前后不是有不少的人都看见过你吗?但如果他对你只是陌生人一个,那么谁又会怀疑你?所以那个开膛手杰克9最终肯定会逃脱的,除非是当场捕获,抓个现行。”

阿显顿有不止一个理由该换换话题了。他们即将在罗马分手,因而对彼此的行动应与他的同伴有个共识。墨西哥佬将去布林迪西,而他自己将去那不勒斯。他准备去住的地方叫贝尔法斯特旅店,一处离港口不远的大型二等旅店,是个普通行商和节约的旅游者经常光顾之地。房间号码最好让将军知道,这样遇有急事,可以不必问询门房直接进来找他。所以下一站时阿显顿就在车站小卖部购了一个信封,并让墨西哥佬在布林迪西邮局亲笔给自己发上封信。那时阿显顿只需把自己的房间号码寄给他就行了。

墨西哥佬听了只是耸肩。

“在我看来这些防范措施都只是幼稚可笑的。根本就不存在着什么危险。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完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这种工作我不熟悉,所以事事只能遵照上校的指示来做,并对我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多过问。”

“一点不错。万一情况紧急,使我在不得不采取强烈手段时陷入麻烦,我仍然肯定会被当成一名政治犯来对待。意大利参加到协约国这方面来作战只是个迟早的事,那时我也就没事了。这一切我全都早考虑过了。所以我这里十分认真地请求你,对这事的后果你不必要有一丝担心,那事的轻松就如同你去泰晤士河上吃顿野餐似的。”

当最后他们终于分手,阿显顿发现在去那不勒斯的路上车厢里只有他一个时,他确实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真高兴他总算甩掉了那个唠里唠叨、面目可憎、行为荒唐的家伙。他已前往布林迪西去会那康斯坦丁·安德里亚底了。如果他跟阿显顿讲的话里有一半是真的,那阿显顿可就要谢天谢地他总不致再步那位希腊客的后尘了吧。他心里也在琢磨,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他又将怎么去会那面带愁容的爱奥尼亚人10,身携密件,内藏奸宄,但一丝也不晓得他此刻已经一步步把头颈伸向人家早已为他设下的圈套。这事一想起来,也真会叫人不寒而栗!可这是在作战啊,只有愚人才会认为作战是可以戴着羔皮手套去进行的。

1 指西班牙与中南美洲的农庄。此词的含义极广,约可包括种植园、庄园、农场、牧场,甚至工厂、矿山等。

2 西班牙语:北部的美国人。

3 西班牙语,相当于英语的Yes,Sir(是的,先生)。

4 西班牙语:有宅院的房子。

5 西班牙语为duro,为西班牙与西属中南美洲的一种银元。

6 Andalusia,地区名,过去西班牙南部的一个省份。

7 西班牙语:新手。

8 西班牙语,其意思见下面那句。(书的作者已代为译出)

9 19世纪英国伦敦的一个杀人犯,绰号“开膛手杰克”。这里系指一般凶手。

10 爱奥尼亚,希腊部族之一,这里仅为希腊人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