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埃掌权人物(上)

小村庄在西北很多,但是城市不论大小却不常见。除了红军草创的工业以外。西北完全是个农业区,有些地方,还是半游牧区。因此,纵马登上崎岖的山顶,看到下面苍翠的山谷中保安的一片古老城墙,确实使人觉得十分意外。①

在唐朝和金朝的时候,保安曾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边防要塞。至今人们犹可在一条狭仄的隘口两旁,看到堡垒的残迹,被下午的阳光染成一片火红色。当年蒙古人的征略大军,就是通过这条隘口大举侵入这个山谷里来的。保安还有一座内城,从前驻扎过边防军;最近经过红军修缮的一道高大的用作防御的砖墙,围绕着约莫一英里见方的地方,就是现在保安城所在。

我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南京同他打了十年仗的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用最近采用的正式头衔,就是“中华人民苏维埃共和国”的主席。旧名“中华工农苏维埃共和国”已在共产党开始实行争取建立统一战线的新政策的时候放弃了。

周恩来的电报已经收到,他们正等待着我,“外交部”里已替我预备好一个房间,我暂时成了苏维埃国家的客人。我到了后,保安外侨的人数顿然剧增。另外的一个西方侨民就是一个称作李德同志的德国人。关于前德军高级军官李德,中国红军的这个唯一外国顾问(这使希特勒极为恼火),下文还要提到。

我到后不久,就见到了毛泽东,他是个面容瘦削、看上去很像林肯的人物,个子高出一般的中国人,背有些驼,一头浓密的黑发留得很长,双眼炯炯有神,鼻梁很高,颧骨突出。我在一霎那间所得的印象,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知识分子的面孔,可是在好几天里面,我总没有证实这一点的机会。我第二次看见他是傍晚的时候,毛泽东光着头在街上走,一边和两个年轻的农民谈着话,一边认真地在做着手势。我起先认不出是他,后来等到别人指出才知道。南京虽然悬赏二十五万元要他的首级,可是他却毫不介意地和旁的行人一起在走。

关于毛泽东,我可以单独写一本书。我跟他谈了许多夜晚,谈到各种广泛的问题,我也从士兵和共产党员那里听到关于他的许多故事。我同他谈话后写的访问记录就有大约两万字。他幼年和青年时代的情形,他怎样成为国民党和国民革命的一个领袖,为什么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红军怎样成长壮大起来,他统统告诉了我。他向我介绍了长征到西北的情形,并且写了一首关于长征的旧诗给我。他又告诉我许多其他著名的红军战士的故事,从朱德一直到那个把藏有苏维埃政府档案的两只铁质文件箱背在肩上走了长征全程的青年。

从这样丰富的未经利用、不为人知的材料中,我怎么能够用寥寥数百字把这个农民出身的知识分子转变为革命家的故事告诉你们呢?我不想做这样压缩的尝试。毛泽东生平的历史是整整一代人的一个丰富的横断面,是要了解中国国内动向的原委的一个重要指南,我以后还要根据他所告诉我的情况,把他个人历史的那个丰富的激动人心的纪录写进本书。但是我在这里想要谈一些主观的印象,还有关于他的令人感到兴趣的少数事实。

首先,切莫以为毛泽东可以做中国的“救星”。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决不会有一个人可以做中国的“救星”。但是,不可否认,你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天命的力量。这并不是什么昙花一现的东西,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根本活力。你觉得这个人身上不论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都是产生于他对中国人民大众,特别是农民——这些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贫穷饥饿、受剥削、不识字,但又宽厚大度、勇敢无畏、如今还敢于造反的人们——的迫切要求做了综合表达,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假使他们的这些要求以及推动他们前进的运动是可以复兴中国的动力,那末,在这个极其富有历史性的意义上,毛泽东也许可能成为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

但是我并不像宣布历史的判决。同时,除了他的政治生活以外,毛泽东作为个人也是一个使人感到兴趣的人物,因为,虽则他的名字同蒋介石一样为许多中国人所熟悉,可是关于他的情况却很少知道,因此有着各种各样关于他的奇怪传说。我是访问他的第一个外国新闻记者。

毛泽东有能够从死里逃生、大难不死的传说。南京曾经一再宣告他死了,可是没有几天以后,报上的新闻又出现了他的消息,而且活跃如昔。国民党也曾经好几次正式宣布“击毙”并埋葬了朱德,有时还得到有千里眼的传教士的旁证。尽管如此,这两个著名人物多次遭难,可并不妨碍他们参与许多次惊人壮举,其中包括长征。说真的,当我访问红色中国的时候,报上正盛传毛泽东的又一次死讯,但我却看到他活得好好的。不过,关于他的死里逃生、大难不死的传说,看来是有一些根据的,那就是,他虽身经百战,有一次还被敌军俘获而逃脱,有世界上最高的赏格缉拿他的首级,可是在这许多年头里,他从来没有受过一次伤。

有一个晚上,一个红军医生——一个曾在欧洲学习、精通医道的人——给他做全面体格检查,我正好在他的屋子里,结果宣布他身体非常健康。他从来没有得过肺病或任何其他“不治之症”,像有些想入非非的旅行家所谣传的那样。②他的肺部是完全健康的,尽管他跟大部分红军指挥员不一样,吸烟没有节制。在长征路上,毛泽东和李德(另一个烟瘾很重的人)进行了独特的植物学研究,边尝各种的叶子,要寻出烟叶的代替品来。

毛泽东现在的夫人贺子珍——从前是小学教员,现在本人也是个共产党的组织者——却不及她丈夫幸运。她受到过十多处伤,是炸弹碎片造成的,不过都是表面的伤。正当我离开保安以前,毛氏夫妇新生了一个女孩子。毛泽东的前妻杨开慧曾生了两个孩子。她是一个中国名教授的女儿,数年前被何键杀害。

 

 毛泽东现年(一九三七年)四十四岁。在第二次中华全国苏维埃大会上,他被选为中央苏维埃临时政府主席,这次大会的出席者,代表着当时生活在红色法律③下的九百万左右的人民。说到这里,我要附带插入几句话。据毛泽东的估计,中央苏维埃政府在一九三四年直接控制下的各区最高人口数字如下:江西苏区三百万;鄂皖豫苏区二百万;湘赣鄂苏区一百万;赣湘苏区一百万;浙闽苏区一百万;湘鄂苏区一百万;总共九百万。有些估计高达此数的十倍,令人难以置信,大概是把红军或红色游击队所活动的各个地区全部人口加在一切而得出来的。我把中国苏区人民有八千万的数字告诉毛泽东的时候,他就笑了起来,并且说,要是他们真的有这样广大的面积,革命就差不多胜利了。不过当然,红色游击队的地区,人口还有好几百万。 

毛泽东在中国的共产党势力范围内的影响,今天大概比什么人都要大。在几乎所有组织里,他都是一位委员——如革命军事委员会、中央政治局、财政委员会、组织委员会、公共卫生委员,以及其他等等。他的实际影响是通过在政治局的支配地位发挥出来的,因为政治局有着决定党、政、军政策的大权。不过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他而且尊重他,但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在他身上搞英雄崇拜的一套。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中国共产党人,口中老是叨念着“我们的伟大领袖”。我没有听到过有人把毛泽东的名字当作是中国人民的同义语,但是,我却也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不喜欢“主席”——个个人都这样叫他——或不敬仰他的人。他个人在运动中的作用,显然是很大的。

在我看来,毛泽东是一个令人极感兴趣而复杂的人。他有着中国农民的质朴纯真的性格,颇有幽默感,喜欢憨笑。甚至在说到自己的时候和苏维埃的缺点的时候他也笑得厉害——但是这种孩子气的笑,丝毫也不会动摇他内心对他目标的信念。他说话平易,生活俭朴,有些人可能以为他有点粗俗。然而他把天真质朴的奇怪品质同锐利的机智和老练的世故结合了起来。

我想我第一次的印象——主要是天生精明这一点——大概是不错的。然而毛泽东还是一个精通中国旧学的有成就的学者,他博览群书,对哲学和历史有深入地研究,他有演讲和写作的才能,记忆力异乎常人,专心致志的能力不同寻常,个人习惯和外表落拓不羁,但是对于工作却事无巨细都一丝不苟,他精力过人,不知疲倦,是一个颇有天才的军事和政治战略家。许多日本人都认为他是中国现有的最有才干的战略家,这是令人很感到兴趣的事。

①一九三六年十二月红军占领陕北延安(肤施),迁都到了那里。②彼得·弗莱明先生在其《孤家寡人》一书中似乎大大地传播了这一谣言。③参阅《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基本法律》(一九三四年伦敦劳伦斯书店出版)。其中包括苏区临时宪法,和关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的基本目标的说明。又可参阅《红色中国:毛泽东主席关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发展的报告》(一九三四年伦敦)。

 

 一

苏维埃掌权人物(下)

红军正在保安盖起几所新建筑,但当我在那里的时候,住处是非常原始的。毛泽东和他的夫人住在两间窑洞里,四壁简陋,空无所有,只挂了一些地图。比这更差的他都经历过了,但因为是一个湖南“富”农的儿子,他也经历过比这更好的。毛氏夫妇的主要奢侈品是一顶蚊帐。除此之外,毛泽东和生活和红军一般战士没有什么两样。做了十年红军领袖,千百次的没收了地主、官僚和税吏的财产,他所有的财物却依然是一卷铺盖,几件随身衣物——包括两套布制服。他虽然除了主席以外还是红军的一个指挥员,他所佩的领章,也不过是普通红军战士所佩的两条红领章。

 

 我曾几次同毛泽东一起去参加过村民和红军学员的群众大会,去过红色剧院。他毫不惹眼地坐在观众的中间,玩得很高兴。我记得有一次在抗日剧社看戏,休息的时候,群众一致要求毛泽东和林彪来一次合唱。林彪是红军大学的校长,只有二十八岁,他以前是蒋介石参谋部里一个著名的年轻军校毕业生。林彪像一个小学生似的涨红了脸,讲了几句很得体的话,请女共产党员代替他们唱支歌,逃脱了“点名表演”。 

毛泽东的伙食也同每个人一样,但因为是湖南人,他有着南方人“爱辣”的癖好。他甚至用辣椒夹着馒头吃。除了这种癖好之外,他对于吃的东西就很随便。有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我听到他发挥爱吃辣的人都是革命者的理论。他首先举出他的本省湖南,就是因产生革命家出名的。他又列举了西班牙、墨西哥、俄国和法国来证明他的说法,可是后来有人提出意大利人也是爱吃红辣椒和大蒜出名的例子来反驳他,他又只得笑着认输了。附带说一句,“赤匪”中间流行的一首最有趣的歌曲叫《红辣椒》。它唱的是辣椒对自己或者供人吃食没有意义感到不满,它嘲笑白菜、菠菜、青豆的浑浑噩噩,没有骨气的生活,终于领导了一场蔬菜的起义。这首《红辣椒》是毛主席最爱唱的歌。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自大狂的征象,但个人自尊心极强,他的态度使人感到他有着一种在必要时候当机立断的魄力。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生过气,不过我听别人说,他有几次曾经大发脾气,使人害怕。在那种时候,据说他嬉笑怒骂的本领是极其杰出和无法招架的。

我发现他对于当前世界政治惊人地熟悉。甚至在长征途上,红军似乎也收到无线电新闻广播,在西北,他们还出版着自己的报纸。毛泽东熟读世界历史,对于欧洲社会和政治的情形,也有实际的了解。他对英国的工党很感兴趣,详尽地问我关于工党目前的政策,很快就使我答不上来了。他似乎觉得很难理解,像英国那样工人有参政权的国家,为什么仍没有一个工人的政府。我的答案恐怕并没有使他满意。他对于麦克唐纳表示极端的蔑视,他说麦克唐纳是个“汉奸”——即英国人民的头号叛徒。

他对于罗斯福总统的看法是很令人感兴趣的。他相信罗斯福是个反法西斯主义者,以为中国可以跟这样的人合作。他又问到许多关于美国新政和罗斯福外交政策的问题。他所提问题表明他对于这两个政策的目标都有很明白的了解。他把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看作走江湖的骗子,但认为墨索里尼能干得多,一个真正的权术家,有历史知识,而希特勒,却不过是资本家的没有意志的傀儡。

毛泽东读过许多关于印度的书,对于那个国家也有一定的看法。主要的一点,就是认为印度不经过土地革命是永远不会实现独立的。他问我关于甘地、尼赫鲁、查多巴蒂亚以及我所知道的其他印度领袖的情况。他知道一些美国的黑人问题,把黑人和美国印第安人所遭受的待遇,跟苏联对待少数民族的政策相对照。我指出美国的黑人和苏联的少数民族在历史和心理背景上有着某些很大的不同,他对此也表示有兴趣。有兴趣——但是并不同意我。

毛泽东是个认真研究哲学的人。我有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去见他,向他采访共产党的党史,有一次一个客人带了几本哲学新书来给他,于是毛泽东就要求我改期再谈。他花了三、四夜的功夫专心读了这几本书,在这期间,他似乎是什么都不管了。他读书的范围不仅限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家,而且也读过一些古希腊哲学家、斯宾诺莎、康德、歌德、黑格尔、卢梭等人的著作。

我常常在想毛泽东自己对于武力、暴力以及“杀人的必要性”等问题的责任感。他年轻的时候,就有强烈的自由主义的和人道主义的倾向,从理想主义转到现实主义的过渡只能是在哲学上开始的。虽然他出身农民,但在年轻时候,本人却不曾怎么受过地主的压迫,像有许多共产党员那样;还有,马克思主义虽然是他思想的核心,但据我的推想,阶级仇恨对他来说大概基本上是他的哲学体系中的一种理性的产物,而不是本能的冲动。

他的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成为宗教感情的东西。我相信他的判断都是根据理性和必要作出的。因此我认为他在生与死的问题上,在共产主义运动中大概基本上起着一种节制的作用。我觉得他想把他的哲学,即“长期观点”的辩证法,作为任何大规模行动中的权衡标准,而在这个思想范围内,人命的宝贵只是相对的。这在中国的领袖人物中间显然是很不平常的,因为从历史上来说,他们往往置权宜于伦理之上。

毛泽东每天工作十三、四个小时,常常到深夜二、三点钟才休息。他的身体仿佛是铁打的。他认为这要归因于他在少年时代在父亲的田里干过苦活,要归因于他在学校读书的刻苦时期,当时他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组织斯巴达俱乐部一类的团体。他们常常饿着肚皮,到华南山林中作长途的徒步跋涉,在严寒的日子去游泳,在雨雪中光着脊梁——这一切都是为了要锻炼他们自己。他们凭直觉知道,中国的来日需要他们有忍受最大的艰难困苦的能力。

有一次,毛泽东曾经花了整整一个夏天走遍他的家乡湖南全省。他靠挨家挨户替农家做工换饭吃,有时候甚至靠行乞。有一次他几天不吃饭,只吃些硬豆和水——这又是一种“锻炼”肠胃的方法。他早年在这次农村漫游中所结交的友谊,日后对他是有很大价值的,因为十年以后,他开始把湖南的成千上万的农民组成了有名的农民协会,这到一九二七年国共分裂后,成了苏维埃最初的基础。

毛泽东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有相当深邃感情的人。我记得有一、二次当他讲到已死的同志或回忆到少年时代湖南由于饥荒引起的大米暴动中发生死人事件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润湿的。在那次暴动中他的省里有几个饥饿的农民因到衙门要粮而被砍了头。有一个战士告诉我,他曾经亲眼看到毛泽东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给一位在前线受伤的弟兄穿。他们又说当红军战士没有鞋穿的时候,他也不愿意穿鞋的。

然而我非常怀疑,他是否能够博得中国上层知识分子的敬仰,也许这并不完全因为他有非凡的头脑,而是因为他有农民的个人习惯。巴莱托①的中国门徒们也许要嫌他粗鲁的吧。我记得有一天我和毛泽东谈话的时候,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松下了裤带,搜寻着什么寄生物——不过话得说回来,巴莱托要是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中可能也非搜寻一下不可。但我可以断定,巴莱托决不会当着红军大学校长的面前松下裤子的——我有一次访问林彪的时候,毛泽东却这样做过。小小的窑洞里非常热。毛泽东却把身子向床上一躺,脱下了裤子,向着壁上的军用地图,仔细研究了二十分钟——偶然只有林彪插口问他一些日期和人名,而毛泽东都是一概知道的。他随便的习惯和他完全不在乎个人外表这一点相一致,虽然他完全有条件可以打扮得同巧克力糖果匣上的将军和《中国名人录》中的政治家照片一样。

在六千英里的长征途中,除了几个星期生病以外,毛泽东和普通战士一样都是步行的。在最近几年中,他只要“叛变”投向国民党,就可以升官发财,这也适用于大部分红军指挥员。这些共产党人十年来忠于主义的坚定性,你如不知道中国收买其他造反者的“银弹”的历史,是无法充分估计的。

在我看来,他说的话是真诚、老实的。我有机会核对他的许多话,结果往往发现这些话是对的。他对我进行了几次不太过分的政治宣传,但是同我在非匪区所受到的政治宣传比起来,却算不得什么。无论对我写的文章,或拍的照片,他从来不加任何检查,对这优待,我非常感激。他尽力使我弄到能够说明苏区生活的各个方面的材料。

由于在今天中国政局上的极大重要性,他的关于共产党政策的一些主要讲话,是值得认真考虑的。因为在今天,西北全境以及其他各地武装和非武装的中国人民似乎都拥护他们的许多政策,因此,这些政策很可能成为造成中国命运发生根本变化的重要手段。

①一译博洽德(一八四八——一九二三年),意大利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通俗资本论》的作者。—译注

 

共产党的基本政策(上)

中国共产党人今天的基本政策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和毛泽东以及共产党的其他领导人在这个问题上曾经作了十几次的谈话。但在考察他们的政策之前,我们对于共产党和南京之间长期斗争的性质,必须先有一些概念。哪怕要了解红色西北最近的情形,也必须首先看一看一些历史事实。

我在下文中有一部分转述了洛甫的话,他是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年轻书记,曾经留学美国,我在保安访问了他。这部分读起来可能很吃力,但我认为是值得的。

大家知道,中国共产党是在一九二一年才成立。它发展很快,到一九二三年,国民党创建人孙逸仙博士同苏俄达成了他的那个著名的协议。当时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没有当权,都自称要为实现民主而斗争。要达成协议很容易。一九二四年,国民党在俄国顾问帮助下,按照列宁党的方式,进行了改组,同中国共产党结成了联盟,共产党员在领导和组织一九二五——二七年的大革命中非常活跃,结果推翻了北京的腐败独裁政权。

这种合作的基础,就共产党人而论,可以归结为孙逸仙博士和国民党接受两大革命原则。第一个原则承认有必要采取反帝政策——用革命行动收复政治上、领土上和经济上的全部主权。第二个原则要求在国内实行反封建反军阀政策——对地主军阀实现民主革命,建设新式的社会、经济、政治生活,共产党和国民党都认为这必须是民主性质的。

当然,共产党认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胜利实现,是将来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先决条件。因此,他们采取支持“民主的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的立场是合乎逻辑的。

不幸孙逸仙博士在一九二五年革命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去世了。到一九二七年,国共两党的合作宣告结束。从共产党的观点看来,国民革命也可说是在那时候完结了。国民党的右翼,在新军阀的控制之下,在某些外国、通商口岸银行家和地主的支持之下,跟合法选出的汉口政府宣告决裂。他们在蒋介石领导下在南京另立政权,当时共产党和国民党中的大多数都认为这个政权是“反革命的”,也就是说,是反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本身的。

国民党不久便顺从南京的政变,但共产主义却成了杀头的罪名。共产党人为民族主义的主要两点——反帝运动和民主革命——实际上已被放弃了。接着就是军阀的内战,和后来对高涨的土地革命加紧进行镇压。成千上万的共产党员和前农会、工人领袖遭到了杀戮。工会都被解散。所谓“开明的专政”对各种形式的反对力量都进行镇压。即使这样,军队中却仍有不少共产党员保存下来,在整个大恐怖时期党没有被打垮。在内战中虽然耗资达几十亿元,可是到了一九三七年,红军在西北所占领的地方却是在他们完全控制下的一块最大的连成一片的地区。

自然,共产党相信,一九二七年以来的十年的历史,充分证明了他们的论点,那就是:对外不实行反帝政策,对内不实行土地革命,中国的民族独立和民主政治(国民党也把这定做他们的目标)是无法实现的。对于他们的论点,这里没有必要充分探讨。但是假使我们要知道共产主义为什么能够有越来越多的人拥护,特别在爱国青年中间是这样,为什么在目前它还能在历史的屏幕上投射东方大动荡、大变化的影子,我们就必须注意它的主要论点。这些论点是什么呢?

首先,共产党说,自从南京分裂了革命的有生力量以后,中国的情形是每况愈下了。妥协接着妥协。由于没有能够进行土地革命,在全国许多地方的农村人口中间引起了广大的不满和公开的造反。农村人口中间普遍存在的贫穷和困苦的情形日益恶化。中国现在也有了几条可以通行的公路,一队优秀的飞机和新生活运动,但是除此之外,凡是了解一些其他情况的经济学家无不为黯淡的前途担忧。每天有天灾人祸的消息传来,这要是在大多数国家就会被认为是不得了,但是在中国已多少成了司空见惯的常事。举例说,甚至当我执笔在写本章的时候,报上就载着从华中、华西发来的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

豫、皖、陕、甘、川、黔各省灾情,续有所闻。全国显已遭多年来最严重的灾馑,已有千万人死亡。据最近川灾救济委员会调查,该省灾区人口三千万人,已有好几万人食树皮和观音土充饥。据传陕西现有灾民四十余万人,甘肃百余万人,河南约七百万人,贵州约三百万人。贵州灾区遍及六十县,官方的中央社承认是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灾荒。①

在许多省份中,赋税往往已预征到六十年或六十年以上,农民因无力缴付地租和高利贷的利息,好几千英亩的土地都任其荒芜着。四川就是其中的一省。在我六年以来所搜集的材料中,有的材料说明许多别的省份也有同样的情形。但是很少迹象表明,发生这种灾荒的周期律有减缓的趋向。

当大批农村人口迅速的趋于破产的时候,土地和财富就随着个体农民的总衰落而日益集中到少数地主和高利贷者的手里。②据报道,李滋-罗斯爵士曾经说过,中国没有中产阶级,只有赤贫和巨富。如果此说过去不确的话,以后很可能成为事实。苛捐杂税,腐败的谷物缴租制度以及像魏特夫博士称为“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社会、政治、经济关系的整个传统制度,弄得无地的农民经常负债累累,没有粮食储备,完全无力应付旱灾、饥馑、洪水这样的危机。

一九二六年,毛泽东还担任国民党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在国共分裂之前,当时他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的时候,曾经负责搜集二十一省土地统计。据他说,这次调查说明了占全部农村人口百分之十的在乡地主、富农、官吏、在外地主和高利贷者,总共占有中国所有可耕地的百分之七十。中农占有百分之十五。但是占农村人口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贫农、佃农和雇农,却只占全部耕地的百分之十到十五。

据毛泽东说,“自从反革命以后,这些数字就被禁止发表了。到十年后的现在,关于中国土地分配情况,仍不能从南京方面得到任何说明。”

共产党认为,农村的破产由于放弃反帝斗争——这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即“抗日斗争”——带来的严重不利后果而加速了。由于南京对日本采取“不抵抗政策”的结果,中国把五分之一的领土,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铁路线,百分之八十五的荒地,一大部分的煤,百分之八十的铁矿,百分之三十七的最佳森林地带以及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全国出口贸易丢给了日本侵略者。日本现在还控制了中国剩下来的地方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全部铣铁和铁矿企业,中国一半以上的纺织业。对满洲的征服,不仅从中国夺去了它最方便的原料来源,而且也夺去了它自己最好的市场。在一九三一年,满洲从中国其他各省的输入,占其总输入的百分之二十七以上,到一九三五年,中国对伪满洲国的贸易,却只占其输入的百分之四。日本因此得到了中国最适于工业发展的区域——使它可以阻止这种发展,而把原料移用于它自己的工业。这给予了日本以大陆上的根据地,它可以从这里毫无顾忌地继续侵略中国。许多人觉得,即使中国其余部分不再遭侵略,这种种变化,已完全勾销了南京可以归功于自己的任何改革给后代带来的好处。

①一九三七年五月十五日被评出版的《民主》;②讨论这一问题的最杰出的研究和分析的著作是陈翰笙的近著《中国的地主和农民》(一九三六年纽约)。

 

共产党的基本政策(下)

那末,南京的九年反共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呢?西北当局最近曾在一个反对第六次反共“清剿”运动的宣告中,总结了这些结果。它告诉我们,第一次“清剿”运动时,满洲落入日本的手里,第二次上海遭到侵犯,第三次放弃了热河,第四次失去了冀东,而第五次“肃清残匪”运动中,冀、察的主权又受了很大的损害。因此,西北方面认为,蒋介石最新的剿共与日本侵略绥远北部发生在同一个时候,绥远必然就要丢失。

自然,只要共产党继续企图用武力推翻政府,南京是不能停止内战的。但是早在一九三二年,红军就提出媾和,愿意在抗日的共同纲领上与南京联合。他们的提议被拒绝了。现在,红军在西北不断扩展地盘,占了战略上很大的有利条件,但共产党却在全国与抗日军队和爱国团体联合,又重申它原来的提议,愿意合作停止内战,建立民族“抗日统一战线”来抵抗侵略者。只要南京同意建立民主的代议制政府,对日抗战,还政于民和保障人民的公民权利,它答应把红军和苏区完全归中央政府来管辖。换句话说,共产党准备同国民党“重婚”,只要它能恢复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纲领。在这两个基本目标中,他们认识到争取民族生存的斗争是最最重要的,甚至要不惜放弃土地问题的国内斗争去进行;而阶级矛盾可能不得不从属于外部的对日斗争的胜利解决,没有这胜利解决,阶级矛盾当然是不能满意地解决的。

把毛泽东在我访问时候所说的话,引录几段在下面:

“今天中国人民的根本问题是抵抗日本帝国主义。我们苏维埃的政策决定于这一斗争。日本军阀希望征服全中国,使中国人民成为他们殖民地的奴隶。反抗日本侵略的斗争,反抗日本经济和军事政府的斗争——这就是在分析苏维埃政策时必须记住的主要任务。

“日本帝国主义不仅是中国的敌人,而且也是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民的敌人。它特别是那些在太平洋有利害关系的各国,即美、英、法和苏俄各国人民的敌人。日本的大陆政策和海上政策一样,不仅针对着中国,而且也是针对那些国家的……

“我们对于外国希望的是什么?我们希望友好各国至少不要帮助日本帝国主义,而采取中立的立场。我们希望他们能够积极帮助中国抵抗侵略和征服。”

在用“帝国主义”一词的时候,共产党把今天积极侵略中国的日本和目前友好的、不侵略的、民主的资本主义国家作了显明的区分。毛泽东解释说:

“关于总的帝国主义问题,我们认为在大国中间,有些表示不愿参加新的世界大战,有些不愿坐看日本占领中国,如美、英、法、荷兰和比利时等国。此外还有永远在侵略强国威胁下的国家,如暹罗、菲律宾、中美各国、加拿大、印度、澳大利亚、荷属东印度等,这些国家,都多少在日本的威胁之下。我们都把它们当作朋友,请它们合作……

“因此,除了日本和那些帮助日本帝国主义的国家[根据毛泽东在别处所指,即意大利和德国]以外,上述范围中的各国,可以组成反战、反侵略、反法西斯的世界联盟。……在过去,南京曾从美、英和其他各国接受了许多的援助。这些款项和供应品大部分用于内战。南京每杀一个红军的战士,就杀了许多的农民和工人。据银行家章乃器在最近发表一篇论文中的估计,南京每杀一个红军的战士,就花中国人民八万元钱。①因此,我们看来,这样的“援助”,不能说是给中国人民的。

“只有当南京决定停止内战,对日本帝国主义发动抗战,并且与革命的人民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民主的国防政府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这样的援助与中国民族才有真正的利益。”

我问毛泽东,苏维埃是否主张取消不平等条约。他指出有许多的不平等条约,实际上已为日本所破坏,特别在满洲。至于中国代议制政府将来的态度,他这样说:

“那些援助中国或者并不反对中国独立和解放战争的国家,应该请他们同中国保持密切的友好关系。那些积极援助日本的国家,自然不能给予同样的待遇:举例说,德国和意国,他们已和伪满洲国建立了特殊的关系,是不能算作中国人民的友邦的。对于友邦,中国愿意和平谈判互利的条约。对于其他的国家,中国准备在更广泛的范围上同他们保持合作。……至于日本,中国必须以解放战争的行动,来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没收日本帝国主义所有的财产,取消日本在我国的特权、租界和势力。关于我们对于其他国家的关系,我们共产党人并不主张采取可能使中国在抗日斗争中在国际上处于不利地位的措施。当中国真正获得了独立时,那末,外国正当贸易利益就可享有比从前更多的机会。四亿五千万人民生产和消费的力量,不是一件能完全由中国人来管的事情,而必须要许多国家来参加。我们几万万的人民,一旦获得真正的解放,把他们巨大的潜在生产力用在各方面创造性的活动上,能够帮助改善全世界经济和提高全世界文化的水准。但中国人民的生产力在过去却很少发挥;相反,它还受着本国军阀和日帝国主义的压制。”

最后我问:“中国是否可能与民主的资本主义国家结成反帝的联盟呢?”

毛泽东回答:“反帝、反法西斯的联盟,性质上就是共同防御好战国家的和平联盟。中国与资本主义民主国家缔结反法西斯条约,是完全可能而且需要的。这种国家为了自卫加入反法西斯阵线,是对它们自己有利的。……假使中国完全沦为殖民地,那末这就是一系列长期的、可怕的、毫无疑义的战争的开始。因此必须做出抉择。从中国人民自己来说,我们将采取对压迫者进行抵抗的道路,我们希望外国的政治家和人民也能同我们一起走这一条路,而不要走上帝国主义的血腥历史所决定的黑暗的道路……要抗日成功,中国也必须得到其他国家的援助。但这不是说,没有外国的援助,中国就不能抗日!中国共产党、苏维埃政府、红军和中国的人民,准备同任何国家联合起来,以缩短这次战争的时期。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国家加入我们,我们也决心要单独进行下去!”

但是这是多么荒谬可笑!共产党是真的认为中国可以打败日本这样强大的战争机器?我相信他们是这样想的。那末,他们认为能获得胜利所根据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逻辑呢?这就是我向毛泽东提出的十几个问题中的一个问题。下面他的回答是有启发性的,而且也许确是有预见性的,即使正统的军事思想家可能认为它在技术上是有谬误的。

①人民和“游击队”被杀得要比正规红军战士多得多。章先生的估计,除了实际军事费用外,还包括劳动力的损失、庄稼的损失,村庄、城市和农田的破坏等耗费。

 

悬赏二百万元的首级

红军大学有许多独特无二的地方。

它的校长是一个二十八岁的指挥员,据说他从来没有吃过一次败仗。红军大学自称有一个班的学员全是老战士,平均年龄是二十七岁,平均每人有八年作战经验,受过三次伤。有什么别的学校由于“纸荒”而不得不把敌人的传单反过来当作课堂笔记本使用?或者每个学员的教育费用,包括伙食、衣着、一切在校开支,每月不到十五元银洋?或者把那些鼎鼎大名的学员的首级赏格加起来总共超过二百万元?

红军大学就是这样。

最后,以窑洞为教室,石头砖块为桌椅,石灰泥土糊的墙为黑板,校舍完全不怕轰炸的这种“高等学府”,全世界恐怕就只有这么一家。

所以不怕轰炸是因为在陕西和甘肃,除了普通房屋以外,还有很大的住人的窑洞、供佛的岩窟、防敌的堡垒,都有几百年的历史。有钱的官吏和地主在一千年前就修建了这种奇怪的建筑物,用以防御洪水、外敌、饥荒,在这些地方囤粮藏宝,挨过历次的围困。这些洞窟深挖在黄土岩或硬石岩中,有些有好几间屋子,可以容纳好几百人,是天造地设的防空洞,不怕原来是中国人民送给蒋介石去打日本人的南京新轰炸机的轰炸。红军大学就是在这种古老的洞窟中找到了奇怪而安全的校舍。

我到达后不久,他们就把红军大学校长林彪介绍给我。林彪邀我找个日子给他的学员讲话。他拟的题目是:“英美对华政策”。我感到为难。我对两国的对华政策都知道得太少了。何况,我也不能用马克思主义的术语来解释。但是林彪坚持要我讲。他说他们自己可以提供马克思主义的术语。他为此安排了一次“面条宴”,使我感到盛情难却,只好勉强从命。

林彪是湖北省一个工厂主的儿子,生于一九〇八年。他的父亲因苛捐杂税而破产,但是林彪还是设法读完了中学,进了广州的黄埔军校学习。他在那里成绩优秀,在蒋介石及其首席顾问俄国将军布留赫尔手下,受到了紧张的政治军事训练。他毕业后不久,北伐开始,林彪被提拔为上尉。到一九二七年,他刚二十岁,就成了国民党张发奎领导下的著名第四军里的一个上校。同年八月,南京发生右派政变后,他率领所属的一团军队在南昌起义中参加了贺龙和叶挺领导下的第二十军,南昌起义是中国出现共产党的反对派活动的开始。

林彪和毛泽东一样,从来没有受过伤,享有这样盛名的红军指挥员并不多。他在前线身经百战,在战地指挥大军历时十年以上,凡是他的部下战士所经历的各种艰难困苦他都尝到过,他的首级的赏格高达十万元,但是他仍神奇地没有受伤,身体健康。

一九三二年,林彪负责指挥红军一军团,当时该军团有两万支步枪,成了红军最厉害的一部。主要由于林彪作为战术家的出众才能,奉派前来同它交战的政府军无不遭到它的歼灭,打败或者被其制胜,而它自己则从来没有被打败过。据说有时南京部队一经发现与一军团对垒,就闻风而逃。然而关于这些著名的“铁军”的事,待我到了前线以后再说。

像红军的许多能干的指挥员一样,林彪从来没有出过国,除了中文以外,不会说也不会读任何外语。但是他不到三十岁就博得了红军内外人士的尊重。他在中国红军的军事刊物《斗争》和《战争与革命》上发表的文章被南京的军事刊物转载,受到他们的研究和评论,在日本和苏俄也是这样。他以“短促突击战”创始者著称,冯玉祥将军曾经就这种战术发表过评论。据说一军团的许多胜利都归因于红军熟练地掌握了“短促突击战”。

 

 有一天早晨,我同林彪指挥员和他的红军大学教员一起到保安城外不远的红军大学。我们是在文娱时间里到的。有的学员在两个球场上打篮球;有的在保安城外一条黄河支流旁边草地上的一个网球场上打网球。有的在打乒乓球,有的在写东西,读新到的书报,或者在他们简单的“俱乐部”中学习。

 

 

这是红军大学的第一分部,有二百名左右学员。红大一共有四个分部,八百名学员。在保安附近,在教育人民委员的行政管理下,还有无线电、骑兵、农业、医务等学校。此外还有一个党校和一个群众文化教育中心。

有二百多名学员集合起来听我将“英美对华政策”。我扼要地谈了一下英美的态度,然后同意解答问题。我不久就发现,这是个大错误,请我吃的面条根本就抵偿不了我遇到的难堪。向我提出的问题,即使由H.G.威尔斯先生①来回答,也要自叹智琼才竭。比如,你不妨想一想如何回答向我提出的下列问题:

“英国政府对成立亲日的冀察委员会的态度如何,对日军进驻华北的态度如何?”

“全国复兴署②政策在美国的结果如何,对工人阶级有什么好处?”

“如果日本与中国开战,德、意会帮助日本吗?”

“如果没有其他国家帮助,你估计日本对中国大规模作战能维持多久?”

“国际联盟为什么失败?”

“在英国和美国,共产党都是合法存在的,为什么这两个国家都没有工人政府?”

“在英国组织反法西斯阵线方面有了什么结果?在美国呢?”

“以巴黎为中心的国际学生运动的前途如何?”

“你认为李滋-罗斯访日会不会造成英日在对华政策上取得一致意见?”

“中国抗日后,美国和英国会帮中国还是帮日本?”

“请谈一谈,既然美国和英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为什么它们在中国驻有军舰和军队?”

“美国和英国的工人对苏联的看法如何?”

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回答这些问题可不简单!而且实际上不止两个小时。从早上十点开始,一直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最后得不出什么结论,暂告结束。

后来我参观了各个教室,并同林彪和他的教员们谈了话。他们把学校招生条件告诉了我,并且给我看了印好的招生简章,有好几千份这样的简章秘密地发到了中国各地。四个分部招收“决心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和献身于民族革命事业的人,不分阶级、社会或政治背景。”年龄限制是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不分性别。”“报考者必须体格健康,不患传染病,”而且——这话有点笼统——“不染一切恶习”。

我发现,在实际上,第一分部的学员大部分是红军中的营、团、师级指挥员或政委,接受高级军政训练。为期四个月。根据红军规定,每个在役指挥员或政委每两年必须至少受四个月这样的训练。

第二分部和第三分部首的是连、排、班级指挥员,红军中有经验的战士,还有从“中学毕业生或有同等学力者、失业教员或军官、抗日义勇军干部和抗日游击队领袖、从事组织和领导工运的工人”中招来的新学员。红军在东征山西省时,山西有六十多个中学毕业生参加了红军。 第二分部和第三分部上课六个月。第四分部主要“训练工兵、骑兵干部、炮兵部队”。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些以前当过机工和学徒的人。后来,我在离开红色中国时,我还遇到八个坐卡车来的新学员,他们是从上海和北平来上红军大学的。林彪告诉我,全国各地报名的有二千多名。当时主要问题是交通问题,因为每个学员都得“潜越”入境。

红大各分部课程互不相同。第一分部的内容可以作为样品以见一斑。政治课程有:政治知识、中国革命问题、政治经济学、党的建议、共和国的策略问题、列宁主义、民主主义的历史基础、日本的政治社会状况。军事课程校嚎谷照秸恼铰晕侍猓硕健⒖谷照秸械挠位髡绞醯姆⒄埂?/span>

有些课程有专门的教材。有些是从江西苏区出版机构带来的,据说那里的一个主要印刷厂曾经有八百名印刷工人在工作。其他课程用的材料是红军指挥员和党的领导人的讲话,谈的是俄国革命和中国革命的历史经验,或者利用缴获的政府档案、文件、统计的材料。

对于“红军真的要打日本吗?”这个问题,红大的这些课程也许是个很好的答复。这足以说明红军早已预见到而且在积极计划中国如何对日本打一场“独立战争”——他们认为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除非由于奇迹,日本从已经处于日本军队的铁蹄下的广大中国领土上撤出去。

这不是个愉快的前景。有些在华外国资本家认为这是发疯。但是也有其他的人坦率承认,已有千百万中国人成了日本的亡国奴,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不能怪中国人现在宁死也不愿再未经一战就放弃他们的自由。

至少红军有充分决心要抗战,而且认为一打仗他们就首先上前线,这一点不仅可以从他们的领导人的热烈言论中,从军队严格的实际训练中,从他们提出要同他们十年宿敌国民党组成“统一战线”的建议中可以看出,而且也可以从苏区到处看得到的紧张宣传活动中看出。

在这种宣传教育活动中起着一个带头作用的是许多叫做人民抗日剧社的青年组成的剧团,他们在苏区不断地巡回旅行,宣传抗战,在农民中唤起尚在沉睡中的民族主义意识。

我首次参观红军大学后不久就去看了这个令人惊异的儿童剧社的一场演出。

①一八六六——一九四六年,著名英国小说家。②罗斯福的一个新政机构。——译注

 

红军剧社(上)

  

 

我同一个邀我前去看红军剧社演出的年轻干部出发时,人们已经纷纷朝着那个用古庙临时改建的露天剧场奔去了。 那天是星期六,距日落还有两三个小时,保安似乎已经倾城而出。

学员、骡夫、妇女、被服工厂和鞋袜工厂的女工、合作社职工、苏区邮局职工、士兵、木工、拖儿带女的村民,大家都向河边那块大草地涌过去,演员们就在那里演出。很难想象有比这更加民主的场合了。不远的网球场上甚至还有几头羊在啃草。

不售门票,没有包厢,也无雅座。我看到中央委员会书记洛甫、红军大学校长林彪、财政人民委员林伯渠、政府主席毛泽东以及其他干部和他们的妻子都分散在观众中间,像旁人一样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演出一开始就再也没有人去怎么注意他们了。

台上挂着一块红色的绸制大幕布,上面有“人民抗日剧社”几个大字,还有拉丁化的新文字拼音,红军大力提倡拉丁化来促进群众教育。节目有三个小时,有短剧、舞蹈、歌唱、哑剧——可以说是一种杂耍表演,共同的地方主要是两个中心主题:抗日和革命。节目充满了明显的宣传,一点也不精致,道具都很简单。但是优点是从锣鼓铙钹和假嗓歌唱中解放出来,采用活的题材而不像腐朽的中国京剧那种没有意义的历史故事。最后,演出生气勃勃,幽默风趣,演员和群众打成一片,这就弥补了一部分细腻精美的不足。红军剧社的观众似乎真的在听着台上的说话:同那些神情厌烦的京剧观众相比,这真使人惊奇,因为在中国,看戏的把时间主要花在吃水果、嗑瓜子、聊天、把热毛巾扔来扔去、到别的包厢里去访客上面,只是偶尔才看一下台上的戏。

第一个短剧叫《侵略》,以一九三一年满洲一村庄为背景,幕起时日军到达,把不抵抗的中国军队赶走。第二幕中,日本军官在一个农民家设宴,把中国人当作椅子坐,喝醉了酒侮辱中国人的妻女。下一幕是日本毒贩在叫卖吗啡和海洛因,强迫每一农民买一份。一个青年拒绝,就被叫出来讯问:“你不买吗啡,你不遵守满洲国卫生条例,你不爱你的‘圣上’溥仪,”拷打他的人这么说。“你不好,你是抗日的匪徒!”那个青年就马上给处决了。

接着一场戏是农村集市,有些小商人在太平的气氛中叫卖货物。突然来了日本兵,搜查“抗日匪徒”。他们要当场察看身份证,忘记带在身上的就被枪决了。接着两个日本军官大吃一个小贩的猪肉。吃完后他要他们付钱时,他们奇怪地看着他说:“你要我们付钱?可是蒋介石把满洲、热河、察哈尔、塘沽停战、何应钦一梅津协定、冀察委员会都给了我们,也没有要一个铜板!为了一点点肉,你却要我们付钱!”他们立刻把他当作“匪徒”用刺刀捅死了。

当然,最后村子里的人忍无可忍了。商贩们把货摊和遮阳的大伞推倒,农民们拿起长矛,妇女儿童拿起菜刀赶来,大家都宣誓要同日本鬼子“血战到底”。 这个短剧很幽默风趣,用了本地方言。观众不时哄堂大笑,或者对日本人表示厌恶和仇恨的咒骂,他们情绪很激动。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政治宣传,也不是滑稽戏,而是深刻的真理。演员大多数是十几岁的少年,而且是陕西和山西的本地人,但是观众由于全神贯注于剧中的思想,就把这一点完全给忘记了。

这场以滑稽戏为形式的表演所蕴藏的残酷的现实意义,并没有因为剧中的风趣和幽默而模糊起来,至少对一个在场的年轻战士是如此。他在演剧结束时站了起来,用感情激动的嗓子大声喊道:“打死日本强盗!打倒杀害中国人民的凶手!打回老家去!”全场观众都齐声高喊他的口号。我后来打听到这个少年是个东北人,他的父母都被日本人杀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漫游的羊群引起了哄堂大笑,缓和了气氛。原来它们正在满不在乎地啃球网,那是开场前忘记收起来的。一些学员赶去追逐羊群,把文娱部门这一重要财产抢救下来,引起了观众一阵哄笑。

 

 第二个节目是《丰收舞》,由剧社的十几个女孩子优美地演出。她们光着脚,穿着农民的衣裤和花背心,头上系着绸头巾,跳起舞来动作整齐优美。我后来知道,其中有两个姑娘是从江西一路走过来的,她们原来在瑞金的红军戏剧学校学习舞蹈。她们是真正有才华的。 

 另外一个独特而好玩的节目叫做《统一战线舞》,表演中国动员抗日。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魔术变出这些服装来的,忽然之间有一群群青年穿着白色的水手服,带着水手帽,穿着短裤——先是以骑兵队形,后来以空军队形,步兵队形,最后以海军队形出现。中国人是演哑剧的天生艺术家,他们的姿态十分写实地传达了舞蹈的精神。  

 接着是一个叫做《红色机器舞》。小舞蹈家们用音响和姿势,用胳膊、大腿、头部的相互勾接和相互作用,天才地模拟了气缸的发动、齿轮和轱辘的转动、发动机的轰鸣——未来的机器时代的中国的远景。 

在演出之间,观众中不时有人叫喊,要请别人即兴唱歌。在大家的要求下,五六个陕西本地姑娘——工厂女工——唱了本省的一个古老民歌,由一个陕西农民用土制琵琶伴奏。另一个“点名”演出是一个学员吹口琴,又有一个学员唱一首南方人爱唱的歌。接着,使我感到完全手足无措的是,有人要求外国新闻记者独唱!

她们不肯放过我。天晓得,我除了狐步舞、圆舞曲、《波希米》和《圣母玛丽亚》以外,什么也不会,而这些乐曲对这批斗志昂扬的观众来说是很不合适的。我甚至已记不起《马赛曲》是怎么唱的了。他们仍继续要求。我在极度尴尬的情况下终于唱了《荡秋千的人》。他们很有礼貌。没有叫我再来一个。

看到幕布升起演下一个节目,我这才感到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这个节目是一个有革命主题的社会剧——一个管账的同他的房东太太谈恋爱。接着又是舞蹈,舞蹈之后是一个关于西南方面新闻的活报剧和儿童们合唱《国际歌》。从灯光集中的一个圆柱上拉出绳子来挂着万国旗,周围伏着许多舞蹈演员。她们慢慢地跟着歌词抬起身来,挺立着,最后在歌声结束时高举着紧握的拳头。

演出结束了,但是我的好奇心仍旧未减。因此第二天我去访问人民抗日剧社的社长危拱之女士。

 

红军剧社(下)

危女士于一九〇七年生于河南,参加红军已有十年。她原来参加“基督将军”冯玉祥的国民军的宣传队,一九二七年冯玉祥 与南京的政变妥协以后,她就同许多年轻学生一起离开那里,在汉口加入共产党。一九二九年共产党派她去欧洲,在法国学习了一个时期以后又到莫斯科去,一年后回国,闯过国民党对红色中国的封锁,开始在瑞金工作。

她把红军剧社的历史向我作了一些介绍。演剧团体最初是在一九三一年在江西组织起来的。据危女士说,在那里,在瑞金的著名的高尔基学校里,从苏区各地招来了一千多名学员,红军训练了大约六十个剧团。他们在各个村子里和在前线巡回演出。每个剧团都收到各村苏维埃要求去演戏的邀请。农民们由于文化生活贫乏,对于任何娱乐都是很受欢迎的,他们自动安排交通、吃饭、住宿的问题。

危女士在南方时任副社长,到了西北以后负责全部戏剧工作。她在江西参加长征,使几十个经历长征而仍活下来妇女之一。在南方的军队到西北之前,陕西苏区就已有了剧社,但在江西的演员到大以后,戏剧艺术显然有了新的生命。危女士告诉我,现在一共约有三十个这样的巡回剧社,甘肃也有一些。我以后旅行时还会碰到。

危女士继续说:“每个军都有自己的剧团,几乎每个县也都有。演员几乎都是在当地招来的。我们从南方来的有经验的演员现在都已成了导演了。”我遇到好几个少年先锋队员,他们还只有十几岁,可是已经过长征,现在负责组织和训练各个村子里的儿童剧社。

“农民们老远来看我们红军演出,”危女士自豪地告诉我。“有时,我们临近白区边界,国民党士兵偷偷地带信来要求我们的演员到边界的集市上去。我们去后,红军和白军都不带武器前来集市看我们表演。但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如果知道是绝不答应的,因为国民党士兵一旦看了我们演出后就不愿再打红军了!”

这些剧团使我奇怪的不是他们向世界提供什么有艺术价值的东西,他们显然没有,而是他们设备这么简陋,可是却能满足真正的社会雷要。他们的道具和服装都很少,但就是能够用这种原始的材料演出逼真的戏剧。演员们除了伙食和衣着之外,所得生活津贴极微,但是他们象所有共产党员一样天天学习,他们相信自己是在为中国和中国人民工作。他们到哪儿就睡在那儿,给他们吃什么就愉快地吃什么,从一个村子长途跋涉走到另一个村子.从物质享受来说,他们无疑是世界上报酬最可怜的演员,然而我没有见过比他们更愉快的演员了。

红军的剧本和歌曲都是自己写作的。有些是多才多艺的干部给他们写的,但是大多数是宣传部门的作家和艺术家写的。有些短剧是成仿吾写的,他是一个著名的文学批评家,三年前参加红军,另外一些是中国最著名的女作家丁玲最近写的,她现在也参加了红军。

在共产主义运动中,没有比红军剧社更有力的宣传武器了,也没有更巧妙的武器了。由于不断地改换节目,几乎每天变更活报剧,许多军事、政治、经济、社会上的新问题都成了演戏的材料,农民是不易轻信的,许多怀疑和问题就都用他们所容易理解的幽默方式加以解答。红军占领一个地方以后,往往是红军剧社消除了人民的疑虑,使他们对红军纲领有个基本的了解,大量传播革命思想,进行反宣传,争取人民的信任。例如,在最近红军东征山西时,成百上千的农民听说随军来了红军剧社,都成群结队来看他们演出,自愿接受用农民喜闻乐见的形式的戏剧进行的宣传。

总的来说,这是把“艺术搞成宣传”到了极端的程度,很多人会说,“为什么把艺术扯了进去?”但从广义来说,这就是艺术,因为它为观众带来了生活的幻觉,如果说这是一种简单的艺术的话,那是因为它所根据的活的材料和它作为对象的活的人在对待人生的问题上也是简单的。对中国的人民大众来说,艺术和宣传是划不情界限的。唯一的不同在于:什么是人生经验中可以理解的,什么是不能理解的。

你知道在某种意义上你也可以把整个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史看成是一个盛大的巡回宣传演山,与其说是为了保卫某种思想的绝对正确,不如说是为了保卫这种思想的存在权利。我现在也很难说,但是这很可能是红军最有永久价值的贡献,即使他们最终遭到失败和打垮。已有千百万年轻的农民听到了这些嘴上无毛的青年所宣传的马克思主义福音,即使这些青年已有成千上万的人如今已经牺牲了,对这些农民来说,中国古旧文化的禁忌束缚是决不会再那样有效了。不论命运使这些红军颠沛流离到什么想象不到的地方,他们都有力地要求进行深入的社会改革——对此,农民是不可能用其他方法知道的——而且他们给穷人和受压迫者带来了必须行动起来的新信念。

不论他们有时犯过多么严重的错误,不论他们的过火偏向造成了多大的悲剧,不论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或那个问题上的强调或重视有多么夸大,但是他们真诚的迫切的宣传目标始终是要震撼、唤起中国农村中的亿万人民,使他们意识到自己在社会中的责任,唤起他们的人权意识,同儒道两教的胆小怕事、消极无为、静止不变的思想作斗争,教育他们,说服他们,而且没有疑问,有的时候也缠住他们,强迫他们起来为“人民当家作主”——这是中国农村中的新气象——而斗争,为共产竞心目中的具有正义、平等、自由、人类尊严的生活而斗争。农民阶级经过两千年的沉睡以后在觉醒的状态下逐渐站起来,由此而产生的这种越来越大的压力,较之南京方面所通过的一切口头上十分虔诚而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决议,更加能够迫使在中国实现巨大的变化。

这种“共产主义”究竟意味着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由于突然得到大量的科学知识,引起了伟大的梦想,开始“回到民间去”,到他们国家的基层乡土中去,把他们新获得的知识“启示’一些给知识上贫乏的农村,给生活在黑暗中的农民,争取他们的联盟,一起来建设一种“比较富裕的生活”。一个更好的世界是能够创造的,而且只有他们才能够创造这样一个世界,在这样的信念的鼓舞下,他们把实行的方案——公社的理想——带到人民中去,征求他们的认可和支持。他们赢得的支持似乎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他们通过宣传和具体行动使亿万人民对于国家、社会和个人有了新的概念。

我置身在红军之中常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是在一批过着暴力生活的学生中间,只是因为历史所造成的奇怪的缘故,这种暴力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较之踢足球、教科书、谈恋爱,较之其他国家中青年的主要关心的事情,似乎更加重要得多。有时我几乎不能相信,只是由于这一批坚决的青年,有了一种思想的武装之后,竟然能够对南京的千军万马进行了群众性斗争达十年之久。这种不可置信的战斗友谊是怎么产生的呢?是用什么连结在一起的呢?它的力量来自什么地方?也许可以说,它毕竟还是没有成熟,但这是为什么?它看来基本上仍旧象是一种有力的示威,象一种青年运动,这又是为什么?

只有当你了解中国的历史在过去四分之一的世纪中所经过的那种突出的孕育过程的时候,这个问题才能得到答复。这一孕育的合法产儿显然就是现在这支红军。几百年来,中国的文人一直要努力凌驾于人民之上,侪身于高高在上统治人民大众的一小批官僚阶级之列——所凭借的手段就是把象形文字和仅有的一些知识据为已有,以此来作为控制乡村的愚昧的武器,而不是用来启蒙。但是新的孕育却产生了一种现象——这个婴儿不但要同“愚昧的大众”共享知识,而且甚至要把大众理想化。

我在保安的时侯常常暗自思量,我怎么才能够把这震撼中国胎盘的极其自然的动荡解释清楚。我怎么才能够把这缓慢的受孕、临产的胎动、产时的阵痛、产后的结果描写出来?我可以一一列举简单的历史事实;但我无法表达它对人造成的苦难剧痛。这时,毛泽东开始向我谈到他的一些个人历史,我一个晚上接着一个晚上,一边写着他的个人历史,一边开始认识到,这不仅是他的个人历史,也是共户主义——一种对中国有实际意义的适合国情的共产主义,而不是象有些作者所天真地认为的那样,不过是从国外领来的孤儿——如何成长,为什么能赢得成千上万青年男女的拥护和支持的记录。这种个人历史,我后来在红军许多其他领导人身上也会不断听到,只是细节上有很多的不同。我想读者要想知道的,就是这样的故事。下面就是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