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需要、兴趣和动机本性

有理由认为,人类生活的目的就是需要的不断改善和满足。通过减少事物的自然属性和人的不满意,或者增加能够实现自我满足而又不伤害他人的事情,才能使人的需要获得进步。通过把环境改变得更能满足人类所渴望从事的活动,需要才得以满足。科学和艺术都是在需要的推动下应运而生并持续为人服务的。需要是一切价值的基本根源。

需要确实可以驱使人一生的行为。而它的原始根源就是那些使人感到满足或使人烦恼的情境。从这些使人满足或烦恼的事物中生出一切嗜欲和厌忌。学习的导向也从此开始。

凡是动物不设法回避,而且有时设法得到和保持的情境叫做令人满意的情境;凡是动物设法回避或改变的情境称做烦恼的情境。

原本使人满足的事物或本能的嗜好可列举如下:与人同居而非独处,与熟悉而非素不相识的人同居;休息之后可以活动,疲劳之后能够休息,休息时或者晚上睡觉时有被子盖而不致身体暴露。

原本使人烦恼的事物或本能的厌忌可列举如下:嘴里有苦涩的东西,活动时被物所阻,饥饿,他人用轻慢的态度看待自己,看见或闻到了粪便、腐浊物、脓血或动物内脏等。

使人满足与感觉上的适宜不同。同样,烦恼与使人疼痛不同。疼痛与烦恼在名称上的混淆格外容易使人产生误会。因为,疼痛只是烦恼之一,而且不一定使人烦恼。当人要争斗时被他人抱住,他虽然感到温暖而不疼痛,但非常烦恼。母亲有时甘愿为接受她孩子的爱而承受疼痛。而感觉适宜却与此有些不同。感觉适宜只不过是觉得当前的情境可以接受,但不一定可以使人感到满足。二者有时似乎是名异实同。但是,心理学里通常所形容的感觉适宜不能准确地表示满足。甜味可能令人烦恼,而苦味可能受人欢迎。

饥饿而得食,疲倦而得到休息,困倦时被抱着睡觉;有动物引起逐猎行为时可以追逐,追逐时能够追近猎物,向前一扑可以捕捉到猎物,捉到猎物时可以制服它;生下儿女后能够抱着孩子,可以听到孩子笑时发出的呱呱的声音。这些类似的情境名目繁多,但可以用一个公律来概括,即它们不过证明了这样一条定律:原本有一些已经开始了的行为,如果能够使它顺利地进行,这些活动和这些活动所产生的情境就令人感到满意。可是,如果饥饿时见有野兔从身前跑过,而自己却被人抱住不能追逐;追逐时兔子又比自己跑得快,向前一扑又扑个空,而得不到猎物;有人给自己玩物,当自己伸手去接时,那人却又把手缩回去;自己行动时遇到障碍,却又搬不动障碍物……这些都是原本就使人烦恼的事物。这类情境也是多种多样的,但是也可以归结为一条定律:原本有一些已经开始了的行为,如果它们不能顺利地进行,就会令人烦恼。要使这两条定律适合理论和实践,必须对“顺利”下一个客观的定义。

何谓顺利进行?如果只从粗率的行为着眼,就不能得到一个适当的定义。理论上绕了一个大圈儿和一个小圈儿,仍不免回到“满足”二字。如果说顺利的举动是一种“常态”的举动,是本能行为的“常态”次序,那又不得不为“常态”下定义。最后还是要说是“顺利”的还是“满足”的。要说“顺利”是对动物生活起促进作用的,又会生出无数例外来。一方面,身为母亲的宁愿为儿女的生活牺牲自己;另一方面,将要冻僵的人宁可休息也不愿意活动,此外人还有种种不节制的行为。

要说“顺利”是“不受阻碍”或“没遇到干涉”,倒很能使人知道什么动作是令人满意的。因为动作受到阻碍就不成其为动作。然而,一捉,没捉到动物,而扑个空,这算是受到阻碍还是遇到干涉了呢?如果把这样的动作称为“不顺利”,不过是因为产生了令人烦恼的情境罢了。这又绕了圈儿。人在某种情境之中,为本性所迫而产生的动作,只要能成功,固然令人满足了;然而,就原本就令人满足的事物而言,大多数要看动作所产生的效果如何,而动作的效果差异较大。本来想跑而能跑就是令人满意的;而想逃避就能避开此地且逃到彼地,或者想追逐动物或人就能够追上,则会使人格外满意。

准备律

实际上,关于“顺利地做一件事”,要想得到一个满意的定义,除非把它看成是神经元内部活动的一种特性。我们要能稳妥地推测什么事物原本就是使人满意的或使人烦恼的,也须如此。按照人的本性,凡是一个情境启动了一组行为,其中所包含的不但有当时的神经冲动通过突触,而且还须有其他神经元准备传递和及时传递。例如,见了猎物,动物不但当时就向前追逐,而且等追近了一跃向前时,神经上又牵涉到其他传递与结合。这些神经元的作用在刚见到猎物时已经预先进入了准备激活的状态,使其能随时被应用。等到追逐的行为一开始,不仅上述各个神经元的结合受到影响,而且将来“准备一跃向前捉住它”的情境也要产生捉住它的反应。再后来是自鸣得意、把猎物撕碎或者带回巢穴。凡此种种行为所牵涉的神经元的结合也许早在追逐开始时起就有了不同的情境了,神经元随着行为的活动而活动。按照人的本性,这样的活动会排成长长的一组又一组,其中有几个是准备传递(准备传递的程度各有不同)的,又有几个是正在传递的。例如,一个儿童远远地看到一个引人注意的物体,他的神经元就好像先知先觉地准备好一组行为:注目、向前走、估计可以捉住了就去捉、觉得捉在手里了就好奇地玩弄。

事实上,一组行为能否“顺利”进行,首先在于神经元的作用,而不在于全身的作用。所谓“常态地”或“顺利地”进行,其意义就是能及时活动的神经元现在正在活动,并通过外部行为表现出来。所谓一个原始倾向失败或受到阻碍,其意义就是能及时被应用的神经元现在不能传递、不能结合,并通过外部行为表现出来。本章第一部分所述的种种使人满意的情境都是能刺激神经的活动,至少可以说是能容纳神经元的活动(即能及时应用的神经结合与神经传递);所说的令人烦恼的情境都是能阻挠这些活动的。

所以,在此类情境中,真正使人满意的是那些能及时应用的神经元和突触的神经传递,而真正使人烦恼的则没有这种传递。

这条定律不仅适用于饮食、逐猎、争斗、色欲等很确定的几组行为,而且在一切行为上都适用。一个神经元(或几个神经元)、一个神经突触(或几个神经突触)、神经元的一部分(或几部分)、神经突触的一部分(或几个部分)——凡是构成这样一个能及时传递神经冲动的通路的,就可称为一个传递的单元。而且,一个传递单元能及时传导的使人满意,不能及时传导的使人烦恼。

及时传导的反面就是不能使用和不能及时传导,这也需要同时讨论。我认为,任何传导单元都会有时不接受传导。因为当时它自身已有活动。所以,它比其他传导单元在通常的情境中更不容易被刺激激活,从而更不容易传导。假如这是事实,又假如及时应用的定律也是实情,我们应该希望有一条不能及时应用的定律,即一个传导单元不能及时传导而勉强传导时,是令人烦恼的。[1]

事实可能是这样的,神经系统内如果真有所谓不能及时传导的情况,其原因应当是一个容易疲劳的神经突触,因为长时间进行传导而已经疲劳了,或者一个传导单元因为有病而变得疲弱了。在任一原因下,神经元的原生质自然应该保护自身,它宁可休息,也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们对传导单元以及它们的劳瘁疾病情况所知甚微。即使是所知甚微,似乎也可以证明,凡是在劳瘁疾病的传导单元上进行传导的就是使人烦恼的。神经系统的活动在健康时能使人满意或者没有什么影响;而有神经衰弱症(以及所谓精神衰弱症)时,就变为令人烦恼的。反言之,神经系统享有健康和充分的睡眠时,平常稍觉乏味的活动也在受欢迎之列。我认为在人类中,满意与烦恼的原始倾向可以归结为能及时应用与不能及时应用的三条定律:(1)当一个传导单元能够及时传导时,及时传导就使人满意,只要他的活动不被外物所改变。(2)当一个传导单元能够进行及时传导而不能使其传导时则会令人烦恼。按照人的本性,凡是遇到这样的烦恼时,天然特殊准备着的其他反应可以应用。(3)当一个传导单元不能及时传导而勉强传导时则令人烦恼。

所以,通常的一个情况是不仅在某种传导单元上产生了完备的活动,而且在一连串的传导单元上早已预定下了对将来传导的欢迎或抗拒。诸如注视一道亮光、追逐一只野兔或抢吃一个苹果,这样很简单的几组行为,其神经机制都是极其复杂的。更何况其中不仅有一直往前的联结,而且还有无数分支联结,它们相互牵制、相互影响。然而就人类行为的复杂性而言,就应该有这样复杂的神经机制才能作出适当的解释。而且神经元的生理学又暗示人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形。所以,我们见了一个情境,不仅要问直接被引起而完成活动的联结是什么,而且尤其需要断定各个原始倾向之中,因此而准备的能及时应用和不能及时应用的是什么。

我们并不需要在每种重要的情境上详细解决这个问题。各种情境能产生或招致及时应用与不能及时应用的各种情形。在这个层面上,凡是能够精细观察的人,一经了解定律,自然能够看到。心理学的作用现在也未必超过此。我们可以想象,每一组行为可以比作一队士兵,有侦察兵在前探路;又可以比作一列列车即将到达一个车站,预发信号,因此这个机关开,那个机关闭,还有一些全然不动,这全看列车的大小、快慢、色彩而定。同理,在视野中间接地看到一个小东西,就会使系属于眼睛中央凹的神经元、伸手握时所用的神经元,甚至尝味时所用的神经元早早地就及时准备了。我们这样想,就现在看来,所获得的认识就已经足够了。这种及时应用究竟是何性质?凡是关于人类行为的一切科学都应该把这个问题看成重中之重的大问题。

对“多样反应”或“变式反应”的解释

在原本使人烦恼和满意的事物方面还有一个普遍的事实需要在此提及。我们在上下文中为原始行为所开出的目录中,有许多行为,论其详情,都是对同一个令人烦恼的情境所产生的多种变式反应——直至得到一个满意的情境为止。情境所引起的不是一个确定的反应,而是好几个反应中的一个。一个不能产生满意情境的反应,就刺激其他反应中的另一个。因此,每当动物有无数种反应时,它会尝试一遍又一遍,直至作出某个反应后,解除了烦恼的情境,而实现了所需要的满意为止。例如,看见一个吸引人的东西,可以做出各种伸手探求的动作,不能接触到那个东西的一组动作就不做了;接触到那个东西后,各种抓握它的动作便开始了,不能握住东西而使自己感到满意的动作便不做了;握住东西时,种种收缩屈曲的动作便开始了,直至把那个东西放在嘴里,把那些欲望都满足了才停止。同理,假如一组关系到行进活动的神经元处于能够及时应用的状态,但人的身体却被别人抱住不能实现行进的目的,这种情况就会惹起种种扭动、挺身和推人的动作。假如其中没有一个动作能挣脱令人烦恼的束缚,人就会使动作格外用力或生出其他动作,直至变式反应中有一个动作使人逃脱,烦恼没了,这一组动作才停止。

这种作用在低等动物的行为中很容易被观察到。一只小猫“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它饿了,见到笼子外边有食物”,假如它面对这种情境却从来没有学习过什么动作,依照它的本能就会做出如下反应:“见洞就钻,对笼子上的铁丝网又抓又咬,爪子从铁丝网的缝隙中伸出来遇到东西就抓,碰到松动的地方就不停地用力摇动,有时还抓笼子里的东西。它对于笼子外的食物并不十分注意,只想竭力冲出笼子。这些都是它本能的动作。它的奋斗非常努力。它的抓、咬、钻等动作能持续十几分钟。”

一种情境所带来的烦恼能引起一组变异的动作,直至个体的需要得到满足为止。[2]这种原始倾向非常重要,不仅因为它们数量多,作用各异,还因为它们很容易被改造,变为专门的行为习惯。改造这些原始行为的方法在于选择它们的“顺利”反应,使其与情境相联结。个人行为的进步也像种族行为的发展一样,要以行为反应的变化为第一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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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一个没有传导准备的传导单元,不让它传导,也会令人满意,这样的解释也是合适的。但是,支持这个假设的充分事实证据很少,这里就不再讨论了。运动之后恢复体能的休息、焦虑后的平静、恐惧后的安全感等与之类似的积极满意状态,是由于没有准备传导的单元所进行的传导被解除后引起的,还是由于涉及感觉的肢体语言、文雅的演讲、熟悉的面孔等这些准备传导单元的实际传导而导致的,仍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2]或者个体对情境的注意因疲劳、睡眠或有了新感觉而被剥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