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记述的内容,出自《聊斋志异》。原文一共有一千八百三十四字,如果用普通的四百字稿纸来写,大约只有四张半左右,是个极短的短篇文章。但也因为如此,读的时候一直不停地有各种各样的空想涌上心头,读完之后的满足感,就和读完了一篇三十页稿纸的绝妙短篇小说差不多。我想把我在读这四张半稿纸的短篇时产生的各种想象直接写出来。这样的做法到底是不是创作的正道,或许有待讨论,但与其说《聊斋志异》中的故事是古典文学,倒不如说更接近乡土传说,所以即使20世纪的日本作家用这些古老的故事作为主干,任性地配以肆意的想象,兼以托付自我的感怀,重新创作一番并介绍给读者,应该也不能算是罪大恶极的事。我创作的新体制,除了浪漫主义的发掘之外也没有其他意义了。
从前,在江户向岛一带,住着一位名叫马山才之助的男子,这个名字没多大意思。他三十二岁,单身,非常贫穷。他很喜欢菊花,如果听说某处有上等的菊苗,不论怎么东挪西借,都一定会买回家。有句话叫“不远千里”,既然有这句话,那么就真有这种事。初秋之时,他听说伊豆的沼津一带有好菊苗,就立刻整装,神色凛然地出发了。越过箱根山,到达沼津后,他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买到一两株漂亮的菊苗,他如同对待宝藏那般,用油纸小心翼翼地把菊苗包起来,脸上漾着笑容,踏上了归途。才之助又一次越过箱根山,就在小田原町已经在望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那马蹄声步伐缓慢,始终和才之助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不即不离,始终嗒嗒地跟在后面。才之助因为刚买到上等的苗种,高兴得忘乎所以,所以一开始并不在意身后的马蹄声,但是过了小田原二里、三里、四里的距离,却还是听见那不近不远的马蹄声跟着自己。才之助这才觉得有些异样,回头一看,是一副奇异的画面,一位美少年骑着一匹瘦马,在距离自己十间[1]左右的地方。少年看见才之助的脸,微微一笑。要是装作没看见也太没礼貌了,于是才之助便停下来,也对少年微微一笑。少年靠近才之助后下了马,说道:
“真是个好天气呢。”
“是呢,天气真好。”
才之助也赞同。
说完,少年牵着马继续慢慢地向前走,才之助也和少年并肩走着。仔细一看,这少年不像是武家出身,但看起来人品高尚,装扮整洁,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你要去江户吗?”少年用十分熟络的语调问道。
才之助也很自然地放下了戒备,回答道:
“是啊,我要回江户。”
“你是江户人啊。你是从哪里回江户?”旅途中相遇的人肯定会讲一些旅途的话题。一问一答之间,才之助不知不觉就把这次旅行的目的全都告诉了少年。少年突然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喜爱菊花是件很有希望的事情呢。说到菊花,我也有一点心得,比起菊苗的好坏,栽种的方法更重要……”少年说着,还告诉了才之助一些自己的栽培方法。菊迷才之助立刻滔滔不绝:
“是这样吗?我还是觉得没有好苗子就不行,比如说……”
才之助开始展现他关于菊花的渊博知识。少年没有直接反驳才之助,只是在他不时插话提出的简单疑问里,能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丰富经验。才之助开始很激动,但越回答越没有自信,说到最后,甚至带着哭腔说:
“算了,我不说了。理论是没有用的,我只能让你亲眼看看我种的菊苗了。”
“说得也是。”少年冷静地点点头。
才之助心里很不是滋味,抓耳挠腮般地心痒痒。无论如何,他都想让少年看到自家庭院种的菊花之后,发出“啊”的一声惊叹才行。
“那就走吧,如何?”才之助已经失去了思考判断能力,“等一下就直接到我江户的家里吧。只让你看我种的菊花一眼就好,请务必答应。”
少年笑着说:“我可没有做那个闲事的资格。我赶着去江户找份糊口的事情做,不赶快找到可不行。”
“那种事没什么大不了。”才之助已经是骑虎难下,接着说道,“你先到我家里来,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再找也不迟啊。你一定要来,一定要看一次。”
“这可麻烦了……”少年脸上没了笑容,一脸认真地思考着。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少年忽然抬起头说:“实际上,我是沼津人,名叫陶本三郎。自幼父母双亡,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前些日子姐姐突然跟我说她讨厌沼津了,无论如何都想尽快搬去江户,于是我们便收拾行囊前往江户。即使到了江户,我们也没有具体地方要去,这趟旅程一直都很不安。现在根本就不是和你悠闲谈论菊花的时候。因为我不讨厌菊花,所以才不小心和你瞎聊了一番。就到此为止吧,请你忘记这件事,那么,我们就此告别吧。仔细想想,我们现在确实不应该谈菊花。”少年用忧伤的语气说道。
他向才之助点头致意,要重新骑上马,这时才之助紧紧抓住少年的衣袖,说:
“等一下,既然这样,你就更应该到我家来,我虽然很穷,但照顾你们这种程度还是做得到的。就这样吧,别再烦恼了,交给我吧。不过,你说你跟姐姐一起来的,你姐姐在哪儿?”
才之助向后方看去,刚刚没有发现,在瘦马的背后还有一位穿着红色旅装的姑娘。才之助不由得脸红了。
盛情难却,姐弟二人便答应先借住在才之助所言的他在向岛的陋室。到了才之助家里才发现,他家比才之助先前说的要穷得多,姐弟二人望着彼此叹了一口气。才之助倒是一脸轻松,还没脱下旅装,就急着带他们欣赏自己的菊花田,很骄傲地各种解说,还将菊田中的仓库指定给姐弟二人,当作他们暂时的居所。才之助平时起居的主屋很脏,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几乎是荒废着的,所以仓库跟主屋比起来还算舒适。
“姐姐,这下可糟了,我们不小心让一位了不得的人照顾了呢。”小仓库里陶本家的弟弟一边卸下旅装,一边小声地对姐姐嘟囔。
“是呢,”姐姐微笑着说道,“是位不拘小节的人,这反而是好事啊。他的庭院也很广大,之后你就去帮他种上一大片上等的菊花,当作报恩吧。”
“哎呀哎呀,难道姐姐你打算在这里长住?”
“是呀,我喜欢这里。”说着,姐姐的脸红了起来。这位姐姐二十岁左右,皮肤像是快要融化般的白皙,身材也很苗条。
隔天一早,才之助和陶本家的弟弟突然开始争论。原来这对姐弟一路上轮流骑来的那匹老瘦马不见了,前一晚明明系在菊田的一个角落。今早才之助起床,想看一下菊田的情况,却发现马不见了,而且,大部分田地似乎都被踩踏了一遍,菊花也都被吃了一番,整个田地七零八落的,十分狼狈。才之助大吃一惊,跑去敲仓库的门,弟弟马上出来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看看我的田,你们那匹瘦马把我的菊田弄得乱七八糟的。啊啊,心痛得想死啊!”
“原来是这样。”少年依旧十分平静,“所以呢?我的马怎么样了?”
“什么马,不重要吧?它逃走了啊!”
“那就可惜了。”
“你在说什么?那只是一匹瘦马而已。”
“说它是瘦马太过分了,那是一匹十分机灵的马。菊田什么的无所谓啦,你快来帮我一起找它吧。”
“你说什么?”才之助脸色发青,大声叫道,“你竟然敢轻视我的菊田?”
陶本家的姐姐这个时候从仓库里走了出来,脸上泛着笑意。
“三郎,快向人家道歉。那种瘦马不足为惜,是我放它走的。比起找马,你快帮人家整理这片被糟蹋了的菊田才更重要。这不就是个报恩的好机会吗?”
“什么嘛,”三郎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原来你是这个打算啊。”
弟弟不情不愿地整理起菊田。不论是被啃碎了的叶子,还是被踩得快枯死的菊花,都在三郎的手下被一一重新栽植。菊花们一下子就恢复了生气,花茎饱含水分,花蕾非常柔软,枯萎了的叶子也在叶脉的波动下恢复了活力。才之助暗自吃惊,但他是养菊志士,是有自尊的,所以只在一旁搔着棉袍的领口,努力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
“喏,继续好好做啊。”才之助说完这句话便回到主屋,盖上棉被躺下,却又马上起身,从木格窗后偷看。菊田里的菊花,都端端正正地起死回生了。
这天夜里,陶本三郎笑着到主屋来,道:
“今天早上的事真是非常抱歉,另外有件事冒昧地想跟您商量。我和姐姐讨论了一下,从我们能看到的地方来说,您的生活似乎过得不是很好。如果您愿意将一半的菊田借给我,我帮您栽种出上好的菊花,然后再拿到浅草附近去卖,不知道您意下如何?我只是想帮您种出又大又漂亮的菊花。”
才之助还在因为今天早上的事而不开心,三郎救活田里的菊花这件事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恕我拒绝,你真是个卑劣的男人啊!”才之助就开始趁此机会,斜起嘴来用轻蔑的语气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风雅的高洁之士,这真是太让人意外了。竟然想用我心爱的菊花拿去筹得柴米油盐,真是岂有此理。这是对菊花的羞辱。用我高尚的兴趣换取金钱,啊,真是肮脏,恕我拒绝!”才之助说话的腔调完全就像个武士。
三郎也怒上心头,改变了语调。
“用上天给予的实力去换得柴米油盐,绝对不是贪图财富的恶业。如果觉得这很低俗而轻蔑它,那就错了。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才会说的话,太自以为是了。人当然不能过分追求金钱,但过分夸耀贫穷,也会令人讨厌。”
“我什么时候夸耀贫穷了?我多少还有一点祖先留下的遗产,完全够我一个人生活,我也不奢求更多的财富,请不用多管闲事。”
然后两人又开始吵架了。
“真是故作清高!”
“你说我故作清高也好,说我是公子哥也好。总之,我会和我的菊花一起共享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我明白了。”三郎苦笑着点点头,“那这样如何呢?在那间仓库的背后,有十坪大的空地,可以暂时借给我们吗?只要那块地就够了。”
“我不是个吝啬的人。只有仓库后面的那块空地不够吧?我的菊田里还有半块地什么都没种,那一半也借给你吧,请自由使用。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想把种好的菊花拿去卖,有这种居心的人,我是没有办法和他交往的。从今天开始,请你们当我是陌生人。”
“明白了。”三郎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那就如您所说,借给我们半块田。还有,在仓库的背面,有很多零散的菊苗丢在那里,那些能不能也给我。”
“这种小事就不用跟我说了。”
后来两人不欢而散。第二天,才之助很快就把田地分成两半,在两块田的分界线上筑起了高高的篱笆,使两边看不到彼此,两家就此绝交了。
终于到了深秋时节,才之助田里的菊花都盛开了,他非常想知道隔壁的情况怎么样了。某一天,他偷偷看了一眼,吓了一跳。那里是此前从未见过的光景,硕大的菊花竞相绽放,小仓库也被修缮得干净整洁,变成了一间看起来很舒适、很别致的房子。才之助心中无法平静。要论菊花的长势,明显是才之助输了。而且他们还盖了一间雅致的房子,一定是卖菊花赚了很多钱盖的,真是缺德。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嫉妒,才之助心里五味杂陈,如坐针毡,于是他想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他越过篱笆,闯入了隔壁的菊花田。一朵朵菊花仔细看过来,越看越觉得长得好。花瓣很厚实,强韧地伸展着身姿,努力地开放着,花儿因为太拼命盛放,似乎在微微颤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当初丢在小仓库里的,自己挑剩下的菊苗开出的花。
“唔……”才之助不自觉地发出感叹声。
“欢迎,一直在等着您呢。”从背后传来声音。
才之助慌张地回过头,陶本家的弟弟微笑着站在那里。
“我输了。”才之助自暴自弃似的大声说道,“我是个爽快的男人,输了的时候,会干脆地承认自己输了。请你收为我徒吧,过去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话说到这里,才之助摸着自己的胸口,想让三郎放心,也让自己安心,“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只是……”
“不,请别再说下去了。我不像您一样有精神洁癖,如您所推测的,我是在一点点地出售菊花。但是,请不要瞧不起我,姐姐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我们也是很努力地在生活。我们不像您,我们没有先祖留下来的遗产,如果不卖菊花,我们真的就要横尸街头了,还请恕罪。趁此机会,让我们重新恢复往来吧,还请多多关照。”才之助听三郎这样说,看着低着头的三郎,才之助不禁也同情起他们来。
“不不不,您这么说我怎么敢当。我并没有讨厌你们姐弟。而且,以后我还希望您做我养菊的老师,教我怎么养菊呢。我才应该要请您多多指教才行。”才之助说完,还老老实实给三郎行了个礼。
既然达成了和解,就拆掉了菊田中间的篱笆,两家也恢复了往来。只不过有的时候仍会有争辩。
“你的养菊方法,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
“没这回事。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接下来的奥秘就在于指尖了。而这对我来说是无意识的动作,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教给你。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才能。”
“也就是说,你是天才,我是蠢材,不管怎么教,都是白费啰?”
“你这么说就让我很为难了。也许是因为我是用一种孤注一掷的心情在养菊,如果我不拼命把这些菊花养好,就没饭吃了,所以花也会努力盛开吧。而像你一样,只是因为兴趣而养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自尊心而已。”
“是这样吗?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去卖菊花吗?你老是推荐这种卑劣之事,都不会觉得羞耻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会这样理解呢?”
不管怎样,两人就是没法沟通。陶本家越来越富裕,隔年正月,完全没有征询过才之助的意见,就突然叫来木匠来盖了一栋大房子。大房子的一端和才之助的茅屋几乎紧贴着。才之助又想和邻家绝交了。某日,三郎一脸认真地来找才之助,语气似乎是被逼急了的那种腔调。
“请和我的姐姐结婚!”
才之助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从第一眼看见陶本家姐姐开始,他就难以忘记她的温柔清纯。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还是因为男人的意气用事而又开始和三郎争辩。
“我没有彩礼钱,没有娶妻的资格。你们现在可是有钱人家了呢。”才之助故意挖苦道。
“没有关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姐姐从一开始就有这打算了,所以不需要彩礼,您直接搬来我们家就可以了,姐姐是很爱慕您的。”
才之助压抑住自己的张皇失措。
“不啦,这件事不行的。我有我自己的房子,要入赘的话恕难从命。老实讲,我并不讨厌你的姐姐,哈哈哈哈——”才之助故作豪爽地笑着说道,“但是对一个男人来说,入赘是最应该感到羞耻的事,恕我拒绝。回去之后你这样跟你姐姐说,如果她不嫌我清贫,我这里随时欢迎。”
两人又不欢而散。但是那天夜里,有一位如同白色蝴蝶一般的姑娘乘着风,翩翩地飞进了才之助的陋室。
“清贫,我不嫌弃哦。”说完,扑哧笑了。
姑娘的名字叫黄英。
两人就先在才之助的茅屋里住了下来,黄英不久就在茅屋的墙上开了个洞,在紧挨着茅屋的陶本家墙上也开了个洞,这样就可以自由地走动了。之后她就从自己家,拿一些必要的东西到才之助的家里来。才之助对此很是介意。
“真伤脑筋,这个火盆,这个花瓶,不都是你家的东西吗?丈夫用妻子带来的东西,实在是件丢脸的事。别再拿东西过来了。”才之助这样责怪黄英。
黄英只是微笑,之后还是一点点地把东西搬过来。以清廉之士自居的才之助,做了一本大账,写上“左列记载物品仅为一时保管”,然后一项一项地记下黄英拿来的家具。但是后来,身边所有物品都变成了黄英从家里拿来的物品了,如果一个个记下来,好几本账簿也不够写。
才之助绝望了。
“拜你所赐,我终究还是变成一个吃软饭的丈夫了。家里富裕靠妻子,对于男人来说是最不名誉的事。我前三十年的清贫生活,都毁在你们手里了。”某天夜里,才之助大吐苦水。
黄英也一脸伤感,道:
“也许真是我错了,我只是想要回报你的恩情,才会费尽心思走到今天,我不知道你对清贫之志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那这样吧,把这个家里的家具还有我的新家都卖掉吧。卖得的钱你怎么花都好。”
“不要说蠢话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接受不洁之财的人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黄英哭着说道,“三郎也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每天尽心尽力养菊,然后把菊花卖给每户人家,拼命赚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你和我们的思考方式,是完全相反的。”
“除了分开,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之助顺着刚刚的话,说得更过分了,还言不由衷地这样宣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没有命令他人的权利,就让我搬出这个家吧。从明天开始,我就在庭院角落盖一间小房子,过我的清贫生活。”
最后变成这样愚蠢的结局。
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第二天早上,才之助就在庭院的一隅盖起临时的小房子,闭关其中,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地端坐着。但是,才之助只过了两个晚上的清贫日子,便无法忍受寒冷。就在第三天晚上,他去轻轻敲了原先房子的木格窗。门板轻轻拉开一条缝,黄英挂着笑容的苍白脸庞上露出笑容,她说:
“你的洁癖,可靠不住啊。”
才之助只感到深深的羞耻。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说逞强的话了。墨堤旁的樱花初放时,陶本家新盖的房子终于完全落成,和才之助的家紧密相连,没有两家的区别了。才之助现在也对此不干预了,全都交给黄英和三郎,自己就只和附近的人下象棋。一天,一家三口到墨堤赏樱花,选了一个野餐的好地方,打开便当盒,才之助喝着自己带的酒,同时也向三郎劝酒,姐姐一直用目光提醒三郎不许喝酒,但三郎却还是接下了酒杯。
“姐姐,我现在可以放心地喝酒了。现在家里已经变得很富有了,就算我不在,家里的钱也够姐姐和姐夫一生享用。我已经厌倦养菊了。”
三郎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边放任地喝着酒。不久便醉倒在一旁,睡着了。看着看着,三郎的身体就开始慢慢融化,化成青烟,最后只剩下衣服和草鞋。才之助惊愕不已,抱起三郎的衣物,看见土地上生着一株水嫩的菊苗。才之助这才意识到,陶本姐弟二人不是人类,而是菊精。但现在的才之助,折服于姐弟俩的才能,感动于他们对自己倾注的感情,所以并没有任何厌恶之情。那之后他更加爱护悲伤的黄英。而三郎化成的菊苗,则被移植到庭院里。到了秋天,开了一朵淡红色的花,有时候还会突然变得更红一些,走近一闻,还能够闻到酒的香气。关于黄英,原文写的是“亦无他异”,也就是说,黄英到老都始终维持着普通的女子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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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度单位,1间约等于1.82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