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天,科洛特克夫单独办公的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位满脸泪痕的女士探进头来,没好气地说:
“科洛特克夫同志,去拿工资。”
“是吗?”科洛特克夫兴奋得大声答应,吹着《卡门》序曲的口哨,跑去挂着“出纳”牌子的房间了。他咧着大嘴在出纳的桌边停下脚步。两根用火柴盒垒起来的粗大立柱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为了避免回答任何问题,激动得直冒汗的出纳用图钉把拨款公文钉在墙上,只不过上面多了几行用绿色墨水写的字:
“用产品支付工资。
代博戈雅甫连斯基签字——普列奥布拉任斯基。
本人也同意——克舍辛斯基(1)。”
科洛特克夫咧开嘴笑哈哈地和出纳道了别。手里拿着四个黄澄澄的大火柴盒子和五个绿色的小盒子,几个衣服口袋里还装了十三个蓝色的火柴盒。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他一边留神倾听办公楼里慌乱的议论声,一边用当天报纸的两页大纸张包裹好火柴,然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便独自下班回了家。火总基的大门旁,他差点被一辆刚好驶来的小汽车撞到。然而他甚至没有看清,小车里坐着的是何许人。
到家后,他把火柴一股脑儿倒在桌子上,后退两步,观赏了片刻,脸上一直挂着傻乎乎的笑容。随后,他使劲挠乱金黄色的头发,自言自语地说:
“好吧,一直泄气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办法卖掉啊。”
于是,他敲开了邻居家的门。邻居亚历山德拉·费奥德洛夫娜在省酿酒厂仓库工作。
“进来吧。”房间里答应的声音并不响。
科洛特克夫一进房间就愣住了。提早下班的亚历山德拉·费奥德洛夫娜大衣也没脱,还戴着帽子,正蹲在地板上。她面前立着整整一排酒瓶子,瓶口都用报纸塞住,里面装满了浓稠的红色液体。亚历山德拉·费奥德洛夫娜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四十六瓶啊。”她转过脸对着科洛特克夫说。
“这都是墨水吗?……您还好吧,亚历山德拉·费奥德洛夫娜。”科洛特克夫吃惊不小。
“是教会红酒。”邻居抽抽嗒嗒地回答。
“怎么回事儿,连你们也这样?”科洛特克夫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也发了教会红酒?”这下是亚历山德拉·费奥德洛夫娜吃惊了。
“我们发的,是火柴。”没了底气的科洛特克夫降低了声调,尴尬地拧起了外套上的扣子。
“你们那些火柴又点不亮!”亚历山德拉·费奥德洛夫娜提高嗓门发了句牢骚,随即一边抖了抖裙子,一边站起了身。
“怎么会,火柴怎么会点不亮?”科洛特克夫吓了一跳,赶紧跑回自己家里。他一秒钟都没浪费,抓起一个火柴盒,刺啦拆了封,划了一根火柴。浅绿色的火焰嗤地一闪,便马上暗了下去,灭了。科洛特克夫被刺鼻的硫磺气味呛到,难受地咳嗽了一声,又划了一根。这次火柴爆出两簇火焰,嗖地飞了出去。一簇火焰飞到了玻璃窗上,另一簇刚好掉进了科洛特克夫同志的左眼里。
“啊——呀!”科洛特克夫痛得大叫,失手扔掉了火柴盒。
他像一匹受惊的马儿,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地跳了一阵,抬起巴掌按住了眼睛。慌乱中,他心惊胆战地照了照刮脸用的小镜子,完了,这下眼睛保不住了。可是眼睛居然还在,只不过变得通红,还不住往外汩汩地流着眼泪。
“啊哟,我的上帝!”科洛特克夫沮丧不已,迅速地从抽屉柜里取出美式个人急救包,三两下打开,把左半边脑袋一圈圈包扎了起来,看着就像作战中受了伤的士兵。
科洛特克夫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亮着灯,躺着划火柴。他接连划完了三盒,居然点亮了六十三根火柴。
“笨女人,瞎说。”科洛特克夫低声骂道,“火柴明明好好的。”
天快亮之前,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硫磺气味。一直到天边现出鱼肚白,科洛特克夫才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荒唐而又可怕的梦:他似乎躺在了绿油油的牧场,眼前出现了一颗硕大无比的桌球,那桌球还长着小小的腿,活蹦乱跳。这一场景引起了他极度的不适,科洛特克夫大喊一声惊醒过来。晦暗不明的屋子里,仍有那么五秒钟,他仿佛觉得球就在屋子里,就在他的床边,甚至还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味。不过,这种幻觉一会儿就消失了。科洛特克夫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这次他没再中途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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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博戈雅甫连斯基有主显节的意思,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有沧桑巨变的意思。三次签名都是副手代签,这是作者的刻意设定,影射当时官僚作风盛行,主管人员都不在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