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克四仰八叉地躺在狭长的手术台上,它的头无力地敲打着白漆布枕头。肚子上的毛已经被剃干净了,博尔缅塔尔大夫正喘着粗气给沙利克剃头,推子迅速地在毛发里游走。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两只手掌撑在手术台边,两眼就像他的金边眼镜一样闪闪发光,他一边关注着剃头的进程,一边兴奋地说:

“伊万·阿尔诺尔多维奇,我进行到蝶鞍(1)的时候,才是最关键的时刻。求您,那一刻您要立即把脑垂体递给我,并且马上缝合。要是那个时候伤口出血,那我们就会失去时间,这条狗也保不住了。不过,对它来说本来就没什么机会。”他沉默片刻,眯起眼睛,看了看似乎嘲笑般半睁的狗眼,又说:“其实,我挺可怜它。不瞒您说,我已经习惯它了。”

只见他高高扬起双手,就像是在为大难临头的沙利克祈福,以感激它建立的丰功伟绩。他的动作异常小心,尽量不让一粒灰尘落到黑色橡胶手套上。

剃光了毛的狗头露出了白森森的头皮。

博尔缅塔尔扔掉推子,换了一把剃刀。他在一动不动的小脑袋上抹上了肥皂,开始刮了起来。剃刀发出咔咔的脆响,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刮完以后,被咬的人用浸过汽油的棉球把头部擦干净,然后又把光秃秃的狗肚子抻开,气喘吁吁地说:“好了。”

季娜拧开盥洗池的水龙头,博尔缅塔尔便立刻跑去洗手。季娜又从玻璃瓶里往他手上浇了些酒精。

“我可以走了吗,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她怯生生地瞄了一眼狗的光头。

“去吧。”

季娜走了出去。博尔缅塔尔接着忙碌。他用几块轻飘飘的纱布把沙利克的脑袋严严实实地缠了起来,于是枕头上便出现了一个谁也没见过的狗头盖骨——光溜溜的,还有一张长着胡子的奇形怪状的狗脸。

这时,祭司的身体动了一下。只见他挺直了身板,看了看狗头说:

“好吧,上帝,保佑我们吧。刀。”

博尔缅塔尔从桌子上一堆闪闪发光的器具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圆肚手术刀,递给了祭司。随后他也戴上了和祭司一样的黑手套。

“睡着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问。

“睡着了。”

于是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咬紧了牙关,眼里射出紧张而又坚定的光,只见他手术刀一挥,便准确地在沙利克肚子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立刻向两边分开,鲜血四溅。博尔缅塔尔迅速冲上前去,用纱布团按住了沙利克的伤口,随即用几把夹方糖似的小钳子钳住伤口边缘,血便止住了。博尔缅塔尔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又划了一刀,沙利克的腹腔便被更多的钩子、手术钳和弧形箍撑开了一个大洞。渗着血滴的红色、黄色内脏组织挣脱了出来。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用手术刀在狗身体里拨弄了几下,叫道:“剪子!”

手术器械在被咬的人手里像变魔术似的一闪而过。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紧接着便探入纵深,手在沙利克体内转了几下,取出了还带着边缘组织的睾丸。因为过于专注和兴奋,博尔缅塔尔已经通身是汗,他赶紧跑去打开一个玻璃容器,从里面取出了另一副湿漉漉耷拉着的睾丸。短小而又湿淋淋的筋脉在教授和他助手的手中来回跳动卷曲。随着圆针窸窸窣窣地在钳子之间穿梭,这对睾丸就被缝进了沙利克的体内。祭司仰身离开伤口,用纱布按住止血,立刻又命令:

“马上把皮肤缝上,大夫。”随即扭头看了看墙上的白色圆钟。

“花了14分钟。”博尔缅塔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便立刻将圆针刺入了松松垮垮的皮肤。随后,两个人便像急于行凶的杀人犯一样激动起来。

“刀。”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大叫。

手术刀就像是自己蹦到了他的手里,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也立刻目露凶光。只见他龇着陶瓷金牙套,只一个动作便在沙利克的脑袋上割出一道红色的环。剃光了毛的头皮被整整齐齐地揭了下来,露出了头盖骨。只听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叫道:

“环钻!”

博尔缅塔尔马上递给他一柄亮闪闪的手摇柄。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紧咬嘴唇,将手摇柄刺进沙利克的头骨,开始钻孔。他围着整块头盖骨钻出几个相隔一厘米的小孔,每钻一个孔都用时不到五秒钟。随后拿起一把外形奇特的锯子,将末端伸进第一个孔眼,开始像制作女士首饰盒子一样锯了起来。头骨颤抖着,发出轻轻的吱吱声。三分钟后,沙利克的头盖骨被卸了下来。

沙利克的脑颅就这样被暴露出来——布满了青灰色的筋脉和浅红色的血斑。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用剪子刺破脑膜,把脑膜撕开。一小股细细的血柱激射出来,差点没射到教授的眼睛里,却溅在了他的帽子上。博尔缅塔尔拿起扭转镊子猛虎般地扑上去止血,血被止住了。博尔缅塔尔此时已经汗流如注,脸上的肌肉鼓起,看上去五颜六色的。他的目光不断穿梭在教授的双手和器械桌上的盆子之间。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彻底暴露了自己狰狞的一面,鼻孔里咝咝作响,连牙龈也露了出来。他剥光了脑膜,把手探入了深处,从打开的颅腔里移出了半球状的脑子。博尔缅塔尔顿时脸色苍白,他用一只手按住沙利克的胸口,气喘吁吁地说:

“脉搏急剧下降……”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像头野兽一样地看了看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把手探得更深入了。博尔缅塔尔啪地打开一支安瓿瓶,把药液吸进注射器,狠狠地在沙利克的心脏边打了一针。

“我快要摸到蝶鞍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一声大叫,只见一双滑腻腻沾满了鲜血的手套从颅腔里托出了沙利克灰黄色的脑髓。他迅速地朝沙利克的脸瞥了一眼,与此同时,博尔缅塔尔又打开一支安瓿瓶,把黄色的药液吸进长长的注射器。

“打到心脏里面吗?”他有点胆怯了。

“还问什么?”教授凶狠地大吼,“反正它在您手里死过不下五回了。快打啊!这还用想什么?”此刻的他活像一个斗志昂扬的强盗。

大夫一挥手,把针头扎进了沙利克的心脏。

“还活着,不过就剩一口气了。”他似乎有点信心不足。

“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活着还是死了。”满脸狰狞的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嗓子都哑了,“我摸到蝶鞍了。它反正活不了了……唉,你怎么……‘驶向尼罗河神圣的彼岸’……脑垂体递给我。”

博尔缅塔尔把一个玻璃容器递给他,里面有个白色的块状物用细线系着悬浮在黄色液体里。“在欧洲是没人能比得上他了……真不是吹牛!”博尔缅塔尔暗自佩服,只见教授用一只手取出晃荡着的块状物,另一只手同时拿起剪子,在敞开的半球体深处剪下了同样一团块状物。接着,他把沙利克的块状物扔进一个盘子,把新的块状物连同细线一起塞进了脑袋里。他短粗的手指此刻似乎奇迹般变得又细又软,居然能用琥珀色的细线把脑垂体缠绕固定起来。随后,他扔掉了脑腔里的支撑架和钳子,把脑髓藏进了颅腔,仰起身子,用稍稍平缓的口气问道:

“死了,是吧?……”

“脉搏很弱。”博尔缅塔尔回答。

“再打一针肾上腺素。”

教授把脑膜在脑子上铺开,又把锯开的头盖骨卡回原来的位置,再把头皮盖上,大声下令:

“缝合!”

博尔缅塔尔虽然只用五分钟就缝合了头皮,却也折断了三根针。

于是,被鲜血染红了的枕头上出现了沙利克僵硬而又呆滞的脸,头上多了一圈环形的伤口。这时候,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才像一个喝足了血的吸血鬼一样,彻底挺直了腰板。他扯下一只手套,汗水立刻雨一样洒了出来,另一只手套却扯破了,被直接扔到了地上。接着他便按响了墙上的电铃。季娜出现在了门口,不过她扭过头去,不愿意看见浑身是血的沙利克。祭司用惨白的双手摘下沾着鲜血的帽子,大声吩咐:

“季娜,赶紧给我拿一支卷烟来。拿一套干净的内衣,把浴缸准备好。”

他把下巴支到手术台边上,用两个手指扒开狗的右眼皮,仔细看了看显然快断气的眼睛:

“真是见鬼了。还没死呢。呵,反正会死的。唉,博尔缅塔尔大夫,这条狗真可怜,其实它挺温顺的,虽然有点狡猾。”

* * *

(1) 大脑内的一个部位,垂体窝和鞍背的合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