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简单的情状(simple modes)——简单的观念是我们一切知识的材料;这是我在前几部分屡屡提到的。不过我在那里论究它们时,只论到它们进入人心的途径,并不曾把它们同其他较复杂的观念参照对比。因此,我们不妨在这个观点下,重新考察它们,并且再一考察同一观念的各种变状。因为人心可以在实际存在的事物中,看到一个观念的各种变状,而且不借任何外物的帮助,或任何外面的暗示,它自己在自身亦能看到一个观念的各种变状。
任何一个简单观念的各种变状(我们叫它们做简单的情状),在人心中,个个都是完全差异,完全独立的一些观念,就如那些最远隔,最相反的观念一样。因为“二”的观念同“一”的观念之互相差异,正同蓝和热之互相差异一样,亦正同它们(蓝、热)和数目之互相差异一样。不过“二”的观念只是由重复简单的单位观念做成的;而且各种简单的情状如一打、十二打、百万等等,亦都是由这些简单的观念复述而成的。
2 空间观念(idea of space)——我现在可从简单的空间观念说起。在前第四章中,我已经说过,我们的空间观念是由视觉和触觉两者得来的。这一点是很明显的,因此,我们并不必再来证明:人可以凭其视觉看到颜色不同的两个物体间的距离,或同一物体的各部分间的距离;因为这一件事情,是同人们能看颜色是一样明显的。再其次,我们还分明看到,人们在暗中亦可以借着触觉或感觉分辨出距离来。
3 空间同广袤(space and extension)——我们如果只思考两个物体间的长度,而不思考其间的任何事物,则这种空间便叫做距离 。如果长、宽、厚都计算进去,则我们可叫那种空间为容量 (capacity)。至于广袤 一词,则我们不论如何思考它,都可以应用在空间上边。
4 博大(immensity)——每一种不同的距离就是空间的一种不同的变状,任何一种距离或空间,观察亦是这个(空间)观念的一个简单情状。人们因为惯于计算,所以他们心中就有了一些确定的长度观念,就如一吋、一呎、一码、一㖊 (fathom)、一哩、地球的直径等等,(这些都是单由空间[观念]造成的许多独立的观念。)人们的思想既然熟悉了这些确定的空间长度或尺度,因此,他们就能够任意在心中重复这些观念,而且在重复时还无须把任何物体的观念掺杂上去,添加上去。不止如此,他们还可以自己来形成长、平方、立方的呎的观念,码的观念,或㖊 的观念,而且所形成的观念,近可以寓于宇宙中的各物体,远可以超乎一切物体的边际之外。因此,他们可以把这些观念进一步加起来,任意扩大其空间观念。我们所以能有博大观念,就是因为我们有一种能力来重复,来加倍我们所有的距离观念,并且可以任意一直把它加在以前的观念上,而且我们纵然尽力把它扩大起来,亦万不能停止住,再不前进。
5 形象(figure)——空间观念还有另一种变状。所谓形象就是有限空间(或有边际的广袤)中各部分间之关系。可感物体的边沿如果可为我们所触摸,则我们可以借触觉发现出这种关系来;物体的界限如果可以为我们所看见,则我们可以借眼官由物体和颜色两者中发现出这种关系来。因此,人心在观察任何物体(或空间)边沿的各部分时,便看到它们的相互关系,便看到那些边端有的终止于直线,成了分明的角子,有的终止于曲线,无角子可寻。因此,它就得到了无数的形象观念。形象所以无数,不仅因为在有黏合性的物团中,实际存在着多数不同的形象,而且人心自己所做成的形象数量亦完全是数不尽的。因为人心可以任意重复,任意联合它自己的观念,把空间观念变化了,做成新的组织。因为如此,所以它能无限地重叠各种形象。
6 人心有一种能力,可以重复任何直向的长度观念,使它同别的直线在同一方向中接起来,加倍了原来直线的长度;或使它同别的直线以任何倾度相交,任意夹成任何角子。不但如此,它还可以任意把任何线缩短,任意去掉其一半,四分之一,或任何部分,而且一直下去,从无停止缩短的时候。因为如此,所以它可以做成任何大小的角子。至于角子的各边,当然它可以任意变化其长度。这些线因为又可以同别的长度不同的线在不同的角子相连合,围住任何空间,因此,它就可以把各种形象的体量,积叠至于无数。不过这些形象仍然都是许多不同的简单的空间情状。
人在直线方面所能做到的,在曲线方面,或曲直两种线方面亦可以做得到,它在线方面所能做到的,在面方面亦能做得到。因此,我们更可以想到,人心能以做出无数花样的形象来,因而重叠了简单的空间情状。
7 位置(place)——此外,在这个项目下边,还有另一种观念,我们叫它做位置 。在简单空间方面,我们所思考的为两种物体或两点间的距离关系。在位置的观念方面,我们所思考的为一种事物和其他任何静止的,距离不变的两点(或较多的点)的距离关系。因为我们如果在昨天以一个事物同任何两点或较多的点相比较,而且今天又看到它同那些点的距离仍同昨天一样,而且那些点的互相距离亦没有变,那么我们就说它仍占着旧日的位置。不过它如果同那些点中的任何一点,距离明显地变了,则我们便说它的位置有了变化。自然,按照通俗的位置意念说来,我们在观察距离时,并不精确地依据于确定的点,只是依据于可感物象的较大部分。因为我们只是大略地观察所置的物体同那些部分的关系,以及它们中间的距离。
8 棋盘中一些棋子如果仍在原来所置的那些方格中,则我们说它是在旧位置下,没有变动的(实则在那些时候,棋盘亦许由此一室中搬到另一室中),因为我们只把它们同棋盘中各各部分相比较,而那些部分的距离是没有变更的。那个棋盘如果又置于船舱中,而不变化其位置,则船虽往前航行,我们仍可以说,棋盘的位置不动。又如地球虽或转动,可是那只船如果同邻近陆地的距离不变,则我们亦可以说,它仍占着以前的位置。因此,棋子、棋盘,同船的互相距离虽然没有变,可是它若同较远的物体相较,则它们已经各个变化其位置。不过棋子同棋盘中一些部分的距离,确乎能决定了棋子的位置;棋盘同船舱中一些确定部分的距离,确乎可以决定了棋盘的位置;而且船同地球上确定部分的距离亦确乎可以决定了船的位置。在那几方面讲,这些东西各个可以说是存在于旧有的位置。不过它们同别的东西的距离,仍分明有了变化,因此,它们在那方面又分明变化其位置。但是我们在这里亦不去理会那种变化,只在我们以后把它们同别的东西相比较时,我们才会如此着想。
9 距离的这种限制就是所谓位置;人们所以定位置乃是为的公共用途。定了位置,人们才可以在必要时来指定一些事物的特殊地位。不过人们在决定这个位置时,只参考那些合乎当下用途的邻近事物,至于别的东西,在另一方面,虽亦一样能决定同一事物的位置,可是我们在这方面,并不必考究它们。就如在棋盘中,我们如果要想指定各个棋子的位置,则我们的范围一定超不出那个画方格的木片;我们如果要以别的东西来计算它,那是不合用的。不过如果把这些棋子装在一个袋里边,则人们如果问黑王(Black King)在那里,则我们只当以那个袋子所在的那个室的各部分来决定它的位置,不应当以棋盘来决定它。我们在指定它的现在位置时,同在指定它在棋盘游戏的位置时,所用的方法并不能同,因此,在这里,我们应该以别的物件来决定它。同样,如果有人问,描写尼色(Nisus)和幼恋乐(Euryalus)故事的那些诗句在什么地方,则我们在决定这个位置时,万不当说,它们是在地球的某一部分,或宝得来(Bodley)图书馆内。我们只应当以维琪儿(Virgil)的作品的各部分来指定其确当的位置,而且我们的答复应当是说,这些诗句大概是在他的旖旎(Æneid)第9卷的中部,而且应该说,自从维琪儿的作品印出以后,它们的位置是从未改变的。不论那部书本身移动了几千遍,这种说法总是真的。位置观念的功用只在于求知那个故事是在书中那一部分;这样我们在必需时,便知道在那里找寻它、参考它。
10 前边说过,位置的观念不是别的,只是一件事物的相对地位,这一层我想是很明显而容易为人所承认的,如果我们一思考,我们虽能观念到全宇宙各部分的位置,却不能观念到宇宙本身的位置。我们所以不能有这种观念,乃是因为超出宇宙以外,我们便没有其他确定的、独立的、特殊的事物观念,因此我们亦就不能想象宇宙和那种事物有任何距离的关系。因为超出宇宙之外,只有一律无分别的空间或广袤;人心在这里,并看不到有任何变化、任何标记。因为要说世界存在于某个地方,那意思只是说它是存在的;这种说法虽然亦含有位置之意,可是它所指的,只是世界的存在,并非指其方位。人如果能在自己心中清晰地看到宇宙的位置,则他一定会告我们说,它在一律不分、无限广大的虚空内,是运动的,还是静止的。不过这是不可能的。(自然位置一词常有一种含混的意义,而且常指一个物体所占的空间,因此,宇宙亦可以说是占位置的。)由此看来,我们所以得到位置观念亦正同得到空间观念所由的途径一样(位置只是特殊考虑下的空间),都是由视觉和触觉来的,因为借着这两种感觉,心中才能得到广袤或距离的观念。
11 广袤和物体不是相同的——有些人们强使我们相信,物体和广袤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他们所以如此说,或者是因为他们把这两个名词的意义改变了;不过我又想他们不至于如此,因为他们所以一向严厉地责难别人的哲学,正是因为别人哲学的意义双关、名词暧昧、语句可疑。但是他们对物体和广袤所加的解释,如果亦同别人的一样;他们如果亦以为所谓物体就是一种凝固而占空间的东西,它的各部分可以由各种途径被人分拆开、隔离开;他们如果亦以为所谓广袤就是在凝固的各部分的边缘间所隔的空间,而且那个空间又为各部分所占据——那么他们就把很不相同的几个观念混淆在一块了,我可以请任何人来思考,空间观念之异乎凝性观念,是不是如其异乎红色观念一样?自然,所谓凝性离了广袤便不能存在,所谓红色,离了广袤亦不能存在。不过这仍然不妨其为各个独立的观念。因为有许多观念虽然必须要别的观念,才能存在、才能想象,但是它们仍个个都是独立的观念。离了空间,则运动亦不能存在、亦不能想象,可是运动仍不是空间,空间亦不是运动。至于空间则离了运动亦可以存在,因此,它们都是个个独立的观念。因此,我想,空间观念和凝性观念亦是各个独立的。凝性观念和物体观念是不可分离的,有了凝性,物体才能充满空间,才能互相推动,才能互相传达运动。因此,我们如果因为“思想”中没有包含着广袤观念,就以此理由来证明精神异于身体,则我们亦可以同样理由来证明,空间不是凝性,因为空间观念中并没有包含着凝性观念。因此,空间和凝性之为独立的观念,正同思想和广袤之为独立的观念一样,它们都是可以在人心完全隔离开的。因此,物体同广袤显然亦是独立的观念。因为:
12 第一,广袤中不含着凝性,它亦不含有抵抗物体运动的力量,至于物体则正与此相反。
13 第二,纯粹空间的各部分是不能互相分离的;因此,不论在事实方面,或心理方面,它的连续性并不能分离开。因为人们在这里并不能把纯粹空间的各部分互相分离开,甚至于在思想中亦不能如此。在实际上,要想有所分割,我们就得把原来连续的各部分互相隔离开,分成两个面积。在心理方面,要想有所分割,人心就得要在原来本是连续的地方,存想两个面积,而且把它们分离开。(不过人心必须先知道它们可以分割,而且在分割后,还能得到本无而却能有的新面积,然后它才能在思想中想象那种分割。)不过真正的同心理的这两种分割途径都是不能适用于纯粹空间的。人们自然可以只思考与一呎相应的一段空间,而同时并不必思考其他部分。不过这虽是一种片面的思考,却并非是心理的分割或分离。因为人在实际上实行分割时,他不能不使不相系属的两个片段互相分离开;同样,他在心理方面实行分割时,亦不能不存想两个片段互相分离开。因此,片面的思考同心理的分割并不是一回事。一个人自然可以只思考日的光而不思考它的热,自然可以只思考物体的被动性而不思考它的广袤。不过他在这样思考时,却不曾以为它们是能分离的。总而言之,局部的思考,只归结在一方面;至于他在思考分离作用时,则他在同时要思考两方面,而且以为它们是独立存在的。
14 第三,纯粹空间的各部分既然不可分离,所以它们亦是不能动的。所谓运动只是任何两个事物中间距离的变化,因此,各部分如果是不可分离的,则运动是不可能的。因此,纯粹空间的各部分必然是永久静止的。因此,确定的简单空间观念,便和物体有了明显的,厘然的分别,因为它的各部分是不可分离、不能运动、不能抵抗物体的运动的。
15 广袤一词的定义并不能解释广袤——如果有人问,我所说的这个空间究竟是什么样的,那么他如果能告我,他的广袤是什么样的,则我亦可以告他,我的空间是什么样的。要照普通的说法说来,人们自然会说,广袤就是部分之外又有部分(parts extra parts)。不过这种说法,正如同说广袤是广袤一样。因为人们如果告我说,广袤是在有广袤的部分以外又有有广袤的部分,或者说,广袤成立于有广袤的部分,那么我能对广袤的本质,能有进一步的了解么?一个人如果问我,纤维是什么?我如果答他说,它是由多数纤维合成的一种东西,那么他现在对于纤维的本质,能较以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么?他不是会因此想象,我的意思只是同他开玩笑,不是严重地来指教他么?
16 只把事物分为物体同精神两种,并不能证明空间和物体是一样的——主张空间和物体为一致的那些人们,又提出一个难题说,所谓空间是否是一种东西?如果它不是一种东西,则两物之间即无物,它们一定会接触在一块,如果它是一种东西,则他们又会问,它是物体呢?还是精神呢?不过我亦可以另一个问题来答复这个问题说,谁告诉他们说,世界上只有,而且亦只能有不能思维的凝固物体和没有广袤的思维实体呢?(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物体和精神。)
17 人们并不能用我们所不知道的实体,来反对无物体的空间——如果人们要问(这是常有的),没有物体的这个空间,还是实体 ,还是附性,则我可以立刻答复说,我不知道。发问的人们如果不给我指出明白清晰的实体观念来,则我亦不觉得我自认不知道是可耻的。
18 人们往往爱把文字当做事物,这实在是一种大错,因此,我就要想尽力使我自己免除了这种错误。因为我们如没有清晰明白的意念,而且只是造作名词,虚声聒人,强装有知,那并不能使自己的愚陋得到救药。我们任意所造作的名词,并不能把事物的本质变了;我们之能了解它们,亦只以它们能标记,能表示确定的观念为限。因此,我很希望那些强调“实”和“体”两个字的人们,来思考思考,我们如果把实体一词应用在无限的上帝、有限的精神和物体三者时,它的意义是不是前后相同的?而且这三种互异的实有既然都叫做实体,那么实体一词所表示的观念,是不是前后一致的?如果是这样的,则我们是否可以说,上帝、精神同物体,三者都具有公共的实体性质,其所差异的只在于那个实体的各种不同的变状,就如树和小石一样,都可以说是物体,都具有公共的物体性质,其所差异的,只在于那种共同物质的变状。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则这种学说真够不入耳了。如果他们说,他们把实体一词用在上帝、精神和物体时,他们有三种不同的意义,而且他们说上帝是实体时,实体代表着一个观念;说灵魂是实体时,实体又代表着另一个观念;说物体是实体时,实体又代表着第三个观念;——如果实体一词代表着三种各异的观念,他们应该把那些观念弄清楚,或者至少给它们三种不同的名称,以免在这样重要的一个意念方面,因为名词含糊、意义混杂,自然而然引起纷乱和错误。不过这个名词不但不曾被设想有三个清楚的意义,而且在平常用法中,连一个清晰的意义亦没有。退一步说,如果他们能分别实体的三个清晰的意义,则别人何以不能再加上第四个意义呢?
19 实体和附性在哲学中并无多大的功用——有的人们忽然发生了附性 的意念,并且以为各种附性虽是真实的实有,却需要一种寄寓的所在,因此,他们便不得不找出“实体 ”一词,来支撑它们。可怜的印度哲学家(他们想象地球需要一些东西,来支撑它),如果想到实体一词,则他便不必费心来找一只象,来支撑地球、再找一个龟、来支撑他的象;只有实体一词就很够他用了。欧洲哲学家如果不知道实体是什么,就说它是附性的支托,则印度哲学家虽不知道实体是什么,亦可以说实体是地球的支托。印度哲学家的解答如果不满人意,则欧洲哲学家的解答亦不能独外。因此,我们对于实体并无任何观念,只是对它的作用有一个含糊的观念。
20 不论有学问的人在这里作何解答,我相信,一个解事的美利坚人,如果要想研究事物的本质,如果要想知道我们的建筑,则我们如果只告他说,柱子是被基础所支撑的一种东西,基础是支撑柱子的一种东西,那他很难满意你这种解释。你这样解释以后,他不觉得你是同他开玩笑,而不是指教他么?照这样说,则我们如果告一个生人说,一切有价值的书籍都成立于纸和字,而且字是寄寓于纸中的,纸是呈现字的,那他亦就很可以明了了书的本质,和其所含的东西了。我们如能由这种途径清晰地观念到字和纸,则这种途径亦就太高妙了。不过拉丁文寄寓(inherentia)和实体(substantia)两词,如翻成英文中的附着 (stickingon)和支撑 (underpropping)两词,则他们便会给我们发现出实体和附性的学说是如何清晰而有理致的,便会给我们指示出,它们在决定哲学问题时,有多大功用。
21 在物体的极限以外,定有虚空——我们可以话归正传,讨论我们的空间观念。我们如果不假设物体是无限的(我想人都不会如此说),则我们可以问,上帝如果把人置在有形事物的边缘上,人是否能够将其手伸在自己的身体以外。如果他能够,那么他就将把他的手臂伸在以前曾有空间而无物体的那个地方;而且他如果把他的手指张开,则各个手指中间,一定会有无物体的空间存在。如果他不能把他的手伸出去,那一定是由于外面的障碍,(因为我们假设他是生活着的,而且有能力来运用他身体的各分;这种能力,如果上帝愿意的话,人是可以有的,否则我们至少亦可以说,上帝能移动他;)因此,我就可以问,能阻止他的手上升的,还是实体,还是附性,还是一些东西,还是完全虚无?他们如果能解决了这一层,那他们就会自己来解决,相距的两物间,那种既非物体又无凝性的东西毕竟是什么?同时我们还可以说,人们如果可以主张,“两物中间无物阻碍时,则它们必然会接触”,则我们亦可以主张,“在无阻碍的地方(在一切物体的极限以外,就是这样的),一个在运动中的物体,亦一定会继续往前进行。”他们那种论证如果是合理的,则我们这种至少亦是一样合理的。因为纯粹空间足可以使两物不至非接触不可;而且止有空间相隔,并不足以使运动停止。因此,这些人们或则承认自己以为物体是无限的(自然他们不喜如此说),或则断言空间不是物体——总不能逃出这两种途径。我很愿意,一个能思想的人在自己的思想中,试试能给空间下一个限制不能(在时间方面他是不能的),试试能借思想达到两者的尽处不能。不过他的永久观念如果是无限的,则他的博大观念亦一定是无限的:因为两者之为有限或无限,都是相等的。
22 毁灭的能力可以证明有个虚空——再进一步说来,人们如果主张空间离了物质便不能存在,则他们不止把物体认为是无限的,而且不承认上帝有毁灭任何物质部分的能力。我相信,人人都不会否认,上帝能把物质中一切运动停止了,并且能把宇宙中各种物体确立在完全的寂静状态和静止状态,任意使它们继续存在各种长的时间。因此,任何人只要承认,在各种普遍的寂静状态中,上帝能毁灭了 这部书或读这部书的人的身体,则他必得承认虚空 是可能的。因为我们分明看到,被毁灭的那个物体的各部分以前所占的空间,仍然可以存留,仍然可以是一段无物体的空间。因为周围的物体既然完全不动,就如钢筋的墙似的,因此,它们在那种情形下,一定会使别的物体绝对不能进入那个空间。实在说来,人们所以相信,一个物质分子移动后,别个物质分子就非填其地位不行,乃是因为他们假设空间是充满物质的。不过这个实空不能只以假设的事实来证明,它必须要一个更好的证明,可是这种证明,我们是不能以实验来做出的。据我们的清楚明白的观念看来,我们分明知道,空间和凝性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因为我们存想空间时,并不必非存想凝性不可。人们只要主张虚空 或否认虚空 ,则他们就已自己承认了,他们能清晰地观念到虚空 同实空 ,能清晰地观念到没有凝性的广袤(只是他们不承认它的存在),否则他们所争执的是完全没意义的。因为人们如果把文字的意义改变了,竟然叫广袤为物体,竟然以物体的全部本质就是无疑性的纯粹虚空,则他们谈说起虚空来时,一定会陷于荒谬的,因为无广袤的广袤是不会存在的。因为所谓虚空,不论我们承认与否,它是指着无物体的空间而言;既然如此,则人们只要不承认物质是无限的,只要不否认上帝有能毁灭任何物质分子的能力,则他们一定会承认这种虚空的存在。
23 运动可以证明虚空——不过要想发现虚空 我们且不必远远地超出宇宙中物体的极限以外,亦不必求助于上帝的无限能力,只有我们在邻近所看到的那些物体的运动就能证明这一层。人如不相信,则他可以做一个试验。他可以把任何体积的一个凝固物体分为许多部分,看看如果在各表层中间,不曾有任何大的虚空,甚至不曾有物体分解后最小部分那样大的虚空,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把那些凝固的各部分在各表层的范围以内,自由在各方面上下移动。物体所分成的最小分子如果同芥子一样大,而且物体分化后那些分子如果要在各表层的范围以内自由运动,则它们必须要有和芥子体积同样大的虚空才行,同样,物体的分子纵然小于芥子万万倍,它们亦必须要有小于芥子万万倍的无物体的虚空才能运动。这种真理如在前一方面是真的,则在后一方面,亦一定是真的,如是一直可以推至无限。这种虚空无论小至如何程度,它总会把实空的假设取消了。因为只要有一个没物体的空间。同自然中所能存在的最微小的物质分子相等,则它仍会是一个无物体的空间,仍可以使空间和物体大有分别,而且两种分别就如无底的裂缝(měga chásma)似的,成了自然中最远隔的距离。我们纵然假设,运动所必需的虚空,同所分的凝固物质的最小部分不相等,而只等于它的十分之一或千分之一,我们仍会得到相同的结果,仍会有一个无物质的虚空。
24 空间观念和物体观念是互相差异的——不过我们如果要问,空间(或广袤)观念同物体观念是否一体,则我们要解答这个问题,并不必来证明虚空 的真正存在,我们只需证明虚空的观念就是了。人们既然讨论、研究,事实上究竟有无虚空 ,这就足以证明他们有一个虚空的观念,因为他们如果不曾有“无物体的空间观念”,则他们万不会过问到它的存在。他们的物体观念所包含的,如果不是于赤裸裸的空间观念之外,还另有一些东西,则他们亦不会猜想世界之为实空。倘或不然,则我们如要问是否有无物体的空间,那正同要问是否有无空间的空间,或无物体的物体一样荒谬,因为这些名词都成了同一观念的各种不同的名称。
25 广袤虽同物体不可分离,亦不能证明它们是一致的——真的,广袤观念同一切可见可触的性质是完全不可分离的,因此,我们在看到或触到任何外界物象时,很少不同时接受了广袤的印象。人们所以认物体的全部本质就成立于广袤,我猜想就是因为广袤太容易同别的观念在一块被人注意。这一点是不足惊异的,因为他们的视觉和触觉已经使广袤观念充满了他们的心,并且完全占据了他们的心,因此,任何东西只要没有广袤,他们就不承认它是存在的。不过人们所以说物体的本质就是广袤,有的只是因为他们在判断事物的可能性时,只依据于自己的狭隘粗疏的想象;有的乃是因为他们说,他们离了广袤,便不能想象物体的任何可感性。前一种人,我是不同他们讨论的,我只可以同后一种人来研究。我希望他们知道,他们如果能反省自己的滋味和嗅味观念,一如其反省自己的视觉观念同触觉观念一样;而且他们如果能考察自己的饥渴观念,以及别的痛苦观念,则他们一定会看到,那些观念完全不包含广袤观念。实在说来,广袤观念亦只是感官所发现的物体的一种性质,正同别的性质一样,而我们的感官在这里是难以足够敏锐地洞见事物的纯粹本质的。
26 各种观念如果只因为同别的观念常常联合在一块就被人认为是别的事物(同那些观念常相联合的)的本质,而且同别的事物不可分离,那么,所谓单一亦一定是任何事物的本质,因为任何感觉对象或反省对象,都带有“一”的观念。不过这种辩论之为脆弱,我已经充分证明过了。
27 空间观念和凝性观念是互相差异的——总而言之,不论人们对于虚空 的存在有何意见,而我们依然看到,我们的空间观念之异乎凝性观念,正如凝性观念之异乎运动观念,运动观念之异乎空间观念一样。我们所有的观念再没有比这两个观念更为分别清楚的;我们很容易想象无疑性的空间,正如同我们很容易想象无运动的物体或空间一样,——虽然我们再切实不过地知道,物体和运动离了空间都是不能存在的。在这方面,人们亦许会认空间只是由远离的一些别的事物的存在而来的一种关系,或者亦许要把最贤明的国王所罗门的话语,同受了灵感的哲学家保罗的更有力的话语,按字面来解释一番。因为所罗门说过,“天,和众天之天,都不能容纳你”。保罗亦曾说过,“我们在他以内生活、动作、并存在。”是否应当这样认识,我请任何人来思考好了。不过我想,我们的空间观念,如我方才所说,仍是同物体观念有所分别的。因为不论我们在物质中来考察凝固的各部分的距离,并且对那些凝固的部分而言,叫空间为广袤;或者以为空间是在任何物体的各端间存在着的,并且因那些不同的量向,而叫它为长、宽、厚;或者以为空间是在两个物体(或积极实有)间存在着的,而且不考察其中间是否有物质,只叫它作距离——不论我们如何称谓它、考察它,而它仍是由感官所熟悉的各种物象而来的简单一律的空间观念。我们心中对于这些对象有了确定的观念以后,便会屡屡把它们回忆,把它们重叠,把它们增加;而且我们会把这样想象到的空间或距离,认为是被凝固部分所充满的,或不被它们所充满的。如果是充满着的,则另一个物体来时,一定会把原来的物体代替了,或投出去;如果是不充满的,则与那段纯粹空间相等的物体,可以置在那段空间内而并不必把以前存在的任何东西移出去,或排斥开。不过在这回事体方面,要为避免言语的分歧起见,我们不妨把广袤 一词只应用于物质,或特殊物体中各端间的距离;并把扩延 (expansion)一词概括地应用到有凝固物质或无凝固物质的空间上。因此,我们就可以说,“空间是有扩延的,物体是有广袤的。”不过在这方面,人们完全可以随自己的意。我这层建议,亦只是希望人们有一种较清楚,较明白的说法罢了。
28 在清晰的简单观念方面说,人们都无甚差异——我们只要精确地知道了文字代表着什么东西,则我们便可以在这种情形下,同在别的许多情形下,立刻把辩论停止了。因为我相信,人们在互相谈论中,虽或以差异的名称来混淆了他们的简单观念,可是他们如果肯来考察一下,则他们会看到,各人的简单观念大体是可以互相符合的。人们虽然受了各学派的熏染,按各学派的说法,使自己被各种文字所迷乱,可是他们只要能抽象自己的思想,并且能仔细考察自己心中的观念,则他们彼此的思想总不至相差很远。至于在不思想的人们方面,他们当然会兴起不尽的争吵、口角和妄说来,因为他们不能精密地、详尽地、来考察他们的观念,不能把他们的观念由人们所用以表示观念的那些标记中剥脱出来;而且他们如果是有学问的书呆子,笃信一种教派,习于一套术语,模仿他人谈话,则更会有这种情形。不过能思想的两个人,如果竟然真有了互不相符的观念,则我真不知道,他们如何能互相谈话、互相辩论。因此,我可以合理地说,人们脑中的想象,所以浮游不定,都是因为我们具有我所说的那种纷乱的观念。人心由习惯、忽略和普通谈话习来的那些纷乱的意念和偏见,它很不容易把它们排斥了。只有费着辛苦 和勤劳,人心才能考察它的观念,把它们分化成组成它们的那些简单清晰的观念,才能看到,在它的简单观念中,哪一些是互有必然联系的,那一些没有。在事物的原始意念方面,人如果不能做到这一层,则他的基础一定是建立在浮游不定的原则上,而且他会看到自己将陷于茫然不知所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