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坚名众司经棱和根生野飞雁太素赖,适才在逸匹寺客殿,依住持德用的意见,与长城惴利等分为两队,按照缉拿的部署,他们这一队由该寺之恶僧、禄释和尚坚削为先锋,带领僧俗二百六十名,奔、大庵而来。走至距草庵不远之处,前方的密林中升起黑烟,发出猛烈的火光。坚削眼快,立即说:“原来那些家伙不知何时得到了消息,你们看!他们将草庵自焚,大概已逃往他乡了。不能让他们跑掉。赶快前进!”他高声骂着加速前进时,不觉回头一看,在东边的密林中有三四幅写了一行字的旗帜。在时常阴沉沉的四月天空上,风吹散了残云,旗帜在迎风飘荡。坚削见此光景,惊疑不定,想不到敌人也分为两队。于是他命令队伍停步,没有立即前进,等待后队上来问该如何是好?经棱和素赖见了毫无惊慌神色。经棱在马上看看坚削说:“法师不必多疑。看到那里有旗帜,也不一定有敌人。、大和聚集在那里的家伙们,大概是听到我方的行动才想出来的拙计。那是疑兵之术,让你认为在东边的密林也有很多敌人,好将我军拦住,在此期间他们好逃跑。对这等蠢事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他冷笑着这样说,素赖也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大的施主即使是安房里见的家臣,也不过十几个人,他们来此无亲无故之地,如今有火急的危难,谁肯帮助他们?”经棱说:“是啊!虽然估量东边没什么危险,但为了防备万一,坚削,你向东边去探探敌人的虚实,倘若像所估计的那样并没有敌人,就赶快带队往这边来,如草庵附近的敌人未退还在抵抗,就赶快加入战斗,必操胜算。”坚削听了说:“你说的我已明白,但根据师父部署,贫僧是打先锋的,去可能没有敌人的东边密林,实非所愿。”他加以推辞,不愿前往,经棱焦急地说:“这是无益的争论,现在还闹什么大材小用,耽误了时间,敌人就都跑掉了。法师如果那样想,我就到东边去。但无须带很多兵,我的随从和士兵,再加上三分之一的庄客跟我来就行了。”他急忙说着便将人分作两队,策马往东而去。本来就不愿意打仗的庄客们,听说东边的密林没有敌人,便想往那边去,远远超过了规定的人数,都跟着经棱去了。所以跟着坚削去的,只有所属寺院的习武僧侣,而且有的还在踌躇不前,说:“我们是出家人,今与强敌作战,将敌人捉住有了功名,也不能传给子孙,当不了领主,与其将生命当儿戏,莫如去东边好。”一人这样说,他人点头,一个传两,两个传三,跟在经棱马后的人很多,素赖和坚削厉声喊道:“混蛋!听错了么,谁让汝等去东边的密林了?过这边来!”素赖的士兵和随从也跟着喊,制止他们。但他们好似未听到似的,跑得很快连个回头的都没有,素赖和坚削都刹时站在那里愕然发愣。其中坚削心中暗想:“我因一时恼火而想去捉拿大闹宗派之敌、大等人,才做了先锋,不料如今伙伴都走了,这队人少能否取胜心里没底儿。莫如我也往东边去。”他打好主意,装出焦急的神色对素赖说:“你看我的人听错了,也同庄客们一样过去三分之一,大部分都往那边去了,不服从军令真麻烦。贫僧去将他们追回来。您骑马慢点走,去那头陀的草庵。贫僧随后就来,跟着后队以生力军相助。”素赖颔首道:“好啦,你去追他们吧。”坚削听了,腋下挟着眉尖刀,飞也似地跑了。素赖目送着坚削,没有立即走,东边嫩绿的小杉树很多,进去就不见出来,他等了很久,心里非常焦急,心想兵虽然少了,但还有八九十人在这里。如果等着坚削等人回来,就会白白地浪费时间,而且一旦让敌人知道我方的虚实,头陀们便一定跑远了。那样连我都会被经棱和惴利耻笑,以为我胆怯。敌人是他乡旅客,有骨气的大约七八个人,最多不过十人,与我们的人数相比,对手的劣势是很明显的,我方定能取胜。他向士兵们说明道理,便向、大庵前进。这时对方放的火还没熄灭,迷失不了方向,已距离、大庵不到一百米。

且说能化院的星额长老,为了劝解逸匹寺的僧众和城兵平息干戈,师徒十人从对面跑过来,素赖一眼看见说:“那些家伙不问便知,一定是帮助、大的和尚,做完法会才离去。不能让他们跑掉,全都给我捉住。”他严厉地下令,逸匹寺的恶僧们皆忙道:“遵命!”于是他们先于士兵跑了过去,犹如展翅的飞鸟势不可当。星额长老师徒们一见,惊慌万状,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这些人太不讲理,不得鲁莽,我们有话讲。”他们虽这样呼喊,但来者却置若罔闻。有的被打倒,有的被踢翻,有的被摔倒,师徒十人一个不剩,都被紧紧地捆起来。开头这一仗恶僧们打得很勇猛,素赖高兴地说:“来的那些和尚都被逮住了,如将他们留在这里,在逮、大时就很碍手脚。把他们带到后边去,由两三个人看着。切不可疏忽让他们逃掉。”众恶僧领命,想把他们拉起来,星额师徒不住地赔礼道歉不肯起来,怒骂的恶僧没有办法,一人扛一个,就像扛米包似的,喊着号子往原路走去。

当下根生野素赖带着队伍从树丛间走近庵前,一看背向尚在燃烧着的烈火六七丈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勇士。那不是别人,乃是道节和毛野二位犬士,左右跟着两个士兵各持捕棍,有的拄着,有的在腋下挟着,一见有人马到来,忙喝问:“来者是何人?”根生野素赖听了在马上厉声说:“汝等这些不懂规矩的鲁莽僧俗,最近竟敢在这里结庵,说什么为昔日嘉吉年间战死的将士祈祷冥福,独自念佛、举办法会,直至今日也未向国主结城将军禀报请求批准,而且也未告知此地的宝刹逸匹寺请求相助,还向贫民、乞丐施舍,伪示恩义,真太令人可疑了。我想汝等不是邻国的奸细,便是图谋不轨的恶贼。根据国主的将令,特意前来逮捕尔等。我乃根生野飞雁太素赖。冒牌头陀、大在哪里?今天来捉拿尔等的,不只我这一队人,还有两个同僚长城枕之介惴利和坚名众司经棱等,带来许多士兵并有逸匹寺的僧众助战,已将尔等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连火都烧不进。有十个帮助、大的和尚,不知是听到了消息,还是猜到的,他们想跑,撞到我的马前,一个也没跑掉,如今已全部被擒押在后队。如果尔等是识时务的,便都乖乖地出来跪在马前等待就擒。”道节听了呵呵冷笑道:“对你的这番过分周到的长谈,本无须回答,但为了让你们解除迷惑,好好听着。念佛祈祷的主持人、大法师,既无私欲,又不为名利,所以无须向城主请求恩准,更不必告知此地寺院求他们帮助。同时普渡众生、救济施舍,无疑是佛家的慈悲。这次法会是为你等之先君氏朝主公祈祷冥福,本应受到礼遇,何罪之有?我实不明白。”毛野听了素赖那样指责,也说:“听说你们已捉拿了能化院的长老师徒。他们与、大法师原来并不相识,但以从善之心前来参加法会,既没犯罪,哪里还谈得上逃跑或躲避?不该非法捉拿他们,如把他们看作与我们是一伙的,你们就会后悔莫及。”道节听了也厉声说道:“岂止是那十位和尚,、大庵主和我们也都没有罪,未同庵主一起走,在这里暂且等着你们,是想将我们的实情相告。你们以为我们俩是谁?我们是与安房里见有因缘的八犬士之中赫赫有名的犬士。他是犬阪毛野,我是犬山道节。这样说你们还不肯罢休,身为武士宁折不屈,那就比试一下本领吧。”对二位勇士这种理直气壮的英勇气概,素赖打错了算盘,虽然感到他们是不可欺的,但他仗着人多便毫不犹豫地说:“你们这两个歹徒胡说些什么?竟想以花言巧语迷惑别人,其实你们是以假借办法会为名,暗中为里见刺探此城之虚实,这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已在你们的言语间流露出来。兵士们,将他们拿下!”他指挥士兵冲了过去,他们张牙舞爪地一拥而上,嘴里喊着:“奉命来捉拿尔等。”道节和毛野以及两个士兵,拿着棍棒驱赶冲上来的敌兵,一个也不让靠近,有的已被打倒。他们精通武功,招数风雨不透,敌人虽多但无济于事。敌人开始动摇,吵嚷着想要溃逃。素赖一看,大为震惊,便想射道节和毛野。他看好射程,正在搭箭弯弓时,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有位犬士带了两个士兵,从树丛中闪出来高声喊道:“根生野素赖,休得无礼。现有八犬士之一的犬村大角在此,还不下马请求饶命?”他骂着用木棒将马腿一扫,马一声嘶叫,如同倒下一面屏风,与它的主人倒在一起,生死未卜地趴下了。

话分两头,却说坚名众司经棱向树间有旗帜的东边密林中奔去,回头一看,后边跟随的士兵远比方才决定时多,甚感惊讶,心想这是为何?正待动问,坚削也跑过来,喘息着到经棱身边报告说:“方才您决定带多少人时,说带三分之一,士兵们听错了,连庄客带习武的僧侣有许多都跟来了,这队人竟有三分之二。贫僧为了将他们唤回去在后面追赶,可是您的马快,追到这里才赶上。虽然不能说是不凑巧,但现在即使把队伍带回去,也是马后炮,那里的战斗也赶不上了。只好在这一带搜索一下敌人,如果只有旗帜,就用这些人为根生野大人做后援,追捕漏网的逃兵也会有好收获。贫僧跟着您听候差遣,您看如何?”他掩饰着自己的胆怯,以其三寸不烂之舌,花言巧语地说得经棱频频点头道:“好吧。从这里回去也晚了,我也是这样想。素赖那边即使人少也有一百士兵,而且他的武艺高强,与我和惴利不相上下,不会有什么差错,那边可以放心。当前是摸清这一带敌人的虚实。可是这里只有樵径小路,松柏的枝叶茂密,骑马难以通行。法师是先锋,可带六七名勇僧和猛卒进去搜索一下,看有无敌人?倘若那些人躲在难行之处负隅顽抗,就把他们赶出来,不要独自贪功,最好佯装逃走让他们追出来。要切记。”他这样嘱咐,坚削虽不大乐意,但也不好推辞,只得回答说:“明白了。”他退下去找了五六个与他心术相似的恶僧,各持眉尖刀,茫无头绪地拨开树枝,去寻找敌人,不觉进入密林的深处。

于是坚名经棱将队伍分散隐蔽在四下的树荫里,勒住马等待坚削等将敌人引出来,但许久未见踪影。他既感到奇怪又焦躁不安,只好从马上下来,打算亲自带人去搜索,便把埋伏的士兵叫出来说明意图,让人牵着马跟在前后走进密林。鸟径熊途,苔深林暗,他们摸着向前走了二三百米,忽听有人在树下喊道:“你们快来救命啊!”经棱和士兵都吃了一惊,一看不是别人,而是方才被派去搜查敌人的坚削和与他同去的五六个武装僧人。见他们被用藤蔓绑在老树干上,经棱更加吃惊,士兵们也都吓得心惊胆寒,有问其中缘故的,有说他们无能的,大家争噪不休。经棱急忙拦阻道:“你们这些兵丁胡噪聒些什么?还不快给他们松绑。”众兵丁领命,站在他们身边的士兵,拔出腰间带的匕首,正待割掉坚削等人的绳索,这时杀声四起,在树丛中回荡,不知有多少敌人。突然出现三个犬士,报名说:“现有犬川庄助在此。”“犬田小文吾和犬饲现八在此。”他们虽然只带了四名士兵,但威武骁勇,所向披靡,出现在来者的身前背后,立即短兵相接,奋勇厮杀,犹如虎入羊群。本来就毫无斗志的庄客们,敌人还未到身边,只听到杀声便吓得“哇呀”地转身逃跑,无不惊慌失措。逸匹寺的恶僧们想逃自不待言,就连经棱的随从和士兵们,因久未经战场,不知敌人多寡,皆只顾逃命。他们钻到树丛中寻路逃走,有的被树根绊倒,有的被背后的推倒踩伤,所以被三位犬士的士兵捉住不少。其中经棱一边责骂逃跑的士兵,一边高声喊:“你们回来!”可是自己也不觉往后退,不料现八从旁冲过来,一下将他的刀击落,没待扭打经棱便被抛出一丈多远,肋骨撞到老树桩上,只听他“哎呀”地叫了一声就起不来了。犬士手下的士兵们跑过去将他捆起来。庄助和小文吾都称赞现八高超的拳法,一同指责经棱道:“你这个愚蠢的小人还不知悔悟吗?尔是与结城有故的家臣,由于乃父殉职而得到高官厚禄,但却恣肆邪侈,不思礼义,与气味相投的佞人根生野飞雁太素赖、长城枕之介惴利为伍,受逸匹寺住持德用及其弟子坚削的怂恿,妒忌、大庵主诵经祈祷,以为是不义之举。假称奉君命,聚集许多僧俗无事生非,甚至想捉拿我等,你们的阴谋已有人相告,今又从恶僧坚削等的口供中知道了详情。那些恶僧们为你搜查来到这里,已被我们擒拿等候多时了。如今说这话虽为时已晚,但、大庵主诵经祈祷,是为汝等的先君先父祈祷冥福,本应表示欢迎并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尔等竟以没有相告妄加罪名,将他当作敌人,不知是何居心?因汝不忠不孝,现在冥罚就来到眼前,此乃汝背叛先父、先君所应得的惩罚。还有何话可说?”他们虽然这样责问,但经棱因受伤疼痛难忍,而一言不发。当下坚削等恶僧战战兢兢地用像被挤出来的声音说:“犬士们请饶命!我等是奉住持德用之命,出于不得已参与此事,本来只想告诫一下,实无捉拿大人们的恶心。”他们这样地赔礼请罪。经棱的随从和士卒被生擒的,也都跪着叩头异口同声地说:“大人们请听,小可们毫未参与这次的阴谋,连情况都不知道,因是主命只好听从,请大人谅察。”他们也不住地赔罪和哀求。可是三犬士坐在伐木的残株上,连看都不看。忽然庄助说道:“犬田和犬饲兄,不知你们二位怎样想?根据坚削等人的口供,凶徒们向三方进攻是很清楚的,我所不放心的是、大庵主的安危。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做法事的石塔婆去,与犬山、犬阪、犬村们合在一起去追赶庵主,以便帮助犬冢。”小文吾听了点头道:“当然该如此,但这些俘虏怎么办?”现八听了说:“这有何可商议的?不将他们都斩首,逃走的敌人回来,会把他们都放了。如果那样的话,则好似让盗贼运粮食、向仇敌授刀,将遗留后患。你们想到了吗?”庄助拦住他说:“那样做虽然很容易,但我还模糊地记得:、大庵主曾经说过,犬江亲兵卫讨伐逆贼素藤时,一个凶徒未杀就曾大获全胜。如果杀了这些俘虏,就违背了庵主的教导。但可只将经棱和恶僧们牵到石塔婆去,告诉犬山、犬阪和犬村等,大家商议也许会有办法。”现八表示钦佩说:“此议甚好。这次战斗是由于奸佞们的忌妒所致,而并非由我们挑起。如因一时之怒而大肆杀戮,则会与他们的主君结城氏结仇,而对里见将军不利。忽略了这些,实是我的短见,是我的错误。”庄助和小文吾也无异议,便吩咐四个士兵说:“把经棱和坚削等带走。”经棱因为伤势甚重,一步也走不了。坚削也因在被擒时挫伤了一只脚,连站起来都费劲,所以便让这一对僧俗骑在经棱拴在树下的马上,把他们用藤蔓捆在鞍上。庄助等见了吩咐两个士兵说:“其余的俘虏虽多,但都是一般士兵,就放着不要管了。只是树间插着写有涅槃偈的幡不能丢下就走。赶快将它取下来烧掉。”士兵们立即照办了。于是庄助、小文吾和现八,让驮着经棱和坚削的马在前边走,其他俘获的恶僧由士兵押着急忙赶路。当回到石塔婆附近的密林时,道节、毛野、大角也将根生野飞雁太素赖和手下不少被擒的僧俗绑在林中的树上,等着他们。彼此谈了战斗的情况后,大家都眉开眼笑。其中道节说:“敌人的头领素赖和经棱被犬村和犬饲生擒了。这里虽好似已无敌人,但审问俘虏时,他们说曾听到密谋,还有一队凶徒想去擒拿庵主在途中埋伏着,所以甚是令人担忧。你们听到这个消息了吗?”庄助听他这样匆忙的询问,说:“这个消息我们从坚削的口供中也听到了。我们没有杀他们而押到这里来,是因为要遵守、大庵主的教导,想由大家商议发落。”他说罢,小文吾和现八又做了补充,毛野仔细听了说:“那一队的头领长城枕之介惴利与经棱和素赖不同,他有一百名士兵。再加上逸匹寺的住持德用,擅长非出家人所应有之武艺,据说他膂力很大,不可轻视;另据俘虏们供称,惴利的士兵携带着许多弓箭、火枪等射击武器,实是劲敌。犬冢虽素来智勇过人,足以抵挡,但也难免有失。还有那星额长老师徒,听说碰到素赖被逮捕了,方才派士兵到那里去打听,却不知被押到何处去了。待事情了结时,可用这些主要头目去换那十位法师。即使不然,为显示武威,对素赖、经棱、坚削等和那些恶僧的头头,也不能饶恕。要把他们带走。我们赶快去助犬冢、蜑崎和姥雪,好保护庵主。大家立即出发吧。”大角听了拦阻说:“且慢!方才我们连马带人击倒生擒的那个根生野素赖,被马拖得已站立不起,那匹马的后腿也瘫软了,牵着也很不方便,那就把经棱和坚削都驮在一匹马上吧。”大家都同意,于是大角赶忙吩咐士兵,把素赖也和经棱绑在一个鞍子上牵着走,如同平时用牲口驮人的驮子。六位犬士立即投奔武井驿,从杖原抄捷径抓紧赶路。真是时运有薄厚,事情有幸与不幸。欲知护送、大的信乃等人的安危,且待下回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