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犬江亲兵卫仁以尚不盈尺之铁扇,抵挡河鲤佐太郎孝嗣的猛烈砍杀,面对犬江的出色武艺,孝嗣虽然施尽了全部的招数,却休想占到半点便宜,不觉开口道:“喂,小伙子请稍待,我有话问你。”他一面喊着,一面纵身闪开,不再进招。只见他喘息稍定,将刀纳入鞘内,亲兵卫便莞尔笑着对他说:“你的刀法比我想象的要高明得多,为何不决一雌雄呢?”孝嗣听了说:“起初以为你是骗取他人财物的偷儿,不然就是麻生松孺之辈的劫路响马,所以想将你杀死。不料你的膂力非凡,突然将我抓住如同掷石子一般,即使是闻名的村上义光、妻鹿孙三郎与你相比,也有所不及,再加上你那精湛的武艺,仅用数寸长的铁扇,就扇回了我的刀风,而更神奇的是从你的怀中闪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将我的眼睛遮住;同时手腕儿感到有些发抖,使太刀失去了控制,因此心下吃惊,便急忙住了手。我想你定非一般的凡庸之人,不是方才救我的箙太夫人之类,便是神的化身,或是狐狸、妖怪。望你为我释疑。”亲兵卫听了点头道:“你的怀疑虽然有道理,但我并非妖魔鬼怪。说老实话,我同你一样都是天涯漂泊的孤客。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是与你所相识的毛野、道节等有相同因果的盟兄弟,名唤犬江亲兵卫仁。今年虽只有九岁,然而在童年四岁时,就由伏姬神女保佑,在安房的富山岩窟内长大成人,心术和身高都与大人一般。我的文学武艺也是由伏姬神女传授的,大概由于有了些本领,不料在前些时又重新出世,为国主父子夷寇降敌,因有功而受到重用,让我驻守馆山城。不知为了何故,在数日前主君突然准假让我去寻找其他犬士的下落,并将他们全都带来。我对自己先于其他盟友而独自侍奉国主,亦非心甘情愿,所以立即领命,没带一个随从,便奔向所要去的地方。已走了非只一日,今天来到这里。方才在上野松林的一家茶摊儿歇脚,一些村民跑过去吵嚷着去看在前面冈砍头的犯人,我不明究竟,便问那个茶摊儿的老媪,她把忍冈城的秘密详细对我说了。关于你们父子的忠诚孝义,从前在富山伏姬神女也对我讲过,听那位老媪一说就更清楚了。因此我悄悄地想:‘那个忠孝甚笃的孝嗣前曾在高畷与我的盟兄弟对阵,道节和毛野等为之感叹,据说没有交锋便离去了。可是竟受到佞人们之诬陷,将因莫须有的罪名而丧生,实在太可怜了。即使我一个救不了他的命,也要将其首级夺来,葬在千佛场,这也是武士的情义。’于是我离开那个茶摊儿,来到前面冈一看,已是开刀问斩的时候了。你被拉到一张皮褥子上,身边是监斩官和手执太刀的刽子手。大概他们就是老媪对我所说的忍冈城的头儿根角谷中二丽廉和穴栗专作。另外还有几十名士兵在四下守护着,戒备得非常森严。后边是连绵的山冈,树木茂密,所以没有卫兵,我便藏在那树丛内窥探光景。见你即将白刃临头,我心惊胆寒,却又实在无法救你。恰好就在这时幸而听说长尾家的老夫人从越路到扇谷家去,轿子快速地来到法场跟前,她用巧妙的言词将你救了,当时那种令人欢欣鼓舞的情景,实难言喻。待丽廉等都走后,那位老夫人给了你两口刀,原来这些竟是幻象,箙太夫人和许多随从眨眼间就不见了。此事之离奇使我大吃一惊,所以没有出面还在偷看着,见你十分震惊嘟哝着要去浅草,并很快离去。这时我心中暗想:‘那孝嗣是个智勇双全的汉子,曾与毛野和道节等相识,他们父子那样忠诚,他却仅免于死罪,而成了沦落天涯的流浪人。我如将他荐给君侯,做里见的家臣,岂不胜似万卒?然而还不知其真本领,莫如试上一试。’我这样寻思着便抄小路走在前面悄悄来到这里,略施小计加以试探。倘若是一般浪人,见我怀中的钱包,则定起不良之意。可是你作为一个居无定处的流浪汉,腰无一文盘缠,却毫无那种恶念。见我倒在路旁以为是生了病,见呼唤不醒便想动手救护,从这种纯洁仁慈之心,已知你是个君子。但是因想试试你的武艺如何,便佯装嗔怒,动手将你抛出去,而你竟未跌倒,立即拔刀进行厮杀,你的刀法颇有路数,可以说有一以当千的本领。既已知道你的武艺,我便想将你引荐给里见将军,何必再去找他人?”他如此由衷地相告,并加以安慰。孝嗣实深感佩,心中大悦,四下看看悄声说:“原来你就是与犬阪等七位犬士有宿因的犬江君啊!他们据说有八位盟兄弟,然而在高畷对阵时,连犬冢君都不在,更未提到你。听你说由于有神的保佑才长在仙山,虽有这种奇异之事,也无人敢相信你今年才九岁。你不仅身高和心术与大人一般,而且韬略、膂力和武艺都很出色,可以说是今昔无双,由神灵传授的刀法也一定无敌。可是方才在交锋时,却奇怪地从你怀内灿然发光,射中了我的面部,其中定有什么缘故吧?”亲兵卫听了说:“解除这个疑团并不难。我们八个犬士都天生获得一颗宝珠。那八颗珠子上每颗有个字,合起来是仁义礼智忠信孝悌八行,乃天造地设的宝贝,是解除危难、战胜敌人、保卫自身的最好之物。其中我所持有的一颗珠子上有个仁字,我以仁字命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久前自富山出来时,我独自去馆山城,生擒了叛将蟆田素藤,降伏凶徒,夺取了城池,都有赖我这颗宝珠的威力。因此与你交锋时,可能是它所发出之光。现在无暇将在馆山降伏那叛党的情况说给你,可能你还不大了解。不仅我自己之事,还有那七犬士之才干和言行,安房侯爷父子爱贤抚民、普施善政的盛德和那些良臣们的事迹,以及伏姬神女显灵的威德,都是世间难得的奇谈,本想都说给你,然而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请退至上野原后再互叙衷肠。”孝嗣听了毫无异议地说:“君之所言甚是。在这没有遮挡的池畔,谈得时间过久,待谷中二等识破真相返回来时如何抵挡?即使不然,此处离忍冈不远,也应迅速离去方为上策。快,快!”他们说着一同来到上野原,亲兵卫远远指着前方说:“河鲤君请看!靠近那棵老松树,用苇箔围起来的地方,就是我方才歇息的那个老媪的茶摊儿。你还穿着囚衣,被人见到多有不便。今天特别暖和,我缠在腰间的包袱中有件衬衣,且到那里送给你穿上如何?”孝嗣听了看看他说:“你的这番好意,我怎能不遵命?”他高兴地回答后,二人进了那座茶棚一看,炉灶内的疙瘩柴虽然还冒着烟,但老媪已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们走出茶棚,然而除此之外,又别无可歇脚之处,心想稍等一会儿她便会回来。于是这两个后生又走进去,把苇箔拉上,以免外边有人看见。二人喝着茶,亲兵卫把缠在腰间的包袱打开,取出衣裳递给了孝嗣。孝嗣接过去很快穿在身上打扮好了,可是老媪还没回来。他与亲兵卫便坐在凳子上歇息。

这时,犬江亲兵卫面对孝嗣,将方才所吐露的有关他本身的祸福和伏姬神女的冥助哺养,以及姥雪老夫妇和曳手、单节及其子之事,还有七犬士之事,伏姬神女怎么对他说的,他就一事不漏地都告诉给孝嗣,同时对里见将军父子之贤明和四位家老的辅弼良材,以及各位骁将的行为的得失,还有素藤的叛变经过,都简略地悄声说给了他。孝嗣听了不觉叹了口气说:“各位犬士的孝义英才确实十分难得。起初在下因君父之事而恨犬阪君,及至发觉自己误解了他,便觉得他是个难得的朋友。更何况今天又与其盟兄弟、犬江君你邂逅相逢,而得到了你的帮助,难道这是前世的缘分吗?实令人称奇。与这样的八位豪杰有缘而结成君臣之义的里见将军父子,多年来广施德泽仁政,一听便知是难得的名将,实令人羡慕。”他不住地称赞。亲兵卫接着小声说:“我方才已经说过,我家君侯一向招贤纳士,自老将军之时便派一个叫蜑崎十一郎照文的家臣,去关东八州,招募智勇双全之士。那时犬冢、犬饲、犬田正在下总的行德,不料偶然与、大法师和十一郎相遇,从而得知里见将军之女伏姬公主乃犬士们的前世之母。如果从头说起是这样的。”于是他便将八房那只犬之事,金碗入道、大之事,以及亲兵卫之双亲因行侠仗义而丧生之事,匆忙地叙述了一遍。孝嗣听了更加感叹道:“我在扇谷家时,为奸党所嫉,无一个知己的朋友。那日在高畷对阵,听了犬阪、犬山二位勇士由衷之言,我们虽是仇家,但心思相通可为知己。如今又听了你这番话,足以说明你们不是凡庸之辈。追根溯源,由于有孝义英烈的伏姬神女,自然会孕育八位豪杰,出自里见而又侍奉里见,这个宿因实在令人羡慕。安房虽不过四郡,但由于伟大的造化之功,造就出有八颗宝珠护身的八位良臣辅佐贤君,将威震八方,前途不可限量。我只有无限钦佩而已。”他反复表述了自己的诚心,亲兵卫安慰他说:“你既这样认为就不必另投他人,去侍奉里见将军吧。我修书予以推荐,一定会录用,你就去安房吧!”孝嗣听了沉吟片刻道:“虽十分感谢,然而扇谷即使是无德之君,从父祖时就世代受其厚恩,也不忍心今日方被免了死刑,便侍奉他人。我想且做你的随从同往你所要去之处,待与犬阪、犬山等其他七位犬士见面后,再同去安房,如幸蒙不弃肯予推荐,那时则定从君意,但现在却不能从命。”正在他答话时,足音跫然向这里传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茶摊儿的老媪。她推开孝嗣拉上的苇箔走进来,见了亲兵卫等含笑施礼道:“这位少爷,刚从前面冈回来吗?老身因为有事回了趟家,铺子没人,让您久等了。您的同伴也喝茶了吗?老身去给你们烧水。”说着拿起吹火筒,扒开埋着的火一吹,炉灶便升起烟来。孝嗣仔细看了看好似雾中白菊的老媪,拉了拉亲兵卫的袖子说:“犬江君你看!那个老媪的面貌很像方才救我的那个假太夫人,你看是不是她?”他悄悄地对亲兵卫说。亲兵卫也有些觉察,说:“诚如你所说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完全相似。恐怕定有缘故。真太奇怪了。”老媪可能听到他们俩的窃窃私语,慢慢回头看看说:“你们不要吃惊。在前面冈救了河鲤君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老身。”孝嗣和亲兵卫一听都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她。老媪微笑着说:“犬江君与老身是初次见面,自然不认识我。河鲤少爷您没听到过我的名字吗?老身是政木啊!”孝嗣听她说出姓氏,还是有些不明白,惊讶地问:“你说的那个政木是谁呀?”那老媪凑到他身旁坐在凳子上说:“原来您竟忘了,那么就详细告诉您吧。犬江君请您也听着!少爷!您能想起来吗?老身是您的后一个奶母后政木。”孝嗣听了这才明白说:“我小时候听父亲给我讲过,有个无故失踪的奶母原来就是你呀。真没想到,不知为何又重逢了。”亲兵卫听了也很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太奇怪啦!”他们都不再言语,等待她回答。

当下政木点着头又对孝嗣说:“少爷!这次老身救了您,想说说事情的缘由,但感到羞愧难当,不好开口。在您未出生之前,老身是栖居忍冈城内的野狐狸。在您两岁时老身有了身孕。您的父亲权佐守如大人,本是忠义之士,当时是驻守忍冈城的头领,正在那座城内。您的母亲也很仁慈,性好怜悯生物,我们牝牡俩觉得很放心,便栖居在您家的地板下,既无人见,也无人知,便在那里产子。那时在河鲤家有个年轻侍卫名唤挂田和奈三,生性残酷,好杀生。这年令尊守如大人受君命,出使京都将军家。那和奈三与您那名叫政木的奶母,不知何时私通,因而便托病不侍奉主公。再说我丈夫那只雄狐,为我找食每夜都得外出。一日那个和奈三为了挖钓鱼的蚯蚓,无意中发现狐狸的脚印,其足迹比猫大,比狗又小。他心想附近一定有狐穴,此处是它的通路。于是便在那日用香油煎了只老鼠,然后夜间在院内下了个套子。我丈夫虽然知道是套子,但畜生的可悲之处,是闻到了香味便被迷了心窍,不能禁欲,终于被套子夹住,而在那里丧了命。正如挂田和奈三所料,捉住狐狸,吃了肉,卖了皮,但他还不满足,心想附近一定有穴,便悄悄寻找。我的幼子在洞内叫唤的声音被他听到。‘原来在这地板下有洞。’他做好准备,嚷着要把它轰出来射死。于是被您母亲听到,她吃惊地把和奈三唤来一问,和奈三无法隐瞒,便说出了前几天夜间在院内下了套子捉住了栖居在地板下的雄狐之事。您母亲非常生气,认为这是很大的罪过。她说:‘我丈夫生性慈善,连个小虫都不无故杀生,更何况当地的守护神是妻恋稻荷。狐狸是有用的兽类,同时在汝捉狐狸之夜,正是河鲤家祭祀祖先的前夜,知道地板下有狐栖居,不告诉主人便擅自杀生,目无主人,可恶已极。趁我丈夫进京不在府中,家里的奴仆竟做出这等事来,老爷得知一定发脾气说我没有看好家。对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后难以再用。在老爷回来之前,你暂且下去,等候处置。’把他斥责了一顿后便让他回屋去反省,然后将和奈三的保人找来,说明缘由交给保人看管。再说您的母亲可怜我们母子,她说:‘这城内有山冈,也有树林,因为这个牝狐住在我家地板之下,牡狐才惨遭杀害。牡狐没有了,那牝狐怎么养小狐狸?实在可怜。每天要给它些吃的。’她如此吩咐给心地好的奴婢,于是每天早晚就在地板下放些粘糕、红豆饭、油煎豆腐和鱼等。因此我就无须每晚出去觅食,奶水也很充足,可以养活幼崽。这都是令堂的恩德,实终生难忘。只恨那和奈三,是个凶悍残暴的男人,仅靠迷住他是结果不了他的性命的。正在我不知如何对付他之际,去了四五十天的守如大人平安地从京里回来复命。令堂便把挂田和奈三之事禀报守如大人。大人听了点头道:‘和奈三不是世代之臣仆,因其心术不良,早就想打发他,只是尚未得便。对他毫不足惜。’于是便把和奈三的保人找来,指出他有违背家规之过,将他打发回家。又过了些天,我儿断了奶,已稍长大,便打发它到山里去单独穴居。且说和奈三离开主家后,无法抑制其情欲,便悄悄给政木送情书,与政木合谋趁着黑夜同他逃走。与政木一起的奴婢们虽然不知,但我早已猜到。心想不在这时报仇还等待何时?当晚我便跟在和奈三和政木的后边,知道他们一定去距千住不远的竹冢边的一个庄客家,那人是和奈三的叔父,想暂且躲在那里。我就在途中使他们迷了路,让他们往泷野川村那边跑。于是我在一条小路上化做劫路的两个山贼将他们从前后截住,一边喊着留下盘缠,一边拔出刀来威吓,他们俩吓得乱叫,想寻路逃跑,那里脚下是阴暗的小竹林,正好又没月光,伸手不辨五指,男女两个便从有名的急湍石神川的岸边掉下去溺水身亡了。我几个月来的怨仇得报,虽然心里很痛快,但由于政木不在,找个新奶母来,少爷一定眼生不愿吃她的奶,那样少爷的父母一定很着急,若使少爷为此而引起五疳等症,那可怎么办?由于令堂的好意,我的孩子才得以安生,如今不报,似乎是不知恩。孩子虽已长大,但我的乳汁还很多。幸亏当晚政木逃走无人知道,心想有办法了。于是便在天亮时回到忍冈城内,变做政木,躺在少爷的床边喂奶,不要说主人夫妇,就连全家的奴婢们也都不知政木逃跑了,更无从知道政木与和奈三一同滚落到石神川中已经淹死。以后也无人发觉,压根儿无人知道我是假政木。就这样到了第二年,令堂因经血之症染病在床,经针灸吃药都不见效,约莫过半年多便与世长辞了。令堂去世后少爷就更离不开我,情感益深,我就把少爷当作亲生的儿子,又哺育了两年。在少爷五岁时的夏天,我在一间向南的房间,给少爷喂奶,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瞌睡,少爷自己醒着,聪明伶俐的小少爷,看到我原来的面孔很奇怪,把在隔壁房间的守如大人叫来说:‘爹爹,你看!奶妈的脸变成狗了。’少爷喃喃说话的声音把我惊醒,心想:‘糟啦!我竟显了原形。’于是便从后门跑出去,一去未归。然而恋恋难舍,那天直到天黑,我都躲在院里的树后哭泣。守如大人看见这件怪事,感到十分惊异:‘原来政木是个野狐狸,这些年从未察觉,悔不该让它哺育我的儿子。此事如被外人知道,让人家说一个武士用畜生的奶哺育儿子,那我的脸还往哪搁?’他严厉告诫奴婢们要守口如瓶,不准说出去,然后次日便把政木的保人找来说:‘昨天政木逃跑了,然而她并未犯其他罪。若知道她的下落,就赶快把她带来。’老爷仅是这样说,并未提其他事情。少爷已经五岁,没有奶母也无妨,所以便由个老侍女伺候着。老爷为了儿子,虽有人劝说,但一直没再娶后妻。这年冬天,后宫的某老总管病逝,扇谷将军便让守如大人继任了那个职务。自此以后守如大人便移至五十子城去住。我想悄悄去看望少爷,但路途太远未能如愿,因十分伤感便离开忍冈独居在上野原。这时老身心想:‘我虽幸而长命活了数百年,但未能修得仙狐的功德,神通也不大。牡狐被人残杀后不久,我在报仇时只是吓唬一下,并未动手杀害和奈三和政木。虽说他们是坏人,但人乃世间万物之灵,一个畜生想报仇,竟使之陷于死地,这是不知人畜尊卑之别,而铸成我的大错。因此恐神佛憎恨遭受天诛。既然罪孽如此深重,我便决心从今多积功德,极力为世人多做善事,也许会有功德圆满之日。在这个上野原上自古就没有供人歇息的茶摊,所以在三伏的最热天,或严寒季节,旅客因不堪寒暑之苦,有的便死在这里。因此我便变做个老媪,在这里开个茶摊儿为来往行人提供方便,这样做已有多年。我用每日所赚的茶钱,周济乞丐或贫寒人免受饥寒;或见这一带的沟渠桥梁有腐朽的便悄悄地加根木头,与人方便;或制止男女为殉情而死,劝说他们解除迷惘,使不少人放弃了死的念头;或搭救那些因为贫困潦倒,想悬梁自缢或投河自尽者,给他们些钱,教给他们谋生之道以便养家糊口,使不少人从而转忧为喜,生活有了着落。从我开始想积阴德那天起,迄今已有二十多年,救活了的人已有九百九十九名。也许为此已称天意,所以身上的毛一天比一天白,其洁白如雪,尾巴也分成了九尾。世人一提起九尾狐来,都因近世似是而非的物语中玉藻前的故事,而认作是坏狐狸,但这是极大的误解,九尾狐乃是神兽,又称为九星狐,见之于《瑞应编》。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说,天狐是九尾,来往于日月宫,洞晓阴阳,有通天眼可知千里以外之事。我由于修行的功德,也殆可列入此数,已具有白毛九尾之形并得到了通天眼。今年正月二十一日,令尊守如大人在五十城临难之际,我知道虽想去救,怎奈大人的阳寿已尽,对因果报应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地悲伤。另外您遭受奸党的恶毒陷害,以莫须有的罪名,想置您于死地,并即将白刃临头。我心想,今天若再不将公子从死里救出来,不报令堂的恩德,则是有始无终,我多年的阴德也就白积了。于是便把这一带的同类找来,向他们说明我的计策,我变作越后长尾家的箙太夫人,他们扮做一百十几个随从,诓骗了根角谷中二等,将您救出来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多年来我救濒临绝路的人数已有九百多,只差一个人就可达一千,当此功德即将圆满之际,我救了往昔所哺育的少爷,并从而报了旧恩,真是一举两得,不胜欣慰。”孝嗣认真听了她的长谈,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了一会儿,赞叹道:“你救人的手段太巧妙了。我方才已经说过,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有关你的事情。昔日你无故逃走不知去向,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你这个非人的异类,做了贤人贞女所不及的阴功善行,对我有再生之恩。这都是慈善的亡母之余荫,世间难得的幸运。”他如此称赞,不胜感谢和欢喜万分。

在此期间亲兵卫一直叉着手,默默地低头听着,这时他慢慢抬起头来对政木仙狐道:“物活千载便可通神而有灵,此例和汉甚多。你既是仙狐,寿高千年也并不足怪,但从前在河鲤家地板下产子时,恐已有九百八十多岁。即使身为异类,物老断经亦难再怀孕,我实在不大理解。”政木听他这样盘问,说道:“您说得虽是,然而凡是得天地之精气而长寿者,其身虽老而春情未衰。凡经历百年血气便可复生,情欲亦如初。所以我在作为伴侣的雄狐被杀后,便另行招赘,已易了十数次夫婿。狐属阴类,不群居,只是牝牡住在一起。故唐山文字,将狐写做狐,即狐有孤之意,取不群居之含意。此乃多余之谈,无异于在释迦面前讲经,孔子跟前论道。”她说着哈哈一笑。亲兵卫不住点头道:“你说的我明白了,那么我再问你。自雄狐死后你为了修行成狐仙而割情断欲,以行善事为本,当已无亏心之事。然而为救河鲤君,你摇身变化诓骗谷中二等,这岂不是骗人的幻术?施展变幻之术乃神佛所恶,修道人之所以走火入魔,都是由于隐匿变幻而得的报应,此乃应谨慎勿为之事,似乎非仙狐所宜为。同时你赠给河鲤的双刀,虽原是河鲤之物,但既已没收归官,你却悄悄拿来,似此盗窃行为,亦非好事。不知这又是为何?”政木听他这样责问,含笑道:“您说的虽然有理,但是隐匿变幻只要非为私欲,而是为他人,或为君父便可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为搭救无辜枉死的恩人而偶然一用,这犹如佛教所说的善巧方便和孔子所教导的:‘若夫举直,父为子隐,子亦为父隐,则直在其中矣。’我之诡计乃为了恩义,神佛也将是共许的。另外孝嗣少爷的双刀其实并未没官,而根角谷中二以其私欲窃为己有。如今我将其夺回交还原主,这并非近似盗窃的行为,岂能说是过错?”亲兵卫点了点头道:“你的宏论使我顿开茅塞,无不处处在理。非我等之所能及。”他如此夸奖,政木拦阻道:“您切莫这般说。我知道您是世上罕见的八犬士之一,在神女的冥助下成长的神童。方才在您来此歇息之时,老身便猜到了。您身上有颗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仁字宝珠。如果是一般的野狐,则即使是有长寿的,也不敢同您说话,唯恐显露原形。老身幸而没有显形,是因为已列入仙狐之数。内心无丝毫邪念,便是明证。然而对您的来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方才在不忍池边听到您同河鲤的谈话我才清楚,感到十分高兴,便悄悄召集安房、上总的城隍、土地,问他们那里是否安泰,不料竟又发生变故,您大概尚且不知。”亲兵卫听了,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问:“发生了何事?我尚且不知。快快说给我听。”政木答道:“您受主君怀疑,突然准假外出游历,此乃妖尼所为。”于是她便从头到尾把所发生之事都说给了他:“叛将蟆田素藤得到妖尼妙椿之助,前几天夜间偷袭了馆山城。那时该城的头领登桐山八良干被擒,田税户贺九郎逸时和苫屋八郎景能,杀出敌军重围,逃往他乡。因此里见将军以荒川兵库助清澄为大将去讨伐馆山城的素藤。可是妙椿以幻术兴起妖风,击败了里见的大军,浦安牛助友胜被俘。这日深夜荒川清澄以伏兵生擒了前去劫营的奸党砺时愿八和奥利狼之介等人。可是妖尼妙椿又用妖术骗取了那二贼。其后荒矶南弥六与安西出来介悄悄策划想刺杀素藤,进入敌城而战死在那里。这时里见将军想将以前埋在土中的、亲兵卫的仁字宝珠借给清澄,让人挖出来,可是只有罐儿而无珠,这才醒悟以前之惑,有了悔悟之心。那时妙椿又悄悄去稻村,将滨路公主劫走,在途中幸遇伏姬的神灵将妙椿踢倒救了公主,暂且带往富山,伏姬便将妙椿、妖书和假夏引的冤魂之事都说给了滨路。伏姬说这些事都是妙椿用妖术使里见将军生疑,亲兵卫丝毫没有过错,然后便将她送回稻村。里见将军听了深感惭愧和后悔,想派蜑崎十一郎照文和姥雪与四郎快把亲兵卫召回来,以便对付素藤和妙椿等,那时如能找到其他七位犬士,就想把他们也一同召回去。正当众议纷纭莫衷一是之际,在泷田城内又发生鹦鹉的怪异之事,鹦鹉所说的话被老侯爷猜出,便派照文和与四郎去往稻村城。照文和与四郎奉了君侯之命分头从水路前来找您。他们离开稻村城,是昨天从附近码头上船的。这一点您也一定要记住。”她口齿流俐,说得又很详细,毫无可疑之处,亲兵卫非常高兴,不觉拍着大腿说:“奇哉!妙哉!如无你的忠告,我去他乡游历,则失去消灭再次反叛的逆贼素藤的机会。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幸运。”他接连地称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