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义成主君就讨伐素藤之事,召集氏元、贞行、辰相、清澄四位家老征询意见。四位家老先问候了主君的病,然后进行议论。当下东辰相奏道:“如今这样启奏虽好似多余的牢骚,然而日前犬江亲兵卫捉了素藤时,如速将其斩首,则根除了这个后患。可是亲兵卫出于佛心竟奏请恩赦,而我君也素来以宽大为怀,终于赦了那个本不当赦的逆贼,但他反而以仁政者为仇,以致酿成今日之事。如不速将亲兵卫召回来去讨伐逆贼,谁能破他的幻术?”氏元、贞行和清澄都表示赞同,说:“臣等的愚见也与辰相一样,日前听说亲兵卫奉命启程,还不过两三天,如赶快派人去追,找到他的去向,就可以把他叫回来。未知圣意如何?”他们一齐表明了自己的见解。义成仔细听了听说:“诚如六郎所说,前次驱逐素藤,不少人都认为我优柔寡断而依了亲兵卫个人的意见。然而素藤起初不是对我家无功,只是因为没有达到他所奢望的婚姻,才耿耿于怀起了谋反之意,竟然囚禁了义通。可是由于姐姐神灵的冥助和亲兵卫的奇功,将那逆贼带到我方营寨时,当时如将其立即斩首可消除后患,但如有偏袒素藤者则一定会在暗中说:‘他起初对我家有功,只是因为求亲未准,才怀恨起了野心。只因恨他这一点便将其枭首,岂不是罚重恩轻吗?’当时因考虑到会有这种议论,便采纳了亲兵卫之谏言,驱逐了不该赦免的素藤等人。他辜负了我的仁爱之心,不念再生之恩,是他的重罪。然而这样一来,是非邪正不是昭然若揭吗?即使有是非界限模糊、偏袒他的人,如今也该无话可说了。关于亲兵卫之事,是我想让他去寻找其他犬士以便同来,所以日前准他假去外出游历。如将他召回来则有人会说,连一个叛贼都征服不了,不得不召那个神童回来,这岂不有玷武门,成为毕生的憾事么?经过三思,想到日前拟议斩杀素藤等人时,唯有亲兵卫奏请恩赦,他曾说过素藤如再叛变,他不假他人之手定将只身将其斩杀。即使亲兵卫当时知道素藤可能还要反叛,也因为他在治服他们使之投降时曾经说过,他们如能全都立即投诚,他可为他们奏请恩赦。为了不食言才那样做,这是以信义为本的英雄本色,因此我想亲兵卫如果今日还在这里,他一定有不必劳动别人便能斩杀素藤等人之术。怎奈现已不在身边。他在途中如闻听素藤复反立即回来就好了。我已说过因故不能召他回来。上次我讨伐那个叛贼时之所以没有急于用兵,是考虑到义通的安危,才采纳了辰相等之谏言,同时也因领会了神明和父亲的教导,便不得不耽延了不少时间。然而这次没有被素藤捉去的人质。我如脚不得病,则将立即出兵荡平贼寇,解救百姓之涂炭并非难事。如等待病愈后再出征就太迟了,那将使敌人养精蓄锐,给征讨增添困难。如今谁能代我分忧,去夷平叛贼呢?”他嗟叹道。四位老臣难以慰藉,都紧皱着眉头,开言道:“主公言之有理,臣等才疏智浅,没有想到那些。亲兵卫之事如今就不必再议了。素藤即使有邪术,也邪不克正。这时倘若惜命不敢承担重任,则枉食君禄了。臣等愿去馆山,荡平贼寇,以为主君分忧解愁。”义成听了摇头道:“汝等是家老,许多政务还要仰仗众卿。即使你们愿往,也不能派四人同去。木曾介虽智勇双全,但家老中属卿最老,已是桑榆年景,即使想去亦不能临阵。藏人和六郎前次已出过征,我看兵库助前去如何?”清澄趋膝向前欣然奏道:“微臣不才,曾多次被委以重任,但尚未立下军功。臣愿受命去征讨素藤,以斧钺加其身,望乞恩准。”义成听了点头道:“汝有韬略、有武艺,而且不性急、不贪功,所以这次征讨素藤,汝是最合适的大将,汝既然愿往,就将我身边的三员勇将田税力助逸友和小森但一郎高宗以及浦安牛助友胜做副将,授以一千五百名士兵。固然贼徒有妖术,上次曾从馆山城内至殿台的樟树洞,掘了一条地道,使伏兵自由出没,没过几天地道就消失了,令人十分奇怪。这次夜袭馆山城时,看着又有数千贼兵,也是他的妖术,其实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要破那妖术最好是用粪便水、大蒜汁、兽类的鲜血污秽之物喷洒,此事见之于汉籍。前次我已做了准备,但在讨伐贼徒时,并未遇到怪事。然而这次如不准备,则定会误事的。对这点要牢牢记住,赶快出发,切莫再耽误时间。”君臣很快议决了征讨之事,众臣皆遵命。其中清澄授命挂帅甚感荣耀,他接过催促发兵的文书,退下后便调动人马。本来他就有对战备从不怠慢的家风,所以立即调齐人马,传令明日就出征。

当时荒矶南弥六和安西出来介、麻吕复五郎等想跟着荒川兵库助清澄的队伍去讨伐素藤,他们一再要求,清澄便奏请主君定夺,义成说:“他们想到再生之恩,想随军前去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南弥六并非武士,只是有些行侠好义之气概,他原来不是上总的商人吗?想同出来介、复五郎等一起出征,似乎是件好事,我看还不大合适。同时他们三人虽洗清了旧恶,如今已是善良之人,但他们原是素藤的心腹奸细,带他们三人同去,我方士兵会有疑虑,恐怕有人会甚感不快。因此可让出来介和复五郎跟去,最好把南弥六留在城内。”清澄立即领命退下。那三个人听到主君的决定,南弥六大失所望。他独自上前复对清澄说:“抗拒主君之命虽罪该万死,但是我等蒙受国主之恩,想报以寸功乃一致的愿望,难道小可便无报恩之心?此身虽为商人,但如今适逢战国时代,何必以贵贱论人,就是武门名家的子孙,因家业衰败降作百姓者也为数不少。另外庄客市井中之有志者,由于自身努力而成了武士兴家立业的不也是很多么?因为小可是商人,就不顾小可的愿望,未免太不合乎情理了。恳请您再向主君说说。”尽管他如此抱怨并一再恳求,但清澄还是摇头说:“你的志向虽可嘉,但三人都跟着出征,我方士兵会有人疑虑。主君既如此考虑,如再强求则是不敬了。以后会有用汝之处,就暂且留下吧。”见清澄这样说,出来介和复五郎也一同劝说南弥六。可是南弥六却不听,瞪着眼睛说:“你们都如愿以偿,为何就不想想我呢?即使某此身是商人,但却是从前人所共知的洲崎无垢三的外孙,如果失掉这个机会,怎么为外祖父雪耻?如此无谓地苟延残生,还莫如死了的好。”他怒气冲冲地还在争辩,被人劝说着推到外边去。

再说荒川兵库助清澄,早已调齐人马奉命出征,便同小森高宗、浦安友胜、田税逸友等带领一千五百名军兵,于那日拂晓出了稻村城望上总的馆山进发。安西出来介景次和麻吕复五郎重时也同士兵们在前队之中。正是白日最长的时候,清澄不住地催促,一百来里的路程,只一天就走到了,当夜在羽贺屯兵。在等待后队人马到来之际,先派出细作探听馆山的虚实,细作回报说:“被征的贼兵大约有一千四五百名,其中千代丸丰俊和武田信隆的残兵五六百名,以野幕沙雁太、仙驼麻嘉六为头领,皆隶属于素藤麾下。另外有个叫妙椿的尼姑,窃用八百比丘尼的雅号,据说有八百岁,但面貌美丽,尚很年轻。这尼姑素会妖术,因为素藤靠她相助,故称之为天助仙姑,是贼兵的军师。普善和苏苏利的村民都这样传说。”清澄听了大概的情况,便将粪便水、大蒜汁和兽血分装在许多辆水车内,下令说:“如见贼兵施用妖术,便速向他们喷射,可破其妖术。”当夜便在那里歇息人马,准备次日辰时左右攻打馆山城。这时落在后边的士兵都加入后队人马之中。清澄将一千五百名士兵分作三队,以田税逸友和浦安友胜为先锋,由小森高宗殿后,他自掌中军,队伍整齐地前进。

却说馆山城内,听说敌军前来,素藤便派细作打探敌人有多少。回报说:“国主卧病留在稻村城,由老臣荒川兵库助清澄为大将,其人马约一千五百多人,屯在羽贺的旷野,准备明天攻城。”细作报告得很清楚,素藤听了冷笑道:“犬江那小子不在,即便义成前来也一定杀得他片甲不存,更何况那荒川清澄岂是我的对手?明天来个反攻,让他们吓破了胆。士兵们,赶快做好明晨袭击的准备。”他如此下令,毫无惊慌的神色。且说清澄次日清晨带领士兵刚刚来到馆山城附近,素藤也带领一千多贼兵冲了过来。两军靠近时,只见贼将素藤身穿藏青底色的锦缎铁甲战袍,头戴凤翅形的龙头五页铁盔,腰挎着有豹皮刀囊的紫金饰的太刀,背着的箭囊内高高插着二十四支雕翎箭,左手握着重藤弓挟在腋下,骑了一匹黑马,右有砺时愿八,左有平田张盆作。此外作为他心腹的虎狼贼兵站得密密麻麻,打着三四杆旌旗蓝地白花,染出月中蟾蜍的图案来,在晨风中飘扬。身后是妖尼妙椿,身穿白绫子夹袄,披着纯黑的锦缎袈裟,斜背着一口宝剑,跨着一匹铁骢马,她故意没穿甲胄。清澄远远看见,忙策马向前。他这天的打扮是:身穿用浅绿色皮条缀的鱼鳞状铠甲,头上深深戴着有大铁钉的头盔,披着用红、黄、白三色线织的母衣 (1) ,佩带着二尺五六寸长的太刀,左手拿着白木关弦的硬弓,骑着一匹带有灰色圆斑纹的高头大马,佩着很考究的鞍镫,右手拿着短竹节的磨白鞭子,昂首前看。右有田税逸友,左有浦安友胜。中黑的白旗,菊花的马标,队伍排列得整整齐齐,骑马的武士和步兵井然有序,摆出个品字阵形。荒川清澄扬鞭召唤素藤,高声喊道:“喂,三番两次的叛贼听着!尔忘了所受之恩,竟恩将仇报,其心还不如禽兽!尔乃十恶不赦的罪人,已经被擒,可是我君仁慈之心天高地厚,接纳犬江亲兵卫之请求,饶了尔等性命驱逐出境。曾几何时,尔又回来竟用妖术占据此城,这是痴心妄想。如今大军已到,尔休想逃脱,还不摘掉头盔,赶快束手就擒。”他如此责骂,素藤却呵呵笑道:“休得胡言,你这瘦弱的老儿!夷灊本是我的领地,馆山城亦非靠里见才得到的。然而他却靠着时运欺人,不讲义气。因此我早已想独立,只是时机未到,虽一度被犬江俘获,但我何罪之有?义成奈何不得我。这次我来收复城池,怎能说是背恩呢?士兵们,杀了他!”他连连挥动令旗,士兵们喊着杀声,砺时愿八和平田张盆作督战,贼兵争先恐后地杀了过去。攻城的一方毫不惊慌,逸友和友胜从两翼,在马上挥舞长枪,纵横无阻地刺杀了不少敌人,进攻得很顺利,无论敌军怎么射箭和厮杀,他们都毫不退却,越攻越猛。清澄这时挥动令旗喊道:“我军已获胜,要一鼓作气,把素藤杀了!”攻城的一方奋勇百倍,势不可当,贼徒抵挡不住,准备溃退,吵嚷着乱作一团。

妙椿在后边观阵,见己方已经溃败,忙从怀中取出瓮袭珠,放在前额上,念了一会咒语。说也奇怪,忽然阴霾四起,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树倒房塌,抬不起头来,一时阴暗得咫尺莫辨。那么勇猛的攻城军,被吹得人仰马翻,被自己人的太刀或尖刀刺伤,不少人立即死去。虽准备了粪水、大蒜和兽血,却不知对着哪里喷射,因脚下黑暗,在惊慌失措中,有的踩着粪水车被绊倒,从头到脚被浇了一身粪水,叫苦不迭。因此后队的高宗,也无法领兵去救援,不管勇猛的还是怯阵的,都一同溃退,士兵们死伤无数。清澄和逸友等好歹打马避开狂风,撤退了七八百米,风才稍微停息。在等待落在后边的士兵时,这才天空开晴,露出阳光来。小森高宗手下的士兵也被妖风吹得七零八落,仅跟着七八个兵,逃回来聚集在一起。这时被风把眼睛吹肿,却捡了条命的士兵们,看见旌旗和马标,才从四处跑来,大约有一千多名。清澄说:“敌人如果追来,就在这里再同他们决一死战。”正在严阵以待之际,听说贼徒已经回城。清澄也就又退回羽贺,清点伤亡的士兵约有二百多名,其中受伤的有麻吕复五郎等八十多人,而浦安牛助友胜直至天黑还没回来,生死不明。清澄不住嗟叹道:“我奉命讨贼,头一仗便被妖尼的妖风挫败,伤亡了许多士卒,如果连有名的勇将浦安牛助都阵亡了,就真是成了一败涂地,那还有何面目再见人?有知道友胜存亡的吗?”他向军中所有的人打听,有个士兵说:“浦安大人因坐骑被妖风吹倒,不料脚受了伤站不起来,许多贼兵跑来将他擒走。那时小的也被风吹倒,幸好在草丛中没被敌人发现才算免于虎口,能回到营中来。”听了他的禀报,清澄、高宗和逸友都不胜遗憾,愀然长叹。过了一会儿,高宗对清澄说:“请恕某冒昧多言,愚见以为久在此处屯兵,进退多有不便,因为此处距城太远。同时此地名叫羽贺,羽贺与‘被扒皮’之意同音,有盗泉胜母之忌。莫如殿台地势高,距敌城也较近,如在那里屯兵则不仅进退方便,而且名字也适合屯国主之兵 (2) 。所以望宿老移屯该处。”清澄听了说:“你的建议很好。即使有愚弄人的妖术,也胜不过神灵。明日便往那里移营,向两座八幡大神宫和诹访神明祈祷,乞求帮助降伏妖贼。我现在有个想法,希二位鼎力相助。素藤在今日之战中取得了很大胜利,所以进攻心切。他和奸党们以为我军兵败疲劳,今夜必来劫营,天黑后派细作去打探城内的动静,如有此事,便可以伏兵击之。即使那个妙椿也在其中,只要尽量把她缠住,来个突然袭击,让她无暇作法,也就不怕她的妖风了。要如此这般地进行部署。”他这样小声说罢,高宗和逸友很高兴地说:“此计甚妙,那么就立即去准备吧。”于是便先派细作前去打探。

却说蟆田素藤,并未追赶逃跑的敌军,只是集合贼徒,悠然自得地回了馆山城。有人向他禀报说:“在今天的战斗中杀死了许多敌兵,还捉到清澄的一个先锋名叫浦安牛助友胜。”他闻言大喜,吩咐愿八等人道:“那么就先用他祭军神,赶快拉出去开刀。”妙椿听了阻拦说:“如今即使将友胜斩了,敌军统帅清澄还有一千多名残兵,屯在羽贺,也增加不了我方的军威。因此莫如将友胜同日前生擒的登桐山八郎良干都一同关在牢里,待以后杀了清澄等有名的敌将时,再将他们俩斩首,一同枭首营门,也好为你们主仆前次被犬江亲兵卫拉到他们的营门示众雪耻呀!难道你竟忘了不成。”她急促地如此一说,素藤连连点头下令道:“那么就把友胜也关起来,严加看守。”暂时没有将友胜问斩。于是他大摆酒宴祝贺胜利,从黄昏时分就把有功的贼徒召集到宽阔的书院,推杯换盏,酒至半酣,奥利本膳之独子奥利狼之介出高,从末席趋膝向前对素藤说:“请恕小臣冒昧,虽不该超越老臣擅自参与军机,但以小臣之见,今日之战,敌军惨败退回了羽贺。他们伤亡惨重,就是没受伤的也人困马乏,无作战能力。请借小臣精兵三百,今晚深夜前去劫营,定能斩杀清澄。”素藤听了说:“汝意虽有理,但如把清澄看作是一般的敌人,那就错了。算了吧!”他这样加以制止,但出高不肯甘休,他瞪着眼睛说:“违抗您的话虽罪该万死,但小臣尚未继承家业,也没有官职。因为未被委以重任,所以也无法立功扬名。我不能这样地无所作为,倘若失掉这次机会,则将后悔莫及,就请您答应了吧。”他如此一再请求,愿八见他很勇敢,便劝素藤道:“我看狼之介夜袭之见是可行的,即使不借用仙姑之术,也一定能够取胜。请您放心,微臣愿助出高立功,就快快让他去吧。”素藤听了点头道:“愿八,你既肯同他前往,我焉能不放心?那么就给他五百士兵。狼之介带领三百人先去,愿八带领二百名随后接应,必万无一失。但是仍须小心谨慎,快快准备吧。”狼之介欣然叩谢,与愿八一同告退去调动人马。本膳从旁听到此事,对其子的有智有勇不胜欣慰,接过酒杯开怀畅饮,直至喝得醺醺大醉,不知天已破晓。

闲话休提,却说奥利狼之介和砺时愿八带领五百兵丁,午夜子时前后悄悄出了馆山城,马上嚼,人衔枚,不准出声,暗号也定好了,行动一致,一路疾走,在丑时三刻来到清澄屯兵的营寨。愿八带着二百贼兵跟在后面,狼之介带领三百名兵丁悄悄走近清澄的营寨,喊着杀声用木槌打破寨门,他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但里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大吃一惊,喊道:“原来敌人是胆小鬼,大概退回安房去了吧?不然就是猜到我们要来劫寨而有了准备,赶快撤退!”他正待调转马头退出来之际,忽然在左右的密林中擂起战鼓,有两员骑马的武士带领士兵闯了出来,他们齐声喊道:“反复无常的叛贼,尔等往哪里逃?早已料到尔等要来劫营,所以从午夜就在恭候了,现有小森高宗和田税逸友在此。看枪!”他们骂着挥枪冲了过来。两队精兵约有四五百名,立即把慌乱的贼徒围住,猛烈进攻,势不可当。贼徒更加惊慌,乱作一团,无人抵挡,皆寻路逃跑,被杀死很多。狼之介心里仰仗有后援相助,姑且迎战,挥枪刺倒了几个向他靠近的敌兵,想往后撤,不料被小森高宗挡住了去路,他想争个雌雄,但一时胜负难分,便不敢恋战想夺路而逃,怎奈大腿被刺了一枪,惨叫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高宗的士兵跑过去,未待他起来便按倒给捆上了。再说砺时愿八领着贼兵跟在狼之介的后面正待袭击清澄时,听到战鼓雷鸣,知道敌人已有准备。如果贸然去救出高,则自己也有被围之险。心想还是先退出此地再作道理。于是他调转马头便往回撤,不料忽然从后方出现了清澄的一队伏兵,约莫有五六百人,在四处的草木丛中放火,杀声大震。愿八更加害怕,便不顾其他,想寻路逃跑。清澄赶忙命令士兵进攻,将他杀死。年轻的武士们个个奋勇当先,挥舞着太刀如砍瓜菜,所向披靡。再加上田税逸友追赶逃兵也来到这里,愿八抵挡不住,滚下马来,跪在逸友的马前乞求饶命投降,被逸友的士兵捆了起来,逸友立即禀报清澄。清澄对逸友和高宗之功大加赞赏,斩杀的贼徒首级足有三百余颗。这时已经天明,清澄让士兵们打开军粮袋,用过早餐,同高宗、逸友带着活捉的愿八和狼之介,率领士兵移屯殿台。这神速的部署,馆山城的贼徒尚且不知。到了殿台,他们立即砍伐山林的竹木和藤蔓,安营扎寨。士兵们都非常勤恳效命,只一日之间就扎好营寨。这里是昔日上总介平广常之城堡的旧址,所以叫做殿台,确实是险要之处。

却说清澄委派高宗管修筑营寨之事,为了防备馆山贼徒的进攻,拨给逸友五百士兵担任警戒。他自己带领二三十名随从去参拜该处的三座神社,向正八幡宫的宇佐和诹访神明祈祷,望神灵保佑使逆贼伏诛,我军大获全胜。再说这天清晨,有几名昨夜跟着愿八和狼之介去羽贺劫营的士兵跑回去,报告了兵败的经过和狼之介与愿八被俘之事。素藤大吃一惊,忙召集盆作、本膳、碗九郎、麻嘉六等,向他们说明此事,想再去攻打羽贺,把愿八和狼之介等救出来。他们虽然怒气冲冲,但是都惊得目瞪口呆,无人立即应声。其中只有本膳因听说自己最喜爱的独子做了俘虏,所以非常难过,流着眼泪一再请求素藤再去攻打清澄,但众议纷纭,一时难以决定。因此素藤便派细作去打探敌人的虚实,从黄昏时候派出去,到了深夜才回来报告说:“清澄从今朝黎明就已移屯殿台,羽贺连一个敌人都没有。”素藤听了十分后悔说:“我如早知此事,在途中设下伏兵便可杀死清澄。即使不然,也可以夺得用几十匹马运的军粮,太可惜了。汝可知愿八和狼之介是否被杀了?”细作回答说:“听说有人看见那两人被带到殿台去了。因此一定被关押在那里。”素藤听了才放了点心,让细作退下去。这一夜素藤绞尽脑汁想办法,天一亮便召集盆作、本膳和碗九郎等前来,将细作报告之事告诉他们说:“昨日天未明清澄便移屯殿台,同时愿八和狼之介还没有死,被关押在那里。我想愿八乃我的股肱老臣,狼之介也是有勇有谋的后生,他们被敌人擒去做了人质,今后的战斗则多有顾忌。他们如被斩首,则无异断了我的双臂。因此我有一个办法可把他们救出来。此情就是今日便派军使去殿台,说我们愿以前次俘虏的登桐山八郎良干和浦安牛助友胜换愿八和狼之介。清澄一定乐意交换。汝等以为如何?”他蛮有把握地说了后,大家都很佩服,说:“此法甚妙,将那两个人换回来解除顾忌后,再借仙姑的妙术破清澄。再次擒拿良干和友胜等不是犹如探囊取物吗?先选个使者吧。”素藤听了点头道:“选派使者不难。此事还没同妙椿谈。听听仙姑的高见以免后悔。且稍待。”他立即到后堂去与妙椿说这个办法,妙椿听了微笑道:“此议虽然不能说不好,但以甲换乙,损益相等,还不能说是上策。我有办法不放回良干和友胜,而把这边的两个人弄回来。这就要用我的法术蒙混过敌人的眼睛,如此这般地进行。”她靠近素藤的耳朵窃窃私语。素藤听了笑容满面,十分感激地说:“这个办法远胜我一筹,太妙啦!真高明,不是您,谁能有此妙计?可不要错过时机。”二人计议已定,素藤急忙回到原座,对盆作、本膳等小声说了妙椿的奇妙手段,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感激地说:“那就请您赶快布置吧!”大家催促他抓紧进行。

于是蟆田素藤将机密告诉了野幕沙雁太和仙驼麻嘉六,让他们到殿台荒川清澄的营寨去。那两个人接受密计后仅带四五名随从来到清澄屯兵的地方,先到小森但一郎高宗的营寨,报名求见。高宗很惊讶,亲自出来接见。当时沙雁太说:“在下等是蟆田权头的使者,名叫野幕沙雁太和仙驼麻嘉六。作战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被俘者双方都只有二人。因此愿以扣押在馆山狱中的登桐和浦安,交换昨日在贵营被捕的砺时愿八业当和奥利狼之介出高。这是素藤的心愿,如蒙慨允,立即便将登桐和浦安二位将军送还。请将此意转致荒川将军。”他们说明了来意,高宗让士兵看着这两个使者,他退出来忙去统帅大营将此事禀报清澄。清澄听了紧皱双眉思索片刻道:“交换俘虏之事,和汉都有此例。然而素藤多诈,不能轻易应允。先将逸友找来,共同商议后再行回复。”他让士兵去将田税逸友找来,以此事相告想听取他的意见。逸友思索一会儿说:“素藤确实多诈,然而若先放回良干和友胜,再交出业当和出高的话,则一定不会上当。宿老知道,牛助友胜是浦安兵马乘胜之弟。兵马前次跟随公子义通,在这里的诹访社前被贼徒枪击,幸而得到神助救了过来,如今虽然还活着,但已行走不便成了残废。这次友胜又成了敌人的俘虏,被关在监牢里受罪。如果有此机会不救,则似乎辜负了他们的忠贞义烈。另外良干也是有名的忠义武士,如都被他们杀了,那么对我君岂不是莫大的损失?请您谅察。”他直言不讳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高宗也说:“某这浅见,也与田税君相同。如今即使交换了愿八和狼之介这两个俘虏,放他们回去,等到素藤伏诛时,这两个人也罪责难逃。天罚之所至,只是迟早而已。如果丧失了我方的勇将,则后悔莫及。”他们都表述了自己的意见。清澄点头道:“那么就如此这般地回复贼党的那两个使者,说话时不可疏忽大意。”高宗领命退下,立即对沙雁太和麻嘉六说:“已将来意详细转告主帅,双方交换战俘之事,并非无有前例,就权且答应你方之请求。但必须先将良干和友胜送来我营,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时,再交还业当和出高。倘若不从此意,则拒绝交换。回去将此意转告蟆田。沙雁太和麻嘉六表示出已经听懂了的样子,叩头道:“您的答复已经明白了。那么我等就同那两个俘虏再来,是不会有错的。”二人回答后就告辞了。于是高宗又去主帅大营,禀报了素藤的两个使者的答复后,与逸友一同等待着敌方从馆山将良干和友胜送回来。那城内好似事先已做好了准备,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个沙雁太和麻嘉六,把登桐山八郎良干和浦安牛助友胜用轿子抬着又来到这里。高宗让士兵出去迎接,亲自领着他们同去主帅的大营。荒川清澄立即让逸友去接收友胜和良干。不知是因为金疮疼痛,还是在狱中囚得疲惫不堪,二人不能下轿子,由两个士兵将他们搀扶出来,从左右架着胳膊才登上走廊,但说不出话来。清澄见此情景,先让人把良干和友胜扶到帷幕后边,由士兵护理着。然后找来医生问他们的安危,医生给良干和友胜诊了脉说:“二人的金疮都已痊愈。只是没有气力。”清澄听了确信无疑后,便令士兵把擒拿的贼徒砺时愿八和奥利狼之介从看押处带上来给他们松了绑。高宗和逸友会意,在把他们交还给沙雁太和麻嘉六吋说:“交换无误。”沙雁太和麻嘉六急忙称谢,把二人接过去退到外面,让他们上了轿子由轿夫抬着,飞也似地去了。稍过片刻,清澄想向良干和友胜问问敌人的虚实,便同高宗和逸友到后边去。忽听有人以异乎寻常的声音惊叫:“他怎么啦?”三人互相面面相觑,十分惊讶。

这时医生同两三个士兵从里边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对清澄等人说:“方才给随同敌人使者回来的登桐大人和浦安大人喂药,误将药碗弄翻了,药水溅到他们的脸上,说也奇怪,那两个人竟不是登桐和友胜大人,而变成了两个稻草人。”清澄和高宗、逸友听了禀报,十分吃惊,不知是怎回事儿,急忙起身同到那里一看,果然是两个稻草人横卧在垫子上。他们心想:“本来看着是良干和友胜,怎么竟是此物?”这时他们才明白过来,但已悔之晚矣。对犯了这么大的过失,既羞愧又后悔,三个人瞪着眼睛、搓着手,好似在寻思什么,但已无计可施。其中逸友恨得高声喊道:“可恨馆山的那个妖婆,竟用妖术蒙骗了我们的眼睛,将两个俘虏夺走,他们走不了多远,待某追上那两个使者,把愿八和狼之介捉回来。士兵们,给我备马!”他暴跳如雷地大喊大叫。高宗也想同他一起动身,清澄急忙劝阻道:“小森和田税不要性急,用这种妖术骗人的金刚禅师们 (3) ,即使骑着快马也是追不上的。如果太莽撞则会酿成笑柄。对以智力难以征服的妖法无边的敌人,性急了反会上他们的圈套。要先向稻村禀报,听听主君的旨意,以免后难。世之大将在战场上君命有所不受,这虽是唐山的制度,但也要因地制宜。进退赏罚以心为师,为所欲为,并非为臣者的本分。请听我的劝告吧。”他好似有些抱怨地在劝说,逸友和高宗觉得有些理屈,沉吟半晌,不觉一同长叹口气说:“还是宿老确有高见,那就赶紧报告稻村将军,听候国主的旨意吧。请快快找信使前来。”二人异口同声地催促,清澄便下定决心,让高宗执笔,将交战伊始直至今日这次妖尼变幻之事,详细写了几条。清澄赶快唤安西出来介景次和跟随自己多年的年轻侍卫诘茂佳桔前来,吩咐他们火速去稻村。他将信交给出来介说:“速将这封书信送到东六郎府,听候旨意。我借给汝等好马,佳桔也一同骑马去。路上不得拖延。”清澄严厉地吩咐后,高宗和逸友也嘱咐说:“馆山的那个妖尼,妖术莫测,日前堀内藏人和武者助都受了骗,路上一定得小心,不要停留。快去,快去!”出来介欣然领命说:“在下等前已立志,要在这次征讨中立功,可是复五郎初战便负了重伤,现在还起不来。在下也正愁着没有立功,接受这个火急的使命甚感光荣。今晚连夜飞马前往,明日天未明就可到达稻村城。请您放心。”他回答后急忙与佳桔一同退下,准备好行装将书信挂在颈上,二人并骑急速投奔稻村。

这时日已西斜,是申时下刻,出来介和佳桔通宵马不停蹄,次日天明便赶到稻村城。他们对正门的守城兵说:“我们从上总殿台大营来,是荒川清澄派来的信使。”说罢二人下了马,来到东六郎辰相府请求进见,说明来意,禀报了馆山的战况,然后将由清澄等联名的书信呈上去。辰相慰劳了出来介和佳桔,让他们暂时留在府上,然后将那封信装在公文袋内,让年轻侍卫拿着去见主君。过了片刻,杉仓氏元、堀内贞行也来谒见主君,辰相向他们说明此事后,正待一同拆看书信之际,义成走出来让近侍把那封书信读给他听。书信的第一条写的是:清澄等进抵馆山便与素藤交锋,当我方获胜之际,素藤军中有个叫妙椿的奇怪尼姑,使用妖术突然刮起狂风,飞沙走石,树倒房塌,天昏地暗,我方因而撤退,不少士兵被杀死,受伤的有麻吕五郎等七八十人。其中浦安牛助友胜因落马伤了脚,成了敌人的俘虏。没等把这条读完,义成就惊叹道:“啊,好险哪,好险!果然有个坏家伙在帮助素藤。前次欺骗贞行等从半路返回来,挖地道从诹访的大树洞内出来伏兵,大概都是那个尼姑之所为吧?那么下一条写的是什么?”接着又读第二条:然而清澄、高宗、逸友等并未受伤,急忙集合残兵向羽贺退却。当天晚上,砺时愿八业当和奥利狼之介出高两个贼徒率领五百名士兵去偷袭羽贺营寨,因清澄早已预料,以伏兵予以击破,擒拿了贼徒的头领出高和业当。次日便移屯殿台,写得很详细。义成含笑道:“好计策!很快便为白天的败仗雪了耻。下边呢?”近侍又读第三条给他听:“素藤等诡计多端,提出来愿以登桐山八郎良干和浦安牛助友胜交换昨夜被我方生擒的俘虏贼徒砺时愿八业当和奥利狼之介出高。今日清晨,素藤从馆山贼营派来的两个使者再三请求,经过我等再三商讨,确信无有所失后便答应了素藤的请求。先接收了良干和友胜,然后才把业当和出高交给素藤的使者,放他们回去。可是不料,良干和友胜并非真人,而是草人。”

读到这里,主仆们都大吃一惊,义成不禁怒气冲冲地说:“这也是那个尼姑的妖术,真可恨,真可恨!”从旁听着的三位家老氏元、贞行、辰相等也都惊呆了,不住叹息。下边的一条写的是清澄等的意见:

素藤既有妖尼相助,她有愚弄人的邪术,看来只靠武力征讨则难以取胜。如再中妖术,则必将酿成大错,伤亡惨重。因此拟援前次之吉例,权且缓战,远围而不攻。贼徒多日被围必然粮尽,那时再突然攻之,定能一举而使素藤就擒。但生擒的两名贼徒已被掠走,如延缓讨伐,则恐有怠慢之罪。我等甚感不安。故拟听候旨意以定行止。特陈情如上。

四月某日谨呈

杉仓木曾介殿田税力助逸友

堀内藏人殿小森但一郎高宗

东六郎殿荒川兵库助清澄

〔在各自名下画押〕

义成听了不断点头,对三位家老说:“三老,你们的意见如何?我看清澄的主意甚佳,姑且缓战不失为上策。暂避贼人的妖气,待他们粮尽时击之,必然成功。然而在此期间,说不定妖贼还会施手段给我们制造麻烦。因此,我想犬江亲兵卫的那颗仁字宝珠定能祛邪治妖,其灵验灼然可见,已为人所共知。那颗珠子日前我向亲兵卫借来,如今还埋在土里。滨路的病已痊愈,那个鬼魂也不来了,把珠子挖出来先暂借给清澄,即使亲兵卫不在,也可用它破那尼姑的妖术防身。你们看此议如何?”氏元、贞行和辰相等听了一致同意说:“您言之有理,就那样办吧。”义成立即派近侍唤前次埋珠子的后宫老侍臣前来,对他说:“如今那颗珠子有重要用途,速把奴仆找来,揭开地板,挖出那个罐子急速拿来,快去,快去!”后宫老侍臣领命匆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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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母衣类似披风披在铠甲的后背,既可防矢,又是一种装饰。

(2) 殿有尊称国主或将军之意,故殿台恰是国主屯兵之处。

(3) 金刚禅师是指那些以邪术或诡计骗人的头陀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