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蟆田权头素藤施奸计夺取了馆山城后,首先斩杀了兔巷远亲的三族 (1) ,把弑君之罪都咎于他一个人。素藤表面上虽装作很贤良的样子,尽改前代的恶政,抚民爱士,好似乐善好施,但其内心叵测,堪称是赛时政、亚王莽。多年来受小鞠谷如满暴虐欺凌的百姓们自不待言,连士兵们都称赞说他是“改换了天日的贤君”,高高兴兴地侍奉他。

当下素藤心中在想:“我是他乡的流浪人,突然成了夷灊郡的一郡之主,即使此国的武士们忌妒不满,而他们不过是一城的小敌,也不足为惧,左思右想不可轻视的只有里见。义实和义成相继吞并了上总,连此城也归于里见的麾下。当初义实从结城逃跑,流落到安房,为神余起义军,讨灭了逆臣定包而得了长狭。和我杀了远亲而当了夷灊的郡司虽颇相似,但时势有所不同。如今此城的士兵虽是我的羽翼,但是既没有金碗孝吉那样智勇之将,也没有如杉仓、堀内般的世代蒙恩的老臣。因此若想反抗里见闹独立割据的话,就只会招来大敌,莫如姑且服从他,徐谋后事。”他如此寻思已定,便告知浅木碗九郎和奥利本膳,让他们二人做使者,带着准备好的贡品去安房的稻村城,见到里见的四位家老杉仓、堀内、东和荒川等,对这次馆山城所发生的内讧,是按照素藤的吩咐这样陈述的:“该城城主小鞠谷主马助如满,因多年来的残暴无道,想是受到冥罚,日前被其家臣兔巷幸弥太远亲所杀。然而有个叫蟆田权头素藤的,虽是殿台诹访神社的神官,但却能文善武,而且心地慈善,能多为他人分忧。为了大义,他不能对那弑君的逆行熟视无睹,于是立即挥舞降魔之利剑,将那逆贼远亲诛杀,实立了件大功。所以小鞠谷的家臣和夷灊的百姓们,便推素藤为主将共守孤城。素藤并非擅自做了一郡之主,而是一心想归顺麾下,极愿为贵国尽忠效力的。该郡虽早已归顺贵国,但并非无怀有野心的人,所以素藤自代管该城之日起,便留意其行事,暗察虚实,窥视邪正,晓之以理,以打消叛逆者之幻想,如仍不听劝谕时,则请贵国派兵讨伐,素藤等愿做先锋。因此派浅木碗九郎和奥利本膳盛衡等两个陪臣,献上一点微薄的贡品,恭候旨意。今后每年两次朝贡不怠,绝不食言。此书就是保证。”然后呈上了一份家臣们的誓约书,请求批准。在此之前,义成主君就听说那个小鞠谷如满的残暴,想弄清事实后追究他的恣意妄为之罪,以为民解除涂炭。于是便秘密派人去探听虚实,已经得知:如满被其家臣远亲所弑,而远亲又被诹访神社的神官诛杀,全郡的民心安定。同时还听说那个素藤曾用黄金水救了夷灊郡百姓的瘟疫,深受民众的爱戴,让他做了诹访的神官等等。这次又通过东六郎辰相的禀奏,知道小鞠谷的家臣们上奏素藤的功绩,请求让他做馆山的城主,并呈上了他们的誓约书,于是义成便召集杉仓木曾介氏元、堀内藏人贞行和荒川兵库助清澄等三位新旧家老,同在静室商议此事。义成垂询道:“此次小鞠谷的家臣们禀奏馆山城主和那个素藤之事,虽实当嘉赏,然而碔砆之石似玉,犁牛之子似羊,忠奸尚不得而知,能依他们之奏么?汝等以为如何?”三位家老回答说:“主公实有远见。然而素藤的大功卓著,内心之邪正一时难以得知,是否先接受士兵和百姓们的请求,日后如发现他有野心,其所作所为是假的,那时便出兵讨伐,他仅有一城一郡,我们以两总之兵力也是容易消灭他的。今如有功而不赏,人们就会议论纷纷。这是臣等诚心商议的结果,还望主公圣裁。”义成听了点头道:“此议极是,切不可忘记古语所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吾之猜测可能是过虑了。快快照准是啦!”于是次日义成朝臣召见碗九郎和本膳,赐给他们任命素藤为馆山城主的委任状,二人谢恩退去,回了馆山,众人都皆大欢喜。

此后不久,蟆田素藤身着华丽的旅装,带领众多随从去稻村、泷田两城举行初次谒见之礼。举罢仪式,素藤参见了义成和义实,献上了贡品。二位主君也有回赠,并有几条训示。国主的威风非同小可,吓得素藤连头都不敢抬,竟不觉汗流浃背,这个不懂礼仪的武夫,只有低首称是,连举止动作都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素藤在安房没住几天,就回馆山了。他惧怕里见的武威,便想找机会讨好主公。那时厅南城主武田信隆、长柄的榎木城主千代丸丰俊和椎津城主真里谷信昭等,虽表面上顺从里见,而暗中却有独立之志,也不去稻村述职,素藤便想办法向他们陈述利害,劝他们顺从里见。因此丰俊、信隆、信昭等便都去稻村朝觐,对以往的怠慢表示赔罪。义成因此事夸奖蟆田为里见家尽了忠,并赏赐他不少东西。素藤便因而骄傲起来,其举止也不似当初了。他独自在想:“我的计谋都成功了,虽然万事无不如意,但如此总是装作贤良的样子,不亲酒色,岂不是白白地挖空心思统辖此郡,做这一城之主了么?我听说那里见义实自隐遁后一直不问政务。当今的国主义成虽非愚将,但是过于温文尔雅,是个柔弱的后生,何足惧哉?”他这样对自己放松了约束,不久便沉溺于酒色。他把小鞠谷如满的两个美貌的爱妾朝貌和夕颜收为侧室,为了洞房花烛的欢乐,炊玉薪桂,大肆挥霍。这样还以为不足,又去京师和镰仓买来能歌善舞的美女侍奉左右,在酒宴席上欢歌妙舞为他助兴。

素藤的极度奢侈,大失民心之所望。他担心此事传至安房。为了堵住人们的嘴,他便将安房、上总旧世家的子孙现流落在民间的都找到馆山城内,亲切予以照顾。但是他这样做并非出自真心,一段时间过后,对那些人便不闻不问了。他又在想:“此城的士兵都是小鞠谷的旧部,只是由于大势所趋暂且归顺于我,并非心腹,一旦有事,靠我一个人怎么行?前在熊谷附近偶然相遇的砺时愿八和平田张盆作都是有武艺的人,而且对我也似乎颇有忠心,不像那旋风二郎和苛九郎等人,同时又有过约定,何不悄悄地找他们来帮助?”他心里想好,便吩咐一个叫麻墓愚助的心地耿直的年轻侍卫,让他带一封密信和金子前去相邀,同时把那二贼在熊谷附近所隐藏的地点也详细告诉了麻墓。

却说那砺时愿八和平田张盆作,两三年前曾留素藤住在那里,次日发现同伙中的小头目井栗苛九郎和桁渡旋风二郎被杀死,甚感吃惊,再到处去找素藤已不知去向,连个小喽罗也被砍死在外面,便猜想:“这一定是素藤所为。”因素藤逃走已有一个时辰,追也追不上了。他们二人想:“昨夜旋风二郎和苛九郎诉说了旧恨,想赶快杀死素藤,一定是被他听见了,所以才遭此祸。”二人如此窃窃私语后,便让小喽罗把那三具尸体掩埋了,而始终没有找到素藤的去向。这样已经过了两三年,手下的五个小喽罗当中,有两个因在熊谷的旷野想抢劫一个会武艺的旅客而丧生,另外的三个也因得了瘟疫,一同死去。自此以后只有愿八和盆作依然以劫路为生。一天在熊谷的旷野遇到个好似武家信使的独身旅客,二人将那个信使截住杀死,从其怀内劫得三十多两黄金。另外在竹酒筒内搜出一封书信,二人一同观看,不料竟是素藤给他们二人的密书,信中详细写了素藤在两年前做了上总馆山的城主之事,信中还写道:“如前所约,你们如不弃我,便赶快前来为我做事。因此赠送你们一包路费,金三十两。这次派来的密使名叫麻墓愚助,他虽是个性情耿直的年轻人,但是若从他的嘴里将你们的底细告知别人,则对我们不利。要结果了他再来,切莫泄露。”愿八和盆作看过书信,不觉一同摸着头说:“俗话说,水的去向和人的未来,实是难以预料的。真没想到他竟成了事,太走好运了。从前苛九郎和旋风二郎说那些话时,我等反对,没有跟着他们干。因为有了这么点儿恩德,还给了我们路费,如再犹豫不去,就将会后悔的。然而人非神仙,谁能想到这个旅客就是素藤主公派来邀我等的人?让我们结果了他更是意外之幸,这样便无何顾虑了。如今我们连一个手下的人都没有,最近又运气不好,酒都喝不足。跟着他做个头目,总比当响马好。快到那里去吧!”他们商量着回到住所,因有馈赠的金子,用以准备行装,打扮好便同去上总的馆山。约莫走了四天才到那里,立即要求觐见,说:“我们是城主在故乡的旧好,请求参见。”素藤得知接见了他们,并给予官职和俸禄,不久二人便得到提升,地位在那些老臣之上。另外那个麻墓愚助是个独身汉,没有同胞兄弟,前被派去做密使便不知去向,都以为是逃跑了,其同事们商量后将此事禀报素藤。素藤听了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也没降什么旨意便去睡了。

再说那愿八和盆作自从做了蟆田家的权臣后,他们深知主公的嗜好,劝他更加大肆挥霍。素藤则愈益无所顾忌,为观赏春花秋月而突然大兴土木,横征暴敛不顾民之疾苦。又为了建造表演田乐歌舞的舞台,不惜耗费巨资挑选良材,收集奇石。因此虽然领地的租税已经十分沉重,但他仍感不足,便借了不还。有的村长申诉请求豁免,素藤便呵呵冷笑道:“夷灊的百姓前得热病都即将毙命,是谁用黄金水将他们救活的?不仅治了瘟疫,还借给他们金子,是我解救了他们的贫和病。真是俗语说‘过河拆桥,天晴后就忘了借伞的人了’。这都是愚民的胆大妄为,如此不安分的歹徒,给我抓起来砍头,决不轻饶!”命令一下,有司们便将那个村长逮捕入狱。村长的家属和庄客们无不惊恐,便找与冢宰砺时愿八和平田张盆作有关系的人说情,贿赂不少金银乞求饶命。这时金银之光与黄金水一样有效,村长虽然好歹免了一死,但是庄官被罢免了,田园和家财都全部归官,成了卑贱的贫民,实在太可怜了。城主的非法征课本来很重,再加上愿八和盆作这两个老臣的贪得无厌,所以夷灊的百姓和商人都悄悄地议论:“如此看来,他还不如原来的小鞠谷呢。”自那个村长被处置后,再也没有敢向城主诉苦的了,皆为未被治罪而庆幸。时令虽是大好春光,而人们的心却比在秋天还悲凉,只好在忧郁中苦度时光。对领地百姓残暴无道的素藤,他的心自然是表里不一,对稻村的里见家从年初的朝觐,到寒暑的问候,年年从不怠慢,同时对邻郡的城主也极力修好,不乏馈赠,与之真诚地交往,所以这些年人们虽对素藤的骄奢有所风闻,但认为那是他内部之事,并非有谋反的野心,也就无人非议。如此过了不少年,在文明十四年夏,素藤的两个爱妾朝貌和夕颜同时得了瘟疫,医药无效。素藤十分忧虑,他心想:“这时如果取来那个神社的水,浸以黄金,喝了也许会立即有效,便让人舀那个树洞的水来。”于是由医生带领奴仆去往诹访神社,可是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说:“那棵樟树上边的树洞,不知何时已经腐朽,与下边的树洞成了一个,因此已无一滴神水。”素藤还不死心,又让个熟悉那里情况的近侍前去,水既然已经没有,谁去也是白去。那个人心想,别处的水难道就不行?于是就把神社的净手水提了一桶来。素藤大失所望,虽然觉得没多大把握,但是又毫无办法,便往水中放了不少黄金浸泡了一夜,次日让两个爱妾喝了。大概因为水不一样,效果也就截然不同,朝貌没等到早晨就呜呼了。夕颜也好似经受不了炎夏骄阳的花朵,花萎香消了。素藤好似把捧在左右手里的两颗宝珠弄碎了,心焦如焚,为排遣思念之情,举杯饮酒既难以消愁,艳曲歌舞也得不到安慰。三伏的溽暑已退,秋风送爽,怎能总是闷在屋中?一日为了消愁解闷,素藤带了两三个近侍,登上城楼眺望城下街巷的风光,只见众人一齐奔跑,似乎在迎接什么人。素藤惊讶地问:“那是为何?”近侍们答道:“您还没听说么?他们是在迎接近日闻名的八百比丘尼。”素藤听了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又问:“她是个何等的尼姑?”回答说:“是个看来很年轻的老尼姑。虽然看着只有四十多岁,但是据说她年已八百多岁。所以世人称她是若狭的八百比丘尼。她多年隐居在山里,很少到村里来,为了普救众生,据说最近突然下山周游各国,无论贵贱都景仰她。她所到之处是有福的,不仅祈雨求晴灵验昭著,而且病魔缠身、命在旦夕的,若比丘尼给口念十声佛号,就会立即康复。哪怕命运注定病已难好的,如能遇到她,那也会使病人忘记病痛,一定成佛。而更令人感到奇妙的是,无论是妻子或丈夫,即使已去世多年,因思慕心切想见上一面,将此事乞求比丘尼,她也都可以让其亡魂在烟雾中出现。因此她所过的街巷,都用轿子迎接,都以能让她到自己家中为荣。据说这位八百比丘尼前些天就已经来到本国,果然传闻不谬。今晨听说昨夜她住在布善村,今日要到城外的集镇来。您方才看到的那些人,就是去迎接八百比丘尼的。”素藤听了赶忙说:“此事甚奇,我也有事相求,今晚想把八百比丘尼请进城来试试真假。速将此事告诉有司,并通告市民们。”他说着急忙走下城楼。

却说这馆山城下的市民们,争先恐后地去迎接活佛,突然城主下令:“要带领比丘尼进城。”众人吃惊地说:“这是为什么?”虽然感到失望,但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就势把轿子抬到城里,交给官员们。人心好奇,贵耳贱目,城内的老少臣仆,从浅木碗九郎和奥利本膳以至士兵奴仆,近来听到比丘尼的法术如何灵验,谁敢等闲视之,都恭恭敬敬地迎接,让至客厅献茶献果。在进午餐时,近侍忙向素藤禀报,素藤说在里边接见。正在静室恭候之际,不大工夫八百比丘尼由两个丫鬟带路,来至素藤身边,一看与传闻的大不相同,说她已近千岁,真是信口雌黄 (2) 。她面白体瘦,如带雪的淡竹,袅娜多姿;眉清目秀,好似迟开的秋莲,馨而不艳。身穿白绫子夹衣,外套好似蝉翼一般的黑花纹的法衣,斜披着锦缎的袈裟。这个尼姑久居深山竟有这样的盛装,大概是游历各国时施主们布施的。这样猜想虽不足怪,但好似现在才发现,他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比丘尼很快坐在为她所设的座位上,向素藤作揖施礼后,便搓着绾在手上的念珠,默默地一言不语。蟆田素藤立即对八百比丘尼说道:“女菩萨!某是此城的城主素藤,本是一介武夫,除武勇之事外不谙佛道,但听到法师法术的灵验,实如雷贯耳,渴望能见到法师。今幸闻法师枉驾我城,故请来以聊尽地主之谊。您大概是女神仙、是观世音菩萨吧?因已年高八百岁,所以才被世人称作是若狭的八百比丘尼。这实是令人羡慕的,但是长生不老的仙术,即使想学也难以学到,所以想求寿实不可期。时下是秋收季节,某之领地据说是丰年,所以您的求雨祈晴的妙术今年尚不需要。只是想再见见已去世的爱妾,不知可有此法术么?”比丘尼听了点头道:“原来世人传说的,您已经早就知道了。我的法名叫妙椿,世人给我加了个八百的名字,都是因为椿树能够生长,那么到九百岁时,就该把名字改作九百比丘尼了。因此还是叫我妙椿好了。不管怎样称呼都可以。您想见见已经去世之人的幻影,那本是方士之术,佛教虽然没有,但我在深山时,不料受过异人的传授,偶然也给人施展过此术。您想看的大概是不久前因患瘟疫一同去世的朝貌和夕颜夫人吧?今晚请做好准备,让您见见不难。”她竟奇怪地猜到了他的心意。素藤既吃惊而又高兴地说:“这太好啦!那么做何准备呢?请指教!”妙椿听了答道:“施行法术,无须费很大手脚,在一间密室内,放下帷帐,再放一张桌子和一个香炉就行了。待更阑夜静时,请您让左右的人离开,独自坐在那室内。今宵丑时三刻就让那美女与您相见。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心诚。”素藤听了不胜喜悦,说道:“那么还有不少时间,且请随便坐坐。”于是便在别室设宴款待,备极殷勤。但妙椿辞谢并不多用。她脱掉法衣,要了个枕头,便旁若无人地入睡了。

作者附注:俗称若狭之八百比丘尼,其虚实不详。按《奥羽观迹闻老志》〔卷十磐井郡十九〕 云:“于若狭国有号白比丘尼者,其父一旦入山遇异人。与之同至一处,盖另一天地、别一世界也。其人给一物曰:‘此人鱼也。食之可长生不老。’父携之归家,其女喜而迎之,解其衣带,因得人鱼纳入袖内,乃食之〔盖肉芝之类耶〕 ,其女寿四百岁,即世之所谓白比丘尼也〔原书乃汉文,今加假名录之〕 。”又于《诸国里人谈》〔卷三山野部〕 中云:“若狭国小滨的空印寺,乃八百比丘尼之住处。有其画像。旁有洞穴,不知其深度。当地人曰:‘五六世纪前该寺住持,入穴探其深度,据云经三日,自丹波山中出。相传昔日是一女僧,居此处,年八百岁,其容貌宛如十五六岁一般壮美,故称之为八百比丘尼。’里人曰:‘此女僧因食人鱼,故而长寿。’”另于《盐尻》〔或问帝王谥篇〕 云:“若狭国八百姬明神〔俗称八百比丘尼〕 乃何神之子?答曰:因未详见其社记,故难以作答。但于《古事记》中有如此记载:大年神之子、羽户山神,娶大气都比卖神为妻,生若沙那卖神,盖即此神。”于《闻老志》中称作白比丘尼,寿四百岁。然而信景翁则称作是八百姬明神。孰是孰非虽尚不得而知,然此语本似齐东野人之语,其虚实,殆已不详。窃以为八百比丘尼者,殆唐山小说中所云李八百之亚流乎?今于此篇只借用其绰号及洞穴事。洞穴事见于下回。虽乃寓言,但亦非无所据,看官可知作者之用心耶欤?

却说那日天黑后,素藤先吩咐近侍们打扫里边的一间小屋子,垂下幔帐,准备好蜡台、香案和香炉,然后让丫环们唤醒八百比丘尼,请她进晚餐。可是丫环回话说:“那位比丘尼已经睡熟了,怎么唤也不醒。”说话间已是夜阑更深,眼看子时已经过半了。素藤十分焦急,心下有些怀疑,便亲自去召唤。他走至比丘尼身边呼唤道:“女菩萨!已经到时候了,还让我等到何时?太久啦!”对他这样不无牢骚地呼唤,妙椿毫不惊慌,微笑着说:“您着急了么?不会使您失望的,一同去准备好的房间吧。”素藤这才稍微息怒,说:“请吧!”便急忙起身在前边带路,来至那个房间揭开帷幕,在适当的位置落了座。妙椿跟着进来,面对香案从怀里取出一包香,拨开香炉里的火,慢慢点起熏香。说也奇怪,左右两座银蜡台的烛光消失,在朦胧升起的馥郁的香烟中,忽然出现一个美人。但见那美人:

身材长短匀称,不高不矮。面似三月樱花,香飘吉野之山。眉若仲秋新月,出自在赤石之浦。小野小町般的细腰,随风摇摆胜似杨柳。衣通公主般的玉肌,清白滑润亚赛龙珠。玳瑁的栉子,闪闪发光;白银的钗儿,有花有蝶。散开乌黑的云鬓,长可及身,显得是那般文雅隽秀。绫罗的长袖耀眼夺目,好似遍开在陆奥山上的黄花;锦绣的衣裳,拖至地面,犹如飘流在龙田川中的丹枫。秋波一转百媚生,莲步轻移彩带飘。虽不吝掷千金亦难听得玉音。是神、是人、还是梦幻茫无所知,真堪称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的二八妙龄一佳人。

看到她才知道,青春短暂的朝貌和瞬息凋零的夕颜,在这个美人的面前,则犹如夜光珠前的燕石,鸾凤身边的鸟雀,大为逊色。素藤早已神魂颠倒,好似已经发狂,急向美人身边扑过去,想抱住她,可是烟雾缥缈,用手一抓则烟消形灭。过了片刻,素藤好像才苏醒过来,忙把心神镇定一下,但还是有些迷惑不解,便对妙椿说:“女菩萨!您的法术真是妙极了,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使我郁闷已久之心豁然开朗,一时得到很大慰藉,但我还不大理解的是,为何所见的不是我的亡妾朝貌和夕颜,而是远胜过她们俩的美人,这是何故?如果她是世间之少女,则又有何忧?既然朝貌和夕颜已去世不在左右,那就让适才一见的那个少女为妻好了。但遗憾的是那样的美人到何处去找?这犹如观看画中之美人儿,干使人着急却无可奈何。真是一愁将消又增一忧。愿法师明教。”妙椿笑着说:“您真糊涂,难道还不明白么?昔日唐山的汉武帝,钟爱至深的李夫人早年去世,武帝不胜思慕,想再求一见李夫人,方士李少翁安慰他,烧了返魂香,在烟雾里暂现了李夫人的形影,武帝亲眼见到,更加悲伤难过,赋诗曰:‘是邪非邪偏立望,姗姗来迟却为何?’于是命乐府合丝竹而歌之,以寄哀思,此事见之于《前汉书》。还有唐玄宗时杨贵妃于马嵬坡被士兵们绞死,玄宗想见其魂灵以慰思念之苦,罗公远以幻术使之在烟雾中见到。在小说中载有此事。虽然真假难辨,但即使确有其事,见到的也只是影中美人,看后更增添相思之苦。那都是无益之事,所以今宵故意没让您见那两位妾室,而让您看到的是世间活着的美人,以便您能娶她。还有什么大惑不解么?”她这样解释后,素藤方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您的佛法无边,那么让我所见的是何人之女呢?望法师明告。”他焦急地问。妙椿又笑道:“俗语说,‘灯塔照远不照近’,您还不知道么?那个美人就是安房国主里见义成之女,唤滨路公主。义成的女儿很多,她行五,人称之为五公主。她年幼时被老雕叼走,被带到遥远的甲斐山,为那里的百姓所救。虽生长在偏僻的乡间,但她的命好,听说去年被从甲斐送回故乡。因此从去年就住在稻村城内。由于那老雕之难,虽令人堪怜地长在乡间,但其举止不俗,而且容貌美丽,胜过其同胞姊妹。洒家以千里眼观察到,故略施小术推荐给您。有我这样一个好媒人,您就娶了她吧。”她这样地怂恿着,素藤不觉高兴得手舞足蹈地说:“太可喜、可贺啦!如果是里见家的女儿,也是我对国主的一点孝心。他不会忘记前几年我说服了有野心的城主们归顺于他。因此我想这个婚姻一定能成。但是我的年岁已四十开外,年庚不大相称,也许国主会嫌弃我,这便如何是好?”妙椿听了拦住他的话说:“无论贵贱,夫妻的缘分都是由月下老人决定的,哪里管什么年岁的大小?何况您还很年轻,看去也不过三十左右,不必担心。”经她这一安慰,素藤也就不再怕是空欢喜了。二人闲谈间,不觉已经天明。素藤说:“为成此好事,还要与您商量。”所以他便把妙椿留在城内,不让她到别处去,让丫环们加以殷切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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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族:是指父族、母族和妻族。

(2) 信口雌黄:原文是“嘘八百”,讹传为八百比丘尼的八百之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