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十五年癸卯春,正月二十一日黎明,犬阪毛野胤智的多年夙志如愿以偿,为父胤度报仇的时机终于来到。笼山逸东太缘连劝说其主君扇谷定正,派他做使节去那小田原的北条家进行密议,其副使除有灶门锅介既济、越杉骆三一岑、鳄崎恶四郎猛虎外,还有大石宪重的家臣仁田山晋五相随,带领许多人马,今朝从五十子城内列队启程,在旭日升起时已来到武藏州品革与大森村之间的铃茂林。毛野在岸边等着,见缘连等到来,便从路旁的树荫下跳出来,报名后拿着所带的火枪,先把走在前面的缘连的马击毙,然后跑过去杀了笼山的四名年轻卫士。缘连趁此机会提着短枪,择路向田间小路退去。毛野挥舞血刀追赶一百多米远。这些已见于第八辑的末尾,在此只略加叙述,以使故事衔接起来。下面便来详述,请看官悉心细览。

再说缘连,他虽然知道毛野骁勇,武艺高强,但恰好己方人多势众,身后前有鳄崎和灶门的人马,又有越杉和仁田山的队伍殿后,知道有他们来救应,所以只是为了拖延点时间往后撤离,而没有逃走。毛野则犹如老鹰捉田边的野鸡一般,喝道:“卑鄙,滚回来!”眼看到了缘连身边,突然缘连回头看看,以田埂上的榛树作盾牌,站住厉目高声说道:“喂,你这厮实在撒野!你已知道,我年轻时因石滨故主的密令不能抗拒,虽曾杀了粟饭原首胤度,但是胤度之独子,年少的粟饭原梦之助,据世间传说已与其母当年同被处决,因此那个胤度怎会还有孩儿?然而汝却诡称是其子,骂我是仇家,干这种蠢事实在荒唐。我想汝不是疯人,便是奸细,想杀我无术,且又不识时宜,实是螳臂当车,太愚蠢啦!”他虽然如此大骂,但毛野却不惊慌,拉开架势说:“缘连,你这个蠢货!我如不是胤度之子,为何不顾敌众我寡,偏偏要与你一决雌雄呢?靠近点儿听我说!光阴荏苒,瞬息多年,我母是父亲之妾,怀我三年后,在相模州足柄的犬阪村生下了我,取当地之名,叫犬阪毛野胤智,但很少有人知晓我的姓名。由于上天鉴察和神佛的冥助,多年的夙望今日总算可以实现。自我出生便有两个仇人,一个是千叶家的奸臣马加大记常武,已在己亥〔文明十一年〕 夏,五月望夜于石滨的对牛楼,与其仆从们同被我杀死。剩下的一个仇家便是你。今天你跑不掉,这是上天的冥罚,无须狐疑,吃某这一刀。”毛野疾言厉色地进行谴责后,挥刀便砍。缘连听得明白,但已无暇回答,便捻动手中短枪进行交锋,一上一下地施展出他周身的武艺,频频向毛野的胸前刺去,枪尖犹如自云峰的山腰发出的闪电在地上掠过。然而毛野毫不在乎,连躲带拨,不断进攻,刀光好似洒在湖面上的月影,激起阵阵波澜。恰似二龙斗九霄,霏霏降金鳞;两虎搏幽谷,飒飒起狂风。双方虽好似都不含糊,但稍过片刻便见出武艺的高低。缘连哪里是孝义和勇敢胜过亿万人的毛野的对手,他很快便手忙脚乱,受了四五处轻伤,但还在顽强地战斗着。

却说在缘连的后方策马前行的那两个副使,灶门既济和鳄崎猛虎与缘连相距二百多米,从一开始就没走在一起。听到缘连的随从慌忙逃回来报告,既济和猛虎吃惊道:“方才听到远处枪响不知何事,原来是有了歹徒。士兵们赶快跟上!”他们这样喊着,拍马一齐向前,跑上去一看,缘连的四名年轻卫士,身首异处与马一同倒在那里。跟在这两个副使的随从后边的缘连的奴仆们,遥指那边的田埂说:“二位老爷请看!报名叫犬阪毛野的那个野小子,在那儿呢!”猛虎和既济听了,勒马回头看看说:“原来那个歹徒还没走,离得很近。不能让他伤了缘连。”二人厉声地命令士兵,想策马向前去救缘连,但是前边是很狭窄的水田的田埂,如独骑前进则安危莫测,不可冒进。然而若跳入田中,却是尚未犁过的田,上结薄冰,虽可见底,但不知泥泞有多深,人马无站脚之地。他们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一看可怜的缘连抵挡不住毛野的频频进攻,枪被压在下边,已是岌岌可危,大家都十分着急。猛虎怒不可遏,不觉高声喊道:“灶门你看到了么?左右两边的路虽然不近,但路宽可过大队人马。你同越杉、仁田山们商量,从左右大路带领人马,向这边包抄。我独自从中路去解救那里的危急。”说着从持枪从者的手中拿过枪来挟在腋下,策马向前。在宽不足三尺的田埂上,飞也似地跑上去,后边跟着的年轻侍卫和奴仆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往前跑去。

再说那第三队人马,越杉骆三和仁田山晋五,听到前边发生事故,飞马赶来,与既济的人马相遇。既济向他们说了从三面捉拿歹徒的部署。因事情紧急,骆三和晋五都无异议,立即命令士兵,分左右两路,灶门既济从西方,越杉和仁田山从东方,各带士兵二三十名,走在前边的弯弓搭箭,吓得田中的野鸭和白鹭振翅飞起。他们心想犬阪面临这三方包抄的大队人马,他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以脱逃,以为机会难得,便仗着兵多势众,从左右呐喊着向前跑去。但没跑出多远,见东西两路前方的田埂上各有一垛稻草,突然从草垛后各闪出一杆枪来,把既济和一岑的马腹刺穿,两匹马都拼命嘶叫一声倒下了,马上的两个武士也翻身落马躺在田埂上。登时东西的两垛稻草被推倒,从中跳出两个武士来。这两个武士都身穿浅绿色的缀绳铠甲;系着细链条的护肩,裹着铁丝的护腿;腰上威严地挎着双刀,手提长枪,堵住前边的去路。从他们的神色就可看出,有无所畏惧的胆量和勇气,西边的那个一声恫吓说:“你这个装模作样的鼠辈,想仗着人多去救人,哪条路也不通。我们早已料到,埋伏在这里,是为了帮助我的异姓兄弟犬阪毛野报仇,我名叫犬田小文吾悌顺,听说过么?你大概是灶门锅介,从铠甲外衣上的袖徽就可以猜到。赶快起来,吃某这一刀!”他这样报名叱骂后,东边的那个武士也把枪一横说:“你是越杉?还是伏松?我不杀落马之辈。让后边的人马都过来,今有犬阪毛野的结拜兄弟犬川庄助义任在此。你如今是插翅难逃了,想前进更是寸步难行。赶快起来决一胜负。”既济和一岑面对这两位在众多敌军面前毫不畏惧、口出豪言的武士,虽已有些胆怯,但身未受伤也不便退却,便爬了起来与对手交锋。在东边勒住马的仁田山晋五也未因只有一个敌人而泄了劲儿,鼓励侍卫和奴仆们赶快与敌人短兵相接。在左右田埂上同时展开了战斗。五十子城方面虽然人多势众,但这两个犬士尚义骁勇,和汉罕见。他们的枪尖无人敢挡,东西两边的援兵都手忙脚乱,招架不住,更无暇放箭。有的枪被挑飞,人被刺倒在地;有的刀被打落,人滚进了水田。转瞬间已倒下十几个,其他人也多处受伤,所以都往后退,就如同山风扫落叶一般,拔腿往海边逃去。这时西边的头领灶门锅介既济正与小文吾交锋,虽然抵挡了一阵,但终不是犬士的对手,被刺倒在水田内,未待爬起来就丧了命。手下兵丁大吃一惊,慌忙溃散。小文吾就如同韩卢驱狐,紧紧追赶。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再说东边那个头领越杉骆三一岑,先被庄助刺落马下伤了胳膊,强忍着疼痛,好歹爬了起来,和仁田山晋五一起迎击庄助,没想到又被庄助刺了一枪,伤势很重,被自己的人挤倒,并被晋五之马践踏,肋骨断裂毙命身亡。其中仁田山晋五从一开始就没离开马,而且又在后边督战,可以避开庄助的枪。他虽然频频让士兵们进攻,但好似用羊角去顶猛虎,冲上去的纷纷丧命,逃回来的也都满身是血,四处逃散。晋五也慌了神,想拍马逃跑。庄助焉能让他跑掉,高声喊道:“好个不知耻的胆怯武士,你前在户田河滩,曾砍了我的假首级,从你枪上刻着的姓,就知道你是仁田山晋五。正好为那时在户田河滩死难的十条力二和尺八报仇雪恨。滚回来!滚回来!”一边骂着一边飞也似地追上去。晋五更加吓破了胆,使劲打马拼命逃跑。

这且按下不提。再说缘连方才在毛野旋风般的太刀之下,正感到自身性命十分危险之际,鳄崎恶四郎猛虎一马当先走到其他副使之前,从狭窄的田间小路赶来救援,从远处就高声喊道:“龙山主公(龙山即笼山,缘连改名之事已见前集)!且放宽心,曾屡立战功扬名海内,被称之为万夫难当的五十子将军的亲属鳄崎猛虎来了。不管是仇人或是冤家,一个不知名的歹徒,只可供作虎饵的犬阪,宰他易如反掌。”他大言不惭地口出狂言,一边跑一边骂,气势汹汹地来到缘连身边。缘连一看有了帮手,频频挥动手中枪呐喊厮杀,但毛野毫不怯懦,斜眼看着来到身前的猛虎,躲开缘连刺过来的枪,回手就是一刀。他的刀法娴熟,缘连的枪被击落,正要去拔刀,说时迟那时快,毛野“噢”地大吼一声,刀锋闪电般地砍进了缘连的左肩头,只听他惨叫一声倒下了。就在这时,猛虎喊道:“我等的仇人,休走看枪!”怒气冲冲地狠刺一枪,毛野用刀把枪接住。这样枪来刀去,激战了十来个回合。猛虎使出周身的招数,唯恐被毛野高超的刀法击中,一时心急,刺出的枪尖被毛野躲过,接着收枪又刺,但因使劲太猛,枪刺空了,恰好刺在田埂边榛树的残株上。他惊慌地想往外拔,毛野赶快冲过来举刀便砍,但猛虎眼疾手快,丢下手中枪,往下一蹲,抄起犬阪的小腿就摔了他一跤,犬阪的刀“哗啦”跌落。猛虎心想:“这好极啦!”于是赶过去用双手抓住毛野高高举了起来。这个鳄崎猛虎虽然心术不正,但多年来在战场上从未输给别人,所以今天能把毛野的刀打掉并把他捉住。猛虎的膂力可敌三十多人,本事与背船的泉亲衡、破铁门的义秀不相上下;拿起器械不亚于义经之勇。他举着毛野不异于饥饿的老雕抓住了小猴儿。他想把毛野摔死,举着四下转了两三圈儿,“呀”地大叫一声把毛野摔了下去。毛野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落在地上,随即抬腿就是一脚。他那熟练的轻身术一下子把猛虎右边的肋骨踢断了。因被击中要害,猛虎呻吟一声便立即仰面栽倒。毛野登时骑上去,左手抓住猛虎的发髻想砍下他的头。这时鳄崎的随从八九个人,从后边跑来,见此光景,吓得惊叫起来,心想不能让他伤了主人,但路狭不能齐头并进,走在前边的一个卫士拔出刀来跑上去。但毛野并不畏怯,仍旧用左手按着猛虎,右手抓起个小石子“呀”的一声掷了出去,不偏不斜正中那个卫士的眉间,鼻梁骨被打碎,未待喊出声来便栽倒死去。众人都吓得不敢向前。毛野赶忙又拾起手边的一颗石子掷了出去。吓得目瞪口呆站在那里的另一个卫士,被击中咽喉,口吐鲜血倒下了。那些随从们被他的如此本领吓得逃之夭夭。毛野说:“果不出所料。”冷笑着拔出腰间的短刀,抓住还在挣扎的猛虎的发髻,把他的头割下来,擦擦刀带在腰间,提着首级待要站起来,躺在身后的缘连这时才苏醒过来,吃惊地拔出腰刀站立起来,一声不吭地从背后拦腰就是一刀。毛野看到刀光,忙一闪身,用猛虎的头把刀接住。没等他再举起刀来,便用首级把缘连的眼睛打了一下,当他惨叫一声步履蹒跚地摇晃不定之际,毛野拔出短刀往他脖子上一砍,未等再叫出声来,缘连已人头落地。这时猛虎的随从都已逃跑,身边已没一个敌人,所以毛野慢慢擦去短刀上的鲜血纳入刀鞘。又把与猛虎厮杀时丢掉的刀拾起来带在腰间。然后欣然向四下看看,见田埂上的一棵大榛树的残株长出长长的嫩树枝,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甚好。先从怀里掏出个写着亡父法名的小条幅,把它举过头,然后打开,挂在那榛树的嫩树枝上,提着仇人的首级砸开水田表面的冰凌,把首级的血污洗净,放在那残株上,对亡父祷告说:“前在宽正六年冬十月,因马加常武的奸计,被缘连这厮杀害的先考如若有灵,请飨此供品。前虽杀死了常武一家,但尚有这个笼山缘连。他隐迹埋名至今已有十七年,天理循环,冤仇终于得报。希继母(指胤度之正妻稻城)及兄妹(兄粟饭原梦之助、妹玉枕等)也一同显灵,同来观此供品。你们生前之恨已雪,请与先父同登天堂。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念罢佛号又念其生母〔名调布〕 之法号,诉说了复仇之事,表达了孝子之诚心,悲喜交加,不禁热泪纵横,合十祈祷经久不休。

这时有足声跫然走近身边,毛野急忙回头一看不是别人,而是二犬士庄助和小文吾。毛野急忙将小条幅卷起,站起来笑着迎接说:“真没想到与犬田兄和犬川兄相遇,二位没有伤着吧?你们二位怎么知道我今天报仇?方才仇家从东西两路来救缘连时,你们埋伏在途中拦阻截击,将其杀败并去追赶残党,我在远处都已看到。由于你们的帮助使我免于三面受敌。帮助仇人缘连的那个武士叫鳄崎恶四郎猛虎,只有他的枪法和力量非同一般对手,但他也被我杀死,终于取得了缘连的首级。那时虽有仇人的随从们赶来,但被我投石击中都吓得逃得一个不剩。因无敌人前来,正在将仇人首级祭奠亡父之灵时,你们来到这里。宿缘果然不错,不意今日得到帮助,不知是神仙显灵,还是佛爷搭救?让我不知感谢谁才是。实是意外的相逢,喜上加喜,一生的幸运何过于此?实在太可贵啦!”他这样反复地表达他的喜悦之情。小文吾和庄助含笑点头道:“你想得甚是,怀疑得也很有道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截住了分作东西两路竞相前来援助那个缘连之敌,杀死了叫灶门既济和越杉一岑的五十子的二名副使,接着去追逃跑的仁田山晋五。他骑着马,随从们跑得也很快,转眼不知去向。兵法曾告诫说穷寇莫追,所以便没往远处去寻,因想知道你的安危,就一同回来,又遇到七八个敌人。听你方才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他们是缘连和猛虎的随从,因为你的投石他们站不住脚,从远处跑过来。那时虽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但这些家伙不能留,我们俩便将路截住,刺死他们三四个,其余的赶快逃跑了。虽然急于想回到这里来,但由于上述缘故,所以此时才赶到。从昨夜我们就安排好为你阻击他们的援军。这件事不只我们二人,还有犬饲和犬村二位勇士带领三十多士兵埋伏在险要之处,以防万一。因未出现意外,他们尚未与你见面。今天的行动是由犬山和犬冢策划的,而最早猜到的是出于犬山道节一个人的智慧。这里是开阔地,四方都看得见,不宜长谈,请退到那边林荫中,以便诉衷肠。快走!快走!”他们俩口齿伶俐轮番应答如流,但事情都出于意外,对这神出鬼没的巧妙安排毛野半信半疑;同时对刚刚听到的犬村那个人,还想再仔细问问,然而这里是水田之中,若敌人来攻,不便防守。因他们说得有理,哪里还会有异议,便点头道:“原来不只你们二位,其他犬士也为我协力作了部署,这就更奇了。那就且退到那边去,再互相详细谈谈。”他如此答应着,一同往铃茂林那边走去。这时东方泛白,已是辰初时分。

请看官熟思。这一日,毛野、庄助和小文吾等,在三处与敌人战斗,都是同时之事,作者并不想长话慢说,而只是说明各自在进行交锋,胜者捷、负者输;奔者跑、逐者追。虽都在很短时间,但缀之成文,有描述、有问对,又不能三方、四方合起来一齐写,想不到竟写得这样长,也许会有人以为不妥。如今并非罕见之事,有的文章将瞬息之事写成数万言;也有的将数百年之长故事压缩成数行文字。若不虑及于此,只推论眼前之理者,则诚如古语所云:胶柱而鼓瑟,岂不过于不善通融了?

闲话少叙,却说仁田山晋五被犬川庄助追得甚紧,已十分危急,幸好所乘之马脚力很强,因而得以逃脱,拉开很大一段距离。他想赶快跑回五十子城去报信,便继续打马往前奔跑。随从们只有一个人腿脚和马不相上下,喘息着跟在后边。当主仆们来到谷山山下时,从茂密的树丛间,不知是谁放了支冷箭射中晋五的左肩。晋五从马上“咕咚”栽下来。那个随从“哎呀”地惊叫一声慌忙逃跑,也未顾得回头看看。这时,突然又射来第二支箭,随从被射中腿部,翻身跌倒。与此同时,从树丛里跑出四五个士兵,还没等他们主仆爬起来,就被紧紧捆起来,拎着拉走了。其中一个士兵追上晋五惊走的马,扔出一端有钩的绳索,缠住马腿将马勒住。人马都被生擒,他们耳语说:“开市大吉!”急忙一同退至原来的树丛之中。

话分两头,在此之前,缘连和既济、一岑、猛虎等的随从,有几个跑得快的陆续逃回五十子城,禀报了途中之变。有司们吃惊地听着他们说:“方才在铃茂林附近,有个叫犬阪毛野胤智的歹徒,埋伏在树后,喊正使的旧名笼山逸东太,说他是杀父的仇人,休想跑掉,便用所带的火枪,击倒龙山老爷所乘之马,使老爷从马上掉下来。当他拔刀走上前来时,龙山的三四名侍卫将他拦住,展开搏斗保护老爷。可是那个犬阪毫不在乎,很快将四人砍倒。但龙山老爷幸免无恙,站起来提着枪退至水田的田埂上,待毛野赶来与之交锋时,远在后边缓步跟随的副使们听到消息,一同合力飞马赶来。但因路窄不便前进,便突然改作三路,鳄崎老爷从中路;灶门、越杉和仁田山的人马,从左右的田埂策马前进,急着去迎击敌人。没想到在左右的田埂上有两个帮助毛野的猛汉,一个报名叫犬田小文吾,一个叫犬川庄助。他们两个一齐从左右跳出来,持枪将越杉和灶门的马刺倒挡住去路,毫不畏惧我们的兵多势众。敌方虽只有三个人,但都是武艺高强的猛汉,在只能走过一骑的田埂上,而且分作三路,我方无法互相接应。因此想取胜很不容易。为了先赶快报告,便跑回来了。”他们这样喘息着进行禀报。虽然他们回来的有先有后,但都是异口同声,有司们都大吃一惊,急忙奏明主君。

扇谷修理太夫定正主君听了他们的禀奏后,毫无惊慌的神色,说:“这虽是意外之事,但不过是几个歹徒,纵然有凶猛的野猪之勇,岂能敌得过我方的众多人马。况且有鳄崎恶四郎猛虎,他有三十人的膂力,手持器械无人敢靠近;同时既济和一岑等也都是能领兵作战的,还有大石的陪臣仁田山晋五,因此一百多个士卒,不会被三个敌人吓倒。不会多久定能消灭敌人,再来禀报的。为了防备万一,可调一部分援军去接应。”他十分轻敌地如此命令着。有司们领命,可是忠于主君的人各自心里在想:“缘连既是那个犬阪的仇人,虽是以寡敌众,但神佛也许会暗中帮助。纵然不是真的报仇,而是邻国敌地的奸细,缘连若在那里丧命,他所奏请派使臣去与北条家议和之事也必将失败。如果是那样,实在是意外之幸,再好不过。愿犬阪能把缘连杀死。”他们在暗中祈祷己方战败。另外支持缘连的人则吃惊地吵嚷说:“那歹徒是三个人,还是另有许多伏兵尚不清楚,如拖延增派援军,错过时机将后悔莫及,应赶快下令。”不少人在如此抱怨。这时又有几名漏网的随从,都各自带着伤逃回五十子城。有司们向他们打听消息,听到来人说:“缘连和猛虎都被那个犬阪毛野杀死;灶门既济和越杉一岑也被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杀死了。只有大石的家臣仁田山晋五,虽被庄助追得很紧,但由于所骑的马跑得快,拼命逃脱了。也许因为没脸回这里来,立即回大冢去了。关于这一点不大清楚。”有司们听到再次禀报,确知是吃了败仗,便立即传到定正那里。他听了勃然大怒,忽然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纵然笼山逸东太是那个犬阪的仇人,但他是奉我之命去小田原,而且副使们也被他的同党杀了,如若让他们跑到他乡,则是武门之耻辱,必被邻国耻笑。我料那几个小人纵然凶悍,经过几个时辰的苦战,也一定疲惫,不会走得太远。我要亲自去追,将他们捉住斩首。士兵们!赶快备马,快去!快去!”他怒气冲冲地下达命令,谁敢不听。应声:“得令。”赶忙穿好铠甲,一队大约二三百名的士兵,手持兵刃在院内列队等待出发。

当下大将定正身着绛紫色的锦绣战袍,下衬用紫线缀的新铠甲;头系龙头战盔;腰挎名叫卷藤的本家世传的宝刀和虎皮刀袋;另外插着九寸五分长的雕鞘匕首;腋下挟着三尺五寸长的小尖刀;下穿上好的宽腿裙裤,走起路来飒飒作响,为了行动方便,把它提得高高的,翻身上马,将待出发。这时后堂才听到缘连等的死信,蟹目夫人打发河鲤权佐守如前来探询虚实,听说定正要亲自去讨伐犬阪毛野等,就要去出征,赶忙勒住定正的马头,匆忙谏诤道:“这未免太小题大作了。难道主君疯了么?请主君息怒,且听臣禀奏。那个缘连是卖国图利的佞人,但我君却毫不知晓,犹如明月被浮云遮盖而失去了光辉,为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而偏听偏信。您这次与北条氏的议和,也许是千虑之一失,恐非良策。但您对反对此议者,虽是忠臣也拒而远之;而讨好缘连者,却无功得势。蟹目夫人对此事虽十分担忧,但因是女人怕别人非议不便谏言。更何况微末的守如,因不得进谏之机,而只有叹息而已。事已至此,如再不斗胆进言,则似乎有悖忠义之本意。您还不知道么?那个缘连,原是千叶家的旧臣,名唤笼山逸东太,那时曾受马加常武的唆使,用欺骗的手段在杉户松林,杀害了千叶家的忠臣粟饭原首,然后逃到下野躲了起来,在那里作了妖人假一角的徒弟,学了刀法,并在假一角的推举之下,去侍奉长尾景春,又因屡次犯罪而逃命来至我家。那个犬阪毛野是粟饭原首的遗腹之子,有数名结拜的义士。有人知道他为报父仇在悄悄寻找缘连。风声虽已传到这里,但自缘连来侍我家便得到主公的信任,闭塞了言路,不便向主公禀奏他的旧恶。无论有忠心者或善于用心思索的人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终日战战兢兢。可是我家的武运不衰,缘连被其仇人犬阪毛野胤智杀死;为虎作伥的猛虎、既济、一岑等也一同毙命。因此议和受挫,不致甘居他人的下风,实乃我家之幸。臣想这不是先祖多武峰神之助,便是因蟹目夫人的祈祷得到汤岛神的保佑而锄却了那个奸佞。应赶紧派使者前去,如犬阪毛野等离开那里不远,将其迎进城来表彰其孝义,以高禄将其留下,他们感我君之宽仁大度,必尽忠义。即使丧失缘连、猛虎等和数十名士卒,不但无损反而有益。请纳臣之所奏……”没等他说完,定正大发雷霆,厉声说:“守如,你太放肆啦!即使龙山缘连是那个犬阪的仇人,报仇也要分时机,我派缘连作为正使去小田原的北条家,他竟埋伏在距五十子城不远的铃茂林中,不仅杀了缘连一个人,其副使和随从们也被他杀了不少,如不将其制服捉拿,邻国会笑我家的威风扫地。汝是否忌妒缘连之功?汝既如此认为,何以不早日启奏?听到他现在死了,不仅诉其旧恶,并肆意夸他人之勇,非难主君,不义不敬。还不退下!”他怒气冲冲地举起鞭子狠抽两三下,打得守如血流满面。但守如还是不松开马缰绳,再次高声谏道:“这是主君之浅见,微臣虽素知缘连的奸佞狡诈,但因他受到主君的宠信,如奏其非反会受他的陷害,徒劳而无功。幸而今缘连被人杀死,忠臣虽无不欢庆,但我君还是执迷不悟,要为他亲去捉拿犬阪毛野等人,竟忘记了您乃千金之体,已面临危险,所以不得不出来谏阻。那犬阪等人是和汉罕见的盖世英豪,早就耳闻他们有几个异姓兄弟,形影不离,互相帮助。因此虽人马不多,但却是不可轻视的劲敌。您不知此情,乘一时之怒便轻举妄动,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难。微臣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可代替主君率领士卒火速赶到那里,倘若犬阪毛野等人还在,传达您的旨意,与之同来。即使离开那里不知去向,如火速派兵分头去找,也会找到的。请准奏。”他披肝沥胆,流泪陈词,一片孤忠之谏言,使定正更感到逆耳,怒不可遏厉声骂道:“现在没功夫听你唠叨这些废话。汝这个胆小鬼竟敢藐视我定正,统率三军也打不过那个犬阪等人么?真是咄咄怪事。如这般误某之大事,要汝尝尝某之厉害!”他这样骂着,忽然勒缰蹬马,可怜的守如胸被马踢,“哎呀”地苦叫一声,不知死活地摇晃了两下,“咕咚”一下跌倒。定正连头也不回地说:“士兵们,跟上!”扬鞭策马出了西门,随从的二三百名士卒,争先恐后地如脱兔一般在后边跟着。春天的朝阳已在高畷那边升起,不是汹涌的浪涛与海鸥一同飞舞,而是打着竹雀旗号的人马,所践踏起的尘烟,遮天盖日地往远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