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加蝇六郎乡武手提落叶刀,离开坐凳,气势汹汹地对着镰仓蹇子。蹇子更加害怕,“哎呀!哎呀!”地叫喊,年轻侍卫和奴仆,捉着胳膊抓着脖子,不许他转动。乡武厉声喝道:“你这个乞丐!叫喊就饶你吗?无故不会砍你的头。让你死个明白。你且听某说。某这双刀,名叫小筱和落叶,是稀世的珍宝。这落叶刀,其锋锐利犹如莫邪。以此刀杀人,无论何时树叶都会忽然自落,因此名曰落叶。有人说与已故的管领持氏主君的名刀村雨丸相似,有奇特的功能。但尚未试过,不能向主君禀奏。在回东武城的途中,想找个试刀的活靶子,不料发现了你,所以就想用你试刀。反正你是个被人遗弃活着也没用身体孱弱的残废乞丐。不问可知,这是你的报应,是逃脱不了的天罚。即使你想寻死也还有没受完的罪。现将你一刀杀死,是武士对你的慈悲。你不明此理乱喊乱叫,实在愚蠢。你就死了这个心,合十念佛,不会让你痛苦的。明白了吗?”他装腔作势,得意扬扬地说罢,丁田丰实也走上前来对乞丐说:“瘫子!祝你走了好运。正如方才这位老爷说的,你想死也死不了。老爷将你一刀结果了性命不是走运吗?况且是用能劈开岩石的落叶宝刀,不觉痛苦便到那个世界去了,不必再为生活担忧。以你的身体试刀,如果真有落叶的奇特功能,这位老爷便可奏明主君,那时加了俸禄,不是也可以为你找法师念经、祈冥福、做佛事吗?遇见这位老爷是你的造化。还不赶快谢恩!只知道惜命,真是个蠢驴!还执迷不悟吗?”他好似很通情达理地帮腔。镰仓蹇子心里十分难过,颤抖着把手放在膝上,稍微喘了口气,把缩着的脖子伸出一点儿,瞪着眼睛向左右看看说:“老爷请不要动手。您说的话也许自以为有道理,但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凡是活物,即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都还惜命,乞丐也不愿被人杀害。虽无家可归露宿街头,腿瘫手肿,但苦中有乐,这是世之常情。每日虽携竹杖乞讨,也想寿高千岁,即使夜宿松荫,也愿活至万代。岂能不顾小人的心愿而得意地说是施恩?更令人不解的是要用小的试刀,但我并没犯掉头之罪呀?您不认为死历千载莫及多活一天吗?我宁愿在此向来往的行人乞讨,也不愿要您的施舍给在下一刀。您就饶了小的吧!”乡武听了,圆瞪双眼厉声骂道:“好个胆大的乞丐!汝就好似屠宰场里的羊,想惜命是救不了汝的。”丰实也冷笑说:“如此向汝解释因果之理,还是执迷不悟,可见汝是个天生的蠢货。常言说,对牛弹琴是白白浪费时间。请大人快快试刀吧!”吓得惊惶万状的镰仓蹇子,死到临头也不放弃一线希望,还在劝阻走向身边的乡武。眼看仍不见效,于是瞪着眼睛说:“小的向老爷们这样哀求都不听,那就毫无办法了。事到如今,小的也不便再隐瞒,某原来也是个武士,多年来想杀死仇人,便隐姓埋名,装成一个乞丐。因有人不明真相欺侮某,便受了伤。某至今大仇未报,与老爷们无冤无仇当然不想较量。但既然老爷们不肯饶恕,某也就无路可走,出于无奈那么就比试比试吧!”乡武、丰实以及随从们听了都大吃一惊,随从们有些胆怯,便不觉都撒了手。然而乡武怎肯轻易罢休?他毫不怯懦,更加厉声喝道:“汝休得胡言!若真想报仇,应该身穿连环甲,准备好刀剑武器。汝赤手空拳,纯粹是胡言乱语,不过想找机会逃跑罢了。”他说着又往前凑。镰仓蹇子不让他靠近身前,拿起掉在身边的拄棍儿往乡武的胸前一捅说:“高山坡儿,长柜子 (1) ,无赖汉有个救命棍子,没命时就靠着它。你别动,在那儿等着瞧!”乡武往后趔趄两步,差一点儿被捅着鼻子和眼睛,皱皱眉头苦笑说:“丁田君你看!这家伙在临死前精神都错乱啦。以乞丐的伎俩,演了这套假把戏。”丰实听了笑着说:“你别看他腿瘫,嘴可挺巧。当然世上不是没有瘫子报仇、贱民杀敌的故事。但是汝之仇家是属哪类?是君父之仇?

还是情敌?说说看!”蹇子听了,回头看看说:“你问的这一点,某可对你说。这些年来,某乔装打扮所找的仇家,既不是父仇,也不是情敌,只是金钱这个冤家。被父亲赶出家门后,亲戚的大门堵死了,竹马之交也见不到面,始终还没个老婆,虽留恋那一夜之欢的烟花柳巷,但身无一文。那条路断了。素日相识的无情婊子也轰俺,骗俺,这都是由金钱所致。为何就遇不见它,报报俺的仇呢?可是命运不济,只落得个要小钱的乞丐,每日蓬头垢面,睡的是芦棚苇席,连做梦都没梦过有钱。虽有赌博之才。但怀才不遇,被称之为乞丐、蹇子。为何日月偏不照俺?求您可怜可怜俺吧!”他苦苦哀求,但乡武哪里肯听。脚一跺焦躁地说:“唠叨起来没完,谁有功夫听你的?看刀!”说着拔出寒光闪闪的钢刀,镰仓蹇子吓得叫喊着拿起拄棍儿想站起来,但他如同没有翅膀的飞鸟,毫无办法。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跑,拄着三尺拐棍儿的五尺之躯,竟被乡武一刀砍下,一命呜呼。可怜这个镰仓蹇子,被拦腰砍作两段,肠子都露出来了,鲜血如同路旁的流水一般。乡武和丰实以及随从们仰观树梢儿,想不到树叶一点儿也没落,什么奇迹也没有。乡武手里拿着刀说:“喂,丁田君!这把刀比想象的锐利得多,拄棍儿、胳膊和躯体,被砍作六段,手上毫无感觉,真是无比的利刃。这样好的宝刀却未见落叶的奇迹,原来是骗人的假话,实多此一举。”丰实安慰他说:“某也同样感到失望。然而俗语说,事实胜于雄辩。不试试看,如何会知真假?而且刀之锐利举世无双,亲眼得见实是名不虚传。因此杀死乞丐也并非无益的杀生,借此足可慰藉你我旅途之寂寞。不仅试了刀,而且也领略了您的本领。可喜可贺!”他这样地假意恭维,乡武莞尔笑道:“那么就把刀洗洗,继续赶路吧!”说着往左右看看,一个奴仆听了,提来放在茶棚檐下的水桶。乡武说:“快!快!”奴仆接过刀来,从刀根儿到刀尖儿用水冲了又冲,年轻侍卫从怀里掏出五六张手纸叠起来,胳膊一屈一伸地擦刀。

且说那相模小猴儿一直躲在树后,对事情的经过都看得一清二楚。见侍卫在给主子擦刀,便从其背后钻出来,抓住其头发使劲一拉给扔出一丈多远。然后突然靠近乡武的身边,紧紧扼住他握着刀的右手。这个大胆的举动来得过于突然。乡武和丰实吓得呆若木鸡,不知究竟是怎回事儿。随从们也吓得畏缩不前,一同呆呆地看着。相模小猴儿头也不回,左手拿出腰间掖着的手巾,擦了擦刀仔细观看说:“听说在杀我父亲时丢失了落叶和小筱双刀,现带在你的身上,说明你一定是仇家的同党。又知道你叫马加,大概不是与笼山缘连有关系的人,便是逆臣马加大记常武的亲属。既然如此,便是仇家的同伙。你虽不是我所要找的仇人,但今日相遇是你不走运。你那同行的狗友是从未听说过的丁田某某,有他这个帮凶也很有意思。把小筱和落叶双刀交出来,同吃某一刀。”这个夸口叫骂的少年,虽然装扮成乞丐样子,但在占优势的敌人面前却毫不怯懦。这勇夸海口的少年,不说他是谁,看官也许便会猜出他便是八犬士之一的犬阪毛野。在此隐姓埋名扮作个小乞丐,取其故乡的州名,且唤相模小猴子。他不是随便被人家试刀的镰仓蹇子,所以乡武和丰实益发害怕,彼此面面相觑。其中乡武壮了壮胆,大声说:“原来你这小子就是前几年扮作舞伎,杀了我家前辈主人父子及其仆从后逃跑的犬阪毛野啊!汝之仇人是众人皆知的笼山逸东太缘连,没有杀了他,却枉杀了常武大人,这是无法无天的暗杀,天理难容。汝今落到这般地步,难道不是恶报吗?汝看中了非汝父之物的这两口名刀,并骂我等是仇人。你这飞蛾扑火般的胆大歹徒,竟敢口出狂言,待某一刀结果尔之狗命,拿回去又可添一份好礼物。从前同汝逃出石滨城的犬田小文吾悌顺,最近流落到越路,被片贝太夫人得知,与同恶犬川庄助俱被斩首。今蒙片贝太夫人赐其首级和双刀,在回武藏途中,又添了汝之头颅,为我之前辈主人报仇雪恨,实乃某之幸运。将汝之首级献给石滨将军,是一件十分光彩的武门之大功。将军必然十分高兴。休走看刀!”他怒气冲冲地甩开胳膊,挥手一刀想砍毛野的头。丰实也从左边拔出刀来,怕他跑了。毛野毫不惊慌,乡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太刀上下翻飞,毛野就如同飞鸟一般,纵横无阻地在刀下钻来钻去。他那娴熟的轻身武艺,轻而易举地躲过瞬息不停的刀尖,手疾眼快忽然捉住敌人的手夺过刀来,趁着敌人胆怯之际,一刀将乡武的头砍落在地,尸首仰身栽倒。想不到这少年如此英勇,丰实吓得魂飞魄散,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乡武死得多么可惜!”他不好立即逃跑,便喊:“随从们一齐上!”主仆四人将他围住,刀光闪闪竞相进攻。毛野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左躲右闪前后迎击,不慌不忙地将一个奴仆砍倒,回手一刀又砍伤了一个侍卫的肩头,流血如注,只听惨叫一声,退出十来米扑通栽倒断了气。丰实见两名随从被杀死,心里越发惊慌,刀法紊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毛野一看得手,冲上去抡起风驰电掣的太刀势不可当,丰实抵挡不住,鬓角被砍了一刀,他“哎呀!”地叫了一声,转身想跑。犬阪岂能让他跑掉?正待追上去时,身后剩下的一个奴仆,挥手一刀,毛野赶忙低下身子躲过去,绝妙地挥刀一扫,犹如雄鹰捉小鸟一般,其势迅猛,奴仆的刀被击落,身负重伤逃跑了。

却说庄助同小文吾,夜以继日地在信浓路上追赶马加和丁田这两个东使。这时庄助一个人走在前边,来至诹访湖畔。往前边一看,有个好似乞丐的少年,手提血刀在那伫立着,心想可能是个歹徒,便悄悄从后边靠近,躲在树荫下窥视。毛野丢下那奴仆不追,想再去追赶丰实已不知去向。自言自语地说:“让他们跑就跑了吧。都把他们杀了又有何益?”拿起衣襟擦了擦刀上的鲜血,拾起丢在地上的刀鞘,将刀纳入鞘中。又从乡武的尸体上搜出小筱刀,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与落叶刀一同挎在腰间,忽而怅然想起犬田之事,不由得叹息不已。但又一想,便独自点点头,向堤边走去。庄助赶忙从身后跑过去紧紧抓住刀鞘的末端,想把刀夺过来。毛野被拉了个趔趄,站住脚回头看看,却毫不惊慌,冷笑地说:“难道汝也是被我杀死的马加等的同伙儿?不逃跑而情愿舍命与他们同赴阴曹地府吗?”没等他说完,庄助愤怒地厉声道:“你这歹徒别太得意啦,俺也是追赶马加和丁田来此的。你的所作所为,实令人怀疑。汝不仅杀了他们主仆三人,而且想夺取俺所要得到的小筱和落叶双刀。汝大概是杀人劫取不义之财的山贼。不管怎样,俺都不是为给死者报仇的。只要将那双刀还给俺,俺就饶了你,不然就把脑袋留下,哪怕是佛爷也救不了你。把刀给俺留下,快快滚蛋!”他这样骂着想要夺刀,毛野突然将他甩开,厉目对他道:“原来汝是个别有用心的家伙,看年龄不像俺的仇敌,但却很清楚这是名贵的双刀,并妄图得到它,定是仇人的亲属。即使不然,汝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竟想同俺争夺,那就让汝接招!”说着他拔出落叶宝刀,劈头盖脸就是一刀。庄助忙用刀的护手接住,毛野转身又是一刀,庄助又躲了过去。二人挥刀相争,一上一下,刀光闪闪,左右翻飞。两个勇士都施展出各自的绝技,兵刃相碰铿锵作响,砍过来躲过去,二人那精湛的武艺,严谨的招数,犹如二龙在云间搏斗,雨洒金鳞,两虎在深谷相争,风吹黄毛,棋逢对手,毫无半点破绽。

再说小文吾因在途中换草鞋,不觉落在庄助后边。来到诹访湖边往远处一看,孰知庄助同个身份卑贱的少年鏖战正酣。小文吾见此光景十分惊讶,立即飞也似地跑至跟前一看,那个少年竟是自己念念不忘的毛野,心想:“这是怎回事儿?”他既惊又喜,高声喊道:“喂!犬川兄住手!犬阪兄也且慢动手!我是小文吾,犬阪兄,你难道忘了吗?有话对你讲。”虽然连续呼喊加以制止,但毛野和庄助正在交锋,争得你死我活之际,无暇回顾犬田,对呼唤劝阻也未曾听见,还在厮杀。小文吾没有办法,心里十分着急。往四下看看,在茶棚旁边有个长长的界石,这个甚好,他忙用双手拔出来,举着往毛野和庄助正在交锋的兵刃上一挡,这才将他们制止住。毛野和庄助虽然兵刃被界石隔开,但都紧握刀把,二人同时厉目一看,这才知道制止他们的是小文吾。毛野对犬田的膂力既钦佩而又高兴地说:“小文吾兄久违啦!为何在俺与歹人决一死战之际,将俺拦住?”小文吾听了含笑道:“前在墨田河畔,因分手甚急,未来得及告诉你,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与我们有前世缘分的异姓兄弟,名唤犬川庄助义任的勇士。纵然你们有何怨恨,也该看在我的面上,且息怒收起兵刃。”他这样加以劝阻后,又对庄助说:“犬川兄!这个少年就是我过去详细对你说过的,孝烈无双的犬阪兄。不知你们为何争斗起来?应和睦相处才是。若一时性急失手,则将后悔莫及。”庄助听了点头道:“原来这个少年就是你所说过的犬阪兄啊!彼此并无何怨恨,只是见他杀了东使的主仆三人后,夺取了某家几代相传的两口刀,然后往湖堤那边跑去。不料某来到这里,看到这些情况,一时性急,心想不能让刀落在他人之手。当然不知他是同你有旧交的犬阪,便想与之一决雌雄而厮杀起来。实在好险啊!”虽然他这样赔礼,但毛野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地说:“犬田兄你请听!某与他既不知名也不相识,更没想到你同他是亲如骨肉的盟兄弟。我们之争是由于这两把刀而起。小筱和落叶双刀原是千叶家的珍宝。早就听说在我父被杀害时,让偷儿夺走。然而今天石滨的千叶将军的家臣马加蝇六郎乡武带着这两把刀来到这里,还有个同路的,是大冢的大石将军的家臣,名叫丁田畔五郎丰实。这是从仆从抬着的甲胄箱上的名牌得知的。乡武和丰实在那边的茶棚休息时,那乡武说:‘听人说用这口落叶刀杀人,四下的树叶可奇迹般地自落,是否试验一下。’发现这边有个叫镰仓蹇子的乞丐,便让随从们将他拉过去杀了。岂能如此以草菅人命当儿戏?他们的所作所为,某躲在树后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忍无可忍,便走出来立即将乡武主仆三人杀死。本来某只是为镰仓蹇子报仇,不料那乡武竟是马加常武的后裔,这是他自己说的。因此他不仅是我父兄仇家的同党,而且还扬言带着犬田兄的首级。某不知虚实,心想连丰实也不能让他跑了。他已身负重伤,同一个奴仆一起跑掉了。回想这两把刀,原是千叶将军的珍宝,当年由于某种原因,想献给浒我的成氏将军,我父接受这个使命在途中丧生时,丢失了此物,这一点是在我刚懂事时,生母对我说的。如今我怎能将它同仇人的尸体一起抛弃而不拾?想起往事,再看看这把刀,十分怀恨,不禁使人泪下。这种断肠的悲伤能说是偶然的吗?日后倘若武运昌盛,杀死那个缘连,再托人将此双刀送还千叶将军,奏明事情的经过,为我父昭雪污名,以实现我的宿愿,你看如何?可是犬川却说这是他家几代相传的名刀,我实在觉得奇怪。犬田兄!你知道此事吗?”小文吾听了说:“不说明缘故自然有所怀疑。那两把刀确是犬川兄亡父之遗物,以后落入他人之手,又成了千叶家之物。转来转去又物归原主。这个过程我是清楚的。提起来话长,暂且不说。犬阪!我有事问你。”说着急忙撩起衣襟,露出左边大腿说:“请看!这虽不大礼貌,也要请问你可有与我身上一样的牡丹花状的痣吗?不仅此痣,而且是否还有自然显字的秘藏的珠子?如果都有,咱们便有前世的宿缘,是情胜骨肉的盟兄弟。前次就想问你,因别去匆匆,未来得及,至今深感遗憾。”毛野听了虽感到吃惊,但却点头说:“有!有!”说着卷起衣袖袒露右肘,果然在肘间有状似牡丹的痣。当下毛野又摸摸衣领说:“某所秘藏之珠,多年来就藏在这里。珠子上有个智字。以后一定给你们看。这些事你们怎会知道?奇哉!奇哉!”他还是解不开这个谜。庄助含笑说:“犬阪兄!现在还有何可疑的?犬田的珠子上有个悌字,我的珠子上有个义字。痣就在这里。”说着解开衣领给他看,有块如同牡丹花的痣生在从颈窝右边到肩胛骨之间。毛野更加惊叹不已,说:“即使尚不晓得缘故,见此奇迹我也就明白了。是我想错了。你现在就是我的兄长。将这两口刀送给兄长有何舍不得的?”小文吾和庄助听了非常高兴,说:“那么就赶快把刀收起来,一同离开此地。

如此长谈会招灾的。快走!快走!”小文吾把界石抛在路旁。毛野和庄助擦擦刀刃上的泥土,急忙纳入鞘中,一同离去。于是犬阪毛野走在前边,犬川和犬田跟着走出一百多米,退到堤后的僻静之处。毛野说:“这里没人看见,可商量一下去向。”小文吾和庄助说:“正是。”说着坐在草地上。毛野登时恭敬地对庄助说:“某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无礼,多有冒犯。方才已经说过,我只知这两口刀是我亡父故主之物,无从得知其中的内情。既是兄长家中之珍宝,自应奉还。请收下。”说着拔出双刀送至庄助身边。庄助不受,又推回来说:“我们是同苦乐共患难的刎颈之交。此刀既于你有用,怎能因是家父的遗物,便舍不得呢?当然刀柄口的圈儿上的雪筱花纹是我家的家徽。它的来历是清楚的。既已知道,如你需要就送给你吧。说不定会借以找到你的仇人缘连。就请你收着吧!”二人如此推辞不已。小文吾劝阻说:“犬阪君想奉还,犬川君拒不肯收,皆因你们很重义气。依某之见,要顺应时宜,自然应该物归原主。犬阪君请你听着,这双刀的来历是这样的。”于是便将犬川卫士自杀之际刀被没收归官,过了几年小文吾在故乡时购得此双刀,后来赠给信乃,这次在片贝的危难中,刀又被没收归官,与假首级和小文吾的刀一同交给石滨和大冢两处的使者,由于稻户津卫的好意,得免于死,并于当夜偷偷赠刀,悄悄来到这里。简单说了大致的经过,毛野听了赞叹不已,说:“实是物有离合,此刀的得失与刀主的吉凶祸福,密切相关,真是意外之奇谈,不胜感叹之至。即使不是这样物归原主,退一步想,把这双刀还给为逆臣马加常武立嗣的千叶将军,也不会想到我们父子的忠信孝义。况且当日这双刀非仇家笼山缘连窃取的,因此从这把刀也无法找到仇家。望犬川兄不必多虑,把刀收下吧!”他这样一再劝说,庄助不得已只好收下说:“如此深情劝谕,如再不收就好似不知朋友的情义,不便再加以推辞,只好从命。但你将以何防身?想听听你这几年做了怎样的准备去寻找仇人?”毛野听了莞尔笑道:“这一点请你放心,即使奉还这双刀,某这几年也偷偷藏了两把刀。先请看这个!”说着忙从怀里摸出把匕首,寒光闪闪,耀眼夺目,果然是把名刀,锋利无比。庄助和小文吾都赞不绝口。当下毛野把匕首纳入鞘中说:“仅靠此刀焉能制服强敌,此外还有太刀和连环甲以及护臂、护腿,都放在包内,藏在南边湖堤下的土中,待我去拿出来!”说罢起身跑去,把包提来想打开。小文吾赶忙拦阻说:“这里离那儿很近,一会儿被人知道,则进退两难。方才某被犬川落下跑过来时,见个穿着行装的武士,鬓角负了伤在路旁歇着。他将某叫住,说他是武藏大冢大石将军的家臣,在诹访湖边遭歹徒袭击受了伤,向某要点儿药。某注意一看,他挎着的刀正是某在片贝被没收归官的腰刀,猜到他便是丁田畔五郎丰实。某精神一振,厉声说:‘原来汝就是丰实?某便是从越路赶来追击尔等的犬田小文吾。’他听了大吃一惊,将待拔刀,便被某手起刀落,把头砍下来。取回这把刀,把由充赠的刀放在尸体旁边,就跑着追上了犬川并又与犬阪君相会。关于丰实和乡武们之事某已尽知。请看这个!”他把重新得到的刀拿给二位犬士看。毛野听了眉开眼笑,庄助也感慨万分,不觉额手称庆道:“此计极妙!某已从犬阪君手中得到了家传的宝刀,把津卫的刀也去放在乡武的尸体旁边。在与津卫分手时某曾说过,倘如再得到我等之刀,得便就把刀还给您。没用的东西留它做什么?把它也放在乡武尸体的旁边,那荻野井说不定会拿着带到越路去。纵然未能这样,效季札在徐国国君之墓前挂剑,也可致意于深情厚意的稻户。”说着提起那两把刀就要去。毛野也想同去,小文吾劝阻道:“即使天气酷热路上无人,一会儿茶棚主人也必然去禀报村长,众人也会前来观看。同时荻野井也会随后赶来。另外逃跑的随从们定会认出你来,到那儿去太危险了。你赶快离开这里往甲斐去。我同犬川用斗笠遮着点儿脸,装作是从那里走过来的旅客,把那两把刀放下再去追你。明白了吗?”庄助也说:“犬田言之有理,没必要一齐去。你快快离开,在前边等着我们!把染着血迹的衣襟卷起来,别让人发现了。”二人这样一说,毛野也就不便拒绝,说道:“你们既然都如此说,小弟也就只好从命了。我在去甲斐的路上,大约一里多路的地方,找个僻静处等着你们。你们去到那里如不便靠近,就赶快回来!”毛野这样不放心地嘱咐着,提起那个蒲包,向即将离开的诹访湖和上社遥拜,祈祷今后和眼前的平安,然后向微风送爽、树茂成荫的青柳驿站走去。

且说庄助和小文吾在杀害乡武等人的地方附近,徘徊一会儿观看动静。似乎村长还没有来,附近的村民和过路的人,正在那里吵吵嚷嚷。听说茶棚的老头儿吃过午饭回来,发现乡武主仆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往回跑,说:“去禀报神官。”这里是诹访神社的领地,神官的家就在附近,还没从那里来人。茶棚的主人也不在,就更比较方便。庄助把带着的双刀偷偷放在乡武尸体的旁边,退回来小声对小文吾说:“我们的假首级是唤作溷六和穴八的两个小毛贼的头颅,虽不足惜,但冒我们之名枭首示众,即使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着实令人不快,感到是一种耻辱。”小文吾听了点头说:“某也是这样担心。听说那个首级秘藏在乡武和丰实的甲胄箱内,把它拿来扔到湖里再走,以免遗恨。快去!快去!”庄助忙阻拦说:“且慢!夺得首级虽然容易,但那样不是使荻野井三郎为难吗?那三郎现在还没来,说不定是因故落在后边,但总是会赶来的。如使他遭殃,那岂非好似对深情厚意的由充恩将仇报?因此我想了个主意:听说那个首级装在瓷罐内用酒泡着,秘藏在甲胄箱内,如赶快将酒倒掉,再如此这般地放回去,便不是三郎之过失了。天气炎热,头颅不久便会腐烂,就难以将首级示众了。你看此议如何?”小文吾听了含笑道:“此计甚妙!那么就在人还没来之前,赶快动身!”于是又急忙一同回到原来的地方,将其随从们放在茶棚旁边的乡武和丰实的甲胄箱抬到席棚后边,打开箱子取出两个瓷罐,把酒倒出去,又从茶棚的锅里倒些热水进去,然后又照旧放好。这里是偏僻的乡下,没有看热闹的人。这时来往的行人甚少,并没人过来围观,这也可以说是两个犬士的造化好。他们互相会意地看看,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奔向与犬阪毛野所约好的甲斐路上。走了一里来路,远见前面山冈的树荫下,毛野已在那等得好久了。见小文吾他们来了,走出来召唤他们,询问了那边的情况。小文吾和庄助将那边的动静及首级之事都悄悄告诉他,说:“这样那边就无何顾虑了。彼此想知道和想问之事不少,今晚到客店后再细说,赶快走吧!”毛野听了十分高兴,前后跟着一同走了十五六里路,来到青柳驿站,这时已是申时,本来还可再往前走,因都不急于赶路,便在此处客店投宿歇下。

话分两头,却说荻野井三郎这天早晨受了丰实和乡武的欺骗,不知那两个东使天未明就离开了旅舍,比他们晚走一个多时辰,心里十分焦急,催促随从们赶快追上。但是这时天特别热,主仆都很疲劳,未能如愿。在日影西斜时才过了洗马和盐尻,来到距诹访湖不远的一个小松林,见路旁茂密的夏草丛中躺着个路人。待荻野井等人走近身边,那人忽地抬起头来呼唤说:“喂!片贝的来人,救救我吧!”荻野井主仆们听了大吃一惊,过去仔细一看,不是别人,乃是乡武的奴仆,背甲胄箱的似儿介。他腰部以下血迹模糊,行动不便。三郎十分吃惊,亲问其故。似儿介略微欠身说:“主人乡武,方才与丁田大人同在诹访湖的茶棚歇息时,摆弄落叶刀,试斩了湖堤下的一个跛蹇乞丐。这时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乞丐跑出来,扼住我家主人,互相刺杀。不但我家主人,还有年轻侍卫三十平和丁田的奴仆都被斩杀了。那人武艺高强,不止这三个人,连丁田大人都受伤逃跑了。在下的左腿也被砍伤,实难抵挡,为告诉后边来的同伙,便逃到这里来。但因伤势很重,昏倒在地不省人事。好歹苏醒过来,方才马加和丁田二位的随从、侍卫和奴仆八九个人,从后边赶来路过这里。在下急忙将他们唤至身边,告诉他们出了大事,求他们护理一下伤口。但是他们惊慌失措地说:‘先去看看主人,然后再回来照看你,在这儿等着!’把我扔在这里就往湖边走去,一个人也没再回来。这里连白天都行人稀少,要是到了天黑就更无人知晓,心想我的命算完了。幸好遇见了大人,请大人救救在下吧!”他如此苦苦哀求,三郎听了十分震惊,急忙看看随从们说:“发生了这样非常的事故,刻不容缓。我立即到那里去查看情况,汝等由一两个人背着他,随后跟来。他伤势虽然很重,但不是要害处,死不了。这个人是主人过失致死的最好见证,要很好地看护他。”这样吩咐后,三郎便飞也似地跑去。留下一个年轻侍卫和一个空手的奴仆,其余的人都跟在后边喘息着跑去。荻野井三郎来到乡武等人被杀的茶棚附近一看,已有地方的官员和诹访神主的家臣,以及深泽村长和下诹访的驿站长等都来了。大家对此事的看法不一,因此便向茶棚主人和随后赶来的乡武和丰实的随从们询问事情的经过。茶棚的主人是个农民,他说:“当下山地正在耕种,阖家男女都没工夫,也没个替换的人,就暂且把茶摊儿扔下,回去吃中饭了。因是在此期间发生之事,小的并不了解情况。”乡武和丰实的随从们说:“主人走路甚急,而又尽抄捷径,因而我等不觉落在后边。故而事情过后才赶到这里,认不出谁是仇人,给大人们添麻烦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如此陈述。一个证人也没找到。距茶摊儿数十步远,有个男乞丐,被拦腰斩杀,想是与此有关。但是有地方的人来禀报,丰实也被杀死,尸首在距此一里之遥的田间,因此认为:“此案不一定是一个人所为。”但又毫无线索。所以把丰实的尸体也抬到这里来,正在议论纷纷之际,长尾家的副使荻野井三郎赶来,转述了似儿介所说的情况,这才解除了众人之谜。毕竟荻野井三郎与神主的家臣们对面商议些什么?且待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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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柜子(ながもち)与无赖汉同音,是江户时代的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