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大利其他各国政府和佛罗伦萨历史的关系——共和制国家常常不统一——有些分歧有害,有些则不然——佛罗伦萨内部分歧的性质——科斯莫·德·美第奇和内里·卡波尼以不同方式取得权势——政府官员选举的改革对科斯莫有利——身居要职的公民对选举改革不满——正义旗手卢卡·皮蒂以强力限制补充提名——卢卡·皮蒂和他的党羽骄横暴虐——皮蒂的官邸——科斯莫·德·美第奇之死——他的慷慨豁达和高兴——他的谦逊——他的智虑明达——他的一些话。

读者看了本书前一卷之后,可能认为我既然早已申明只写佛罗伦萨的情况,却把伦巴第和那不勒斯境内发生的事情说得太详尽了。既然我已未避免这种写法,今后我还是不想避免这类离题的话。因为虽然我并非必须叙述意大利各国情况,但忽略其中值得注意的事件却是不适当的。假如这些大事一概删除掉,不但使我这部历史将难以理解;而且读起来既不是很有教益,也不是很有趣的。因为佛罗伦萨不得不参加的那些战争多半都是由意大利其他城邦或君主的行动引起的;例如,昂儒的约翰和国王费兰多之间的战争,就曾使费兰多和佛罗伦萨人,特别是和美第奇家族之间产生严重的敌视和仇恨情绪。国王抱怨在战争进行期间佛罗伦萨未曾给予援助,反而支援他的敌人;国王的愤怒引来了大祸——这件事读者以后将看到。我们在前文叙述国外发生的事件,已经讲到1463年;现在,为了使读者对本书关于当时国内事件的叙述清楚明了,有必要回溯一下几年前的那段时期的事。

不过,按惯例,我首先想谈谈对即将叙述的事情的一些看法。我认为,那些认为一个共和国会在目标方面保持完全一致的人们,是大大上当了。不错,有些分歧确实使共和国受害,但另一些分歧却对共和国有利。当分歧伴有党派斗争时,它就会危害国家;但当分歧并不夹有党派之争时,则将促使国家繁荣。既然不可能防止产生分歧,那么,一个共和国的立法者至少应当防止派别滋生。由此可见,公民取得名望和权势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通过从事公务,另一种是通过私人关系。前者如为国家打胜仗、夺取领土、细心而精明地完成出使任务、或提出明智的建议取得好结果等办法而获得权势;通过私人关系的办法有:给某些个人好处、在官员面前为他们辩护、以金钱支持他们、以不应得的名位抬举他们,或者用举办赛会和饮宴等办法笼络人心等等,这类办法滋生帮派;这样猎取权势对共和国是有害的,正如前一种为国家出力的办法——如果其中毫无派性的话——对国家是有益的。因为为国家办事是从公益出发,并非谋求个人私利。为国家办事虽然不能防止产生积年累月的不和;不过,如果背后并无帮派党羽为私利而支持这些人,他们就不致危害共和国,反而会为国家的兴旺作出贡献。这是因为,无论何人,只有在为共和国谋福利时才能取得荣誉,而且双方都在防止对方侵犯共和国的自由。

佛罗伦萨的内部分歧经常伴有党派之争,因此它一向是有害的。居于统治地位的一派只是在受到敌对的一派牵制时才能保持团结。一旦敌对的一派的势力被消灭,政府由于没有反对派的约束力量,无法无天,于是就分崩离析。科斯莫·德·美第奇的一派于1434年取得权势,但因受压制的反对派人数众多,而且其中又有几位是势力极大的人物,有所顾忌的情绪使他的一派还能保持团结,约束他们的行动不要超出温和适度的范围;未曾施行任何暴政,也未曾干过任何有意触怒群众的事。因此,无论何时,政府如为恢复或加强自己的势力而要求公民支持,公民们总是愿意满足它的要求。因此,从1434至1455这二十一年期间,公民曾六次授予这届政府以“巴利阿”大权。

我们常常提到,佛罗伦萨有两位势力很大的主要公民:一位是科斯莫·德·美第奇,另一位是内里·卡波尼。内里的势力是通过为国家效劳获得的,因此他有许多朋友,但很少结党。科斯莫则不同,他有办法利用公私两个方面,因此他不但有许多朋友,而且还有不少党羽。当他们二人都在世时,由于总是团结一致,因此,他们无论向人民要求什么,一向都能如愿,因为在他们身上民心和权力是一致的。但当1455年内里去世、反对派从而消失之后,政府感到在恢复其权威方面遇到困难。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困难竟然都是科斯莫的私人朋友、也是城邦最有权势的人物造成的。因为既然不用担心反对派了,他们就急于要削弱科斯莫的权力。这种前恭后倨的态度就是1456年的不幸事件的肇端;于是,人们在审议委员会上公开劝告当权者不要恢复“巴利阿”的权威,而应当取消选举袋,改用早先规定的投票制,以抽签的办法任命官员。

为了制止这种意向,有两种办法可供科斯莫选用:一种是率领自己的党羽以强力独揽政权,把其他人赶出政府;另一种办法是听任事态自行发展,让他的朋友们看看他们并不能剥夺他的权力,反而使他们自己被剥夺了。他选择了后一条道路。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如何,选举袋里总是装满他自己的朋友们的名字,因而他并不致冒任何风险,只要找到机会就能把政府操在自己手中。由于政府主要职位改由抽签决定,人民群众开始认为他们又恢复了自由,政府官员作出的决定应是根据人民群众的意见、不再受大人物偏见的影响了。与此同时,那些显贵的朋友则都受到贬抑。许多人家过去一向是追随者盈门、礼物堆积;如今则两者都消失了。原先很有势力的人物已被降低到和一向被他们认为下等的人们平等了。过去远在他们之下的那些人这时都和他们平起平坐,再也无人尊敬和服从他们。他们常受人奚落嘲弄。在大街上,不断听到人们毫无敬意地提到他们和共和国。因此,他们发现丢掉政权的并不是科斯莫而是他们自己。科斯莫表面上装作好像并未注意到这些问题;而且,人们不论提出任何有利于平民的提案,他总是第一个表示支持。但使高级阶层最为惊恐、同时也是最有利于科斯莫进行报复的时机,则是恢复1427年财产税(或称“卡塔斯托”)。这项收税法使个人纳税按祛律规定,而不是由一批任命来执行法令的人说了算数。

这项法律既已恢复,就设立一个官职来执行。显贵们就集合在一起去找科斯莫,恳求他把他们和他自己从庶民的权力之下解救出来;恳求他恢复曾经使他自己权力很大并使他们大家也受到尊重的那个政府的声望。他回答说,他很愿意依从他们的要求,不过他希望用正规的方式得到这样的法律,即是说要取得平民的同意,而不是靠强力;如果用强力,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于是他们就在各个政务会议上设法要成立新的一届“巴利阿”,但未能成功。这些显贵就这事又来找科斯莫,极其谦恭地恳求他召集平民开一次大会或武人集会;但他拒绝了这个要求;因为他希望让他们体会到他们犯的错误有多大。当在任上的正义旗手多纳托·科基未征得科斯莫同意就建议召开大会时,属于科斯莫一派的那些执政官对这个主意十分无情地予以嘲弄,使得这位正义旗手实际上神经错乱了,结果不得不辞职。

然而,科斯莫也不希望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后来当卢卡·皮蒂(一个大胆敢干的人)任正义旗手时,科斯莫就决定让他采取他认为适当的任何步骤,但出了乱子就归罪于他,而不是科斯莫。于是卢卡刚刚就任,就多次向平民建议成立新的一届“巴利阿”;由于没有成功,他就用傲慢无礼的侮辱人的话要挟各政务会议的成员,随后又采取相应的行动;他在1458年8月间,圣洛伦佐节日前夕,事先在宫殿里部署了大批武装人员,然后在宫殿广场召集平民开大会,强迫群众同意采取一项他明知他们是反对的措施。重新掌权之后,就成立了新的一届“巴利阿”,按照少数几个人的意愿任命了各重要机构的官员;为了使他们用强力夺到手的政府能够开始施行恐怖统治,就把吉罗拉莫·马基雅维里以及其他一些人放逐,还撤掉许多人在政府中的荣誉职位。吉罗拉莫在越过了给他划定的界线之后,就被宣布为叛逆。他在意大利到处游说,想要鼓动各国君主反对他自己的国家;但他在卢尼贾纳时被人出卖,押回佛罗伦萨之后,在狱中被处死。

这一届政府在继续执政的八年期间多行暴虐,使人难以忍受。这是因为,科斯莫这时已年老多病,不能像先前那样料理政务,于是佛罗伦萨就沦为它自己的少数官员的牺牲品。共和国为了报答卢卡·皮蒂的效劳,封他为骑士;他为了向尊奉他的人们表示同样的感激,就下令给至今一直被称为各行业“长官”的人们另一个头衔,称他们为“自由长官”,他们本来是不配称的。他还下令,过去的正义旗手一贯坐在诸教区长右侧,他本人以后应当坐在他们当中。并且,为了看起来似乎上帝也曾参与他们已完成的事业,就举行了公众游行,和庄严的礼拜式,为重掌政权向上帝谢恩。执政团和科斯莫都以丰厚礼物送给卢卡·皮蒂,所有的公民也都争相仿效;因而所赠金钱总数至少有两万达卡之多。就这样;他取得很大的权势;统治城邦的人已经不再是科斯莫,而是他自己了。他日益狂妄自大,开始修建两处极其豪华的大厦,一处在佛罗伦萨,另一处在鲁恰诺,相距约一英里;都是金碧辉煌,有如帝王宫殿。在城里的那一幢的规模,比前此任何私人建筑都宏伟。为了建成这两大邸宅,他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不只是许多官员和私人都给他送礼、供给材料;甚至平民中各阶层群众也都纷纷捐输。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任何犯有杀人、盗窃或其他罪行应受法律制裁的亡命徒,只要能在这两处建筑的装饰和完工方面作出贡献,就可以安然避居在其院墙之内。其他官员,虽说不像他那样大兴土木,但其贪婪暴虐的行径也不在他以下。因此,如果说佛罗伦萨在这期间未曾遭受对外战争的蹂躏,它却饱尝了自己子孙的祸害。在这时期,发生了那不勒斯战争;教皇也在罗马尼阿开始反对马拉泰斯蒂家族的战争,企图从他们手中夺取被他们占据着的里米诺和切泽纳。庇护二世担任教皇时期,就是在这些计划和想要组织一次反土耳其的十字军的意图中度过的。

佛罗伦萨继续处于分裂和动乱之中。由于上述原因,科斯莫一派于1455年开始发生倾轧不和;但也正如前面已指出的那样,由于他精明审慎,还是使它平息下去了;但到1464年,他病情加重,后来就去世了。他的朋友和敌人一致为他的逝世而悲伤。他的政敌之所以难过,是因为他们看到甚至在科斯莫还活着的时候,公民们就贪得无厌;但只有科斯莫一个人还能对他们有所约束,使他们的暴政尚能为百姓所忍受;他们唯恐他一死,城邦就只有毁灭。他们对他儿子皮埃罗也不抱多大希望;皮埃罗人虽很好,但身体很差,又是新近才在政府任职,人们认为他会被迫退让;因此,在无人约束的情况下,那些官员的贪欲更将肆无忌惮。由于这些原因,人们对科斯莫之死,普遍感到哀悼。

在所有留名后世的人们当中,除军人外,科斯莫就算是最卓越最著名的一位了。他不但在财富和权威方面,而且在慷慨豁达、精明审慎等等方面,都超过和他同时代所有的人物。在使他成为本国的王公人物的那些品质当中,有一点就是他那超过任何人的高尚而慷慨大度的品质。在他死后,人们对他的慷慨大方就看得更清楚了;当他儿子皮埃罗打算弄清楚他有多少财产时,就发现任何阶层的公民,都曾借过科斯莫大笔钱财。当科斯莫听说某些贵族处境困难,常常是不用请求,就主动救助他们摆脱困境。他修建的那些公共建筑就足以证明他如何高尚豪爽。在佛罗伦萨他修建了圣马可和圣洛伦佐等女修道院和教堂以及圣韦尔迪亚纳修道院;在菲埃索莱山区修建了圣吉罗拉莫教堂和修道院;在穆杰洛地区,他不但恢复而且还在原地基上重建了一座米诺里修士或众修士修道院。除了这些以外,他还在圣克罗切、塞尔维、阿尼约利和圣米尼阿托等教堂里,修建了华丽的礼拜堂和祭坛。除了修建上述这些大小教堂之外,他还为这些教堂提供礼拜用品、家具和做礼拜适用的器具等。除了这些神圣殿堂之外,还应提一下他的私邸:在佛罗伦萨有一处,其规模之宏伟、建筑之优美,是和他这样一位伟大的公民完全相称的。此外还有四处:一处在卡雷吉,一处在菲埃索莱,一处在卡法朱奥洛,一处在特雷比奥;其规模大小和豪华方面都堪与王宫媲美。他好像单单在意大利显示建筑的豪华堂皇还嫌不足,在耶路撒冷也修建了一所慈惠院,收容穷苦和患病的朝圣者。

虽然他那些府邸也和他的其他事业和行为那样,都有帝王气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是佛罗伦萨的主宰,但他的精明审慎却使他事事都有节制,他的日常生活从未超过相当好的中等适度的水平;他在言谈,对待仆从、行旅、生活方式、交往等等方面,处处都表现出公民的谦逊态度。这是因为,他深知经常炫耀讲排场会招人妒忌,而富而不夸却易于受人容忍。因此,在为他的两个儿子选择配偶时,他并未寻求和其他君主联姻;给乔万尼只不过娶了科尔内丽亚·德利·阿莱桑德里;给皮埃罗也只是娶了卢克蕾齐亚·德·托尔纳布奥尼;他把孙女儿(皮埃罗的女儿)比安卡嫁给古利埃尔莫·德·帕齐;把南尼娜嫁给贝尔纳尔多·鲁切拉伊。在他所处的时代,还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熟谙治国安邦之道。因此,在时运如此变幻无常,在这样一个变动频繁的城邦里,他处于喜怒易变的人民中,竟然能掌握政权长达三十一年之久。这是因为他具有天赋出众的智虑明达,他早就预见到灾祸将降临,因而有机会或是避开灾祸、或是防止形成有害后果。这样,他以十分忠实的态度和巧妙的方式不但克服了家族内和国内人们的野心行动,而且还使许多君主的傲慢态度受挫,因而不论任何国家,只要和他本人、和他的国家结盟,就一定可以战胜他们的敌国或保持本国完整无损;而不论是谁,凡反对他的,则不是丢掉时机,就是损失金钱或领土。

关于这一点,威尼斯人的经历就足以证明。当他们和科斯莫结盟反对菲利波公爵时,就总是取胜;但当他们背离科斯莫之后,则总是被打败,先是被菲利波、后是被弗兰切斯科。当他们和阿尔方索联合起来反对佛罗伦萨共和国时,科斯莫利用他自己的商业信用使那不勒斯和威尼斯两国货币枯竭;使他们乐于接受科斯莫认为适当的任何条件以取得和平。不论在城邦内外,他对付任何困难总是能够取得好结果,而且往往既使自己增添荣光,又使对手遭受毁灭性打击。因此,佛罗伦萨内部的倾轧不和加强了他对城邦的统治;对外战争则使他在国外扩大势力、提高威望。他把圣塞波尔克罗的博尔戈、蒙泰多利奥、卡森蒂诺和瓦尔迪巴尼约等地划入佛罗伦萨的版图。他的品德和幸运战胜所有的敌人,抬高他的朋友的地位。他出生于1389年科斯莫和达米阿诺二圣节。他曾被放逐、被监禁、并曾遇生命危险,这些都充分证明他的早年充满不幸;他曾和教皇约翰一起出席康斯坦茨宗教会议;教皇垮台后,他为了得救,不得不化装逃跑。但在四十岁以后,他就十分幸运了;不但那些协助他处理政务的人、而且那些遍布欧洲经营他的投机商业的代理人,也都分享他的昌隆成功。因此,许多巨额财富都渊源于佛罗伦萨各大家族,犹如渊源于托尔纳布奥尼、本奇、波尔蒂纳里和萨塞蒂等大家族那样。

除了这些人以外,凡是听他劝告和得到他的保护的人也都发了财。尽管他不断花钱修建教堂、举办慈善事业;但他有时还是向朋友抱怨自己,说上帝对自己太好了,自己却从来都没有能够拿出更多的钱来为上帝办事足以报答上帝的恩典;由衷地说,自己已经做到的和能够做到的一切都无法与上帝给予的恩惠相比。他属于中等身材,橄榄色皮肤,面貌可敬;虽不博学,但口才出众,天赋本领极为高强;对朋友慷慨大方,对穷人仁慈;谈论内容广泛,提出意见却很审慎;讲话、答复严肃而机智。里纳尔多·德利·阿尔比齐被放逐初期,曾给他带话说,“母鸡已生蛋。”他回答说,“在离窝老远的地方生蛋,这是做恶。”其他一些反叛者让他知道,他们这些人“并非在做梦。”他说,“这一点我相信,因为我已经剥夺了你们的睡眠。”当教皇庇护二世正力促各国政府参加远征土耳其人的事业时,他说,“我是个老人,年轻人干的事我已经干过了。”当威尼斯使节随同国王阿尔方索的使节来佛罗伦萨对共和国发出抱怨时,他把帽子摘下来,问他们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他们说是“白的”,他回答道,“不错,不久之后,你们那些元老院议员的头就和我的一样白了。”在他临死前几小时,他的妻子问他为什么把双眼合上,他说,“让眼睛挡住死亡到来。”他从放逐中归来之后,有些公民对他说,他是在损害城邦;还说,把这么多信教的人逐出城邦是对上帝的触犯;他回答说,“损害城邦总比毁灭城邦好些;用两码玫瑰色的布就可以打扮成一位绅士;领导一个政府总比玩一串念珠需要更大一些的本领。”他这些言论成了敌党人士诽谤他的话柄,说他爱自身甚于爱国家、留恋现世胜于憧憬天堂。他的话我们还可以引用许多。但因无此必要故而从略。

科斯莫是学者的朋友和保护人。阿尔吉里波洛是个希腊人,是当时学识最为渊博的人物之一,科斯莫把他请到佛罗伦萨给青年人教希腊文学。他在自己家里接待那位使柏拉图哲学复兴的马尔西利奥·费奇诺 注 ;由于很爱慕他,还在卡雷吉他的官邸附近送给这位学者一所住宅,使他钻研学问可以更方便一些、他自己也有机会享受和他交往之乐。他的智虑明达和巨大财富,对这二者的运用,还有他那优美的生活作风,使他在佛罗伦萨备受爱戴和尊敬;而且,不但在整个意大利,甚至在全欧洲的各国政府和君主那里,他都极受尊敬。这样,他就给自己的后代打下基础,使他们能够在品德方面比他不差,在财富方面还大大超过他。他们在佛罗伦萨以及整个基督教世界所享有的权威也并非平白无故得来的。在他的生命行将结束之际,他曾甚感痛苦。因为,在他的两个儿子皮埃罗和乔万尼当中,他寄予最大希望的乔万尼不幸早夭;而皮埃罗则虚弱多病,既不能处理公务,又不能照管家业。乔万尼死后,当他的侍从们把他从一间房子抬到另一间房子去的时候,他长叹一声对他们说道,“对这么小的一个家庭来说,这所房子实在太大了。”使他那伟大的心感到痛苦的另一件事就是他认为自己未能获取有价值的疆土,未能扩大佛罗伦萨的版图。使他更为痛心的是,他感到他受了弗兰切斯科·斯福查的骗:在斯福查还是个伯爵时就曾答应他,说如果他当上米兰君主,就要为佛罗伦萨征服卢卡;但是,这是一个从未实现的计划。因为伯爵一当上公爵就改变主意:他决定在和平中享受用战争取得的势力,而不愿再去经受战争的疲劳和危险——除非他自己的领土需要他这样做。

这件事就是使科斯莫极感苦恼的根源。他认为他为这位朋友花了很多钱、遭到很多麻烦,结果这个朋友却不讲信用、忘恩负义。由于身体虚弱多病,使他不能像过去一贯那样处理公务又照管家业,只好眼看着家国日趋衰微,因为佛罗伦萨正在它自己的公民手中毁灭;他的家业也在他的代理人和子孙手中衰落。

情况虽说如此,科斯莫还算死于极为荣耀,极享盛名的时候。佛罗伦萨全城和基督教各国所有的君主都为失掉他向他儿子皮埃罗表示哀悼。他的葬礼是以最隆重最庄严的仪式进行的;全城男女老幼都为他送葬,一直把他的尸体送到圣洛伦佐教堂内他的墓地。在城邦政府的指令下,他的石碑上刻着“国父’字样。如果说我在描述科斯莫的一生时,用的不是一般历史撰写方法,而是在采用帝王本纪的体裁,那也不必奇怪;因为对这样一位特殊人物,我不得不多使用一些不平常的颂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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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费奇诺(Ficino,Marsilio,1433—1499年),意大利柏拉图主义者,生于佛罗伦萨,科斯莫·德·美第奇于1463年任命他为佛罗伦萨柏拉图学会主席。——译者

第二章

米兰公爵成为热那亚君主——那不勒斯国王和米兰公爵竭力为各自的后代确保江山——亚科波·皮奇尼诺在米兰受到隆重接待,不久之后即在那不勒斯被谋杀——庇护二世力促基督教世界远征土耳其人,但落空了——米兰公爵弗兰切斯科·斯福查去世——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给皮埃罗·德·美第奇出的不忠实的主意——迪奥蒂萨尔维和其他一些人反皮埃罗的阴谋——平息动乱的努力落空——公众游行赛会——阴谋家反对皮埃罗·德·美第奇的计划——尼科洛·费迪尼向皮埃罗揭发他的敌人的阴谋。

正当佛罗伦萨和全意大利处于上述境况之中,法王路易十一世和他的贵族之间发生严重纠纷。这些贵族在布列塔尼公爵弗兰西斯和勃艮第公爵查尔斯的支持下正在和路易进行战争。他们发动的这次进攻很严重,使路易无法继续支援昂儒的约翰反对热那亚和那不勒斯的事业。而且,由于他迫切需要他所能征集的兵力,就把萨沃纳(这个地方此时仍在法国统治下)给了米兰公爵,并告诉他:假如他愿意,路易就准许他征服热那亚。

弗兰切斯科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一方面仗恃国王的友谊助长起来的声威,再加上阿多尔尼家族的支援,就当上热那亚的君主。为了表示对这些好处的感谢,弗兰切斯科叫他的长子加利佐带着一千五百名骑兵到法国,在国王手下服役。弗兰切斯科·斯福查就这样成了伦巴第公爵和热那亚君主;阿拉贡的费兰多成了整个那不勒斯王国的国王。这两大家族又用联姻的方式结了盟;因此,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牢牢掌握政权,确保他们终生尽享荣华,死后也可以顺顺当当传给后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认为那不勒斯国王还必须消除他对那些贵族感到不安的根据,那些贵族在他和昂儒的路易作战时曾触犯过他;公爵则应当把他自己家族的世仇布拉乔基家族的追随者消灭掉——这些人曾在亚科波·皮奇尼诺率领下得到过极高的声誉。亚科波·皮奇尼诺当时是全意大利首屈一指的将领;由于他并不据有任何领土,从而使所有占有领土的人很自然地都对他存有戒心;特别是公爵更为不安,因为他心里明白他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因此,他感到只要亚科波还活着,他就既不可能安享自己的财产,也不可能在传给儿子时得到任何程度的保证。为此,国王不遗余力地设法和国内那些贵族和解,千方百计要拉拢住他们,后来果然达到目的;因为,那些贵族也看得明白:尽管顺从国王、信赖国王也会有理由使他们放心不下;但假如他们继续和他打仗,他们必遭毁灭。人类往往十分急于逃避某种危险;因此,实力较小的人往往容易上君王的当。贵族们因为明白继续进行战争的危险,于是就相信了国王的诺言。但在向国王投降以后,他们不久就被国王以各种借口,采取各种方式消灭掉了。这件事使亚科波·皮奇尼诺——他当时正带着自己的部队驻扎苏尔莫纳——非常吃惊。于是,为了使自己不致被国王用同样的手法干掉,他就设法通过自己的朋友从中调解、和公爵言归于好。公爵以极其慷慨的许诺,诱使亚科波只带着一百名骑兵来到米兰和他会面。

亚科波曾多年跟他父亲和兄弟一起服役,先是在菲利波公爵麾下,后来又为米兰共和国服役。因此他通过和米兰公民们的交往,结交了许多朋友,在全城颇有人望。在当时情况下,他在米兰的名声日益升高。因为斯福查家族的兴旺和新近取得的权势已引起人们的妒忌;而亚科波的不幸和长期不在国内却引起人们的同情。大家都渴望见到他。他这次到达米兰时,人们的种种不同的感情都流露出来: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出来迎接他;他走过的街道都挤满公民,急于看他一眼,四面八方都在高呼“布拉乔家族!”“布拉乔家族!”人们这样向他致敬却加速了他的毁灭,因为这使公爵对他心怀疑惧,从而更急于把他除掉。为了在尽可能不致引起任何怀疑的情况下办这件事,公爵这时就为亚科波和他的私生女德鲁西娅娜(早已许配给他的)举行成婚大礼。公爵随后又和费兰多安排好要他以高薪聘请亚科波当那不勒斯王国佣兵队长,拨给他十万弗洛林以维持军队。订立契约后,亚科波就在公爵的大使和妻子德鲁西娅娜陪同下向那不勒斯进发。到达后,受到尊敬而热烈的欢迎;在许多日子里,还举行各式各样的庆典来款待他。但在他要求准他到他的部队驻在地苏尔莫纳去之后,国王就邀请他到堡垒里饮宴,宴席结束后,就把亚科波和他儿子弗兰切斯科监禁起来,不久就把他们处死了。我们意大利的君主就是这样,因为妒忌别人身上存在而自己身上却没有的品德,竟然就把人家消灭掉。因此,不久之后,意大利就受尽压迫和摧残,成了这伙人为非作歹的牺牲品。

这时,教皇庇护二世已经解决罗马尼阿境内的问题;看到全意大利已太平无事,就认为这正是率领基督教徒远征土耳其人的大好时机;他采取了类似他的前辈曾采取过的某些措施。所有的君主都答应给以人力或金钱的支援。匈牙利国王马蒂阿斯和勃艮第公爵查尔斯甚至表示了意欲亲自参加。于是教皇就任命他们二人为远征军统帅。教皇满怀殷切期望,离开罗马来到安科纳,这是事先安排好的全部兵力集结地点。威尼斯人也答应派船只到该地把军队运到斯克拉沃尼阿。教皇驾临该城后,那里不久就汇集了极其众多的人马,结果在几天之内就把城内所存全部粮草以及从附近地区所能收集到的一切供应全部消耗净尽,马上开始闹饥荒。此外,既无款项支给那些缺钱的人,又无武器装备那些赤手空拳者。马蒂阿斯和查尔斯二人也没有来到。威尼斯人派了一位官长带来一些船只,但与其说是为了接运军队,还不如说是为了炫耀自己,为了表明它并非失信而已。教皇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中,再加上年老多病,于是就去世了;集合起来的军队也都返回各自的国家。教皇是在1464年去世的。后来出生于威尼斯的保罗二世被推举继位。约在此同时,意大利各邦几乎都要更换统治者;次年,米兰公爵弗兰切斯科·斯福查在占据公国十六年之后也去世了,由其子加利佐继位。

正当佛罗伦萨内部纷争不已之际,斯福查之死无异火上加油,促使动乱激化,空前迅速产生恶果。科斯莫逝世后,其子皮埃罗继承财富,接管国家。他召请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来协助他。迪奥蒂萨尔维是一位声望很高,势力很大的人物。科斯莫曾对他很信赖;临死时,还曾向皮埃罗推荐,无论治理城邦、照料家业,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指点。皮埃罗把科斯莫对迪奥蒂萨尔维的看法如实转告他本人;并对他说:虽然他父亲已经去世,但他自己仍然愿意像他在世时那样服从他;因此,无论在有关他的祖产或城邦事务方面,他都要征求迪奥蒂萨尔维的意见。于是皮埃罗就从自己的家务开始,叫人把他家全部财产,包括资产和负债,开出账单交给迪奥蒂萨尔维,以便使他了解财务的全部情况,便于提出适当的处理意见。迪奥蒂萨尔维答应尽心竭力而为。他在审阅了这些账目之后,发现情况十分混乱。于是他既不是出于对皮埃罗的友谊,也不是出于对科斯莫的感激,而是出于他自己的野心,认为用不着费多大麻烦就可以使皮埃罗把他父亲作为遗产留给他儿子的显赫名声丧失殆尽。为了实现这一计谋,他就前往拜访皮埃罗,劝他采取一项措施,这项措施表面看起来十分正确、很适合当时情况;但实际上却包含着对他的权威产生致命打击的后果。他向皮埃罗说明了他的财务非常混乱的情况以后说,假如他希望在城邦保持自己的势力、维持自己在财务上的声誉,解决这些混乱的唯一正确可行的办法,就是把他父亲过去借给国内外无数公民的款项全部收回,因为科斯莫在世时,为了在佛罗伦萨收买党羽、在国外拉拢朋友,在金钱方面极其慷慨大方;人们欠他的债务总数极其庞大。皮埃罗认为这个意见很好,因为他急于把属于自己的财产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以便应付他必须还付的款项。但他刚一下令回收欠债,公民就十分恼火,仿佛他所要求归还的是他无权要求归还的东西。他们对皮埃罗无礼辱骂,斥责他贪得无厌、忘恩负义。

迪奥蒂萨尔维看到他自己的建议已使皮埃罗遭到群情激昂的反对,就私下和卢卡·皮蒂、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尼科洛·索德里尼等人会晤,他们决定一致出力来使皮埃罗丧失在政府中的大权和势力。他们各人都有自己的动机:卢卡·皮蒂是想取得科斯莫曾据有的地位,因为他当时的地位已经很高,不屑于屈从皮埃罗。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则深知卢卡不适于担任政府首脑,认为在除掉皮埃罗之后,城邦大权必然落到他自己手中。尼科洛·索德里尼则希望城邦享受更大的自由,争取作到法律对所有的人都同样有约束力。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对美第奇家族异常恼火,其原因如下:他的儿子拉发埃洛在一些时间以前曾娶阿莱桑德拉·德·巴尔迪为妻,并得到她带去的一份很大的嫁妆。也许是由于她本人有过错、也许是由于別人处理不当,她曾受到公公和丈夫百般虐待。结果,她的亲族中有一位名叫洛伦佐·德·伊拉里奥内的,出于对她的同情,带着几个武装人员,到阿尼约洛家里把她带走了。阿奇阿尤利家族控诉巴尔迪家族给他们家造成损害,后来这案子就呈请科斯莫处理。科斯莫判决阿奇阿尤利家应当归还阿莱桑德拉的财物,然后由她自己决定是否回到她丈夫那里。阿尼约洛认为,科斯莫在处理这个案件中没有把他当作朋友对待;他过去无法在作父亲的科斯莫身上进行报复,于是这时决定全力搞垮他的儿子皮埃罗。

这些阴谋家所怀动机虽各有不同,表面上却都装作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都说城邦应当由各机构官员治理,而不能听凭少数几个人说了算数。大约就在这时,有一批商人破产,这就使人们更加憎恨皮埃罗,也增加了加害他的机会。据说使这些商人破产的原因,是皮埃罗在人人都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突然决定追索欠款;这件事对于城邦既不光彩,也将促使它毁灭。此外,皮埃罗千方百计给他的长子洛伦佐娶了克拉丽切·德利·奥尔西尼为妻。这件事又使他的敌人抓住机会说:很明显,这是因为他瞧不起佛罗伦萨人,不愿和佛罗伦萨人结亲;因为他认为他自己已经不是人民的一员,而是准备当君主了;因为,凡是不愿意和同胞公民结亲的人,必然是想奴役他们,所以才不屑于和同胞们交好。这些煽动叛乱的头头们认为他们已胜利在握;因为他们为了给自己的目标披上优美的外衣,已经在自己的旗帜上标出“自由”二字,多数公民因受骗上当而追随他们。

在全城人心激动的情况下,有些极端厌恶动乱的人认为,最好是想个法子用新鲜事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因为在无所事事时,谁一鼓动往往就跟着谁跑。为了把人们的注意力从政府的问题方面转移开,他们就趁现在正是科斯莫逝世一周年之际,决定举行两项庆祝活动,其规模之大要和城邦曾经举行过的最隆重的庆祝活动相同。其中一项就是表演由宣告基督降生的明星引路的东方三王的来临;这项活动规模盛大、庄严华丽,以致单是准备工作就占用全城居民好几个月的时间。另一项是举行竞赛大会(这是他们给赛马起的名称),在大会上,全城第一流家庭的青年男子都要参加,还邀请了全意大利最有名的骑手。在佛罗伦萨最出众的青年当中,有皮埃罗的长子洛伦佐,他获得头等奖,这倒不是由于有人偏袒,而是靠他自己的勇敢获得的。这些庆祝活动过去之后,人们的思想又回到原先脑子里考虑的问题上,每个人都比过去更加迫切地追求自己的目标。

结果形成严重的分歧和动乱。随后发生的两件事情则大大助长了动乱的发展。其中之一就是“巴利阿”的权力已经到期;另一件是:弗兰切斯科公爵死后,新公爵加利佐派大使到佛罗伦萨来,要求续订原来由他父亲和本城邦订立的盟约。盟约中有一条,规定佛罗伦萨每年支付公爵一定数额的款项。反对美第奇家族的那一派当中的主要人物抓住新公爵这一要求的机会,准备在政务会议上公开抵制。他们借口盟约原先是和弗兰切斯科、而不是和加利佐签订的,弗兰切斯科既已不在人世,规定的付款义务也就应当停止;而且这件事也毫无恢复的必要,因为加利佐并没有具备他父亲那样的才干,因而佛罗伦萨不可能也不应当期望从他那里取得同样的好处;如果说过去从弗兰切斯科手中没有得到多少好处,现在从加利佐身上就更不会得到什么。他们还说,假如有任何公民为了他个人的目的而要雇用他,那将既不符合民间惯例,也不符合城邦自由的利益。皮埃罗的看法和这些意见正相反,他说:只是贪图省几个钱就抛弃这样一个盟国是非常失策的;对全城邦、甚至对全意大利来说,再没有比和公爵结盟更为重要的了。他还说:只要有这个联盟存在,威尼斯人不论用伪装友善还是公开战争的办法都无法伤害公国;但他们一看到佛罗伦萨人已经和公爵疏远时,他们很快就会准备战争;而且,他们看到公爵年纪轻、新近当政、又没有友邦支持,就会用武力或欺骗的手法,强迫他加入他们那一边;万一发生这样的情况,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毁灭就不可避免了。

皮埃罗的意见并未产生任何效果。两派之间的敌视已开始在他们夜间的集会上公开表现出来。美第奇家族的朋友们在克罗切达教堂开会;对立一派则在皮埃达教堂。他们急于搞垮皮埃罗,就劝诱许多公民签名支持他们的计划。有一次,特别是在那次讨论应当采取什么方针的会议上,虽然大家都同意削弱美第奇家族的权势,但当讨论到用什么方法实现这一目标时,大家的意见却各有不同。有一派最温和最通情达理的人认为:既然这一届“巴利阿”的权力已经结束,大家就应当设法防止其恢复;到那时,大家会看到人们普遍希望由政府各机构官员和各政务会议来统治城邦;在短时间内,皮埃罗的权力必将显著减弱;他在政府中丧失势力的结果,将使他的商业信用也随之破产,因为他的财务情况已经很困难,如果他们能阻止他动用公款,他必然立即破产;这样,他们将不再受他任何威胁;从而不用处死或放逐任何人就可以成功地恢复人们的自由。可是,如果企图以暴力解决,必将招来极大危险。因为人类往往愿意让那自己倒下去的人接受命运安排;但如果他是被别人推倒的,人们就要急忙前去营救。因此,如果他们不采取任何特殊手段去反对他,他就会没有任何理由进行自卫或向人求援;假如他自己到处去求援,那只会对他自己极为不利;因为他这样作只会引起普遍怀疑、从而加速他自己毁灭,而且证明他们这边不论采取任何自己认为适当的步骤都是有理的。

会上许多人认为这样办事太缓慢,因而很不满意;他们认为拖延时间只对皮埃罗有利、对自己有害;假如他们听任事情按通常那样发展,皮埃罗就不可能有任何危险,而他们自己却会招来很多危险,因为反对皮埃罗的那些官员将允许他统治城邦,他的朋友们则会推举他当城邦君主,从而使他们自己不可避免耍遭到毀灭,就像1458年发生的事情那样。虽然他们刚刚听到的意见可以说最合乎仁慈宽大的感情,但抓住当前时机下手终将证明是最为保险,因而也是最好的时机,趁现在人们心中正在激烈反对皮埃罗的时候就促使他毁灭。为此,他们应当作出武装自己的计划,还应当取得费拉拉侯爵的支援,免使自己缺乏兵力。假如成立一届有利于自己的执政团,他们就能加以利用。于是他们就决定等待新的一届执政团成立,到时候再看情况决定。

在参与阴谋的人们当中有一位名叫尼科洛·费迪尼,曾多次主持开会。他在最有把握的希望的引诱下,向皮埃罗揭发了全部事实,还交给他一份签过名反对他以及全部阴谋者的名单。皮埃罗发现反对他的人数这么多、身份这么高,感到很吃惊。在朋友们的劝告下,他决定请倾向于支持他的那些人签名。他把这件事交给他最亲信的人当中的一位去办,发现人们的思想极其动摇不定、见异思迁,许多原先曾签名反对他的人现在又签名支持他。

第三章

尼科洛·索德里尼中签任正义旗手——这件事引起人们极大的期望——两派都拿起武器——执政团很怕出事——他们对皮埃罗的做法——皮埃罗对执政团的回答——政府改组,支持皮埃罗·德·美第奇——他的敌人四散——卢卡·皮蒂失势——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给皮埃罗·德·美第奇的信——皮埃罗的回信——佛罗伦萨被放逐者的计谋——他们劝说威尼斯人对佛罗伦萨发动战争。

这些事情正在进行当中,最高官职改选的日期到了;尼科洛·索德里尼中签任正义旗手。伴送他去上任的人,成千上万,其中不但有显赫公民,而且还有平民,气派之大确实惊人。在路上,人们还把一顶桂冠戴在他头上,象征全城邦的安全和自由都寄托在他身上。这件事也和其他许多类似的事情一样,足以证明:当一个人就任某种要职或取得某种权力时,如果引起群众过高的期望,多么不好。因为,人们这些期望由于不可能实现——许多人追求的都是一些无法办到的事情——其后果往往只有耻辱和失望。托马索和尼科洛·索德里尼是弟兄。尼科洛热情奔放生气勃勃;托马索则较为机智,他是皮埃罗的好友。他知道他弟弟所追求的只是城邦的自由和共和国的稳定,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于是就劝他另搞一次投票选举,用这个办法可能使选举袋里装的姓名都是支持他的计划的人。尼科洛采纳他哥哥的建议,从而使他这一任在空想中白白地浪费了;而他那些朋友们,也就是那些主要的阴谋家,却是出于对他的嫉妒,才允许他这么干的;因为他们并不希望政府在尼科洛的掌权时进行改组,认为等到另选正义旗手时再实现他们的目标也并不算太晚。尼科洛的任期就是这样过去了。开始时他兴办了许多事情,但后来一件都未办成。他卸任时的声望大大不如上任时。

这个情况使皮埃罗一派的势力扩大了,他的朋友们增强了信心,过去中立或动摇的人们现在也依附了他。从而形成两派势均力敌的局面。多少个月过去了,双方都未公开露出任何特殊的计谋。皮埃罗一派继续聚集力量;反对派的激愤也与日俱增,他们现在决定用暴力实现他们未曾能够或未曾愿意尝试通过各级官员的办法办到的事情,那就是刺杀皮埃罗。眼下皮埃罗正在卡雷吉卧病。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下令费拉拉侯爵把兵带到城市近处,以便在皮埃罗一死,他就可以把兵带到广场,强迫各位执政按照他们的意愿成立一届政府;虽然全体执政不见得支持他们,但他们相信,那些在原则上可能反对他们的人,由于畏惧,可能被诱使屈从。

迪奥蒂萨尔维为了更好地掩盖自己的阴谋,经常到皮埃罗处拜访,和他谈论城邦团结统一等问题,并劝他促成统一。但因为阴谋集团的计划业已全部泄露给皮埃罗;此外,多梅尼科·马尔泰利还告诉他,迪奥蒂萨尔维的弟弟弗兰切斯科·内罗尼曾竭力劝他加入他们那一伙,还曾对他说他们的胜利业已在握,他们的目标几乎马上就要实现了。针对这一情况,皮埃罗决定趁敌党正在拉拢收买费拉拉侯爵的时候,首先拿起武器。于是他就宣布他收到波洛尼亚君主乔万尼·本蒂沃利一封信,通知他说费拉拉侯爵已带领大队人马开到阿尔诺河上,公开声明要进军佛罗伦萨;他就是因为接到这一劝告才拿起武器的。说完之后,他就带领一支强大的队伍开到城里,这时,所有愿意支持他的人也都拿起武器。反对派也拿起武器,但因他们事先并无准备,所以秩序很乱。迪奥蒂萨尔维的住处距皮埃罗的邸宅很近,他觉得呆在家里不安全,就首先跑到宫中恳请执政团竭力劝说皮埃罗放下武器;随后又到卢卡·皮蒂处,要他忠于他们的事业。尼科洛·索德里尼表现得最为活跃:他拿起武器,后边跟着住在附近地区的几乎所有的庶民,向卢卡的住处走去;到达后,他劝卢卡骑上马,到广场上去支援执政团;据他说,执政团成员是支持他们一派的;毫无疑问,胜利必然属于他们;他不应当留在家里屈辱地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也不应当可耻地上了那些不愿拿起武器的人们的当;这是因为:果真发生那种情况,他很快就会因为失掉一个永远不可复得的良机而悔恨莫及;假如他要用强烈的手段消灭皮埃罗,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办到;假如他渴望达成和解,那么,处于提出条件的地位总比被迫接受人家提出的条件的地位好得多。但他这些话在卢卡身上并未产生任何效果。卢卡这时主意已拿定,皮埃罗曾以新的条件和许诺劝诱他脱离自己那一派,加入他那边。因为他的一个侄女已经嫁给乔万尼·托尔纳布奥尼了。因此,他劝尼科洛遣散他的追随者,返回家去;还对他说,假如城邦能由政府官员治理(事情肯定会是这样)他就应当知足,所有的人都应当放下武器;因为执政团——其中大部成员是友好的——一定会解决他们之间的分歧。尼科洛发现卢卡很难说服,就自回家去了。但临走前对他说,“我一个人不可能给城邦办成什么好事;但我能容易地预见到城邦将有灾难降临。你刚作的决定将使国家失掉自由;你将丢掉政权;我将丢掉财产;其余的人将被放逐。”

在这次动乱中,执政团关闭宫殿;叫各机构官员都留在他们身边,不偏袒哪一方。公民们,特别是那些曾追随卢卡·皮蒂的人们,发现皮埃罗那一边已作好充分准备,而敌对一方却仍赤手空拳,于是就开始考虑,并不是考虑如何伤害皮埃罗,而是相反、他们考虑的是怎样在最不易被人发觉的情况下,溜到和皮埃罗友好的那支队伍中去。主要官员、两派的首领,在宫中集会,在执政团面前,发表关于城邦情况和两派和解问题的意见。由于皮埃罗有病未能出席,他们全体一致决议到他家里去见他。只有尼科洛·索德里尼一个人不去。他首先把自己的孩子和财物托付他哥哥托马索照料,然后躲到自己的别墅里,静观事态演变;但同时又担心自己会遭不幸、国家可能毁灭。其他公民一起来到皮埃罗面前,他们公推的一位发言人向皮埃罗抱怨城里发生的騷乱;力图表明:最应当受到谴责的就是首先拿起武器的人;还说,因为他们不知道皮埃罗的意图是什么(他显然是第一个拿起武器的人),所以才到这里来听听他的想法,假如他的计划是为了增进城邦福利,他们就愿意给予支持。

皮埃罗回答说,最应当受到谴责的并不是最先拿起武器的人,而是首先惹起人们拿起武器的人。假如他们肯稍回顾一下他们针对他本人采取的行动,就不会对他所采取的行动感到惊奇了;因为他们不会看不出:他们那些深夜集会、招募党羽以及企图使他丧失政权和生命的那些行径,正是迫使他拿起武器的原因。他们还应当看到:既然他的武装力量并未离开他的家宅,他的意图显然只不过是自卫,而不是伤害别人。他所追求的、他所期望的别无其他,只不过是自身的安全和宁静,他的行为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与此不同的意图,因为在“巴利阿”的权力到期之后,他从未企图采取任何步骤加以恢复;他很高兴由各位官员治理城邦,并对此很感满意。他们也许还记得:不论有无“巴利阿”,科斯莫和他的儿子们在佛罗伦萨都可以受到人们的尊敬;后来在1458年,恢复“巴利阿”的,并不是他的家族,而是他们自己。如果他们现在并不想再成立一届“巴利阿”,他也不考虑。但这一切并不能使他们安心,他看出他们认为,只要他还在佛罗伦萨一天,他们就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一向表现沉着温和,而他自己的朋友或他父亲的朋友们居然认为和他本人一起住在佛罗伦萨不安全;然后他又转向当时都在场的迪奥蒂萨尔维和他的弟兄们,严肃而愤慨地提醒他们:他们曾在科斯莫手中得到过多少好处、受到过多大信任,但他们今天竟然如此忘恩负义。他的话激起在座一些人极大愤慨,要不是他亲自阻拦,这些人一定会当场就把内罗尼弟兄们撕成碎片了。最后他说,他会赞成他们自己和执政团作出的任何决定;至于他本人,他只希望得到宁静和安全,后来,人们讨论了许多事情,但未作出任何决定,只是一般地认为有必要改组城邦各行政机构和政府。

当时任正义旗手的是贝尔纳尔多·洛蒂,他是皮埃罗信不过的一个人。因此,在他任职期间,皮埃罗不打算做什么事情;这样拖一下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不便,因为他的任期眼看就要满了。在选举1466年9、10两个月份的执政时,罗贝尔托·利奥尼被委任为最高行政官。他刚一就职,由于各种必要的准备工作早已全部安排就绪,于是立即把群众召集到广场上,成立了一届新的“巴利阿”,一致支持皮埃罗。不久之后,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指派了政府所有机构的官员。

这件事使反对派首领大为惊惶。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逃到那不勒斯,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和尼科洛·索德里尼逃到威尼斯。卢卡·皮蒂由于相信自己和皮埃罗的新关系以及后者向他所作许诺,就留在佛罗伦萨了。所有逃亡在外的人都被宣布为叛逆;整个内罗尼家族都四散各地。当时在佛罗伦萨当大主教的乔万尼·迪·内罗尼为了逃避更大的灾祸,自动流放到罗马。政府还给在逃的许多公民指定放逐地点。这样做还嫌不够,又下令公民庄严列队游行,感谢上帝保全了城邦政府、重新统一了全城。正在游行时,又有些人被逮捕,遭到严刑拷打;其中有一部分后来被处决或流放。在这次大变动中,就命运无常而论,再没有人比卢卡·皮蒂的例子更为突出的了:转眼之间,他就经历了由胜利到失败、由光荣到耻辱的巨大变化。不久前,他的邸宅还是高朋满座,如今却是空空荡荡、一片凄凉;在大街上,亲戚朋友见到,不但不陪他走走,甚至连向他行个礼都不敢;这些人当中有的失去了在政府里的荣誉职位,有的被没收了财产,每个人都受到威胁;他自己开始修建的那些宏伟的邸宅已被建筑者扔下不管;过去人们给他的是好处,如今却是伤害;过去是荣誉,今天却是羞辱;因此,过去送过贵重东西给他的人们当中,有许多又把东西要回去,说当初只是借给他的;过去惯于吹捧他、说他是出类拔萃的那些人,现在则说他残酷无情、忘恩负义。因此,他现在确实悔恨当初没听尼科洛·索德里尼的忠告:宁可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也不要在胜利的敌人脚下忍辱贪生;但后悔已为时太晚。

这时,被放逐在外的人们开始考虑用种种办法来恢复他们未能保住的公民资格。不过,当时正在那不勒斯的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决定在尝试其他办法以前,先试探一下皮埃罗,看看能否达成和解;为此,他给他写了如下一段话:

“当我看到命运如何任意把朋友变成敌人、把敌人变成朋友的时候,我不禁哈哈大笑,笑命运之恶作剧。你可能还记得,你的父亲被放逐时,我关心他所受伤害甚于我自身的不幸,因而我也被放逐,而且还曾冒过生命危险;科斯莫在世期间,我一向尊敬、支持你们一家;他去世后,我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不错,曾经有过这样的事实:因为你有病,你的儿子们又太年幼,我曾因此十分担心,认为改组政府是得策的,目的是在你死后我们的国家不致毁灭;为此也曾采取过一些行动,但并非为了反对你,只是为了城邦的安全;这些行动如果是错了,我认为一定会得到谅解;你会感到我的用意是好的,并考虑到我过去的功劳。鉴于过去我曾长期效忠你家,我也并不担心你们一家现在会对我无情;我也不担心你们会因为我这一点点过错,就把我的许多长处一笔抹煞。”

皮埃罗在回信中说,“你在你现在寄居的地方哈哈大笑,正是我还未哭泣的原因;因为假如你今天在佛罗伦萨大笑,我就只好到那不勒斯去哭了。我承认你对我父亲不错;但你也应当承认你因此得到的报酬也是很优厚的;你受到的恩惠大于我们受到的,正如行动比语言更为可贵。既然你旧日的善心已经得到好报,如今你的恶意也应当得到应有的回敬;这一点是无须大惊小怪的。你伪装爱国也不能使你得到宽恕;因为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美第奇家族对城邦的爱护、给城邦的好处会不如你们阿奇阿尤利家族。因此,看来理所当然你应留在那不勒斯过丢脸的日子,因为你不懂得如何在自己的祖国享受光荣。”

阿尼约洛因为已经没有希望得到宽恕,就到罗马去了。他在那里和大主教以及其他避难者勾结起来,千方百计破坏美第奇家族在该城的商业信用。他们这些活动使皮埃罗大为恼火;但后来靠朋友们帮忙,他终于使他们的计谋失败。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和尼科洛·索德里尼拼命催促威尼斯元老院向佛罗伦萨开战。他们盘算,只要发动进攻,佛罗伦萨政府因刚刚成立、而且不得人心,就会无法抵抗。这时,帕拉·斯特罗齐的儿子乔万尼·弗兰切斯科正住在费拉拉,他是在1434年的大动乱中和他父亲一起从佛罗伦萨被放逐出来的。他有很大势力,也是公认的富商巨贾之一。这些新近被放逐的人向乔万尼·弗兰切斯科指出:假如威尼斯能向佛罗伦萨开战——看来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干,那么他们这些人回到自己的祖国就非常容易了。不过威尼斯人需要金钱上的支援;如果缺钱,事情就难说了。

乔万尼·弗兰切斯科本人也很想报仇雪恨,于是跟他们一拍即合;答应竭尽全力为这一图谋的成功作出贡献。他们就此去进谒威尼斯的督治;向他诉说了他们被迫忍受放逐之苦;说他们被放逐并无任何其他原因,只不过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得到人人平等的法律;城邦应当由官员们治理,而不应当只由几个私人说了算数;还说皮埃罗·德·美第奇和他的党羽惯于实行暴虐统治,他们自己偷偷拿起武器,却诱骗别人放下武器;就是这样用欺诈的手法把他们驱逐出本国。还说,皮埃罗他们这样干还不满足,竟然把上帝搬出来当迫害人的手段;有些人由于听信他们的诺言,留在城里没走,结果上当受骗;因为,正当公众在向上帝庄严祈祷时,他们又逮捕许多公民、并加以监禁、刑讯、处死,使人看来似乎上帝本身也参与了他们的阴谋诡计;这样,他们就在全世界制造了一个可怕的渎神的先例。为了报这些仇,他们除了投奔元老院之外,不知道还有别处能给他们更大的成功的希望。元老院一向享有自由,应当同情他们这些失掉自由的人。他们因此才前来呼吁,希望诸元老以自由人的身份帮助他们反抗暴君;以敬神者的身份反对邪恶分子。他们还提醒威尼斯人说,夺取了威尼斯在伦巴第境内的领土的正是美第奇家族,他们是违背着佛罗伦萨其他公民的意愿这样干的。美第奇家族还曾违背元老院的利益,支持并援助弗兰切斯科。因此,如果说他们这些被放逐者的不幸还不足以促使元老院发动反佛罗伦萨的战争,那么威尼斯人民的正当义愤和报仇雪耻的心愿也应能说服他们。

第四章

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之间的战争——和平恢复——尼科洛·索德里尼之死——他的为人——佛罗伦萨的过火行为——从1468至1471年国外大事——西克斯图斯四世继任教皇——他的为人——皮埃罗·德·美第奇因佛罗伦萨官员的暴虐行为而感到难过——他对主要官员的讲话——皮埃罗·德·美第奇恢复秩序的计划——他的去世,他的为人——声望很高的一位公民托马索·索德里尼公开宣布支持美第奇家族——贝尔纳尔多·纳尔迪要在普拉托掀起的骚乱。

威尼斯元老院议员们听了佛罗伦萨那几位被放逐者说的最后一段话,非常激动,于是就决定派贝尔纳尔多·科利奥内将军带兵去攻打佛罗伦萨领土。军队集合后,和费拉拉侯爵博尔索派埃尔科莱·达·埃斯蒂带来的援军会合。交战初期,由于佛罗伦萨一方事先未作准备,敌军得以焚毁多瓦多拉城关地区并抢劫附近农村。但由于佛罗伦萨已把与皮埃罗为敌的人们放逐,还和米兰公爵加利佐以及那不勒斯国王费兰多恢复旧盟,他们就委派乌尔比诺侯爵费德里戈统帅全军——由于和这些友邦保持亲善关系,因而敌军的攻势并未使他们感到多大焦虑。费兰多派他的长子阿尔方索前来支援佛罗伦萨,加利佐则亲自出马;二人各率一支相当的部队,都在卡斯特罗卡罗会师,这地方是一个属于佛罗伦萨的要塞,位于由托斯卡纳南下罗马尼阿的亚平宁山脉的山脚下。这时,敌军已向伊莫拉退去。两军之间进行几次小接触;但双方都按照当时打仗的习惯,任何一方都不发动进攻,也不包围任何城镇或给对方进行大战的机会;双方都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表现出十分怯阵。这情况使佛罗伦萨人普遍不满;他们感到自己陷入一场耗资巨大的战争,但却不可能得到任何好处。于是政府官员就这种无精打采的行动向被派去充当远征军军事委员的人们抱怨,军事委员们回答说:加利佐公爵应对这种有害状况负全部责任;他权力很大,但毫无经验,既不能提出任何有用措施,又不愿意听取有能力的人们的意见;因此,只要他留在军队里,军队就不可能有任何勇武有力的行动表现。

因此,佛罗伦萨官员就对公爵说:公爵亲自率领军队前来支援,从许多方面看来都是有利和有好处的;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使敌军惊恐。但他们又考虑到公爵本人和他的领土的安危,比他们眼前的利益更为重要;这是因为:只要公爵本人和他的领土平安无事,佛罗伦萨人也就无所畏惧,一切都会顺利;但是,假如公爵的领土被侵,佛罗伦萨就会感到不安、担心会发生种种不幸。他们使他确信:他们认为公爵长期离开米兰是不够慎重的,因为他新掌政不久,而且周围还有不少强大的敌对分子和靠不住的邻邦;要是有人阴谋反对他,就可以趁机谋反,因此,他们劝他还是回本国去,只留下一部分军队跟佛罗伦萨人一起打仗就行了。他们这一建议加利佐很中听,于是他立即撤回米兰去了。佛罗伦萨的将军们这时既已无人妨碍手脚,为了证明他们原来所说的未能有所作为的原因是真实的,就下令部队逼近敌军,从而展开一场正规战斗;持续半日之久,双方都未认输。只打伤了一些马匹,抓了一些俘虏,但无一人死亡。这时已入冬季,照例是军队退入营房的时候。于是巴尔托洛梅奥·科利奥内退到拉文纳,佛罗伦萨军队退到托斯卡纳,国王和公爵的军队也分别退回自己的领土。由于这次军事行动并未如那些被放逐者所愿,没有在佛罗伦萨引起任何骚动;他们用钱雇来的军队这时又已拖欠薪饷,因而只好议和,很顺利就达成协议。那些进行反叛活动的佛罗伦萨人就此丧失希望,因而又四散各奔东西。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退到费拉拉,受到博尔索侯爵迎接款待。尼科洛·索德里尼去拉文纳,依靠威尼斯人给他的一点养老金过活,后来就老死在那里。人们认为他是一位公正而勇敢的人。但过于小心谨慎,不能当机立断,因而在他当正义旗手时失掉胜利的时机,后来虽很有意再起,但为时已晚。

和平恢复后,佛罗伦萨那些仍然是胜利的一方的人们仿佛感到,除了镇压敌对分子之外,还必须压迫一切可疑的人,否则就不能确信自己已经取胜似的;于是就说服当时的正义旗手巴尔多·阿尔托维蒂,剥夺了许多人在政府中的荣誉职位,另外还放逐了一些人。他们放肆滥用权力,骄横专断,好像命运之神和上帝已经把城邦交给他们任意宰割似的,皮埃罗因为重病在身,对上述情况很不了解,即使知道一点,他也无法纠正。他的病情已严重到只能说说话,别的一概不行了。他力所能做的就是,告诫首要官员,恳求他们处事态度温和一些,要适可而止,不要用暴力造成城邦的毁灭。为了使全城人民快乐些,他决定以豪华的场面来大事庆祝他儿子洛伦佐和克拉丽切·德利·奥尔西尼的婚礼,极尽隆重铺张的夸耀和双方高贵门第相称,大摆宴席、举办舞会以及各种古装演出等等,一连进行了许多天。庆祝活动结束时,为了显示美第奇家族和佛罗伦萨政府的豪华气派,又举办两次军事表演的阅兵典礼,一次是人们骑在马上表演野战中的队形变换;另一次是表演攻城战役。在这些表演中,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光辉夺目。

正当佛罗伦萨发生上述情况时,意大利其余地区虽然太平无事,却对土耳其人的势力深感忧虑:土耳其人这时正在继续攻打基督教徒,业已夺占内格罗蓬特,使基督教徒大受损失、名声扫地。这时费拉拉侯爵博尔索逝世,由其弟埃尔科莱继位。教会的死敌吉斯蒙多·达·里米尼也已去世,由其弟(他父亲的私生子)罗贝尔托继位,这个人后来成为意大利名将之一。教皇保罗1471年逝世,由西克斯图斯四世继位。此人原名弗兰切斯科·达·萨沃纳,出身极其微贱;但他凭着自己的才干,后来竟然当了圣法兰西斯骑士团团长,随后又任枢机主教。他是第一个显示一个教皇能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的人;他干的那许许多多的事,过去一向认为是犯罪行为,现在却由于是教皇干的也就不算邪恶了,真可谓前无古人。在他的家庭成员中,有一个叫皮埃罗,另一个叫吉罗拉莫;一般人都相信这两个人是他自己的儿子,但他却用另外的名称称呼他们,以便使他自己的人格少受些非议。皮埃罗原来是个神甫,后来竟升至枢机主教的尊贵职位,拥有圣西克斯图斯这样一个头衔。教皇还把富尔利城给了吉罗拉莫;这个城市是从安托尼奥·奥尔德拉菲手里夺来的,而后者的祖先多少代都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他这些野心勃勃的行径反而换来意大利许多君主的尊敬,一个个都想方设法争取他的友谊。米兰公爵把他的私生女卡苔丽娜送给吉罗拉莫;还把伊莫拉城作为她的嫁妆送给他,这个城市是他从塔德奥·德利·阿利多西手中夺来的。新的姻亲关系还在公爵和国王费兰多之间建立起来:国王的长子阿尔方索的女儿爱丽萨贝塔和公爵的长子乔万-加利佐结合。

意大利既无战事,各位君主主要的事情就是互相监视,并以联姻、结盟、交好等方式加强各自的势力。但当意大利正在休养生息时,佛罗伦萨却在经受着它自己的首要官员的严重压迫。皮埃罗因重病在身,也无法约束这些官员的野心。不过后来,他为了减少良心的痛苦,并且,如果可能的话,也叫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耻辱,于是就派人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向他们讲了如下一段话:

“我从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一天:我的朋友们的行为竟然迫使我向往过去和敌人相处的日子,甚至情愿自己并未取胜,而是被打败了。我过去曾相信和我交往的人们会对自己的贪欲有所约束;在报复了敌人之后,也会因为能够在自己的国家里安享荣华而感到满足。但现在我发现自己是大大地受骗了;我对人类的野心,最少是对你们所有的人的野心毫无认识。你们当上了这么伟大的一个城邦的主人,原来在许多公民中分享的高官厚禄和尊荣,如今都由你们这些人占有了,还不知足;你们这几个人还分享敌人的全部财产;有办法把公共负担都压在其他一切人的身上,而你们自己却豁免了;还享有所有的有利可图的公职,但仍不满足,却仍要依据恶劣的惯例来加重每个人的负担。你们抢夺邻居的财物,贪赃枉法,自己却逃避法律制裁;你们欺压胆小怕事的人、放纵骄横霸道的人。全意大利也没有哪个地方像我们城邦这样,存在着这么多惊人的暴虐和贪婪的事例。难道我们的城邦养育我们就是为了要我们毁坏它吗?难道我们取得胜利就是为了使城邦毁灭吗?难道城邦给我们尊荣就是为了叫我们使它名声扫地吗?现在,我凭着一切善良的人都应当信守的誓约向你们保证:假如你们今后继续为非作歹,以致使我真的悔恨不该取得胜利的话,那我就要采取某些措施,使你们痛苦地悔恨自己不该滥用这次胜利。”

这些官员用适合当时情景的话应付了几句,但事后并未放弃他们那些罪恶行径。因此,皮埃罗只好派人把阿尼约洛·阿奇阿尤利秘密请到卡法吉奥洛,和他长时间讨论了城邦的状况。无疑,要不是因为皮埃罗逝世,从而使事情未能办成的话,他本来就要把被放逐的那些人召回以便制止这些人巧取豪夺的行为。这项崇高的计划落空了,他因经受不了肉体上的病痛和精神上的苦恼而去世了,终年五十三岁。他的善良和美德并未得到他的同胞的尊重和理解;这主要是因为他直到临终前几年一直协助科斯莫工作,而科斯莫死后那少数几年他完全是在国内倾轧不和和体弱多病中度过的。皮埃罗的遗体安葬在圣洛伦佐教堂里靠近他父亲坟墓的地方;丧礼极其庄严隆重,适合他那高贵身份。他留下两个儿子:洛伦佐和朱利阿诺。虽说每个人都有希望在将来成为对共和国有用的人;但因为他们太年幼,有头脑的人感到十分担忧。

在佛罗伦萨政府任职的主要官员中,托马索·索德里尼是一位十分出众的人。他的智虑明达和威望不但在国内,而且在国外也是人所共知的。皮埃罗死后,全城的人都瞩望于他。许多公民到他家中拜访,把他当作政府首脑;外国一些君主写信给他。但他在公正无私地估量了自己的家族和美第奇家族的命运之后,决定不回答各国君主的来信;并通知公民们不应当到他家里而应当到美第奇家去拜谒,为了用行动表示他这一忠告是诚心诚意的,他把所有显贵家族首领都邀请到圣安托尼奥女修道院,同时把洛伦佐和朱利阿诺·美第奇二人也一起带去。他在会上发表了严肃的长篇讲话,说明本城邦和意大利的情况以及各国君主的见解如何;使他们确信,如果大家希望在佛罗伦萨过和平和统一的生活,摆脱内部纠纷和对外战争,就必须尊重皮埃罗的两个儿子并维护他们一家的声望。因为人们遵循习惯已经认可的老办法从不会后悔,而一采取新办法很快就会取消掉;经验证明,维持一个曾经战胜敌党忌恨而继续存在下来的政权比较另树立新政权容易;因为无数的意想不到的因素会把新政权推翻。托马索的讲话结束后,洛伦佐发言。他虽很年轻,但说话很谦虚谨慎,却使在场的人一致预感到他将成为一位大人物,正像后来得到证明了的那样。因此,公民们在离开以前都发誓把这两个孩子看成自己的儿子,两兄弟也答应把他们当父辈看待。从此往后,洛伦佐和朱利阿诺就被大家尊若王子,他们俩也决定按照托马索·索德里尼的指点行事。

这时国内外正是一派太平景象,没有战争干扰普遍的安宁。但忽又发生一桩意外的骚乱,似乎是预示未来的凶兆。在卢卡·皮蒂一派遭倾覆的那些家族中,有一个纳尔迪家族,他们的首领萨尔韦斯特罗和他的弟兄们已被放逐,后来又因为在巴尔托洛梅奥·科利奥内领导下参加战争而被宣布为叛逆。萨尔韦斯特罗的弟弟贝尔纳尔多年纪轻,机敏而大胆;由于贫困,无法减轻被放逐的不幸,而和平局面又使他返回城邦的一切希望成为泡影,于是他就下定决心要用一些方法使战火重新燃烧起来;因为微不足道的开端往往会产生巨大的后果,一般人往往不愿意开创新事业,而较易于继续从事业已开端的事。贝尔纳尔多在普拉托有许多熟人,在皮斯托亚地区,特别是在帕兰德拉家族当中则更多,这个家族虽在乡间,人数却十分众多;而且,他们和其他皮斯托亚人一样,都是从小在屠杀和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他知道这些人心怀不满,因为佛罗伦萨官员在力图制止他们报复世仇宿怨的格斗流血方面搞得太严厉了;他还了解,普拉托人认为统治他们的那些长官骄橫贪婪,使他们受到伤害,其中有一些人对佛罗伦萨很反感。他考虑到这种种情况,希望能在托斯卡纳点起一把火,要是普拉托敢于造反,就会受到许多人的赞助,到时候谁再想把它扑灭也难以办到了。他把这个想法透露给迪奥蒂萨尔维·内罗尼;还问他,假如他们夺取普拉托的事能够成功,那么,靠他的力量能从意大利一些君主那里得到多少援助呢?迪奧蒂萨尔维认为这件事可能立即招致危险,而且几乎是完全不切实际的;不过,既然这件事给他提供了一个实现目标的新机会,而且又是由别人替他冒险,何乐而不为。于是就劝贝尔纳尔多去进行,答应从波洛尼亚和费拉拉两地争取某支援助,如果他能把普拉托最少保住十五天的话。他这一允诺使贝尔纳尔多心中更充满成功的希望,于是他就偷偷溜入普拉托城里,和那些最可能支持他的人们串通,其中包括帕兰德拉家族;安排好行动计划和起事日期之后,就把已办妥的一切通知迪奥蒂萨尔维。

第五章

贝尔纳尔多占领普拉托,但没有得到居民的支持援助——他被捕,动乱平息——佛罗伦萨的腐化生活——米兰公爵在佛罗伦萨——圣灵教堂毁于大火——沃尔泰拉的反叛及其起因——洛伦佐·德·美第奇主张武力解决,沃尔泰拉屈服于暴力——沃尔泰拉遭掠夺。

在这时期,切萨雷·佩特鲁齐是佛罗伦萨城邦派驻普拉托的行政长官。当时情况类似的这类城镇,按一般习惯,城门的钥匙都是由地方长官亲自随身携带。在和平时期,任何居民为了出入城门都可以向长官要钥匙,一般也都可要到。贝尔纳尔多了解这个习惯;他大约在破晓时来到朝向皮斯托亚的那座城门外边,跟随来的是帕兰德拉家族成员和另外一百来人,都带着武器。他们在城内的同党也在同一时间武装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到长官处要钥匙,伪称有人从乡下来、打算进城。长官由于对他一点都不怀疑,就派一个仆役把钥匙给他们送去;当他走到适当地点时,阴谋分子就把钥匙抢走,把城门打开,把贝尔纳尔多和他的追随者放进城里。他们把队伍分成两股;一股由普拉托一位名叫萨尔韦斯特罗的居民带领,占领城堡;另一股跟着贝尔纳尔多,夺占宫殿,把切萨雷和他一家老少都抓起来,交给一些人看管。然后他们就在大街上游行,高呼“自由”的口号。这时天已大亮,许多居民听见发生动乱,就跑到广场上;在那里大家听说要塞和宫殿已被占领,长官和他全家也已被俘虏,都感到十分惊讶,不明白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那八位掌握最高权力的官员聚集在自己的官邸里讨论善策。

这时,贝尔纳尔多和他那伙追随者在城里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令人鼓舞的迹象;听说那八位公民正在开会,就去找他们。贝尔纳尔多向他们宣称:起事的宗旨就是要把这个地方从奴役中解救出来;他还提醒他们说,那些拿起武器促使这一伟大目标实现的该是多么光荣,因为他们从此就可以保持永久的和平和不朽的名声;他还请他们回忆过去过的自由生活和今日的处境;还说:只要他们能够在起义者抵抗佛罗伦萨可能派来镇压的军队方面予以几天的援助,他向他们保证到时候会得到一些援助。他还说他在佛罗伦萨有许多朋友,只要那些人看到普拉托居民已下定决心支持他,他那些佛罗伦萨朋友就一定会前来和他们并肩战斗。他的这番话未能在这八位公民身上起到预期的作用。他们回答说,他们不清楚佛罗伦萨究竟算是自由的呢还是受奴役的,因为这并不是一个要他们进行判断的问题;但有一点他们很明白,对他们说来,除了服从统治佛罗伦萨的那些官员之外,他们并不希望得到其他的什么“自由”,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受到那些官员的任何伤害,足以促使他们企求变革;因此,他们劝贝尔纳尔多释放长官,把他自己那伙人尽快撤离这个城市,以免遭受他如此鲁莽招来的危险。

贝尔纳尔多并未被这些话吓住。他认为,既然好言相劝不能在普拉托人身上产生什么效果,于是就决定用恐吓的办法试试。为了吓唬他们,他决定处死切萨雷;在把他从监牢里提出之后,下令在宫殿的窗户上把他吊死。当切萨雷被押至行刑地点,脖子上也已套上绞索、见贝尔纳尔多正下令尽快结束他的性命时,他掉转头来对贝尔纳尔多说:

“贝尔纳尔多,你以为把我弄死之后,普拉托人就会跟着你干吗?你想错了,事情的结果正好相反。因为他们对佛罗伦萨人民派来的主管官员很尊敬,一旦看到你加害于我,就会十分憎恶你,其后果必然是你自己毁灭。因此,你如果希望达到你预期的目标,必须把我的生命保存下来,而不是把我处死。因为假如由我来发布你的命令,他们将更愿意服从;这样,按照你的指示办事,我们很快就可以实现你的目标。”

贝尔纳尔多的脑子并不是富有计谋的。他认为这个意见很好,于是就叫人把他带到面对广场的一个阳台上,命令他向普拉托人民下命令服从他自己。切萨雷照办之后,就又被带回监牢。

阴谋者的弱点是很明显的。住在这个城市里的许多佛罗伦萨人集合在一起,其中有一位罗德岛的名叫焦尔焦·吉诺里的骑士,首先拿起武器反对他们,向贝尔纳尔多发起进攻。贝尔纳尔多穿越广场,对那些拒绝听从他的人们一会儿劝诱一会儿威胁;后来,他被焦尔焦带来的人们包围,在被打伤后就被俘。反叛头子被俘后,很顺利地就把长官放了出来,把其余的反叛者都镇压了。他们人数不多,而且又分成好几股,几乎全部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有人把这些事传到佛罗伦萨,夸大其词,说普拉托已被占领、长官和他的支持者都被杀害、全城已到处都是敌人;还说皮斯托亚人也已武装起来,多数公民都参与阴谋。这些惊人的消息传开之后,许多官员立即聚集在宫殿里,和执政团商议应当采取什么对策。这时,当时意大利最出众的将领之一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正在佛罗伦萨;于是就决定派他率领所有当时能收集到的兵力进军普拉托。命令他到达当地之后,要仔细侦察正在发生的情况,然后根据情况需要,按照他自己认为妥善的办法加以处置。罗贝尔托刚刚通过坎皮要塞,就碰上普拉托长官派回的使者,告诉他说贝尔纳尔多已经就擒,他手下那伙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冲散,一切都已恢复正常秩序。罗贝尔托因此又返回佛罗伦萨,不久贝尔纳尔多也被押送回来。官员们问他搞这次脆弱的叛乱阴谋的真实目的何在;他说他之所以这样干是因为他宁愿死在佛罗伦萨也不愿在外地过放逐生活,他还希望他死的时候,会有一些值得纪念的活动。

这次骚乱几乎是在刚一开始时就被镇压下去。佛罗伦萨市民又都恢复惯常的生活状态,一个个都希望无忧无虑地享受已经建立并得到巩固的好日子;因此就出现了和平时期经常出现的弊病。青年人比过去更加放荡,奇装异服,花天酒地,放荡行径不一而足。由于终日无所事事,把时间和金钱都浪费在赌博和女人身上;专心致志于讲究衣着华丽;力求说话诡诈刻薄,谁的话说得最尖酸刻薄,谁就被认为是最聪明的人,因而受到最大的尊敬。这个风气后来又受到米兰公爵的追随者的鼓励,米兰公爵和他的夫人据说为了履行早先许下的愿,率领整个宫廷人员来到佛罗伦萨,他所受到的隆重欢迎接待,完全合乎他这么伟大而且又是和佛罗伦萨这么亲善的一位君主的身份。在这段时期,全城见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在大斋 注 期间,教会规定禁止肉食,但米兰人却不理睬上帝或他的教会这些清规戒律,照样每天吃肉;为了向公爵表示敬意,还举行了各式各样的表演,其中之一是在圣灵教堂里表演圣灵降临诸使徒的情景;因为进行这项表演必须在许多地方点燃火把,结果使教堂的一些木质结构着火,整个教堂竟完全被焚毁。许多人认为这是上帝被我们的胡作非为所触怒,用这个办法来表示他的不悦。因此,如果说公爵来的时候全城就已经无处不是宫廷式的佳肴美馔,到处是和正派行为不相适合的习气;那么,在他离去的时候,情况就更坏了。因此,一些品德好的公民认为有必要对这些不合适的行为加以约束,于是制订一条法律,禁止在服饰、宴饮和殡丧等方面奢侈浪费。

在这一段普遍和平的时期中,托斯卡纳又出人意料地发生一次新的骚乱。沃尔泰拉某些公民在他们自己的地区以内发现一个明矾矿。他们知道到这个矿有利可图,为了得到开发和取得矿藏的资金,就请求某些佛罗伦萨人协助,答应分给他们一部分红利。这件事,和任何其他新事业的情况一样,开始时并未引起沃尔泰拉人多大注意;但到后来,当人们发现从中取得的利润为数相当可观时,就千方百计要实现当初本来很容易实现的事情,但未能成功。他们首先在政务会议上提出这个问题,进行游说,说是在公有土地上发现的富源竟然变成某些私人发财致富的手段,简直太不合理;然后他们又派人到佛罗伦萨去讲理,这个案子上交给某些官员去考虑;这些官员可能是因为已经接受拥有矿产的人们的贿赂,也可能是出于诚挚的信念,宣布沃尔泰拉人民目的是想要剥夺那些公民的劳动果实,这是不公正的;于是判决这个明矾矿应是前此开发矿者的正当财产;不过,同时也建议开矿的人们每年向当地政府交纳一定数量的款项以表谢意。这个答复不但未能平息沃尔泰拉内部的互相敌视和吵闹,反而使事态恶化;从而使政务会议和全城居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件事情上。全体居民要求归还他们认为应当是属于他们的东西;那些拥有矿产的人则坚持保有他们本来已取得、后来又经佛罗伦萨人判归他们自己的东西。在这些动乱中,有一位名叫伊尔·佩科里诺的很有名望的公民遭到杀害,还有和他站在一边的几个人也被打死,他们的住宅还被抢劫焚毁。于是群众激愤异常、非杀死佛罗伦萨派去的长官不可,人们费了好大力气才约束住。

在发生第一次暴行后,沃尔泰拉人决定立即派使节前往佛罗伦萨,向佛罗伦萨官员宣告:假如执政团允许他们保有自古以来的特权,他们的城市就能像过去那样臣服佛罗伦萨。关于应如何作出回答这个问题,在佛罗伦萨官员中意见很多、分歧很大。托马索·索德里尼的意见是:无论沃尔泰拉人提出什么先决条件,都应接受他们臣服佛罗伦萨;因为他考虑到在沃尔泰拉这样离得很近的地方点燃一把火可能会延烧及自己的家宅;这样做是既不合时宜又不明智的。他还怀疑教皇有野心,也担心国王的势力,而对公爵或威尼斯人的友谊也信不过,因为公爵的勇气和威尼斯人的诚意都是没有把握的。他引用一句平凡的格言来结束他那段话:“宁可委屈求和,不可恃胜占强”。而在洛伦佐·德·美第奇看来,这正是他显露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在妒忌托马索·索德里尼的势力的那些人大力支持下,他决定进攻他们,以武力惩办狂妄自大的沃尔泰拉人。他宣称,如果不使沃尔泰拉人成为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例子,那么别的人还会毫无顾忌地因一点小事就效法他们。这件事作出决定之后,他们就通知沃尔泰拉人说:既然他们自己已破坏条约规定,就不能要求佛罗伦萨人加以遵守;因此,他们要不是接受执政团的裁决;就是接受战争。沃尔泰拉的使节带着这个答复回到自己的城市,着手准备城防。他们一面修筑工事,一面派人到意大利各国君主那里求援;但无人理会他们;只有锡耶纳人和皮奥姆比诺君主表示有可能给他们些许援助。

在佛罗伦萨这边,他们认为取胜的途径主要靠神速。于是立即集中一万名步兵和两千名骑兵,在乌尔比诺君主费德里戈统帅下开入沃尔泰拉领土,迅速占领他们的乡村;然后就在城外扎营围困。该城地势较高,四周都是悬崖绝壁,唯有圣阿莱桑德罗教堂附近有一隘口可通城里。沃尔泰拉人雇了大约一千名雇佣兵防守城市。这些雇佣兵看到佛罗伦萨军队的巨大优势,认为这个城市防守不住,于是在防御作战中磨磨蹭蹭;但在为害当地百姓方面却乐此不疲。因此,这些可怜的市民外受敌军困扰、内遭自己的士兵折磨;因此,感到自身安全无望,就想谈判投降;由于得不到更好的条件,只好听从佛罗伦萨军事委员处置,军事委员下令打开城门,将大部兵力开入城内。军队入城后即开入宫中,下令诸长官各自回家。有一位在回家途中,遭到士兵取笑,并被剥光衣服。从这个一开头(人们往往很容易跟着干起坏事来,办好事可就难了),立即引起对全城的抢劫和破坏;整整一天受尽惊恐;妇女和圣地也都未能幸免。那些士兵,不管原来是雇来保卫城市的还是前来攻城的,都参与劫掠,只要抢得到的东西就决不放过。这次胜利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人们一片欢庆。由于这次远征完全是根据洛伦佐的主意进行的,他因而获得很大的声望。对此,托马索·索德里尼的一位密友提醒他说:当初他曾提出不同的意见,问他对这次占领沃尔泰拉有什么看法,他回答道:“依我看,这个城市与其说已经夺到手中,还不如说已经丢掉。因为假如当初是在公正的条件下取得的,其结果必是裨益和安全;但现在既是以强力保住的;一遇危急关头,就会显出弱点并使人焦虑不安;而且,即使在和平时期,对我们也只有害无益、耗费金钱。”

* * *

[1] 指复活节前斋戒四十天。——译者

第六章

西克斯图斯四世和洛伦佐·德·美第奇互相仇视的根源——佩鲁贾的卡尔洛·迪·布拉乔攻打锡耶纳——由于佛罗伦萨人不同意,卡尔洛退兵——刺杀米兰公爵加利佐的阴谋——他的恶行——他被阴谋者刺死——阴谋者被杀。

斯波莱托由于内部纷争引起叛乱;教皇急于保持教会辖地顺从于他,因而促使该城遭受洗劫。卡斯泰洛城因同样拒不服从教皇,他就命令围攻该地。该城君主尼科洛·维泰利由于和洛伦佐·德·美第奇关系甚好,从他那里取得援助;援助数量虽说不大,却足以造成西克斯图斯四世和美第奇家族之间互相仇视,后来还因此产生许多极其不幸的后果。要不是发生圣西克斯图斯枢机主教皮埃罗修士的死亡事件,他们之间的仇恨也不至于这么长期发展下去。皮埃罗周游全意大利、访问威尼斯和米兰(借口祝贺费拉拉侯爵埃尔科莱的婚姻大典)之后,又到各国君主那里去试探他们对佛罗伦萨究竟抱什么态度。在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死去;人们怀疑这有可能是威尼斯人下毒药把他害死的;因为威尼斯人由于担心西克斯图斯如善于利用皮埃罗修士的才干和能力,就会使他们惧怕。这个人出身虽极微贱,从小在女修道院被养大,处境卑贱,但当他刚刚戴上一顶红帽子、得到枢机主教的荣誉称号,立即就显出态度极其放肆傲慢和野心勃勃,好像连教皇的职位对他说来都太渺小了。他在罗马大摆宴席,花费超过两万弗洛林,其奢侈程度即便是一位国王这么做也会使人感到过分;西克斯图斯失掉这位主教,推行起自己的计谋来就远不像过去那样果断机敏了。佛罗伦萨人、公爵和威尼斯人之间恢复了他们往日的同盟,然后也让教皇和那不勒斯国王参加,如果他们认为合适的话,后来教皇和国王另结了盟,也保留让其他愿意加入的国家加入联盟的机会。这样,意大利就分成两派。日常发生一些情况使两个同盟交恶。关于塞浦路斯岛的问题就是这样,费兰多声称该岛应属于他,而威尼斯人却占领该岛。因此,国王和教皇之间的关系就更加密切。

乌尔比诺伯爵费德里戈这时正是意大利第一流的将军之一,并曾长期为佛罗伦萨服役。国王为了使敌方联盟丧失将领,于是在教皇授意下,就邀请费德里戈去访问他们二位。出乎佛罗伦萨人的意料,费德里戈竟然应邀前往,这使他们感到不快;因为他们认为等待着费德里戈的将是和尼科洛·皮奇尼诺同样的命运。但后来的结果却大不相同,费德里戈从那不勒斯和罗马回到他本国时,极受尊崇,并被任命为后者的武装部队的将领。教皇和国王还竭力争取罗马尼阿和锡耶纳两地君主靠拢他们,以便更易于伤害佛罗伦萨。佛罗伦萨人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只好竭尽全力保卫自己、防范敌方野心。他们既已失去乌尔比诺的费德里戈,就聘请里米诺的罗贝尔托接替;也恢复了和佩鲁贾的同盟,还和法恩扎君主缔结盟约。教皇和国王由于敌视佛罗伦萨人,希望使佛罗伦萨退出和威尼斯的联盟,而参加到他们这一边的联盟;因为教皇认为,只要佛罗伦萨和威尼斯的联盟继续存在,教会的声誉就无法保持,吉罗拉莫伯爵也无法保住罗马尼阿境内各城。佛罗伦萨人也猜到教皇和国王的计谋决不是为了和他们交好,而是要使他们和威尼斯人为敌,以便更易于伤害他们。在这样的猜忌和不满中,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并未发生任何动乱;托斯卡纳境内曾发生过头一件事,也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摩擦。

佩鲁贾的布拉乔,过去我们常常提到他是意大利最杰出的武将之一,留下两个儿子:奥多和卡尔洛。卡尔洛当时还很年幼;奥多则已被瓦尔迪拉莫纳人杀死,这事前已述及。卡尔洛成年之后,威尼斯人出于对他父亲的怀念和尊敬,同时也因为对他本人抱有希望,就接受他当了威尼斯共和国佣兵队长之一:他在任期届满时,不想立即接受续约,而是决定凭仗自己的势力和父亲的名声,试试能否收复佩鲁贾。威尼斯人对此表示十分赞同,因为他们常常利用邻国的变动扩大自己的版图。后来卡尔洛果然到达托斯卡纳境内,但发现取得佩鲁贾并不像他原来预计的那么容易,因为佩鲁贾已和佛罗伦萨结盟。卡尔洛为了干点值得纪念的事业,就对锡耶纳发动战争。借口他父亲曾为锡耶纳共和国效力,这笔债他们尚未清偿,因而向他们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几乎要把他们的领土整个征服了。锡耶纳人一向怀疑佛罗伦萨人对他们不怀好意,因而断定卡尔洛这次进犯事先曾得到佛罗伦萨的认可;于是就在教皇和国王面前激烈地控诉佛罗伦萨。他们也派人到佛罗伦萨去申诉他们所受的损害;他们用巧妙的言词表明:假如卡尔洛不曾在暗中受到支持,他就决不可能如此放心大胆地向他们发动战争。

佛罗伦萨人否认曾参与卡尔洛所作所为,并极其诚恳地表示愿意尽其所能使战争停下来,还答应这几位使者可以用佛罗伦萨执政团的名义命令卡尔洛停止战争,用任何措词对他说都可以。后来卡尔洛也向佛罗伦萨人抱怨,说因为他们不愿意支持他,从而既使他们自己失去占领最有价值的土地的时机,也使他本人丧失最大的荣誉;因为锡耶纳人不但毫无斗志,而且他们的防御准备得也很差;他本来是可以保证在很短期间就占领他们的全部领土的。后来他就撤走,又回威尼斯应聘去了。锡耶纳人虽然被佛罗伦萨人从迫在眉睫的危险中拯救出来,但他们对佛罗伦萨人仍极愤恨;他们认为:对那些首先使他们遭到危险然后又去解救他们的人,他们都没有必要感恩。

当国王和教皇之间的事情正在这样发展,托斯卡纳境内的情况也如上述之际,在伦巴第境内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件。有一位有学问、有抱负的人,名叫科拉·蒙塔诺,在米兰给名门望族的子弟讲授拉丁文。他或许是因为憎恶公爵的品质和作风,或许是由于什么其他原因,经常对处于一个坏君主治下的人们的境况表示不以为然;说那些有幸在一个共和国里出生和生活的人们才是快乐和光荣的。他竭力证明最著名的人物不是在君主统治下成长,都是在共和国里产生的;共和国爱护优秀品德,而君主则加以破坏;前者受益于品德高尚的人,而后者天生就对品德高尚的人心存顾忌。和这位教师关系最亲密的青年有乔万尼·安德雷阿·拉姆波尼阿诺、卡尔洛·维斯康蒂和吉罗拉莫·奥尔贾托。他经常和他们一起谈论他们的君主的罪过和他统治下的臣民的悲惨遭遇。他不断以这些道理对他们谆谆教诲,使他们心中充满这些思想,诱使他们发誓要在一旦长大成人时,想办法叫公爵毁灭。他们头脑里有这项计划,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决心也越加坚强;公爵的恶行和他们本人所受伤害更加促使他们急于要实行这项计划。

加利佐生活放荡,为人残酷。劣迹昭彰,人人憎恶。他不满足于和贵族的妻子们乱搞,而且还乐于张扬出去;他杀人还不满足,非得用异乎寻常的残酷手段把人弄死才称心。人们还怀疑他曾害死他自己的母亲。因为他母亲在他面前时,他就不便以君主自居;于是他就在行为态度方面促使他母亲离开他的宫廷;后来,正当她前往克雷莫纳——这个地方是她出嫁时陪嫁的一部分——途中,突然暴病,死于路上。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她儿子设法把她害死的。公爵污辱了卡尔洛、吉罗拉莫的妻子和他们的其他女眷;还拒绝把米拉蒙多修道院的所有权让给乔万尼·安德雷阿,这是他为一个近亲从教皇那里取得的。这几位青年个人受到的这些污辱,更加强了他们复仇的念头,也更激起他们要从这种种祸害中拯救国家的强烈愿望。他们相信,不论什么时候,铲除公爵的计划一成功,许多贵族和全体平民都将奋起保卫他们。既已下定决心实现自己的计划,他们就常常在一起聚会;因为长时期以来他们一直很要好,所以并未引起任何怀疑。他们不但经常在一起研究这个问题;为了熟习刺杀本领,还常常拿出他们准备用以刺杀公爵的匕首,带着刀鞘练习互相刺向胸部和两肋。他们还研究了刺杀公爵最适当的时间和地点,认为在要塞里下手似不保险;趁他打猎时干掉,也没把握,而且危险;趁他在城内到处游逛寻欢作乐时刺杀,虽说并非不可行,但也难于成功;在宴会上下手结果也难说。于是他们就商定趁举行庆祝游行或公共庆典时把他杀掉,因为这种时候他一定在场,而且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可以利用各种借口集结自己的同伙。他们还决定:即使到时候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论由于什么原因不能到场,其余的人即使处于手持武器的敌人当中,也应当把公爵刺杀。

这时已是1476年年底,快到圣诞节了。按惯例,公爵要在圣斯蒂芬节日庄严隆重地到这位殉道者的教堂里去,他们认为这个日子是实现他们的计划最适当的时机。那天早晨,他们通知和他们最亲信的朋友和仆从拿起武器,对他们说:他们是想去帮助乔万尼·安德雷阿,他打算把一条水渠引进自己的庄园,但邻近的一些庄园主反对;不过在去那个地方之前,他们要先到公爵那里请假。他们还在各种不同的借口下,聚集了另外一些朋友和亲戚,希望刺杀公爵一事一办到,这些人个个都会参加义举,一起完成他们的事业。他们企图在杀死公爵后,把追随者召集一起,列队进入城内某些地区,估计那些地方的庶民一定很愿意拿起武器攻打公爵夫人和城邦主要大臣。他们还估计由于当时全城正闹饥荒,平民也会很容易被说服跟随他们;因为他们计划放任人们抢劫政府要员切科·西莫内塔、乔万尼·博蒂和弗兰切斯科·卢卡尼等人的家宅;用这个办法争取群众,恢复全城邦人民的自由。乔万尼·安德雷阿和其他人根据这些想法,决心实现他们的计划,于是就在起事那天一大清早到教堂里,一起做弥撒。然后,乔万尼面向圣阿姆布罗塞的塑像说道:“啊!我们城邦的保护神!您了解我们的心愿;您了解我们行将冒着种种危险要实现的目标。请您支持我们的事业吧!请您保护被压迫的广大群众,从而证实暴君统治冒犯了您!”

在公爵那方面,当他要到教堂去时。有许多兆头预示他即将死亡。早晨他按一向的习惯穿上胸甲,但马上又把它脱下来;或是因为他穿上之后感到不便,或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件胸甲的样子;后来他又打算在城堡里做弥撒,但发现要塞小教堂里的司祭神父已经到圣斯蒂芬教堂去了,把神器也已随身带走;因此,他又想叫科莫主教代做弥撒,科莫又向他讲了一些无法照办的情况;因此,他几乎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决定到教堂去。但在出发以前,又叫人把他的儿子乔万尼·加利佐和埃尔梅斯带到跟前,拥抱接吻了好几次,好像舍不得和他们离别似的;然后才由费拉拉和曼图亚两地来的使节在左右陪同下,离开城堡,前去圣斯蒂芬教堂。那几位阴谋家,为了不致引起怀疑,也为了避严寒,都躲到他们的朋友主祭神父的一个房间里去了。听到公爵已到,他们就又回到教堂里。乔万尼·安德雷阿和吉罗拉莫二人站在教堂入口右侧,卡尔洛站在左侧。这时,走在前边的仪仗队已进入教堂,公爵在后跟着;像往常的情形那样,周围有许许多多人陪伴。乔万尼·安德雷阿和吉罗拉莫最先下手,他们假装为公爵开路,走近公爵身边;紧握着锋利的匕首(由于匕首短小,原来都藏在衣袖里)向他刺去。安德雷阿刺伤他两处地方,一处是肚子上,一处是咽喉;吉罗拉莫又向他的咽喉和胸部刺去;卡尔洛·维斯康蒂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公爵那时已走进门内,不能从前面刺他,于是就从后面扎了两刀,刺穿他的肩膀和脊椎骨。公爵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身上六处被刺伤;因此,在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就已经倒在地上、断了气了。断气前他什么都没说,只听他突然喊了一声圣母马利亚,似乎是在恳求她帮助。

于是立即发生一场骚乱:有些人已拔出剑,像往常突然发生意外的紧急情况时那样,有些人从教堂里往外逃,另一些人则朝着骚乱的地点跑来;这两种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并非出于什么明确的动机。不过,那些原来就在公爵身边的人亲眼看见他被刺,认出刺客是谁,就追赶他们。乔万尼·安德雷阿拼命想从教堂逃出,从一大群妇女当中往外挤;因为妇女人数众多、又都按习惯坐在地上,结果他被她们的衣服绊住,随即被人追上,被公爵的一个男仆,一个摩尔人杀死。卡尔洛是被当时在他身边的人们杀死的。吉罗拉莫·奥尔贾托穿过人群,从教堂逃出。但因看到他的同伙已经被杀死,不知道该逃到什么地方去,于是就跑回自己家里;他的父亲和弟兄们拒绝接受他;只有他母亲一人同情他,就把他带到他们家的一位老朋友、一位神父处;这位神父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化装起来,把他带到自己家里。他在神父家中呆了两天,心想米兰也许会发生什么动乱,从而使他得到安全。但动乱并未出现,他担心自己躲藏的地方会被人发觉,就化起装来设法潜逃。但由于被人认了出来,就被送交法官,他交代了这一阴谋案全部细节。吉罗拉莫当年二十三岁,他临死时泰然自若就像当初起事时那样沉着镇静。当他被剥光衣服,交到那手持出鞘的屠刀、准备立即剥夺他的生命的刽子手里的时候,他还用他熟习的拉丁语背诵了这样几句:“Mors acerba,fama perpetua,stabit vetus memoria facti.”(“死虽痛苦,名却永存;怀念斯举,万古芳芬。”)

这几位不幸的年轻人的事业进行得十分秘密、执行得很果断坚定。他们失败是因为得不到支持,那些他们原先指望会起来支援和保卫他们的人并未支持他们。因此,让那些君主学会如何处世、如何使自己受到手下臣民的爱戴和尊敬,使得任何谋杀他们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希望得到安全。因此,也让另一些人看明白:过多地寄希望于群众、相信他们在心怀不满时必能甘心冒险或将帮他们排除危难,这样期望该是多么虚妄!这一事件使全意大利大为震惊。但不久之后在佛罗伦萨发生的那些事情则更加使人怵目惊心,从而结束了连续十二年的和平局面。这些情形本书下卷将予描述。这最后一卷书将以恐怖和流血开始,以悲伤和眼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