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在被大陆国家抛弃后感到处境危急,便在国内推行一定程度的卫国措施,皮特终于开始增加税收和扩大征兵。实际上,督政府动摇不了这个海上贸易强国,远征埃及虽使英国感到不安,但也给它提供了重建反法同盟的良机。

一、英国的努力

法国扩大了疆土,控制着荷兰,并与西班牙结成联盟;英国政府同这个强敌孤军作战,不能不正视面临的危险。大西洋的局势看来还不用担心,但假如土伦的舰队联合西班牙舰队一起前来增援布雷斯特舰队,局势将会变得严重起来。此外,法国的扩张很可能使英国的出口减少,并进一步减少公债的财源——利润。因此,对英国说来,复活反法同盟实是上策。奥地利已疲惫不堪,普鲁士一心等着在德意志境内得到补偿,它们对英国的建议都置若罔闻;在远征埃及前,保罗一世始终持观望态度,尽管他一贯反对革命。英国在一年内只能指望自己,它因此必须加倍努力。

统治阶级在春季危机期间已显示了精诚团结,如今更患难与共;政府多数派内部的勾心斗角暂时消停了。历来有亲法嫌疑的坎宁劲头十足地投入了反对均产革命的战斗,并着手出版《反雅各宾》杂志。报纸和漫画家——特别是吉尔莱——虽然不放弃批评的权利,却都为“正义事业”服务。法军对瑞士和日内瓦的入侵,加尔文主义在罗马的抬头,激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愤怒,例如柯尔律治为此创作了一首诗歌,反对亵渎神圣的法国。

另方面,国民的情绪仍不稳定。在这之前,大部分居民不关心战争:旧制度下的人民历来认为战争是政府的事。皮特对平民审慎地采取安抚政策,避免使国内同胞承受强制和牺牲,以待他们终于觉悟到大难临头而自愿为国献身。法国的入侵威胁加快了这一时刻的到来。继续呼吁和平和表示同革命者休戚与共的民主派被指为卖国贼而遭到唾骂。福克斯本人及其辉格党朋友也未能免遭非难。

从年底开始,皮特利用了国民的觉醒来提高税收。1798年的财政预算以多种名义增加附加税——这一措施被称作“三重附加”,还号召富人自动认捐。认捐结果仅得到预期数字的三分之二。皮特于是在1799年开征所得税,凡收入高于二百英镑者按百分之十的税率——即每英镑缴纳二先令——计征,低于此数者税率递减,六十英镑以下免征。统治阶级所作的牺牲仍然有限:以1801年为例,直接税收入仅一千零五十万,而间接税竟达二千三百万;所得税的征收额由乡绅确定,由财政部派员监督;此外,皮特还准许以认购公债的形式赎买土地税,这对地主十分有利。

改善征兵制度更加困难。军人认为民兵毫无用处;1794年后,许多志愿者为了避免转入民兵,自发地组织起来,答应在家里等着,一旦有事,便在划定的战区内同入侵者作战。看来,比较有用的还是在战争期间按正规编制组织起来的国防自卫队,这支拥有二万五千人的队伍只在国内服役。这些军事组织的出现使正规军的兵源枯竭。在1796年,决定以抽签方式向各地招募一万五千名新兵,违令者将处以罚款。这一措施遭到彻底失败,因为各地宁肯缴纳罚款。政府于1798年又建议民兵自愿从军,响应者将受到奖励。这个办法取得了成功,并于1799年7月12日以法律形式肯定下来,一直执行到1815年为止。部队的兵员自1793年的三万九千人增加到1801年的十四万人,但大部分新兵均用于殖民地;扣除留守部队后,真正能出征作战的部队仅一万人左右。英军于1799年第一次(这也是1794年至1801年间唯一的一次)。试图登陆进攻荷兰。国防自卫队也同意配合正规军作战。英军在战术上有了一些进步:炮车于1797年开始出现,炮兵于1799年成为独立的兵种;但在部队的管理和指挥方面,群龙无首的状态仍未结束。

不容否认,英国的确作了努力,但这种努力仍很有限。军事准备仍不能保证战胜入侵者,义务兵役制没有实行。英国继续相信自己的舰队,这诚然不无道理,但只要法军的登陆威胁仍然存在,只要能够助法军一臂之力的爱尔兰起义尚未被粉碎,英国人就不免要提心吊胆。沃尔夫·汤恩及其朋友仍同英格兰的民主派,以及同督政府保持联系。政府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利用奸细的告发:奥康纳和菲茨杰拉德先后被捕。爱尔兰人等待着波拿巴,而波拿巴却于1798年5月19日扬帆启航前往埃及。爱尔兰人因不明情况,于月底在东南各郡揭竿而起;英格兰的援军来得很慢,起义者的抵抗坚持到六月底;当康沃利斯前来担任指挥时,起义已经被扑灭。鼓动起义的两名神甫米歇尔和墨菲,前者战死,后者被绞杀。康沃利斯的作战对手只是在亨倍尔率领下于8月登陆的一支小部队,这支部队于9月8日全军覆没。皮特乘机加强镇压和取缔英国的雅各宾分子。政府于1798年宣布,继续暂停执行人身保护令。翌年又规定印刷机必须申报登记,非法结社者将受到流放七年的处罚。

从此,英国可以安下心来赞赏他们的水兵的战功了。纳尔逊歼灭了波拿巴的舰队。马耳他岛被团团围困。到了年底,尽管皮特下了救援的命令,那不勒斯仍然失守;但英国舰队保护了西西里岛,并占领了梅诺卡岛:地中海已成为英国的内湖。殖民帝国不断在扩大:圣卢西亚岛被收复;荷兰失去了圭亚那、锡兰以及通向印度之路的主要中途站好望角,韦尔斯利在印度完成了对迈索尔的征服;西班牙失去了可利用其邻近海岸从事走私的理想储运站——特立尼蒂岛;被督政府驱逐的米兰达现在正争取英美两国的支持,把起义引向南美大陆的西属殖民地。英国的出口在持续增长,1798年和1799年的出口额分别比1792年增加百分之二十三和三十七。同土耳其结盟为英国打开了中东的门户;全部殖民地贸易都在英国的控制之下。

英国坚定地经受了考验,但如果没有大陆国家的帮助——即令是雇佣军,它还是制伏不了自己的对手;在1798年底,各种迹象表明,英国将能得到这样的帮助。

二、法国的计划以及大陆封锁的前奏

在法国这方面,自从敌国只剩下英国后,战争形势立即有了改观。海上和殖民地战争使它遭受了严重的损失。军舰只能偷偷摸摸地航行,再也不敢轻易挑起战端。远洋贸易已降低到等于零。除维克多·雨盖坚守的瓜德罗普外,除马斯卡林群岛(法兰西岛的殖民主拒绝解放奴隶,已责令督政府特派员登船离开那里)外,所有的殖民地均已陷落;荷兰丢失的圭亚那和好望角以及西班牙丢失的特立尼蒂岛尚不计在内。法国名义上还留在圣多明各:杜山–路维都尔同坚守南部的拉伏一起迫使英军撤退。但过后不久,杜山–路维都尔在当地自行其是:他借口拉伏将军和回任就职的特派员松都纳克斯已当选立法团议员,硬把二人送回法国。从而前来接替以上二人的埃杜维尔将军不久也离职而走。杜山强迫黑人劳动,积极恢复生产,不同督政府断绝关系,宗主国仅在名义上保留权威。法国人不能不承认,那时的景况同路易十四为征服海洋和世界而进行的第二次百年战争的最后一幕已相差无几了。

法国人历来把英国人当作最可恶的仇敌,共和派更责难不讲信义的阿尔比昂为满足其利己的欲望而组织雇佣的反革命十字军。早在共和二年,雅各宾派和无套裤汉已明确表示,共和国的军队将在岛国登陆,推翻那里的商人寡头。现在,大陆既然实现了和平,摧毁现代伽太基的时机已经来到。亲英分子塔列兰在共和六年风月的一篇通告中大骂英国是世界的暴君和海上的吸血鬼。督政府为准备这场战争发行了八千万公债,一些发明家建议制造导航气球或潜艇。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朝布雷斯特方向集结,波拿巴被任命为“英格兰军团”司令。

经济战因此具有了新的特点。热月党人名义上继续抵制英国商品。两院在关税问题上有时表现出自由化的倾向,共和六年的关税率甚至比1791年略低;但官员们仍坚持重商主义,持强烈的关税保护主义立场的制造商,特别是棉布厂商,包围着政府。共和五年雾月十日(1796年10月31日)通过的一项法律把追查英国货重新提上议事日程,追查范围包括货物数量和真实产地,并要求其他货物必须备有各领事颁发的产地证明书。随之而来的是对英国国民的抄家、查封和逮捕。到了夏季,督政府通知各中立国,如果他们继续顺从敌国的要求,他们的财产将予没收,即使在海上也不例外。尽管如此,中立国没有停止他们在法国港口的交易。督政府不得不考虑到两院的反对,帕斯托雷在两院明确反对已宣布的强暴措施,指出这会导致同美国的决裂。但在果月十八日后,主战热浪使威胁转化为行动:共和六年雪月二十九日(1798年1月18日)法批准,凡服从英国法规的或夹带英国物品——即使是水手的小刀或船长的餐具——的中立国船只一律予以扣留。这项空前严格的措施在1807年的米兰敕令中将再次出现。拿破仑再次实行的战争封锁不仅给殖民地产品的消费者带来不便,而且引起了制造商的不满。制造商必须取得必要的原料,尤其是棉花,他们主张推行英国那种有利于本国商业利益的封锁。应该规定出禁运当中的许多例外。督政府采取的政策削弱了出口,使法美两国处于战争的边缘;作为报复措施,美国对法国船只也不放过。但美国仍想谈判,这给了塔列兰向美国使者索取贿赂的机会。这些使者的信件在送交参议院后被泄露了出去,于1798年春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断交已迫在眉睫。

没有大陆各国的合作,没有旨在推动革命扩张的宣传相配合,这样的经济战不可能获得圆满的成果。为了推行总体战,必须采取以下措施:完成对意大利的征服,控制汉萨同盟诸城市,进而割断德意志诸国同英国的贸易。法国于1798年吞并了米卢斯和日内瓦(后者成了莱蒙州的首府),原因之一正是为了摧毁两个走私据点。督政府的封锁范围虽然比1793年大得多,但远不能削弱英国的出口,甚至阻止不了它的发展,封锁因而不是一种长久之计。

三、远征埃及

向英国本土登陆的准备工作即将结束。1797年10月11日,邓肯在坎贝尔敦打败了荷兰人。杰维斯封锁了卡迪斯,纳尔逊的舰队进入了地中海。布律克斯声称不能率舰只前往布雷斯特。将领们认为登陆没有成功的希望。共和六年风月五日(1798年2月23日),波拿巴从西部视察归来后,决定放弃原定计划。结果,只是派了亨倍尔将军率军救援爱尔兰起义:在法军登陆时,起义已失败了两个月。为失败辩护的理由似乎很多:海军不肯出力,大陆和平尚不稳固,共和国不能派出一支大军和最优秀的将领。然而,波拿巴却指出,应该把战争引向埃及。但是,如果以上理由不利于在英国本土的登陆行动,它们至少应该成为反对远征埃及的更有力的理由,且不谈许多其他的理由。

早在意大利期间,波拿巴的心就步亚历山大的后尘飞向了神奇的东方。他占领着爱奥尼亚群岛,又窥测着马耳他岛。他当然更想征服英格兰,这个计划既然必须放弃,东方也就上升到首要地位。无所作为会使他的威望黯然失色。他决定选择埃及,大概是受了塔列兰的影响,后者的作用始终是个谜。埃及无论在十字军东征以来的法国传统中,或是在实行特惠条例后的马赛贸易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商人们对马穆鲁克抱怨不已,这些雇佣军以苏丹的名义剥削当地居民。麦加龙领事断言,法国出兵埃及必将取得成功。此外,从埃及还可以打开通向印度的道路,铁普正据守迈索尔,抵抗韦尔斯利的进攻。共和五年穑月,塔列兰在法兰西学院发表演说,主张重振殖民扩张的旧业。难道埃及不正是最好的猎物吗?但是,塔列兰希望同英国讲和,并坚持保留自然边界(这正与传说相反)。他不可能看不到,远征埃及将使同英国的和解化为泡影,东方问题还会导致法国同土耳其和俄国开战,从而使法国不能保住已征服的国土。塔列兰也许只想为波拿巴效劳;但也有可能,塔列兰想把威胁英格兰的军队转移到埃及,以便使英国取得重建反法同盟的条件。他的情妇格朗特夫人在一封信中说,他想“给他的英国朋友帮忙”;这封信落到了督政府的手里,后者在暗中把事情掩盖了过去。在共和六年选举的前夕,督政府认为不能把塔列兰和波拿巴推向反对派的一边。无论是出于软弱或是为了调走野心勃勃的将军,督政府采纳这个冒险的建议对自己没有任何不利之处。

在共和六年风月十五日(1798年3月5日)作出决定后,经过极其秘密的准备,远征军于花月三十日(5月19日)离开了土伦,共有战列舰十三艘,护卫舰十七艘,其他战舰三十五艘,运输船只二百八十艘,水兵一万六千名,陆军官兵三万八千名,还有包括贝尔托莱、蒙日和若弗鲁瓦–圣–伊莱尔在内的一百八十七名文人、学者和艺术家。由于队伍庞大,行进缓慢,远征军于6月6日才抵达马耳他。马耳他骑士团大首领已被收买,不战而降。法国舰队继续前进,凑巧躲开了纳尔逊的拦截。纳尔逊未发现落在自己后面的法国舰队,先在亚历山大港停泊,接着向爱琴海驶去。波拿巴占领该港后,率军沿尼罗河进发,并与马穆鲁克发生前哨战。法军于7月21日在金字塔附近击溃马穆鲁克,进入开罗。波拿巴追击易卜拉欣至地峡附近,德赛则把穆拉德驱逐到阿斯旺的另一侧。

与此同时,业已回军西西里的纳尔逊在王后卡罗莉娜和大臣阿克通的帮助下进行了整休。7月31日,他终于出现在阿布基尔港的外海,他已获悉布律埃斯的舰队在那里停泊待命和准备返回科孚岛。8月1日,法国舰队全军覆没,主将阵亡。这场大败使波拿巴的远征丧失了后退和取得增援的任何希望,在整个欧洲也激起了极大的反响。9月9日,土耳其对法宣战。纳尔逊在那不勒斯会见了汉密尔顿夫人,这位在那不勒斯王宫发号施令的风流女子指望依靠英国军队促使那不勒斯向法国人刚建立不久的罗马共和国发动进攻。

波拿巴似乎仍准备长期经营其占领地。他让当地居民成立行政机构,由他实行监督,换句话说,他把埃及当作一个保护国。他的意图逐渐明朗:他建立了一个由他遴选的缙绅组成的代议机构,这也正是他所设想的立宪制和社会等级制。在宗教政策方面,他表示完全尊重伊斯兰教,并给宗教领袖许多优待。他采取了一系列开明专制措施,着手对埃及进行现代化改造:防治鼠疫,整修水渠,设置邮政驿站,推广印刷和风车,计划用灌溉代替水淹肥地,并把尼罗河同红海连接起来。随行的科学家成立了“开罗学院”,起草著名的《埃及风物志》。穆斯林始终持怀疑态度,并在土耳其的号召下投入了圣战;他们袭击零星士兵和孤立哨所,游牧部落从未放下武器。假如法军不靠征税、征粮和没收等手段维持生存,埃及人或许还能忍耐。可是,波拿巴勒令居民申报地产,并对财产转让、公证文书和户籍登记开征税收。由此导致了10月21日在开罗爆发的一次大起义,起义遭到血腥镇压。

由于土耳其准备在英国舰队的支持下侵入埃及,波拿巴决定前往叙利亚,企图消灭在那里集结的土耳其军队。他于1799年2月率军一万五千人出发,穿过沙漠后,抵达圣让达克尔城下,途中未遇到重大的抵抗。但是,杰扎尔巴夏和流亡者菲力波坚守城防,西德奈·史密斯又截获载运攻城大炮的船只。波拿巴于5月20日被迫退回埃及,法军伤亡不小。但土耳其向地峡的进攻被推迟了。另一支军队不久在阿布基尔登陆;波拿巴于7月25日将该军歼灭。然而,处境仍十分危险,督政府曾试图派布律克斯前来增援,但未成功。波拿巴于8月把军队丢给了克累贝,独自回到法国去从事新的冒险。

那时,由于波拿巴的远征埃及,第二次反法同盟业已形成,并且向共和国发动了进攻。对此,革命的扩张至少应与波拿巴一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