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二世纪起,欧洲的对外征服已经在各方面跃跃欲试,而到了十六世纪,竟势如破竹地发展了起来;这股势头一度在教会和国王的反动下受到了压抑,但在十八世纪,即在米希勒所说的“伟大时代”或真正的“复兴时代”,它又重新迸发了出来。我们这里先讲述欧洲在探索和征服新大陆方面的进展,以及它的相对说来还很有限的扩张程度。

一、对地球的认识

经过十七世纪的间歇后,远洋探险在科学的推动和技术的帮助下,又重新活跃和组织起来。确定航船的位置是当时的重大创新之一,船舶的导航和地图的测绘均有赖于此。有了圆规、六分仪、纬度仪等新式航海仪器后,人们便可以精确地测量出纬度;随着秒表和船钟的制造以及星座表的制订,人们就能够算出以前仅靠估计的经度。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库克在1772至1776年间曾进行了多次远洋航行,其中第二次远航曾绕过澳洲大陆,到达了极地的边缘。对太平洋(占地球表面三分之一)的探险正在进行中,库克的第一次和第三次远航正是进行这样的探险;拉佩罗兹不久前曾沿着美洲和亚洲的海岸环游了太平洋。许多岛屿被发现了,只是没有统计其数字和登岸观光。此外,寻找南极洲陆地以及从东北部和西北部穿越北冰洋还尚待进行。

比海洋更难深入的大陆腹地只是慢慢在对外开放。加拿大人到达了温尼伯湖、大奴湖和哥伦比亚河,并越过落矶山脉,到达诺特加海湾,他们在这里与来自阿拉斯加的俄国人以及与来自加利福尼亚的西班牙人相会合。在美国,拓荒者进入了俄亥俄平原,但人们对密西西比和加利福尼亚之间的广阔地带仍一无所知。对于亚马逊河流域,人们知道得很少;对亚洲的了解只是一鳞半爪;至于非洲,除地中海沿岸地区外,还是个未知数。机器还没有把地域的距离缩短:地球依旧是那么大,广大地区被笼罩在神秘之中。但是,大陆和海域的分布已大致被弄清;地球从黑暗中露出了自己的面目;法国的梅尚、德朗布尔和拉朗德就要去测量子午线的长度了。

二、瓜分新大陆

正如十五和十六世纪的发现新大陆一样,这些进步并没有改变欧洲的命运;新大陆的发现使欧洲赢得了对海外的统治,而这个统治的四分五裂也正反映着统治者的四分五裂。对新大陆来说,欧洲似乎是征服者的一个整体,但欧洲并不像最初几次十字军东征时团结一致对付伊斯兰教那样去征服新大陆。诚然,欧洲依旧是基督徒的欧洲,但宗教分化正日趋剧烈:东欧有东正教,北欧有基督教,南欧有天主教,中欧是各教混杂;同时,到处都有自由派的出现。在政治上,各国间的纠纷出现得更早些。随着各政治大国在十八世纪从西到东地逐步形成,统一的欧洲已不复存在,因为各个王朝的立国图强势必引起相互间的冲突。新大陆的发现扩大了敌对的领域。由此产生了两个结果:一方面,在大陆战争之外,增加了越来越复杂的海上的和殖民地的争夺;另方面,瓜分新大陆只对濒临大西洋的沿海各国有利,这些国家的经济得到了促进,从而加强了西方的领先地位。离大西洋愈远的国家,其经济的繁荣和文明的发达就愈加缓慢。地中海已经丧失了对亚洲联系的垄断,不再像以往那样是欧洲生命攸关的中心;更何况,地中海的部分沿岸地区被伊斯兰教占领着,那里的自然资源远没有西方那样丰富。从威尼斯经由布兰耐尔、奥格斯堡和莱茵河谷通向布鲁日和安特卫普的大道如今只供地区间的贸易之用。意大利和德国在欧洲经济中所占的领先地位已消失殆尽,两国在新大陆竟没有插足之地。意大利还勉强保住已得的部分财富,至于德国,它在三十年战争中被搞得民穷财尽后,直到十八世纪的最后几十年才终于恢复元气。只能通过波罗的海进行国际贸易的东欧,困难就更多了。它落后于西方的距离愈来愈大。尽管十八世纪开明君主的努力,东欧仍然是贫困的。人们只是不久前才开始把派别林立的莫斯科人当作欧洲人;人们没有想到,莫斯科人占领西伯利亚,也是想要建立殖民帝国:俄国的亚洲部分当时只有五十万人左右。

欧洲各国的不幸纷争在旧制度末年造成了两个后果。在十六世纪后,对世界的瓜分不能顺利地进行,这并非因为欧洲人的统治遇到了挑战,而是殖民帝国面临着内部瓦解的威胁。殖民扩张虽仍在进行,但殖民主之间的纠纷阻碍着殖民地的进一步扩大,因而使欧洲未能控制地球上的大部分居民。

三、各殖民帝国

本土狭小的葡萄牙和荷兰只保留了它们原有领地的一部分;前者占有巴西以及非洲和亚洲的一些港口,后者占有安的列斯群岛的部分岛屿、圭亚那的一部分、好望角、锡兰以及爪哇和马鲁古。相反,西班牙不仅继续占有它的属地,甚至还通过占领加利福尼亚和取得路易斯安那而有所扩展。在加利福尼亚,出现了旧金山这个新兴城市;在路易斯安那,有了直达密西西比河的出海口和新奥尔良城;因此,西班牙控制了墨西哥海湾和加勒比海的全部海岸,以及其腰带状群岛中的两块宝地。来迟一步的英国和法国为占有北美、印度和小安的列斯群岛进行了争夺。法国遭到了失败,只保留海地、马提尼克、瓜德罗普和法兰西岛;1783年,法国收复了圣卢西亚岛、多巴哥以及塞内加尔的几个口岸。所以,法国虽然受到了损失,却保住了大部分食糖生产。而且,建立不久的大不列颠帝国似乎被美国的独立运动所震动,对印度的征服已暂缓进行。英国占有孟加拉,逼迫乌德向它纳贡;加尔各答的地位超过了孟买和马德拉斯。但是,继瓦伦·哈斯丁之后的康沃利斯在致力行政改革的同时,休兵歇战,拒绝支持受迈索尔邦铁普苏丹进攻的尼扎姆。另一个同样可怕的敌手似乎是辛提亚,他控制着马拉塔封建王公的联邦,并被蒙古可汗承认为世袭执政官。尽管如此,英国的兴盛在欧洲是不容否认的。

所有这些殖民帝国的开发都主要是为了满足商业贪欲。每个宗主国都从自己的殖民地攫取它所缺少的东西,并在那里推销它的部分出口产品;宗主国原则上禁止殖民地种植和创造与自己竞争的产品,禁止殖民地同外国进行贸易,并强制使用本国的船只。这就是法国的所谓“专营贸易权”。因此,欧洲在海外不仅具有必买其产品的顾客,而且还取得活跃其经济的两种主要资源:贵金属和热带产品。

拉丁美洲提供世界四分之三的金砂开采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银矿。随着波托西矿的枯竭,白银主要来自墨西哥。自从一些德国人整顿了阿尔马登矿的开采后,新的矿藏接连被开发,水银的价格下跌了一半,而产量却在1760年后猛烈地增长,并于1780至1800年间达到了年产九百吨的高峰。相反,用淘洗法取得的黄金产量下降了,虽然巴西和非洲的几内亚沿岸新增加了黄金开采。

粮食种植在发展着,畜牧业在潘帕斯草原也有所发展。为了出口皮革而于1778年开放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港开始繁荣起来。但真正为欧洲人感兴趣的只是热带作物:首先是甘蔗,然后是咖啡、可可、棉花、靛蓝和烟草。巴西的食糖、咖啡和棉花补充了西班牙殖民地的供应不足。香草、奎宁、洋苏木、桃花心木等当地的植物产品也属出口之列。被迫定居和从事强迫劳动的印第安人提供了绝大部分劳动力。卡洛斯三世原则上解除了印第安人在矿里的“徭役”,解散了把他们集合成村子以从事种植业的“土著定居村”;实际上,以墨西哥的雇工为例,他们的雇佣条件同奴隶制很少有差别。此外,土著居民要纳付直接税,官吏们勒令他们购买从欧洲运来的、强行摊派的工业品。由于许多印第安人为逃避压迫而移居沼泽或山林地区,人们还使用了更能经受苦役的黑人奴隶。然而,据洪堡估计,黑奴的人数并不多;他认为在拉丁美洲一千六百万居民中,黑人占百分之五,印第安人占百分之四十七,还有百分之三十二的“混血儿”。

安的列斯群岛、路易斯安那以及北美从佛罗里达到马里兰的大西洋地区都没有矿产,那里的热带作物占绝对优势;马斯卡林群岛的情况也是如此。例如,大部分食糖和咖啡来自安的列斯群岛。英法两国把这些岛屿当作最宝贵的殖民地而珍爱着。美国出口烟叶,但还没有棉花,棉花从“海岛”引进只是1786年的事情。在安的列斯群岛,原有的加勒比人已被消灭干净,大陆上的印第安人在殖民主的压迫下向内地迁移;于是,这一地区的全部经济就建立在黑人奴隶制的基础之上。根据洪堡的材料,黑人约占安的列斯群岛居民的百分之四十;这个百分比似乎小了一点,因为据奈克尔的估计,黑人约占法属各岛居民的百分之八十五;路易斯安那约有百分之五十的居民是黑人,美国至少也有五十万黑人。

从1790年起,估计每年有七万四千名奴隶被“黑奴贩子”运到美洲。非洲成了新大陆的“乌木”仓库,在欧洲人的劫掠下,非洲的居民正急剧减少。被装运上船的黑人一部分死在海上。白人有时也通过他们开辟的口岸同当地的土著进行交易,但他们并不力图征服土著居民。在亚洲,他们长期采用这种纯商业的办法,即不用通过武力征服,而是向当地王公购买开辟口岸的许可证,开展贸易活动。直到十八世纪,这个方法还部分地保留着。此外,美洲原有的许多享有特权的公司,除在加拿大留下少数几家从事皮毛收购外,都已不再存在,而各国的东印度公司却始终保持它们的垄断权。因美洲战争而债台高筑的联合省东印度公司摇摇欲坠;卡龙于1785年重建了法国东印度公司;皮特于1784年改组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占着主导地位。

这些公司在远东售货较少,而购货很多。在四年里,法国公司的出口额为七百万里佛,购回的货物则达五千万里佛。英国公司在同期只卖出少量毛织品和五金产品,却买进棉纱、靛蓝、食糖、大米以及大量的硝石,每年的贸易逆差达二百万英镑左右。贸易垄断没有扩展到中国:1789年,在停靠广州港的船只中,除去五十艘英国船和五十艘从事邦际贸易的印度船以外,还有二十五艘挂不同国旗的船只。但贸易也出现了逆差:中国人只买少量的鸦片,却卖出成箱的茶叶、瓷器和漆器。所以,欧洲人在美洲大发横财,在亚洲却相反入不敷出。各公司的股东们并没有因此吃亏:他们把货物重新售出,从自己的同胞那里取得巨额利润。

在大革命前夕,荷兰人和英国人采用了一种新的办法。他们像在美洲那样对当地的土著进行统治,直接剥削土著,不必再运送黑奴。荷兰人强迫马来人必须在他们的垦殖园进行劳动,强制农村种植某种作物,并征收一部分收获。英国公司垄断着食盐、鸦片和硝石的贸易,同织布商签订有利可图的预付合同,尤其代替失势的王公们征收土地税。公司经纪人的敲诈勒索甚至在英国也引起了愤慨;这在克莱武案件和瓦伦·哈斯丁案件中均有所披露,他们两人因以往的功绩而受到了宽恕;但从已暴露的事实看,他们下属的胡作非为也就可想而知了。虽然在亚洲没有“奴隶贩子”,但这里所用的办法不能不令人想起西班牙冒险家在拉美曾用过的那些手段。

雷纳尔教士在其《东西印度哲学史》一书中强烈谴责了征服者的暴行。他们的统治同奴隶制简直一模一样,这使宗教界和慈善界开始看不过去了。长期以来,只有基督教公谊会单枪匹马地谴责奴隶制;后来,一些哲学家也开始说话;最后,于1787年在伦敦成立了一个“黑人之友会”,1788年在巴黎建立了分会。维尔倍福斯和皮特对该会的纲领颇感兴趣,因为这纲领并不要求立即取消黑人奴隶制,而是主张通过废除黑奴买卖使奴隶制逐渐消失。至于殖民体系,由于这同政治家和商人的利益关系甚大,所以没有考虑放弃它,何况,还有人为殖民体系进行辩解。英国殖民者在印度或北美开战寻衅、侵城掠地的行为,在大陆各国人士中找不到很多辩护者。但是,在关于拉丁美洲的问题上,有人反驳雷纳尔说,混战的被禁止以及在工具和经济方面的显著进步,这对土著人不是没有好处的,因为大家公认,尽管有饥荒和病疫发生,土著的人口还是增加了。有人举出为减少弊端而进行的改革,提到一部分种植园主的仁慈,以及教徒们的热心相助,例如巴拉圭的耶稣会教士曾经把印第安人召集到他们的“教会”中进行教育。有人声称,富裕的和受过教育的印第安人和混血儿正形成着中间阶级的萌芽。但不容否认的是,无论本土的欧洲人或当地的种植园主都并不扶持殖民地,他们在殖民地发展生产无非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利润,从不考虑提高土著人的地位,以为把天主教强加于土著人就足够了。西方的语言和习俗通过交往、利益和社会分化得到了传播;充满种族偏见的白种人对被同化了的土著,甚至对他们生下的混血儿,仍然一概予以排斥。可是,大多数被征服者从没有完全逆来顺受。他们把外国语改造成为“洋泾浜”,秘密地举行自己的宗教仪式——例如,圣多明各的服图教——甚至还保留他们的司法习惯。

白人不在热带亚洲和非洲定居。气候不允许他们这样做,西方公司的大批士兵和经纪人在那里因病死于非命。这与美洲和马斯卡林群岛的情形大不相同。在那里,除官吏和军人外,还生活着种植园主、商人、技工,以及各行各业的地位不一的“次等白人”。其中的许多定居者在当地传宗接代,因而到十八世纪末,土生土长的白人便大大超过来自宗主国的白人。

据洪堡估计,西属美洲约有百分之十九的居民是白人;在墨西哥,他认为欧洲出生的居民约占百分之七。据奈克尔的计算,在法属安的列斯群岛,白人仅占百分之十二,还有百分之三的有色人种自由民。可是,少数的奴隶主面对绝大多数的奴隶,天长日久就难免要出危险。奴隶不时揭竿而起,进行暴动。图帕克·阿马鲁于1781年在秘鲁举行起义;提拉唐代斯于1792年在巴西被处决。

种植园主对黑奴经常的行凶闹事和此起彼伏的暴乱深感恐惧。在他们看来,这是与制度本身不可分割的缺陷;在适应这种状况的同时,他们对未来充满着信心,因而逐渐摆脱对宗主国的依恋。

四、各殖民帝国的危机和美国革命

各国政府把它们的统治方法——君主专制、官僚集中、军队和警察统治,以及宗教褊狭——搬到海外领地去。唯有实行君主立宪的英国颁布了宪章,给予在美国的英国国民一定程度的自主权。旧大陆还把自己的社会结构的某些特征移植到拉丁美洲:教士享有特权,贵族骄横无忌;法属加拿大甚至建立了领主制。然而,这些特征在新的国土上有了一定程度的缓和,至少在城市中是如此。例如,在法属安的列斯群岛,直接税确实得到了实施,任何人不得减免;教会财产为数甚微;贵族和平民不分彼此地转变为近代的资产者,这些富裕产业主的地位高于“次等白人”。

在非洲和亚洲,仅有少数临时居住的白人不顾一切危险,但求尽快获得私利,他们不会想到向大公司的垄断进行挑战。虽然纠纷也不时出现,那只是个人间的对立和冲突,可是宗主国也一样受到影响。至于在殖民地土生土长的白人后裔,他们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那些事关他们利害的重大问题竟由内阁各部的官僚们作出决定,这使他们愤愤不平。他们嫉妒王国政府的派出代表,渴望独立和自己管理自己。“专营贸易权”极大地束缚着他们,他们特别希望能同别国进行自由贸易。就安的列斯群岛来说,如果能用食糖和罗木酒换取新英格兰的定期食物供应,那对他们将是件有利可图的事。除了利害冲突以外,还有启蒙哲学传到美洲所引起的争执。白人有他们自己的中学和大学;即使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地,书籍也不顾宗教裁判所的禁令到处流传。玻里瓦尔的老师罗德里格斯是卢梭的门生。此外,也有一些白人后裔来到欧洲留学。美国革命终于瓜熟蒂落,促使人们不再满足于抽象的思辨。

与拉丁美洲各色人种杂居的情形相反,在沿大西洋的北美边缘地区,居民是清一色的白人;其中,那些寻找土地或职业的劳动者根本就不需要黑奴或被奴役的印第安人,居领导地位的白人是一些以商人为主的、一般尚属小康水平的资产阶级。这是欧洲扩张的第三种形式。成群拥来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组成了新的西方世界的核心,这种“美国型”的新西方不仅继承和发展了欧洲的冒险精神和创业精神,而且以强烈的个人主义为标榜,这种一扫因循守旧的个人主义同旧大陆上曾迫使清教徒离乡背井的教会、贵族和国王的专横统治是格格不入的。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是驱逐印第安人和不再同充当教皇走卒的法国人相毗邻。对法国人的痛恨,加上对宗主国的派出代表及其强制推行的重商主义的厌恶,促使当地白人同新英格兰和宾夕法尼亚的殖民主、港口的批发商、弗吉尼亚的种植园主,甚至同南部各州的种植园主接近起来。在南部各州,美国型的特征诚然是存在着的,但被大产业和奴隶制冲淡了。清教徒的独立精神包含着天赋人权的概念,向各殖民地颁发的宪章保留着英国“习惯法”的传统。殖民主们拒绝服从他们不派代表参加的伦敦议会,并进一步同宗主国断绝关系,由此诞生了合众共和国。美国独立的榜样在欧洲深得人心,并有力地推动了未来的社会革新和政治革新,但可以预见,它也将动摇各殖民大国的权威。首先,美国的独立表明,假如英国今后要建立由白人居住的殖民地,它就必须设计一个崭新的帝国结构。当然,这个问题的解决还并不十分紧迫,因为无论法语区的加拿大或来自美国的移民,都毫不使人感到担心:前者信奉天主教,内部十分团结,对外则显得孤立;后者因忠于英国,定居在大湖区的北部。问题仅仅是要防止两部分人之间发生冲突;皮特于1791年通过建立两个独立的地区,终于做到了这一点。

相反,对各拉丁大国说来,美国的解放使它们面临着像英国一样遭到肢解的威胁。群情激愤的白人后裔本能地把他们的目光转向从十六世纪以来与天主教国家在利益上和信仰上始终对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英国人对开放西属美洲的广阔市场怀有野心,对产糖诸岛也馋涎欲滴。毫无疑问,美国不久也会高兴地看到把欧洲人赶出新大陆;在这以前,美国取得法国人的同意,于1784年进入了安的列斯群岛的某些港口。委内瑞拉人米兰达后来曾向华盛顿和皮特请求给予帮助,1787年,巴西人梅依阿在尼姆试图争取杰弗逊的支持。

其实,“起义者”之所以取得胜利,是因为各宗主国不由自主地要互挖墙脚。法国、西班牙和荷兰一起支持起义的殖民地反对英国,殖民地的白人因而可以指望同其他国家结盟,并从中渔利。欧洲在它所征服的海外领地打上自己的烙印:人们可以看到,以欧洲为形象的人类正在全地球形成着。虽然有色人种觉醒的时代还远没有来到,但欧洲开始发现,它把自己的儿女送往海外,也就为海外脱离自己做好准备。与此同时,欧洲各国间的纠纷也让世界的其他部分能够暂时保持平静。

五、其他各种文明

几个世纪以来,穆斯林和基督徒似乎始终是不可分开的。双方都在宗教狂热的煽惑下进行圣战。继承了希腊和罗马文明和横跨亚欧两大洲的伊斯兰教曾经是中世纪文艺复兴的酵母;地中海的贸易把两个大陆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当时,伊斯兰教继续在苏丹和马来亚招收信徒;但是,它在欧洲方面被迫采取守势。随着亚欧两洲的贸易绕过了伊斯兰地区,该地区的经济便停滞不前,思想和艺术的活力也日渐衰弱。

当近代的晨曦来到时,奥斯曼苏丹似乎正实现伊斯兰的统一,但他没有成功。摩洛哥对他不予理睬;波斯的什叶派奋起抵抗;柏柏尔人也不再服从他。在阿拉伯中部,阿卜杜·瓦哈伯首先鼓吹伊斯兰教应恢复建教初期的苦修生活,萨乌德接着又准备进行圣战。由于幅员辽阔,奥斯曼帝国保持着强大的外表,但它的衰落却已经显而易见。土耳其武士已习惯在“封地”的定居生活,他们竭力为自己受过学校教育的子弟谋取官职;从此,他们为奥斯曼苏丹建立起来的很有特色的行政结构和军事结构开始摇摇欲坠。外省的帕夏逐渐趋向独立:阿里·泰布兰霸占了亚尼纳;在埃及,马穆鲁克骑兵更为所欲为。土耳其人并不要基督徒改宗伊斯兰教,也不设法去同化他们,却听任他们在自己的神甫和官吏的治理下生活。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在港口经商和开设银行,他们同那些受“特惠条例”保护的欧洲商人进行贸易,逐渐形成资产阶级。此外,帝国仅有的商船——希腊船舶在地中海到处航行。最后,基督教国家为众人所注目:天主教徒受法国的保护,塞尔维亚投靠奥地利,门的内哥罗和希腊倒向俄国。奥地利首先利用奥斯曼帝国的衰落,征服了匈牙利。不久,叶卡特琳娜二世在扩展到黑海和布格河后,吞并了克里米亚和高加索,从而结束了鞑靼人的劫掠,并使俄国农民能够开垦“肥沃的黑土”。土耳其帝国再也不能把欧洲同穆斯林世界隔离开了。

在非洲,欧洲人仅来到沿海口岸,主要在塞内加尔和几内亚海湾的口岸寻找奴隶。至于内地,除了好望角的荷兰殖民主外,只有苏丹和东部地区的少数阿拉伯商人才冒险深入。那里,一些王国正在形成中,其存在的时间长短不一;例如贝宁王国在十六和十七世纪曾产生了光辉的青铜艺术,到十八世纪一度相当繁荣。豪萨各国十七世纪后在尼日尔东部兴盛了起来;索科托、博努和坎南各国在十九世纪初曾建立了稳固的统治。这些国家对整个历史没有产生过任何影响。

相反,亚洲神话般的财宝和伟大的文明远在欧洲以前就达到了顶点,它继续吸引着人们的好奇心。波斯国王和蒙古可汗的金碧辉煌和奇珍异宝没有丧失其神话般的名声,但人们开始看到,由于几百年来不再前进,世界的这部分地区正是一个供人掠夺的目标。印度正落到英国人的手里。缅甸和柬埔寨决不会进行任何反抗。比尼奥·德·贝海纳主教和本地治里的商人利用越南中部的无政府状态,企图碰碰运气。叛乱的太松族山民在占领了北越和顺化后,向交趾支那发动进攻,阮映于1787年签订了一项同盟条约,答应把岘港、昆仑岛和贸易垄断出让给法国。然而,路易十六没有批准这项条约。其实,这是因为印度支那的吸引力不如中国和日本那么大,传教士和商人在十六世纪已经向中国和日本渗透,但从十七世纪起,他们便不再许可去那里了。

在中国,于1736年登基的乾隆皇帝已接近暮年。这位崇尚武功、治国有方、才学高深的圣明君主成功地继承了康熙的事业,使满族王朝达到了强盛的顶点。他征服了历来骚扰中国和欧洲的蒙古部落和土耳其斯坦部落,并使尼泊尔和越南成为藩属国。

另外,外出的侨民也扩大了中国的影响。在日本,唯有中国人才受到接待,他们在交趾支那定居,远航孟加拉和菲律宾,到处都通过经商和高利贷发财致富。乾隆不准外国人进入中国,甚至严厉惩罚加入耶稣会和遣使会的中国臣民。对于那些给他带来钱财的“蛮夷”,天子采取宽容的态度,允许他们同本朝臣民从事贸易,但只限广州一地。西方人钦佩中国的纯伦理哲学,钦佩它的开明君主,以及中国社会的民主性,因为中国的贵族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并不意味着特权和官职,所有人都能通过考试而为国效力。确实,中国的官吏制度当时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何况中国过去还出现了一些发明家和思想家。

但是,很久以来,中国处于墨守成规和停滞不前的状态,官吏的学识往往流于形式。劳动力过剩使技术不能进步,至今只是使用畜力而已。皇帝的权威实际上得不到制度的保证,在亚洲历来是这样,一切都有赖于他个人的才干。皇帝名义上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实际上却要受带兵理财的督抚们的牵制,而他们只向国库缴纳很少一部分税款。在北京和几个重要城市周围驻扎的军队只拥有陈旧的装备。最后,尽管满族人对汉族实行怀柔和合作政策,无数秘密会党正酝酿着一场民族主义运动。乾隆末年曾不得不镇压了多次暴乱。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也不可能对欧洲人进行有效的抵抗。

日本对欧洲更加敌视。它只向与长崎隔海相望的一个小岛上的几个荷兰人出售少量的铜,但从不向他们购买任何物品。此外,德川家族虽然征服了各“藩”,恢复了秩序,并强迫各“藩”通过国家出售他们领地的多余农产品,但将军和大名的藩政仍保留了下来,幕府继续让他们垄断地权和统治农民,并禁止农民外流,以保证各藩对劳动力的需要。日本具有巧夺天工的艺术,为贵族服务的绘画和木刻在清长、歌麿和北斋时代达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但如同中国一样,日本在技术和实验科学方面没有任何进展。尤其,日本的武士还停留在中世纪的阶段。

在十七世纪,这个国家似乎十分欣欣向荣,据说人口达二千三百万左右。但到了十八世纪,困居小岛弹丸之地的日本居民因连年灾荒而成批死亡。随着国家和各藩收入的减少,税收、劳役和田赋加重了农民的负担;货币不再稳定,币值不断下降。由于各藩财政支绌,向武士提供的俸禄不够他们维持生活,武士们开始不顾自己的门第而就业谋生,有些甚至沦落为社会上寻衅闹事的“浪人”。

到了德川家族的不肖后代德川家治掌权的时候,大将军和幕府官僚们对武士的衰落不但毫不关心,相反穷奢极侈,加速了这一衰落的进程。京都的皇室为了换取大将军和幕府的顺从,也助了一臂之力。1786年,尚未成年的德川家齐出任大将军职,一切事务由他的哥哥一桥代拆代行,据说田沼老中曾提出过一些改革主张。德川家族于1788年推翻了一桥。新任摄政的松平定信着手恢复旧制,他至少通过限制奢侈、缩减债务和巩固币值等法令,整顿了财政。但是,由于与京都不和,又受到前任的抵制,他被迫于1793年引退;那时,德川家齐恰好长大成人。在大城市中(主要在大坂)已存在着商业和金融资产阶级,他们虽颇有影响,但不得出任官职和占有地产。他们是否受到华侨中崇高理性的儒家思想的影响,我们至今还不清楚;据说这些华侨竟敢断言,人在天神面前没有高低之分,他们竟敢怀疑天皇是太阳的化身。田沼和松平定信同资产阶级是否有联系,我们也并不了解,但他们同西方的开明君主却有某些相似之处。总之,一个神秘的和民族主义的潮流开始上升,这个潮流取得了于1769年去世的贺茂真渊的门生、宣扬神话历史的本居宣长的支持。贺茂真渊纯洁了日语,主张恢复“神道”,抵御中国的影响。本居宣长提出,天照大神的子孙天皇应统治世界。这个主张取得了文人和武士们的纷纷支持。这种浪漫主义在政治方面表现为谴责大将军谋篡王权。但是,使幕府制垮台的欧洲的干涉是迟迟在四分之三世纪以后的事。

中国和日本的技术落后使两国人民蒙受侵略的威胁。诚然,在帆船时代,遥远的距离保护着远东:往返中国的旅途需要花十八至二十个月时间,而去地中海的伊斯兰教地区,就不用考虑路程了;何况,俄国继奥地利之后,从陆上向奥斯曼帝国发动了进攻。但是,欧洲内部的敌对延缓了对外的侵略。当时欧洲约有二亿人口;美洲约有二亿五千万;一亿左右的非洲人和五至六亿的亚洲人还不在欧洲势力的控制之下,因而当法国爆发革命时,世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在世界一角发生的这场革命竟会使他们的子孙受到其思想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