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年藤吉郎虚岁四十二,体力明显有些下降。但统一大业雏形日见,使他精力越发充沛。

“猴子也成英俊男人了。”

被信长如此评价,是因为对事业的自信,使他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天正五年(1577)十月二十三日,藤吉郎在秋日爽照下,高撑信长下赐的朱伞进入播州。当年十二月,他便平定了从播州到但马一带的领土,凯旋安土。前后仅用两月。凯旋安土前,信长接到来自藤吉郎的捷报,兴奋得拍腿叫好:

“这猴子,痛快!”

信长拍手高兴,但藤吉郎凯旋安土时,他却不在安土。

信长在三河。信长盟友德川家康邀他到自己的领地三河吉良乡的山野鹰猎。或者说,已控制总计五百万石领地的信长,此时已有如此悠闲之心。

“唉?大人不在啊?”

兴冲冲返回安土的藤吉郎一下没了精神。留在安土的信长近臣传达了信长的留言。信长在出发去三河时留言说:“那厮从播州凯旋后,送此于他。”

信长亲自从仓库里把要送给藤吉郎的东西搬出来,摆在大房间。

信长要送给藤吉郎的,是茶釜。

这是一尊信长秘藏多年,亲自命名为“乙御前之釜”的茶釜。乙御前,意为丰满美人,后来关东一带称作阿龟,关西一带称作多福。由此可以想象此茶釜形状相当丰满,所以才被如此命名。藤吉郎往前挪挪膝盖,凑近一看,兴奋得叫起来:

“竟给俺此乙御前!?”

他猛地站起,抱起乙御前——好重哟——举起右手,高兴地跳了一场。藤吉郎是一个不论任何高兴之事都表现强烈的人物。特别是若受到别人的好意,每次都发自内心表示高兴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瞧,羽柴大人那怪相!”

留守安土城的近臣们看到藤吉郎天真的兴奋模样,不由对他产生好感。这些好意当然会被传到远在三河的信长耳内。藤吉郎这位极会操纵人心的人精,边兴高采烈跳舞边把这些都计算在自己的行动里。

藤吉郎终于跳完,然后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大声自言自语:

“人生四十年,从未有过如此兴奋之事。本人从此亦为人上之人了。”

正如藤吉郎所言,拜领这个茶釜,还有另一层意义。当时世上流行茶事,但作为织田家家法,信长禁止家臣做茶事。家臣可以受人招待参加茶会,但除信长之外,任何人不得主办茶会。

但有一特例——功绩卓著者不在此限。

然而迄今为止,织田家还从未有一人受到过此恩典。

“俺为第一!”

能拜受这个茶釜,说明藤吉郎已得到信长特别认可。今后他可以主办茶会,招待京都各位公卿、各国诸侯以及堺商人等。可以说他从此得到成为上方[1]社交界中心的资格。

“如此怎能使人不高兴?”

藤吉郎如此兴奋并非因为自己喜欢社交(社交也喜欢),主要还是因为信长能许诺给自己如此高的待遇。此前的朱伞,此次的茶釜,都说明自己已名副其实成为织田家第一大将。但越想,藤吉郎越觉得:

“大人何等善笼人心!”

不是恩赐领地。恩赐领地,总有限度,而且若赐给下属领地,信长自己直辖的领地就会减少。而主办茶会之权,却是一个无任何形状之物,对信长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更重要的是仅此就能使臣下兴奋得忘乎所以。

奖赏还有一项。

另一奖为骏马。信长二十匹爱马中有一匹奥州产骏马,名叫安达,身披黄金镶边、威风凛凛的鞍座。藤吉郎骑上这匹拜领的骏马,抱着茶釜,走出城门,回到城堡下更衣别邸。

播州人黑田官兵卫正在别邸等着自己。官兵卫在门前迎接藤吉郎回来,看到藤吉郎骑着骏马,由衷夸奖道:

“啊呀,好马啊!马骏鞍美!”

藤吉郎下得马来,连声说:

“官兵卫,见谅!万请见谅!”

他告诉官兵卫信长不在城内。藤吉郎本来仅为让信长夸奖官兵卫,才特意把官兵卫从播州带到安土来的。

“在下无所谓。”

“所言非也!播州之功,全在足下。”

“不,播州之功,全靠筑前大人威风。”

藤吉郎跺脚咆哮:

“非也,此言非也。本人并非无才,不需盗窃他人功绩。”

正如藤吉郎所说,播州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平定,从一到十,全凭官兵卫的才略和奔走游说之功。不论官兵卫如何谦虚,都不是藤吉郎的功劳。

播州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地方。国中有多达三十六个地方豪绅,各自坐拥城堡,割据一方。正因为有同是播州人的官兵卫在他们之间奔走游说,劝说他们归顺织田,才能在短短两个月之内,把这块领地划归织田家版图。在此期间,藤吉郎不得不动武的,只有攻打上月城一处。其他全用外交手段得以解决。

“如此大功……”

藤吉郎热泪盈眶。官兵卫建树如此大功,信长却不在,使得官兵卫之功无法奖赏。

“抱歉!”

藤吉郎垂首表示道歉。他除了垂首道歉,别无他法。官兵卫并非织田家家臣,却为织田家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然而并未从织田家得到一分一寸土地。藤吉郎不知如何对待官兵卫才好,他先写誓约书,认官兵卫为义弟。若不认官兵卫为义弟,他不知自己如何才能报答官兵卫的贡献。

藤吉郎说:

“另外,官兵卫……”

他们站在路上说话,远处能看到市场上人来人往。

“有一事相求。此马还是足下拿去吧!应受赏赐的并非本人。”

“那多难为情!”

官兵卫转身要逃,被藤吉郎追上去拉住。他抱住官兵卫的肩膀,硬把缰绳塞进官兵卫手里。

“求求你了!”

藤吉郎几近哭求。官兵卫不得不接受。他垂首悲鸣,边哭边道谢,边道谢边擦眼睛:

“诚惶诚恐!……”

官兵卫虽为策士,却多愁善感。他牵过马,心想:

“士为知己者死……”

为藤吉郎,死而无悔。在如此感动的同时,他另一方面又觉得:

“此人多会用人!”

这是一个真正的策士,头脑冷静客观。他回到自己的家臣们聚居之处,向大家显示了这次获得的褒赏,然后叫来家臣中最有才能的母里太兵卫说:

“此骏马,赏与汝!”

他顺手把马传赏给家臣。理由是这次的功绩,并非自己一人所有。比如这母里太兵卫也发挥了巨大作用。

藤吉郎曾经——此年春日——私下向蜂须贺小六透露说:

“官兵卫之才,实在令人恐惧!”

藤吉郎所说意思是:若只是机灵和机智,那并无多么了不起,因为世上的诈骗师几乎都是如此。官兵卫吸引人之处在于,除上述才能之外,他还具有诚实的性格。藤吉郎通过自身对信长的忠心耿耿,确信只有对他人诚实,才是最大的策略。所以他能敏锐地看出官兵卫的人性本质。

“与自己何等相似!”

藤吉郎觉得。官兵卫与自己何等相似!“与官兵卫可以交心,一百绝不会是九十九,可完全放心。可是正因此,却令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但具体何处令他毛骨悚然,藤吉郎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与自己过于相似之故吧。藤吉郎本来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与自己相似的人物不仅本朝绝无仅有,即使大唐和天竺都绝不会有。可他万没想到,播州一土老帽大名属下便有一年轻家臣,竟与自己如出一辙。两年以来,与官兵卫越打交道,他的惊异越深刻。

“到底原因何在?”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总是缠绕着他。

多年后,秀吉夺取天下,虽然功绩大半都有赖于这个官兵卫,但他给官兵卫分封的领地,却只有区区十二万两千石。其理由大概就是因为他对官兵卫一直抱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使然。多说两句,秀吉在夺取天下后,常喜长夜与近臣们欢谈。有日一位近臣觉得此事蹊跷,斗胆问秀吉:“为何给那位功臣区区如此小封?”

秀吉大笑:

“试想,若封他百万石将会如何?天下将被篡无疑。”

秀吉说话的口气,就像说“此即为官兵卫之宿命”。

言归正传。

在此,我们有必要多花一些篇幅给这个黑田官兵卫。

就在藤吉郎返回近江期间,播州形势突发大变。播州最大的豪族别所家,突然倒向毛利方,固守居城三木城公然反叛。

岂有此理!……”

接到密告后,官兵卫一脸煞白,急忙报告给藤吉郎。据密报说,受别所家影响,另外还有三十余家豪族都准备倒向毛利方。估计有相当卓越的策士在他们之间游说活动。

“无妨,只不过劳神再堆起而已。”

藤吉郎举出堆积柴薪的例子,故意笑说,以图缓解官兵卫紧张的心情。但其实他自己的内心与常人无异,也很狼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总之鄙人先回播州。”

藤吉郎答道:

“好吧,足下先去吧。大人那边我会打点。看来最后只有讨伐。”

最终只能在硝烟中去踏平三木城及播州其他城堡。

“告辞了!”

官兵卫当日便与自己的家臣等一起收拾行装,从近江出发,返回播州而去。

他一路都觉蹊跷:

“到底谁在策反呢?”

唯一解释就是毛利家有一比官兵卫更强的说客,在官兵卫离开播州这段时间,把形势完全颠倒。

其实此人官兵卫虽不知为谁,而藤吉郎却基本锁定了目标——安国寺惠琼无疑。

安国寺惠琼是毛利领地安艺国安国寺一僧侣,在京都结交极广,从其师父惠心起,就作为毛利家的外交僧上下活跃。藤吉郎与这位全身充满智慧的年轻僧侣曾有过几次交道。

在与毛利家断交以前,作为织田家中国地区申次——毛利问题负责人——的藤吉郎,当然与惠琼有过数次接触。他们每次见面,几乎总在京都。

“此人难得!”

与信长同样,藤吉郎也极喜人才,他对惠琼评价极高。惠琼对藤吉郎也极为看好,在向本国的报告书中曾有如下记述:

信长时代似可持续三年五载。

明年此时,当拜命公家之类也。其后,居高邻渊,将有大难。

观藤吉郎似将有望。

这篇简洁明了的报告书,写成于距此时五年之前的天正元年(1573)。他在本能寺事变十年前便预见到事变的发生,更预言到随后天下当为藤吉郎所有。由此可见,惠琼观察形势的眼光,卓绝超人。

这位惠琼——后来以僧侣身份,被丰臣秀吉封为丰臣政权大名——恰如藤吉郎所料,以毛利家外交僧的身份走访播州各地,游说各个当地豪族,反官兵卫之道而行之,最终使一半以上的豪族倒向毛利方。

彻头彻尾贯穿惠琼游说论点的,是关于信长的性格论。

“信长性格刻薄无情。”

他举出无数细小事例,阐述信长如何刻薄。比如对待一个人,信长只考虑该人对自己有无利用价值,当该人失去利用价值时,信长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或处死。某人万一被怀疑不忠,几十年间信长都不会忘记,伺机便会处死。惠琼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雄辩地解说诸如此类的事例。

“与此相反,中国地区的毛利却诚信有加。”

惠琼照例举出从古至今的无数事例,让对方知道毛利是一个多么尊重他人的诚实之人。“中国人守信”,似乎是惠琼师父惠心早年便流布京都的一句话,此时用于说服播州豪族,再合适不过。播州豪族们唯一关心的就是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针对这种心情,再无语言能比这句话更刺激他们,消除他们的不安了。官兵卫用来说服播州豪族的,始终只是比较织田家与毛利家之强弱。他运用的是武士式的强弱比较论。在这点上,应说他完全败给了安国寺僧侣惠琼。

官兵卫回到播州。他一路上忐忑不安的是自己主家——御着城主小寺。

“难道……”

小寺是一个凡庸之辈,并无自己主见,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播州最大豪族别所家已在三木城举起反旗,小寺政职难保不顺势倒向毛利。

官兵卫回到自己的姬路城,马上派人去刺探御着城情况,得知小寺也开始摇摆不定。

“必须立刻去说服。”

就在官兵卫正做如此打算之时,藤吉郎已从安土率大军进入播州,包围了三木城。官兵卫到阵中拜访藤吉郎,向藤吉郎详细汇报了播州的形势。

藤吉郎安慰官兵卫说:

“事到如此,唯有兵戈相见。不动兵戈,则不能显示我织田家之威风。”

对付此等小豪族,到一定时期,只能以武力相见。

不过这一道理毛利方也知道。藤吉郎接到情报,说毛利家为决战播州,派吉川元春从山阴道,小早川隆景从山阳道分别率大军向播州汇集。

“如此大军,仅俺一军怎能对付?”

藤吉郎飞报安土。信长马上发命,命明智光秀攻击播州邻国丹波波多野,切断其与播州三木城的联系;同时命摄津守荒木村重为藤吉郎副将,率军紧急增援播州。

但织田家兵员合计只有两万余,怎能敌五万余毛利军?天正六年春,藤吉郎在上月城外与毛利军对战,虽胜负未决,但形势越来越不利。

“情况不妙!”

藤吉郎觉得。原本是来示威的,可是却快要吃败仗。只要有一次败仗记录,播州人心便会一齐倒向毛利方。藤吉郎巧妙回旋,避免决战,使战况一直处于一种胜负难决的状态,以等待信长的救援。

战斗规模越来越大。身在安土的信长也不得不重视事态的发展。他紧急调动明智光秀军团从丹波直行播州,同时还命泷川一益军团也急奔播州,并命织田家直属军团同时出发增援。为协调诸将协同作战,信长派公子织田信忠做总大将。六月,各路大军齐聚上月城外,双方兵力终于不分上下。

但藤吉郎心情却并未由此开朗。他总觉得:

“要败!”

因为织田家大军为临时纠合的乌合之众。荒木、明智、泷川都是与藤吉郎同一级别大将。藤吉郎作为此地负责人,看似有指挥权,实际上却难于指挥。虽召开多次军事会议,可意见百出,四员大将各抒己见,难于统一。甚至可以感到其他三员大将在故意为难藤吉郎,所以无论如何也无法发挥统一军团的威力。他们当然不用卖命。因为即使此战取胜,一举夺取中国地区,但战功却只能归于这一地区总负责人藤吉郎,大家都只能是给藤吉郎做嫁衣裳之人。他们还有一个小心眼儿:他们对眼前这猴崽子本来便没好气,这次正好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打击一下他的高慢傲气。

“无可奈何!”

藤吉郎心里明白。事至如此,他只好下决心暂时脱离战斗。既然下定决心,他便马上行动。藤吉郎把自己的军团指挥权交给胞弟小一郎秀长,拜托官兵卫辅佐,然后他卸下大将铠甲和头盔,换上一身下级将校装束,趁夜幕,仅带骑兵数人便潜出阵地。他夜以继日奔驰赶路,一直急行到京都,参谒信长。要战胜毛利军,只能请求信长亲自出马。

“余?”

信长感到事态严重,低头沉思起来。自己不但要在京都做宫廷工作,镇住朝廷,还要指挥攻打大坂本愿寺以及指挥大坂湾水军,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播州?

可是若说“不可!”当场拒绝,藤吉郎当然会非常失望。他只好回答说近期内伺机亲自出马。

“切记,不可等余!”

他还给藤吉郎交代了重大指示。他嘱咐藤吉郎避免决战,从上月城外撤兵,集中到姬路城外书写山一带,拖住毛利主力。藤吉郎“啊呀”一声,极力反对。上月城里有附属于藤吉郎的义勇军山中鹿之介手下旧尼子家家臣们拥戴流亡的主家尼子胜久固守。若撤军,等于把他们丢弃到毛利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可怜尼子一家,势必全被消灭。

“弃之可也!”

信长再次严命。只要和他们纠葛在一起,织田军在播州就只有失败——信长这一意见,从战略角度看,确有道理。但若真实行,织田家将失信于天下。

“若失信于天下,则不可夺得天下。”

这是藤吉郎的一贯观点。因为独善和追求功利,织田家在世间的口碑本来便不尽如人意,若再做出这种背信之事,让天下人人皆知,那后果将不可设想。若使人觉得信长不可靠,那势必还会有更多诸侯反叛。

“本已……”

藤吉郎想:官兵卫苦心经营,精心怀柔的播州会在极短时间内土崩瓦解,就是因为保持中立的豪族中弥漫着对织田家的不信任。因为有这些不信任,才使他们倒向毛利方,才使得今日兵戈相见。

“此时不能不死谏。”

藤吉郎尽量避免直接反驳,但还是详细列举了不能放弃上月城的理由。然而信长根本听不进去,他第三次下令:

“按余命行事!”

这猴子,又出风头,多管闲事了!信长像早年那样,咬牙切齿地大怒。藤吉郎吓得一下回到早年那猴样,只管磕头谢罪。但他内心却觉得:

“……这,难道此……”

他觉得难道这即为信长这一英雄的局限吗?这个天才只重视战略上的功利目的,却轻视了远比功利更重要的取信天下。在藤吉郎看来,放弃上月城,就等于放弃天下。但在信长看来,上月城只有战术价值而已。

“大人!”

藤吉郎再次斗胆抬头,试图说服信长,但他终于还是徒劳无益。

“汝过于移情流浪之人。”

信长甚至如此调侃藤吉郎。确实,在信长眼里,被毛利消灭的山阴尼子家遗臣等,只不过是一些浪迹天涯的流浪汉而已。但正因为如此,这些山中鹿之介手下才集天下同情心于一身。

“舍弃他们,便等于舍弃天下。”

藤吉郎真想大声喊叫。在这点上,信长像被人用刀子削掉一般完全欠缺,而藤吉郎则恰恰天生富有如此感觉。此或可解释为两人器量之差。

藤吉郎离开京都。

此后六月下旬,播州织田军与毛利军进行数次中规模交战后撤退,撤到姬路一带,在书写山集结。由此,上月山成为一座孤城,尼子胜久剖腹自杀。山中鹿之介被俘,在押送毛利主城途中的备中松山一带河畔被杀。

“可怜啊!”

交战播州的敌我双方都有同情之声。藤吉郎只能保持沉默。

但他心中却感到:

“不定会出大事。”

心中虽如此想,但他对谁都未说,而是专心把军团转移到其他战线。必须攻下三木城。藤吉郎计划采取的战术不是强攻,而是包围城堡,断其粮道,使守城的敌兵失去战意,敌我双方不伤一兵一卒,占领城堡。这一点,与信长烈火般强攻的战法截然不同。

就在藤吉郎专心包围三木城时,发生了一件震撼天下的大事。

当初听到急报,连信长都不敢相信。信长宠臣荒木村重突然反水,倒向毛利一方。

“没搞错吗?”

信长听到报告后一时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有不能相信之理。因为荒木村重虽属新归顺织田家的武将,但却深得信长宠爱,很快被破格提拔成与柴田、羽柴、丹羽、明智、佐久间、泷川六员大将同一级别军团的司令官。

荒木村重本为浪人一个,曾效命于摄津豪族池田家,成为池田家家老,不久其权势便凌驾于主家之上。此人无特殊背景,仅凭自己手腕与才能爬上武士阶级。后来池田家与织田家作对,他与主家分道扬镳,投靠信长,摇身一变成为信长家臣。信长长期以来多面作战,深感人才不足,便把平定摄津之任交给荒木村重,后来干脆把摄津国赐给荒木,使荒木村重短时间内成为领有伊丹、尼崎、花隈等数座城堡的大名。

“如此宠爱,为何反叛?”

信长不能理解。已赐给你荒木巨大利益。信长坚信人为利而动,人为利而感,人为利可不惜身家性命。可这次,到底是为何呢?难道还嫌获利不足以至于反叛吗?

在此之前,发生过一桩小事。

对信长来说虽是小事一桩,可对荒木来说,却足以吓破他的鸟胆。原来荒木村重家臣中有人品行不良,在受信长之命围攻大坂石山本愿寺时,向被困敌兵售粮赚钱。此事被人密告到信长耳内。

“虽说是荒木村重家臣之所为,说不定还是荒木自己在售粮赚钱。”

信长对荒木产生怀疑,为当面听他解释,命他立刻单身返回安土复命。

“当被杀无疑。”

荒木害怕自己被杀。荒木家家老们也都说,绝不能去安土,信长公的人品人人皆知,此次若去绝不会放大人回来。荒木村重觉得家老们所言极是。在平定摄津期间,荒木村重确为信长不可或缺的工具。但如今摄津一带,除本愿寺一地之外,全已平定,对信长来说,荒木已失去利用价值,只能是一个累赘。

“信长即为此种人物。”

荒木村重如此理解信长。世上一般人其实也都是如此理解信长,而毛利方大肆散布的也正是有关这一方面的谣言。事实上信长以前充分利用将军足利义昭,到足利失去利用价值时,便毫无怜悯地将其赶出京都。荒木村重曾臣属足利家,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足利义昭流亡后,如今藏身于毛利篱下。这位流亡将军,曾多次派密使,游说荒木倒戈:

“请三思而行。信长不可信,性情如狼虎。大人若前途寄托此人,则无异于寄幼子于虎狼,终究会被吞噬无疑。”

荒木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回绝。但这次为保住身家性命,无奈,他也只能倒向毛利了。

荒木村重公开反叛后,其亲友明智光秀亲临伊丹城说服他回心转意。藤吉郎也从三木城外战场直奔伊丹城,恳切说服道:

“足下当因连战困顿,不觉做出此番事来。足下绝非此等人也,恳请回心转意。足下现时若回心转意,鄙人愿舍命说服大人饶恕足下。”

对荒木叛敌,藤吉郎倍感痛切。明智光秀虽也忠告荒木,但那不过是出于交情,站在安全立场上的忠告而已。而藤吉郎则不同。荒木反叛,从友军摇身变为敌军,从背后威胁自己。荒木村重若从位于播州东面的摄津发动攻击,恰与正从播州西面攻击的毛利军对藤吉郎军形成夹击态势。

“鄙人愿替足下舍命任大人处罚。”

藤吉郎一片赤心,双目充泪,声嘶力竭地说服荒木。藤吉郎的诚心诚意荒木村重也能充分感受到。藤吉郎愿当替身之言绝非空话,因为这里是荒木村重的伊丹城。也许明日将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但藤吉郎却单身一人前来游说。荒木村重若有意,随时可当场杀掉他,而且此时杀掉对今后作战当然有利。事实上家老们都这样建议。但藤吉郎却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孤身一人来到城里。仅从藤吉郎这一行动所反映的决心上,便可看出藤吉郎捶胸顿足所喊的愿当荒木替身之言,绝非空话。所以荒木村重制止了家老们想杀掉藤吉郎的行动,他甚至与藤吉郎一起痛哭流涕。但荒木村重并未变心。

“悔不当初啊!”荒木村重说,“但筑前大人,请勿再说。再说亦无用。事已至此,本人早已无有退路。”

他知道退也是死路一条。信长这位大将,即使当时原谅你,但对曾显露异心的臣下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一定会另找机会处死。事已至此,荒木能做的,只有沿自己选择的路一往直前。

“哪怕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亦在所不辞。”

荒木村重说。那语气更像说这就是效命织田家者之不幸。

藤吉郎还想说服,但最后终于知道再说也无用,只好无力地起身告辞。荒木村重也站起来,为保护藤吉郎不被自己家臣们刺杀,他抱着藤吉郎肩膀,一直送到城门外。分手时,他说:

“足下果然是稀世异人。”

不仅家臣,荒木村重在与藤吉郎会谈中也几次产生杀掉藤吉郎的冲动。但最终不但没有下手,反而还护送出城。荒木说这些其实都是因为足下仁德所致。

“筑前大人才是可取信天下万民之人。”

荒木村重这句自言自语,含有更为复杂的内涵。藤吉郎感到此言意义重大,心中大惊:

“有无别人听到?”

他赶紧回头四看一周,然后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牵过马,翻身骑上,马鞭一抽,便消失在夜幕中。

这一事件造成各种影响,甚至也影响到官兵卫身边。官兵卫这段时间野营三木城外,在藤吉郎指挥下参加攻城作战。在藤吉郎返回阵地不久,官兵卫最为担心的事态发生了。有消息说官兵卫主家小寺,受荒木村重倒戈影响,也倒向毛利方。

“不可能啊!”

官兵卫向藤吉郎汇报情况后,要紧急赶回姬路城,确认事实。若事实当真,他就想把火消灭在其燎原之前。

“可能吗?”

藤吉郎当然希望官兵卫能阻止小寺反叛。小寺为播州第二大豪族,若小寺反叛成为事实,那么藤吉郎迄今为止在播州的所有作战都会陷入危机。

“实不可知。”

“事到如今,只有衷心恳求。”

藤吉郎只能抓住官兵卫这根稻草。

“鄙人明白。必要时鄙人将舍身求全。”

除此之外,官兵卫也不知说什么为好。事实上他眉间充满悲壮的决心。藤吉郎看到官兵卫表情,心里稍微踏实一些。他觉得:

“此人可期待。”

官兵卫离开后,藤吉郎侧近们因为担心事态发展,对官兵卫今后的行动多有怀疑。

他们怀疑官兵卫因为是一个有能策士,会做出何事其实不可预料,说不定会与小寺一起反叛。

从常识上看,官兵卫本来并非织田家家臣,没有为藤吉郎舍命做事之理。所以甚至有人说干脆不要放走官兵卫,杀掉他少个后患。藤吉郎听到这些胡言乱语,严厉训斥道:

“任何人不得对官兵卫说三道四。违者斩!”

他还说道:

“告诫诸君,官兵卫为世上少有善人,绝无私心,诚实有加。诸君难道不知?”

侧近们确不知道。在他们看来,官兵卫只是一个长于计谋,能看透对方里外,四处奔跑,为野心家争权夺利,用暗示恐吓懦夫,总之是一个玩弄他人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诚实之人呢?

“这才是真策士。”

藤吉郎说。他认为,最好的策士,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善人。若非善人,那怎么可能有人敢采用其策略呢?这其中的奥妙,只有他藤吉郎和官兵卫两人知道。

总之,“官兵卫既诚心诚意,自己应更用诚心诚意回报”。想到此,藤吉郎便在官兵卫离开战线当晚,拿出纸笔,在营帐中写信给官兵卫如下:

贵君与我,情同手足,非同寻常,世人皆知。

因此世人恨我者,皆会恨贵君,切望牢记于心,当小心从事。此皆因贵君于我,等同亲弟小一郎。若有闲言风语,我皆不信,贵君亦不应信之。万事皆由筑前我与贵君直接商榷处理为盼。

写这封信,说明藤吉郎实际上还未完全相信官兵卫。不——也可说他已完全相信了官兵卫。但看透人间世态炎凉的藤吉郎知道,人这种动物在一定条件下会做出平时不可能做出的事。为慎重起见,他特意写此信给官兵卫。官兵卫收到信后,看到自己被如此礼遇,被如此信赖,当不会轻易背叛。

官兵卫在姬路收到信后,果然特别感动。人一生能被如此信赖,此种幸运恐怕万里难挑其一。

“御着城大人……”

姬路城留守家臣给官兵卫汇报小寺政职动向。小寺企图谋反,昭然若揭。

官兵卫早有预料。他点头表示知道,并说因此如今便出发去御着,说服大人回心转意。家臣们听后脸都吓青了。

“被杀无疑。”

或许吧。在小寺政职看来,官兵卫虽是自己家老,但早已沦落成为织田家说客。杀掉最好,必杀无疑。

“舍命救主!”

官兵卫丢下此话,特意不带一人,单骑冲出城门,向东疾驰而去。越过市川河,丝引村一带山冈上枫叶正红,官兵卫折下一枝,插到自己衣领上。这一行为,就是这位谋士喜爱装扮之处。

到御着城后,官兵卫拜谒小寺政职。小寺政职始终态度暧昧,被官兵卫问急后,他才终于开口道:

“应荒木村重摄津守之邀,与摄津守约定一同归顺毛利家。”

他不听官兵卫劝说,最后说:

“本人并无所谓,全听摄津守之命。”

意思是说只要摄津守荒木村重反悔,愿回归织田家,自己也便回归织田家。你来说服我,不如去伊丹城说服荒木大人。

“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寺政职说。既然如此,官兵卫下定决心,随即便要去摄津伊丹城,说服摄津守大人。他请小寺给自己写一封证明自己是小寺大人代理的信,要带去见荒木。小寺政职返回里间,与侧近们商量,花费很长时间才出来。他们在里间已计谋好——准许官兵卫去摄津,让摄津守荒木村重杀掉他。为此他们已派出飞脚前往伊丹,如此这般告诉了荒木村重。

“想不到还是蠢货一个。”

小寺政职冷笑着,把书信交与官兵卫。官兵卫往头上举了一下,收进怀中。

官兵卫出发了。

他先疾驰山阳道,途中拐上西国街道,在出发两日后傍晚,进入树木葱郁、水面闪烁的摄津国伊丹乡。这一带是武库川流域平原,伊丹城建在一座叫做有岗的小山冈上。荒木已公开举起反旗,所以城下守军充满了紧张气氛。

但官兵卫自报家名“播州小寺家”后,门卫当即放行,并把他带进城内,引见给荒木村重。

荒木村重看到官兵卫,心想:

“就是此人?”

小寺政职派来的飞脚已把一切都报告给他。看着眼前跪拜在自己脚下的这一小个男人,他觉得怪可怜,也觉得此人够愚蠢。

“来者何人?”

他懒洋洋地问。不管怎样,总得听他支吾两句。

但官兵卫开口所言,却令他颇感意外。官兵卫说自己洗礼名叫西蒙,在京都南蛮寺与摄津守大人有一面之交,难道大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吗?

“足下亦为教徒?”

荒木村重大惊。荒木村重受幕僚高山右近影响,早年便受洗礼,成为近畿一代最为热心的天主教信徒。

“如此则不可杀。”

他心想。但若放其生还播州,则会失信于小寺政职。他觉得只能先监禁。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荒木村重连连点头。他对官兵卫说:需考虑一两日,足下可在城中等待消息,虽无山珍海味招待,但有寝具可睡。然后命近侍带官兵卫去休息。近侍们带官兵卫出去,没走几步便把官兵卫绑起来,送进城内牢房。

从此以后,官兵卫便杳无音信。小寺家虽没接到荒木村重报告,但他们认为荒木一定如约杀掉了官兵卫。

信长却不如此想。

信长在讨伐荒木问题上表现得非常慎重。他首先下工夫说服荒木村重属下大名茨木城主中川清秀和高槻城主高山右近。特别对高山右近,他先说服其宗教师父俄尔干奇诺,利用他成功说服高山解除与荒木村重的盟约。在这次交涉中,他得到消息,知道姬路官兵卫在伊丹城内。他认为官兵卫已成荒木参谋无疑。

“那人,巧舌如簧。”

信长大怒。他觉得官兵卫就是一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谋士,四方出卖灵魂,挣区区眼前蝇头小利。不难想象,如今定会帮助小寺政职和荒木村重,做反织田战线的谋臣。

当年十一月九日,信长亲率大军,进驻山崎山城,指挥征讨荒木村重。他从野营地向播州藤吉郎派出急使。各个驿站换马不换人,一日即可到达。

“即杀官兵卫人质。”

命令只有如此一句。此处所说人质,就是官兵卫独子松寿丸(即后来的长政),藤吉郎从信长那里接过来,安顿住在近江长滨城内。

“……”

藤吉郎在信使面前久久沉默。官兵卫失踪,藤吉郎也不知详细事由。但他凭直觉感到,官兵卫绝对不会背叛。

但在信使面前不能说。详情不知,证据没有,随便说只能招来信长的怀疑,特别是在这种微妙时期,搞不好连藤吉郎自身都会被怀疑上。

“敬请转告大人,臣遵命。”

藤吉郎回答后,把信使送回山崎。送走信使,他立刻把竹中半兵卫叫来。竹中半兵卫与官兵卫同为藤吉郎参谋。但最近因宿疾结核加重,藤吉郎命他在长滨休养。

“全部交由鄙人处理。”

半兵卫说。他理解藤吉郎的心情,也知道官兵卫绝对不会背叛。

“难道要匿藏松寿丸?”

藤吉郎看透了半兵卫心中所思所想。可是一旦败露,结果只能连累半兵卫。

“自己命已不长。”

半兵卫沉默不语,但眼神却向藤吉郎传出如此信息,到时自己负担所有罪责。快要走近人生尽头的自己死后,只有官兵卫能取代自己,做大人的最佳谋臣。如今,为帮助大人抓住官兵卫人心,松寿丸之事,请放心交由鄙人处理。

“总之,”藤吉郎沉默良久,若无其事地说,“半兵卫,请即刻返回长滨。其后之事,全靠足下。”

半兵卫回到长滨,向信长报告说已杀死松寿丸,然后秘密把松寿丸转移到自己先祖的领地——美浓不破郡菩提山,匿藏下来。

随后荒木村重坚守伊丹和尼崎两城抗战,长达一年之久。信长花费一年多时间,发动多次猛烈进攻,攻打荒木居城,封堵城堡水源,截断其粮道,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翌年十一月,城内终于完全失去水源。

在此期间,官兵卫一直被关在牢狱里。牢狱一日只有上午一线阳光从天窗漏进,地面充满水汽,泥泞不堪,像涝池般,也不通风。连蚂蚁都不生,只有霉菌和潮虫勉强栖息,还有寄生在官兵卫皮肤深处的疥癣和跳蚤、虱子。官兵卫头上长满疥癣,头发全部脱落,已看不出人样。牢狱天井极低,不能站直,地方狭窄,也不能躺卧,只能一直蹲坐于地。久而久之,脚上肌肉脱落。更因皮肤病严重,右膝腐烂,右腿不能伸直。囚人多因之死亡。若是普通肉体,官兵卫不出半年定当狱死无疑。幸亏官兵卫自幼虽不喜武术,少有练功,但其与生俱来的生命力却远超常人。

在如此苛酷的条件下,官兵卫坚持了一年。一年间,不论白天黑夜,有多少次他都感到精神马上便要崩溃,但他硬是坚持下来。官兵卫是一个天主教徒,但他这种强韧的精神状态,单用信教之心并不能全部解释。有一事能说明官兵卫信教并非因其天生具有信仰气质——到晚年,因政治形势发生变化,他轻易地便放弃了信仰。官兵卫信仰天主教,与当时诸多年轻气盛的信徒同样,应该属于对新生事物的一种憧憬。仅凭这种程度的虔诚之心,不可能克服长期身陷如此苛酷牢狱中的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

事实是,官兵卫一年坚持下来了。

“坚持就是胜利。”

他痛快地坚信自己的命运。既然坚信自己命运,他就放弃了越狱逃跑,而是一心为生存而努力——好在他本来从未为办法发过愁——轻呼慢喘,减少体力消耗;影响狱卒,方便自己;对阳光阴影的微妙变化都保持兴趣,用来安抚自己憔悴的心灵等等,诸如此类。他把沉重的精神生活转变成加强头脑回转、如何维持生存的课题。能做到这点,只能说是因为官兵卫开朗阳光的天性使然。

囚禁官兵卫的这个牢狱所在地伊丹城陷落的直接原因,似乎是起因于固守九个月后,城主荒木村重欺骗自己的部下,自己单身逃离,躲进尼崎城。随后城内士气低下,足轻以及大将土崩瓦解,接连投降信长。趁此内乱,官兵卫家臣栗山善助(即后来的备后)装扮成行商人,请伊丹城下某银屋商人为向导,在城堡陷落前夜,进得城内,找到牢狱,救出了官兵卫。

官兵卫未能站起。栗山善助背他逃出城堡,然后放在一张门板上,抬到信长中军。信长看到官兵卫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老泪纵横:

“快送有马,有马温泉可治。”

他不忍心再看,让赶紧送走。他后悔自己命令杀了松寿丸,说自己“无颜见官兵卫”。

竹中半兵卫在长滨听到官兵卫被救消息,立刻出发到摄津。此时半兵卫身体实际上已经受不了长途颠簸。

但他还是坐驾笼到信长的阵地,趴在信长脚下,向信长请罪,说自己违命。

“松寿丸还在?”

信长惊讶得大叫出声,然后一切都原谅了。

竹中半兵卫拖着病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得先去有马温泉。

到有马温泉后,他告诉官兵卫松寿丸平安无事。然后他去播州见藤吉郎。到播州藤吉郎阵地,他向藤吉郎报告说信长已免罪,一切无事。经过长途颠簸,半兵卫病弱的身体终于吃不消,在到达播州不久,便病殁战地。

* * *

[1] 上方:以京都为中心的关西地区,泛指近畿地区。堺:大坂南部的港口地区,自古工商业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