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我用达尔文的一个猜想把人类社会的原始形态看作由一个强大的男性专制领导的一个群体。我试着去证明这个群体的命运在人类的血统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尤其是在图腾制度的发展中,这个制度中包含了宗教、道德和社会组织的起源,与领导暴力的杀戮和父系群体到兄弟群体的转变息息相关。(1)准确地说,这只是一个假设,就像许多其他的情况一样,就像考古学家冒险去探索史前时代——就像一位友善的英国批评家开玩笑所说的一个“假设的故事”;但是我认为如果这个假设能够与越来越多的新领域连贯起来,能够让我们理解他们,那么这个假设就是可信的。

人类集体再一次展示出了一个优越的个体与一群平等同伴的熟悉画面,这幅画面也出现在我们对原群的想法里面。这个集体的心理就如我们经常所谈到的描述一样——它有意识的个体人格在不断地减少,对想法和感情的关注向同一个方向发展,心理中情感的一面和无意识心理生活占主导,一旦意图出现便有立即实现它们的冲动——所有的这些都是向原始心理活动退化的表现,正好与原群的情况相符。(2)

因此这个集体给我们的感觉就像是原群的复活。就像在每个个体的体内都潜藏着一个原始人,所以原群可能会因为一些随意的组合而再次产生;到目前为止人类都处在我们发现包含了原群在内的集体的统治之下。我们断定集体心理学一定是最老的人类心理学;我们从集体心理学中分离出来的个体心理学,抹掉了集体的一切痕迹,自从从集体心理学中脱颖而出以来,经历了逐步的发展,但也许仍然不完整。我们稍后应该大胆地去尝试说明该发展的起源。

进一步深思,我们会发现这一阐述需要更正的方面。不同的是,个体心理学恰巧应该是与集体心理学一起产生的,因为从一开始便有两种心理学,即由个体组成的集体的心理学和个体与祖辈、首领或领导的心理学。集体中的个体受到纽带的牵绊,这些纽带如今还存在它们之间,而原群的祖辈却是自由的。即使是在独立的时候他的智力活动也是强大和自主的,他的意志力也不需要别人来加强。通过一致性我们想到他的自我几乎应该是没有欲望纽带的;他只爱他自己,或者那些只要满足了他需要的人。而关于对象,他的自我只有在需要它的时候才会将它释放出来。

他在人类历史之初便是尼采(Nietzsche)所期盼的来自未来的“超人”。即使在今天,集体中的个体仍然迫切需要一种幻觉,那就是他们被领导平等公正地关爱着;但领导自己却不爱任何人,他也许有着傲慢的本性,绝对地自恋、自信和自主。我们知道爱可以为自恋把关,通过这种方式,它可以向我们展示它是如何变成一个文明因素的。

原群的祖辈并不是长生不老的,他后来被神化了。如果他死了,他就必须让出自己的位子;他的继承者可能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直到那时他便与别人一样成为了这个集体的一员。因此一定存在着一种转变将集体心理学转化为了个体心理学;一定有一种情况可以让这种转变很轻易地实现,就像蜜蜂在有需要的时候便会将幼虫变为蜂王而不是工蜂。我们只可以想象到一种可能性:原群的祖辈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满足自己的直接性需要;他强迫他们节欲,从而他们与他的情感纽带和相互之间的情感纽带可以从抑制在性目的中的冲动之中产生出来。也可以这样说,他强迫他们进入了集体心理学。他的性嫉妒和狭隘是集体心理学产生的最终原因。(3)

他的继承者也有可能会得到性满足,从而通过那种方式走出集体心理学的包围。对于女性的性欲痴迷和不需要任何拖延或累积而得到满足的可能性,让他的那些抑制在目的中的性冲动显得不再重要,并让他的自恋得到无限释放。我们将回到附言中来谈爱与性格形成之间的关系。

我们可能会进一步强调,尤其引人启发的是,联结事物之间的关系是通过伪集体团结的方式和原群的组成成分实现的。我们已经看到,在军队和教派中,这种事物便是领导平等公正地爱着所有个体的幻觉。但这只是对原群的情况的理想主义改造,因为所有的子孙都知道他们受到来自祖辈的同样强迫,都一样惧怕他。这种重塑还体现在所有已经建立起来的社会责任已经成为下一个人类社会形态形成的先决条件,这个社会形态便是图腾部落。家庭作为一种自然的集体形态所表现出来的坚不可摧的力量,依赖于父亲平等的爱可以真正在家庭中发挥作用这个必要的前提条件。

但我们希望能够在原群中发现更多集体的这种根源。它也应该帮助我们去理解集体中的那些仍然神秘费解的东西——即隐藏在谜一般的“催眠”和“暗示”背后的所有事物。我觉得它也可以为我们解开这些谜团。先让我们回忆,催眠有一些非常离奇的特质;但这种离奇指的是经受过压抑的一些过去熟悉的东西。(4)让我们先想想催眠是怎样产生的。催眠师声称他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被催眠者自己的意志力消失;或者,同样地,被催眠者也是这样相信的。这种神秘力量(现在更多地被描述为“动物磁性说”)一定是被原始人类视为禁忌来源的同一种力量,这一相同的力量来自国王和酋长,令人望而生畏。因此催眠师应该拥有这种力量,但他又是如何将这种力量展现出来的呢?通过让被催眠者专注凝视他的双眼,这是他惯用的伎俩,通过目光去施展魔法。但对于原始人类来说,正是酋长的眼神让他们感到害怕和难以忍受,正如后来神性让凡人感到敬畏一样。正因为人类无法习惯上帝的目光,所以就算是摩西,他也必须充当他的人民与耶和华之间的中间人;当他从上帝面前退下时,他的脸庞闪闪发光——在他充当原始人类的中介的时候,一些神力(mana)已经传到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催眠也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产生,例如将目光锁定于一个很明亮的事物或者聆听一种单调的声音。这其实是误导的,并且引起了不适当的生理学理论。这些过程实际上只能转移有意识注意,并且将它固定住。这种情景就像催眠师在对被催眠者说:“现在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其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如果一个催眠师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当然是极不明智的做法,这会使被催眠者与他的无意识态度分离,促使他走向意识的对立面。催眠师避免用自己的意图去引导被催眠者的意识想法,而使实验对象陷入一种活动之中,那就是世界对他来说本就显得无趣;但同时被催眠者实际上不知不觉地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催眠师身上,并且在转移注意力的过程中进入了一种和谐状态。因此催眠的间接手法,就像许多运用在玩笑中的专门过程,起着检测心理能量分布的作用,这种能量可以干扰事件在无意识里的发展过程,它们最终会产生与通过凝视来实施影响的直接手法一样的效果。(5)

费伦齐挖掘到了真实的东西,他发现通常当催眠师在催眠之初发出入眠的命令时,他把自己置于被催眠者父母的角色之中。他认为有两种类型的催眠需要被区分:一种是哄骗安抚型的,他认为这一种是在模仿母亲,另一种是威胁型的,来自父亲。现在催眠中入眠的命令只不过是要求被催眠者抛开尘世的一切东西,只专注于催眠师一个人而已。被催眠者对此也很理解,因为在与外界的这种隔绝之中存在着入眠的心理特征,入眠与催眠状态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建立在这个之上的。

通过他采取的这些措施,然后,催眠师唤醒被催眠者身上的一部分遗迹,这些遗迹使他对父母表示顺从,也使他在与父亲的关系中重获个体生机;同样被唤醒的还有他最主要和危险的一面人格,即对谁只有消极受虐的态度,对谁他的意志力会臣服——当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看着他的脸庞”,他便会呈现出惊恐不安的神情。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才可以描述原群中的个体与祖辈的关系。我们从其他的反应中得知,个体身上保留了不同程度的复兴这种老传统的个人倾向。还有一些说法就是,抛开这所有的一切,催眠就只是一个游戏,是对往事的虚伪重现,而这些都可以置于一边,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在催眠中意志力的罢工是为了避免太严重的后果出现。

集体的神秘性和强制性,这些在集体的暗示中所表现出来的现象可以因此正确地追溯至它们原群的起源。集体的领导仍然是原群中令人害怕的祖辈;集体也希望由一种自由的力量领导;它对权力有着极大的热情;用古斯塔夫·勒庞的话来说,它善于顺从。原群的祖辈就是集体的理想,他用对自我的支配取代了对自我理想的支配。催眠可以很合理地被描述成由两个成员组成的集体。接下来还剩下对暗示的定义:暗示是一种确信,这种确信不是来自观察,也不是来自推理,而是来自一种性欲纽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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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图腾与禁忌》(1912—1913)。

(2) 我们在人类的一般特征中所描述的也可以特别用于原群。个体的意志力太微弱,他不敢采取行动。除了集体性的之外,没有什么冲动可以在他体内产生;在原群之中,没有个人意志,只有共同意志。想法不敢变成意志行为,除非他感觉到了在体内广泛传播的一种知觉,他才会觉得有所加强。想法的微弱性可以用群体内所有成员之间情感纽带的强度来解释;但是他们生活环境的相似性和任何私人财产的缺失都对决定个体心理行为的一致性起了一定的作用。就像我们在儿童和士兵身上观察到的一样,就算是在排泄功能中共同的活动也不能被排除在外。还有一个例外来自性行为中,在这种行为中不需要有第三者的介入,在极端的情况中,第三者是一种痛苦的期望。至于群集性对性需要(满足生殖器需要)的反应,请看下文。

(3) 还有一种推断就是,当这些子孙与他们的祖辈分开之后,出于对彼此的认同,他们会产生一种同性之爱,从而以这种方式从他们祖辈那里赢得自由。

(4) 参看“‘怪诞’论”(The “Uncanny”)(1919年h)。

(5) 该情况中,被催眠者对催眠师所做出的反应是无意识的,而他所产生的单调无趣的感知却是有意识的,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情况与心理分析治疗十分类似。至少在每一次分析的过程中,病人都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坚持不让任何杂念进入他的脑海。他自由的逻辑关联中止了,而事实上通常让它们运转的这种动机也不再存在了。如果分析师一直坚持,那么病人最终会承认,他在想念诊室窗外的风景,眼前的壁纸和挂在天花板上的煤气灯。然后有人马上就会意识到他已经进入了转移过程中,沉浸在与医师有关的无意识想法里;一听到这个解释,病人的逻辑关联就又会恢复正常。

(6) 对于我来说,还值得强调的一点是,这一章节所讨论的东西使我们放弃了伯恩海姆的催眠概念,而追溯至了更早期的观点。根据伯恩海姆的理论,所有的催眠现象都来自暗示,而关于这个原因,暗示也无法告诉我们更多的事实。我们总结出暗示只是催眠的部分表现,而催眠则产生于一种倾向之中,自人类家庭的早期历史开始,这种倾向就一直在无意识里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