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讨论了两组伪集体,它们都是被两种情感纽带控制的。一种是与领导的情感纽带,这种纽带与另一种联结集体成员的纽带相比,(在所有这种情况的事件中)似乎起着更主要的作用。

现在在集体形态学中,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有待检验和描述。我们必须从这个既定事实开始说起,单单的一群人,如果不具有这些纽带,那么它便不是一个集体;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在任何一群人中这种形成心理集体的倾向都可以很容易地产生。我们应该把注意力转向不同的集体,它们或多或少有些稳定,来源于自发形成,我们应该去研究这些集体的起源和解体。我们应该尤其关注有领导的集体和无领导集体之间的差别。我们应该思考是否有领导的集体不是那么地本原和完整,是否在其他情况下,一个想法,一个概念并不能取代领导的位置(宗教集体在它们无形领导的指引下形成过渡阶段的一种境界),是否大多数人的共同倾向、共同愿望并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成为领导的替代品。我们所说的这个概念会或多或少地在我们所称的副领导身上完全体现,各种有趣的不同都会在想法与领导者的关系中产生出来。这个领导者或领导性的想法也可以是,比如说消极的;对个别的人或集体的厌恶也会以同样统一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也许会召唤出同一种情感纽带将他们良好地联结起来。然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领导是否真的对一个集体的存在不可或缺——和其他的问题。

但是所有的这些问题也许之前都在集体心理学的作品中被部分地讨论过,不过这并不会将我们的注意力从我们所遇到的集体结构中的基本心理问题方面转移出来。我们首先会去关注一个方面,它将我们直接带到一个证明前,这个证明就是欲望纽带是一个集体的主要特点。

让我们继续关注团结整个人类的情感关系的本质。根据叔本华著名的怕冷的豪猪的比喻,没有人可以忍受跟自己的邻居过于亲密。(1)

心理分析学表明几乎每一种在两个人之间持续一段时间的亲密情感关系——如婚姻、友情、亲情(2)——都有厌恶和敌对情感的沉积,这些情感不被察觉是因为它们被抑制了。而在日常的商业伙伴的争吵中或下属对上司的抱怨中这种情感便隐藏不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当人们以大集体的方式走到一起时。每当两个家庭发生联姻时,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比另外一个家庭高人一等或出身更好。对于两个相邻的小镇来说,它们就是相互嫉妒、相互竞争的对手;每一个小镇都互看不顺眼。关系再亲近的种族都要相互保持一定的距离;南德人看不惯北德人,英国人诋毁苏格兰人,西班牙人讨厌葡萄牙人。我们不再对巨大的差别居然会带来如此强烈的反感感到惊讶(这种情况很常见),例如法国人讨厌德国人,雅利安人讨厌闪米特人,白人讨厌黑人。

当这种敌意直指被爱之人的时候我们称其为情感的两面性;我们这样去解释这一现象,太过于理性的行为在无数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便会爆发出来,而这种利益冲突正好产生于这种亲密关系之中。而人们对于那些跟他们打过交道的陌生人所表现出来的公然的反感和厌恶,我们可以称作自爱——自恋的一种表现。自爱也体现在个人身上,表现为任何与他自己的发展方式不同的行为都会受到他的批评,并且要求被改变。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对这些细小的差别如此敏感,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与别人的整个联系中人类很容易产生怨恨和攻击性,至于原因是什么我们并不清楚,或许它就是人类的本性。(3)

但当形成集体之后,所有的这种狭隘便消失了,无论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都不复存在了。只要集体保持不变或者不断发展,集体中的个体便会以统一的方式去言行举止,包容其他成员的不同,将别人与自己同等看待,不对他们产生厌恶之感。根据我们的理论观点,这种对自恋的限制只可能产生于一个原因,即与其他成员的欲望纽带。自爱是一道高墙,阻隔了自己对别人和爱人的爱。(4)在这里又有一个疑问产生了,那就是在没有任何欲望链接的利益集团里面,是否一定不会有对他人的包容和体谅?关于这个异议,也许可以这样来回答,对自恋的长久限制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因为这种包容持续的时间并不会比从别人的合作中获得的即时利益持续的时间长。但是这个讨论的实际重要性远远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经验表明在合作中欲望纽带通常形成于同事之间,这种纽带会维持加强他们之间的关系,使这种关系超乎于利益之上。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中,这是心理分析研究在个人欲望的发展中经常老生常谈的一个话题。欲望将自己与对基本需要的满足联系在一起,并且将参与那个过程的人作为自己的首选目标。在整个人类和个体的发展中,爱作为文明的一分子将利己主义改造为利他主义。这对女性性爱来说也是一样,这里面包含了爱护女性最珍贵东西的责任;还有在工作中产生的男人之间的升华无性之爱。

因此如果在集体中自恋要受到集体内限制的约束,这便十分有力地说明了集体的本质存在于集体成员之间的新的欲望纽带中。

我们的兴趣现在转移到了这一紧迫问题之上,那就是集体中所存在的这些纽带的本质是什么。在对神经症的心理分析研究中,我们几乎一直在专一地研究由爱的本能产生出来的与所爱之人的纽带,这种纽带仍然直指性目的。很显然,在集体之中肯定不存在这种纽带。我们这里所研究的爱的本能,它的初衷已经被改变了,尽管它所释放的能量并没有因此而变小。现在,在我们经常所说的性对象投注领域里,我们已经观察到了将这种本能从性目的转移的现象。我们将它们描述为爱的程度,并且意识到了它们对自我的蚕食。我们现在将把注意力更多地转向这些爱的现象,并且希望能够从中找到可以转移为集体纽带的情况。但我们同样也想知道,是否这种对象投注与在性生活中我们所了解的一样,只表现一种与他人的情感纽带,或者我们是否应该将这种类型的其他机理也纳入考虑之中。事实上我们从心理分析学中了解到情感纽带的确还存在着其他机理,所谓的认同就是一个很少被人知道的过程,也难以描述,而对它的调查会让我们偏离集体心理学这个主题,并且这还要花一阵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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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群豪猪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取暖,以防被冻死。但很快它们就被其他同伴身上的刺所刺痛,不得不再次分开。那么,如果它们想要再次靠拢取暖,对方身上的刺又会迫使它们分开,因此它们便不断来来回回地尝试,克服一个又一个的困难,直到找到一种合适的距离为止。”(Parerga und Paralipomena,第二章,31页,“Gleichnisse und Parabeln”。)

(2) 也许唯一的例外是母亲与儿子的关系,这种自我陶醉的关系不会被后来产生的敌对所破坏,还会被性别对象选择的初步尝试有所加强。

(3) 在我最近发表的一份研究《超越唯乐原则》(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中,我试着将爱与恨之间的对立假设为生与死两种本能之间的对立,将性本能比作前者最直白的表现,即生的本能。

(4) 见我发表的关于自恋的论文(1914年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