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尼禄由于轻信左右,再加上凯谢里乌斯·巴苏斯所作的各种许诺,结果就成了命运的玩物。巴苏斯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布匿人 注 ,他把他在夜里做的一个梦竟然认成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事情,于是就乘船到罗马来,用贿赂的办法得以见到了皇帝,并向皇帝解释说,他在他的土地上发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洞里有大量的黄金,这些黄金都未铸成金币,而是古时未经加工的金块。原来在那里的地面上就有沉重的金块;而另一个地方则又有大量黄金堆成一个个圆柱的样子——这笔财产是几千年前被隐藏起来的,目的就在于增进当前的繁荣幸福。他在解释这种情况的原因时说,腓尼基的狄多在她逃离推罗和建立了迦太基之后,就把这一座宝库隐藏起来,因为她害怕过多的财富会使她那年轻的国家流于奢侈,或是害怕已经由于别的原因而敌视她的那些努米地亚国王觊觎她的黄金而向她发动战争。

(2)因此,尼禄没有很好地考虑向他报告的这个人或是他所报告的事情本身是否可信,也没有派人先去确定一下这件事是否确实,却有意地夸大这个报告的内容,于是派人去取来这批他认为是唾手可得的掘获品。他把一些三层桨的船给了这一行人等;为了增加航行的速度,他特意挑选了精壮的划手。

那些日子,人民群众以轻信的口吻谈论着这件事,审慎的人则对它提出各种各样的看法。而且这时又恰巧是第二届五年赛会 注 ,因此演说家们便把这件事作为他们歌颂皇帝的主要题目:“大地现时不仅生产常见的谷物,生产同其他金属合到一起的黄金,它又有了一种丰富的新产品,上苍在没有受到请求的时候就送来了财富!”此外他们还施展极大的口才,表现了其他各种各样卑躬屈节的做法和同样程度的阿谀谄媚。他们深信,他们的这个头脑简单的皇帝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的。

(3)就在这时,由于有了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望,他就浪费得更厉害了;长时期积累起来的财富被散发出去,因为尼禄认为他还会取得另一批可以供他挥霍多年的财富。实际上他已经仗着这笔钱来进行赏赐了; 注 对财富的期待成了国家贫困的一个原因。巴苏斯在他自己的很大一片土地上以及在与之相邻的地段上挖来挖去,硬是说这里或那里就是他所说的那个洞窟。跟在他身后的不仅有士兵,而且有一大群农民,他们是被征发来干这个工作的。但最后他只得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一面却十分吃惊地坚持说,他的梦从来没有落过空,而这是他第一次受骗。为了避免受辱和危险,他自杀了。有人说他最初被关了起来,不久就被释放,但他的财产却被充公用来代替他所说的那个女王的财富。

(4)五年赛会就要举行了。元老院为了避免丑闻而预先把歌唱的胜利的奖赏授给皇帝,同时还加上一顶“演说获胜者的荣冠”,以掩饰他由于登台而必然会发生的丑闻。但是尼禄却坚持说,他既不需要私人的请托,更不需要元老院的威信来支持他。他要以平等的身份同竞争者比赛,他要通过评判员的不违背良心的奖赏而取得公正的荣誉。他开始是在舞台上背诵一首诗:而当在场群众向他高呼“把他所有的才艺表演出来”的时候(这是他们当时的原话),他便再一次走上舞台,完全按照职业艺人的规则进行表演——累了也不坐下,只用自己穿的长袍拭汗,并使自己的口沫或鼻涕不被观众看到。最后,他跪了下来,吻自己的一只手,向各色各样人组成的听众致敬,装成战战兢兢的样子在那里等候着评判人的决定。于是(至少是)城市的群众(他们赞许一般优伶的这种姿势已是家常便饭了)便以整齐的声调和有节奏的鼓掌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你可以设想这些人是十分高兴的;他们也许是真高兴,因为他们已经把国家的耻辱忘得一干二净了。

(5)但是从那还保存着严峻古朴之风的意大利外地城市前来的观众,或是从遥远的行省因公事或私事前来罗马的那些不习惯于放荡生活的人,就忍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又没有能力担负这项可耻的任务。他们那没有经过训练的手很快就疲倦得没有力量;他们打乱了训练有素的喝彩者的节奏,结果他们往往必然会遭到配置在一区区的座位中间的士兵们的惩罚。士兵们这样做,目的是为了不使任何一个时候的喝彩失去节奏,不使任何一个时候在无精打采的沉默中浪费掉。据记载,有许多骑士在蜂拥而下的大群观众中间挤过狭窄的通路时被挤死,另一些人由于不分昼夜地坐在剧场的板凳上而得了不治之症。要知道,不来看戏是一件更加冒险的事情,因为不但在表面上有大批的侦探在场,隐蔽的密探人数更多,他们时刻在注意人们的名字和面孔,人们的欢乐和阴郁的表情。结果,下等人的命运是立刻受到惩罚,但显要人物却要遭到忌恨,这种忌恨一时虽然不显露出来,但很快地就会受到报复。有这样一个传说,维斯帕西亚努斯曾受到一个名叫佩布斯的被释奴隶的斥责,因为他看戏时闭上了眼睛。许多有力人物为他斡旋,好不容易才免于治罪。他后来又一次逃脱千钧一发的丧命危险,则是由于他注定要成就大事业的命运。 注

(6)节日过后,由于一次偶然发火,尼禄踢倒了已有身孕的波培娅,波培娅便丧命了。有些作者说她是被毒死的,但这一点我不能同意。他们所以这样写,这与其说是由于相信事实如此,毋宁说是出于愤恨。要知道,尼禄很想要孩子,而且从主要的方面来说,他是爱自己的妻子的。波培娅的尸体并没有按照罗马的方式火化,而是按照外国宫廷的惯例在尸体外面涂上油膏,里面填上香料, 注 然后葬到优利乌斯家族的陵墓中。 注

波培娅的葬礼还是公开举行了;在广场的讲坛上,皇帝称赞了她的美貌,称赞她是一个已被列入诸神行列之中的女婴的母亲,还称赞她的可以称之为美德的其他幸遇。

(7)人们对波培娅之死虽然表示哀悼,但所有熟知她的放荡和残酷的人,对这事心里却十分高兴。这时尼禄又做了一件招人反感的事情,那就是,他不许盖乌斯·卡西乌斯参加葬仪。这是灾祸的第一个暗示。而且这一灾祸很快就到来了。西拉努斯 注 同他一道被卷到里面。他们的唯一的罪名就是,卡西乌斯有一笔庞大的世袭财产和严峻的性格,西拉努斯则因为他的血统高贵、年轻而又温文尔雅。于是皇帝便把一篇演说送到元老院,建议不许他们两人参加政治生活;而他加到卡西乌斯身上的罪名是:他除了他的祖先的像之外,还供奉了盖乌斯·卡西乌斯的胸像,而且像上刻着“献给党派领袖”(Duci partium)的字样。 注 散播内战的种子,背叛恺撒的家族——这便是卡西乌斯所追求的目的。

皇帝还说,单是怀念一个被憎恨的名字还不足以说明他有背叛之心,他还把一名年轻的贵族路奇乌斯·西拉努斯拉来做他的伙伴,这是一个性格莽撞的人,他是不怕担起叛乱领袖这个名义的。

(8)后来,尼禄又像过去攻击西拉努斯的从父托尔克瓦图斯 注 一样攻击西拉努斯,说他已经在分配帝国的职务,已经在指定被释奴隶来掌管“财务、文书和通信”了。这一控诉既荒唐,又毫无根据。因为许多事情已向西拉努斯敲了警钟,他行事是十分谨慎的,而且他的叔父的命运也把他吓得对任何事情都特别小心了。随后,那些所谓告密者又被带到元老院里来对卡西乌斯的妻子、西拉努斯的姑母列庇妲 注 进行控告,她的罪名是和他的内侄有近亲相奸的行为以及使用巫术。乌尔卡奇乌斯·图里努斯和科尔涅里乌斯·玛尔凯路斯这两名元老被检举为罗马骑士卡尔普尔尼乌斯·法巴图斯 注 的同谋者。但是他们由于求助于尼禄,后来又由于情节不太严重,而逃过了立即定罪的命运。他们得以逃出了尼禄的毒手,是因为这时尼禄全部时间都正在用于策划一些极其严重的罪行。

(9)于是元老院发布命令,判处卡西乌斯和西拉努斯以流放的刑罚;列庇妲的案件则交由恺撒本人裁夺。卡西乌斯被放逐到撒丁尼亚岛上去,任凭他老死在那里。 注 西拉努斯被送往奥斯蒂亚,看起来是要解往纳克索斯,但后来却被囚禁在阿普里亚的一个名叫巴里乌姆 注 的小城里。他在那里利用他的哲学信念来忍受他身受的不白之冤,但后来还是有一名百人团长被派到那里去杀他。当百人团长捉住他并建议他自己割断脉管的时候,他回答说,他实际上早已下定决心寻死,但是不能容许凶手执行这一光荣任务。百人团长看到西拉努斯虽然手里没有武器,体格却是非常健壮,而且在激愤的情绪中并无畏惧的表示,于是便下令手下士兵先把西拉努斯制服脱下来。西拉努斯没有乖乖地在那里束手待擒,他尽力赤手空拳地加以抗拒,直到他前身受伤,死在百人团长的刀下,就像在战场上阵亡那样。

(10)路奇乌斯·维图斯 注 以及他的岳母塞克司提娅和他的女儿波利塔 注 ,也同样勇敢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都是皇帝所讨厌的人物。他认为这三个人活在世上,就是对他之杀死维图斯的女婿路贝里乌斯·普劳图斯 注 的一种永久的抗议。但是被释奴隶佛尔图那图斯却给他提供了一个表现他的残暴的机会。佛尔图那图斯侵吞了他主人的财产之后,现在却抛弃了他的主人而变成了一个控告者,并且把克劳狄乌斯·德米亚努斯拉来作他的帮凶。德米亚努斯在维图斯担任亚细亚总督时曾由于犯了极其可恶的罪行而被维图斯囚禁起来,但是现在却被尼禄释放,作为控告的报偿。当被告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知道他将要同他的被释奴隶在对等的地位上进行这场诉讼,于是他便到他在佛尔米埃的别墅去。在那里,他受到了军队的暗中监视。

同他在一起的,是他的女儿。除了即将临头的危险之外,她还有一件痛心的事情,这件痛心的事情从她的丈夫普劳图斯被暗杀的那天便已开始。当时她曾拥抱丈夫的流血的脖颈, 注 而到这时仍然保存着她那血迹斑斑的袍子。她毫不打扮地过着孀居的日子,生活里没有半点慰藉,吃的东西也只够维持起码的活命。但是,现在,在父亲的催促下,她到那不勒斯去;她在那里见不到尼禄,就在他的门口逡巡不去,向他呼吁,要他倾听无辜者的申诉,而不要使一个曾和他一道担任过执政官的同僚毁在一个被释奴隶的手里。她时而像是妇女那样的哭诉,时而又像男子那样用威胁的口吻讲话。但尼禄对于她的请求和她的斥责全都无动于衷。

(11)于是她便带话给她的父亲说,事情已没有任何指望,只能准备一死了。同时又有消息说,元老院正在安排一次审讯,并将作出一项残酷无情的宣判。这时也有一些人劝他把恺撒指定为主要继承人, 注 因为这种做法至少还可以保证他的孙子们能得到剩余的一些产业。但是他拒绝了这个建议,因为他不愿意在他临终的时候,还用一种奴颜婢膝的行径玷污他那大体说来是自由的一生。他把他可以动用的钱都分给了他的奴隶:他要他们把一切可以搬动的东西都拿去使用,只留下三只床供临终时使用。继而就在同一房屋里,用同一件刃器,他们切断了自己的脉管;他们随即被匆匆地抬到浴室去,而为了体面的关系,他们每个人都被裹在一件外袍里。父亲望着女儿,外祖母望着外孙女,而波利塔则望着父亲和外祖母两个人。他们三人都争相认真地请求尽快结束他们那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这样他们就可以先离开自己的那虽然还活着但肯定会死去的亲人。命运安排了适当的次序;年长的两个人先死了,然后才是刚刚进入青年时期的波利塔。他们是在埋葬之后才受到控诉的。元老院的命令说,他们应当按照我们祖先的方式受到惩罚。尼禄对这事加以干预,而允许他们可以在不受监视的情况下死去。不过这幕笑剧是在当事人自杀之后才表演出来的。

(12)同法伊尼乌斯·路福斯有亲密的交往,并且也同维图斯相识的罗马骑士普布里乌斯·伽路斯被断绝了火与水 注 :控告他的那个被释奴隶则因为这一行动而在剧场内将领的侍从的座位当中被赐予一个座位。4月——也叫“尼禄尼乌斯月” 注 ——以后的各月重新起了名字:5月改为“克劳狄乌斯月”,6月改为“日耳曼尼库斯月”。 注 根据提出这一建议的科尔涅里乌斯·奥尔菲图斯的论证,6月(拉丁语Junius,尤尼乌斯)之所以改名,是因为两个托尔克瓦图斯的因罪处死已经使得“尤尼乌斯” 注 这一名称成为不吉利的了。

(13)这一年已被这样多的可耻行为弄得很不光彩,同时上天也以暴风雨和疾病来显示朕兆。康帕尼亚遭到了旋风的蹂躏,这场旋风糟蹋了大片的农田、果树和谷物,并且几乎把它的威力扩展到首都附近。在罗马本城,各个阶级都有大批的人死于致命的瘟疫。染上了瘟疫的空气看不出任何表面的征象,然而房屋里却堆满了尸体,街道上到处都是殡仪的行列。任何性别,任何年龄都不能成为不受传染的保证;奴隶和自由人同样都立刻倒毙。为他们的死亡而哀泣的妻子儿女,在料理丧事或哀悼死者的时候也会受到传染,结果往往就同他们的丈夫或父亲在同一个柴堆上被火化了。

骑士和元老虽然也死了不少,但他们的死亡看起来却并不显得那样悲惨,因为他们如果遭到和别人一样的命运,却躲过了皇帝的血腥手掌。

同年,在纳尔波高卢、阿非利加和亚细亚进行了征兵,以补充驻在伊里利库姆的各个军团,因为在这些军团里,所有那些因为年老或有病而丧失作战能力的人都退役了。皇帝为了抚慰路格杜努姆的火灾, 注 拨给了他们四百万谢司特尔提乌斯,以补偿该城的损失。这笔钱恰好等于先前路格杜努姆为支援受灾的罗马而提供的那笔钱。

(14)在盖乌斯·苏埃托尼乌斯 注 和路克奇乌斯·提列西努斯 注 担任执政官的一年里,我前面提到, 注 由于写作侮辱尼禄的下流诗篇而被放逐的安提司提乌斯·索西亚努斯听到了告密者所取得的荣誉和尼禄喜爱血腥屠杀的情况。这个生性不安分守己而又善于投机取巧的人,就利用共患难这一点,跟一个也是被放逐到当地的,名叫帕姆美尼斯的人结成朋友。这个帕姆美尼斯是一个结交广泛的著名的占星术士。他看到不断有使者前来向帕姆美尼斯请教,便认定其中必有缘故了。同时他得悉,普布里乌斯·安泰乌斯 注 每年都要送一笔钱给帕姆美尼斯。他还知道,尼禄憎恨安泰乌斯,是因为安泰乌斯过去同阿格里披娜要好,而且他的财富又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垂涎;这种情况是使许多人丧命的原因。于是他截取了安泰乌斯的一封信,还从帕姆美尼斯的文件夹里窃到了载有安泰乌斯的星命和流年的文件,同时还发现了占星术士的有关玛尔库斯·欧司托里乌斯·司卡普拉 注 的生辰和流年的一些计算。然后他就写信给皇帝,请求给他一些期限让他从流放地回到罗马,以便把一些对他的安全很有帮助的重大消息报告给他:原来安泰乌斯和欧司托里乌斯有夺取帝国统治大权的阴谋,他们正在仔细占算他们自己的命运和皇帝的命运。

快速的船只立刻就派了出去,索西亚努斯匆忙地赶到了罗马。他的控告的事情一旦被知道,安泰乌斯和欧司托里乌斯立刻就被认为不是受到控告,而是已经被判了罪。结果竟没有一个人敢于给安泰乌斯的遗嘱签字作证,直到提盖里努斯预先通知立遗嘱人赶快办完最后的手续,从而出头批准了这一行动的时候。安泰乌斯吃了毒药;但是他嫌药性发作得太慢,结果又切断了自己的脉管以求速死。

(15)欧司托里乌斯这时正在遥远的利古里亚边界地带自己的一处别庄里;一名百人团长被派到那里,迅速执行处死的命令。下述的事实说明这件事需要赶快地执行:欧司托里乌斯是一个在军事上相当有声望的人,而且曾在不列颠获得过公民荣冠; 注 他不但膂力过人,而且精于战术;面对着这样一个人物,一贯怯懦而在不久之前被揭发阴谋之后又变得更加终日惴惴不安的尼禄十分害怕他可能会对皇帝发动攻击。百人团长在把守住了欧司托里乌斯的别庄的一切出口之后,就向他宣布了皇帝的命令。被害人对他自己表现出了过去他常常是在敌人面前表现的英勇。当他发现他那已被割断的脉管血流得太慢的时候,他就请一名奴隶只为他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紧紧地握住一把匕首。然后他就把奴隶的手拉向自己,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16)即使我以前所叙述的都是对外战争和为共和国英勇牺牲的事迹,对于这些事件的千篇一律的叙述,不但我自己会感到厌烦,我想别的人也会感到厌烦:因为他们听到的尽是罗马人的接二连三悲惨牺牲的故事——尽管那些人也许是死得英勇的。老实说,这种奴才式的忍耐以及在国内的和平环境中白白流掉大量鲜血的事实,会使人感到腻烦,会使人感到心头沉重。对于阅读我的这些纪录的人,我只要求他们在一件事上给以谅解,那就是:他们允许我不憎恨那些死得如此怯懦的人! 因为这不是他们的过错,这是罗马触怒了上天——这和军队战败或城市被攻占的情况不同,在目前的情况下,你不能一次就交代清楚上天的愤怒,然后接着就谈别的事情。让我们把这一特权给予这些显贵家族的后人吧。既然他们的葬仪和普通民众的葬仪不同,那么当历史上记载了他们的死亡的时候,就让他们每个人都取得并保有自己特有的一席地位吧。

(17)因为就在几天的工夫里,仅仅在一批人中间相继死去的就有安奈乌斯·梅拉、阿尼奇乌斯·凯里亚里斯、路福里乌斯·克利司披努斯、提图斯·佩特洛尼乌斯。梅拉和克利司披努斯是元老级的罗马骑士 注 。克利司披努斯一度担任过近卫军长官,并曾被授以执政官的标记, 注 但后来以阴谋的罪名被放逐到撒丁尼亚。他在听到死刑的命令业已发出之后,立刻就自杀了。梅拉是伽里奥和塞内加的亲兄弟,他过去不曾追求过什么官职,却有一个荒唐的野心,那就是想以一名普通骑士的身份取得一个担任过执政官那样的人的影响;同时他又认为取得财富的比较便捷的办法是担任为皇帝处理私事的代理官。他又是路卡努斯的父亲,这个身份也大大地有助于他的声誉的提高。在他的儿子死后,他以这样激烈的手段来讨还他儿子借出的债款,致使路卡努斯的一位好友法比乌斯·洛玛努斯捏造了一项罪名来控告他,说他和他的儿子都参加过阴谋,并且捏造了路卡努斯的一封信作为证明。尼禄在检查了这封信之后,就下令把它带给梅拉(尼禄早就觊觎着梅拉的财产)。梅拉于是采取了当时的一种流行的死法,即割断脉管;在这之前他先写下了一份遗嘱的附录,说明把一大笔钱赠给提盖里努斯和他的女婿科苏提亚努斯·卡皮托, 注 想借以保全遗嘱上财产的其余部分给自己的家属。遗嘱附录后面的一段话,看来是不满意自己的不公正的遭遇,因为在这里面他说,他自己是在没有被处死的理由的情况下丧命的,但十分敌视皇帝的路福里乌斯·克利司披努斯和阿尼奇乌斯·凯里亚里斯 注 却还活着。人们认为这段话是捏造的:因为就克利司披努斯来说,他已被处死了;就凯里亚里斯来说,肯定会被处死。 注 但不久之后,他就自杀了。他的自杀并没有引起像别人的死亡所引起的那样的惋惜,因为人们并没有忘记他曾向盖乌斯·恺撒揭发过一件阴谋。 注

(18)关于佩特洛尼乌斯 注 的事情,我们还要简略地回溯一下。他这个人白天睡觉,夜里处理公务和享受人生之乐。别人的声名是通过勤勉取得的,但佩特洛尼乌斯却是因懒散的生活而闻名于世。而且不同于普通纨绔子弟的是,他并不被人们看作放荡哥儿和花花公子,而被认成是一个精于享乐之道的人物。他的言论和行动不拘细节、放荡不羁,而表现这些特征的那种天真质朴使得他的言行反而特别引起人们的好感。虽然如此,在他担任比提尼亚的总督,后来又担任执政官的时候,他却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刚毅果断和有处理事务能力的人。但后来由于他沾染上了做坏事的习惯,或是向那些类似坏事的东西学样,他钻进了尼禄的小圈子,成了尼禄的风雅顾问。 注 对各种玩乐都已腻透了的皇帝,只能在佩特洛尼乌斯所赞许的东西里发现诱人的和优雅的东西。他的得宠引起了提盖里努斯的忌妒,提盖里努斯把佩特洛尼乌斯看成是自己的一个明显的对手,因为佩特洛尼乌斯在享乐之道上比他自己更为精通。因此,他就致力于激起皇帝的残酷心肠,因为这是皇帝的主导情绪。他指责佩特洛尼乌斯同司凯维努斯的友谊, 注 另一方面又唆使他的一名奴隶密告佩特洛尼乌斯,却不给佩特洛尼乌斯以任何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同时扣押了他家里的大部分人。

(19)皇帝在那些天里恰巧到康帕尼亚去。佩特洛尼乌斯一到库麦,就被看管起来了。他不愿意再在恐惧或希望中拖延时日,又不想匆忙地自杀,因此他就突发奇想,把他那已经切断的脉管包扎起来,随后又把它们打开,并开始同他的朋友轻松地交谈,看来他无意取得坚定地迎接死亡的声誉。他听他们背诵的并不是有关灵魂不朽的对话 注 或是有关哲学学说的对话,而是轻快的抒情歌曲和轻薄的诗篇。他赏赐一些奴隶,又责打一些奴隶。他吃晚饭,又打了个盹,这样就使他这一死虽然是为人所迫,至少看起来像是寿终正寝。

甚至他的遗嘱同一般自杀者对尼禄或提盖里努斯等庞然大物进行谄媚的调子也有所不同。他在遗嘱里详细列举了皇帝的放荡行为和他的每种淫行的新花样——首先是把各式各样的娈童和女人的名字标示出来——然后把这一文件签押之后送交尼禄。他毁坏了他的图章戒指,因为他担心这东西后来会给别人招惹麻烦。 注

(20)尼禄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夜间的那些丑事竟会传到外面去。但他突然想起那个名叫西里娅的女人来。这个西里娅是个元老的妻子,因而是个有些名望的女人,尼禄本人曾在她身上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泄淫欲,此外她同佩特洛尼乌斯又极为要好。因为她对她所看到的和身受的事情不能保守秘密,所以便遭到了放逐。尼禄这样做,因为他很恨她。但是他处死担任过行政长官的米努奇乌斯·提尔穆斯却是因为提盖里努斯忌恨这个人。因为提尔穆斯的被释奴隶竟敢对皇帝的这个宠臣进行了一些有损对方声名的控告,结果控告者本人受到了严刑的拷打,他的主人则被无辜处死。

(21)在屠杀了这样多显要人物之后,尼禄最后竟然想消灭道德本身,因为这次他屠杀的对象已经是特拉塞亚·帕伊图斯和巴列亚·索拉努斯了。 注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老对头,而他忌恨特拉塞亚还有另外的原因。我在前面说过, 注 在讨论阿格里披娜的问题时,特拉塞亚曾走出元老院,而在参加青年节的时候,特拉塞亚也并不怎样热心。这一情况所以特别使尼禄感到不高兴,是因为在特拉塞亚的故乡帕塔维乌姆 注 ,就是这个特拉塞亚,在特洛伊人安提诺尔 注 过去发起的比赛中,……穿着悲剧的服装歌唱。此外,正当行政长官安提司提乌斯由于讽刺尼禄的诗篇而几乎就要被判处死刑的时候,他却建议一项较轻的刑罚,而这一建议并且得到通过。 注 当波培娅死后元老院决定赠她以身后的荣誉时,他故意避不参加;在这之后,他又不参加她的葬礼。

科苏提亚努斯·卡皮托经常在尼禄耳边提起这些事情。原来,除了他的性格本来就十分喜欢犯罪之外,他也十分忌恨特拉塞亚,因为特拉塞亚曾利用自己的影响帮助奇里奇亚的使者控诉他的勒索行为, 注 结果使他被定了罪。

(22)但是卡皮托还提出了其他罪名。“这年年初,特拉塞亚不参加例行的宣誓; 注 他虽然是十五人祭司团的成员,却回避参加全国发愿的祭典; 注 他从来没有为皇帝的安宁或是为他的神圣的嗓音而奉献过牺牲;过去对于元老们所作的任何最平常的决定,他这位在国事的讨论中一贯十分热心的元老总是明确表示自己的赞许或反对的, 注 但现在他三年都不到元老院来一次;可是,在昨天,当元老们一致争先恐后地努力打垮西拉努斯和维图斯的时候, 注 他却宁肯牺牲自己的闲暇时间为他的食客的私事而到处奔走。事情业已发展到拉山头、搞分裂的局面了。如果许多人都这样胆大妄为的话,那么这就是战争了!他说,‘如果过去这个常常发生内部纠纷的国家都在谈论恺撒和加图的话,那么现在,尼禄啊,人们所谈论的便是你本人和特拉塞亚的纠纷了。’而且他还有他的追随者——或毋宁说他的臣仆。这些人虽然并不赞同他那种与人相左的作风,但是他们却很欣赏他的风采和容貌,并且仿效他的固执和严厉,其目的则在于谴责你的放荡。 注 只有他一个人不关心你的安全,只有他一个人不尊重你的才能。他不能容忍皇帝的欢乐,对于皇帝遇到的丧事,遭到的痛苦,他不是更感到不解恨吗?不相信波培娅是神,这说明这样的情绪也正是拒绝向圣奥古斯都和圣优利乌斯的法令宣誓效忠的情绪。他瞧不起宗教,废除了法律。

“在所有的行省和全体军队中,人们都特别细心阅读罗马人民的官报, 注 想知道特拉塞亚所拒绝做的是些什么事情!如果他的建议正确,我们就采用吧,否则的话,就铲除这些企图发动政变的人的首脑和煽动者吧。图倍罗 注 和法沃尼乌斯 注 之流就是从这一派产生出来的,这样的人甚至在古老的共和国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为了推翻帝国,他们提出了自由的口号:帝国被推翻之后,他们就下手扼杀自由本身了。如果你容许这些敢于同布鲁图斯之流比美的人不断增多和强大起来,则即使你消除一个卡西乌斯那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后总说一句:对于特拉塞亚,你无需亲自写什么指示,交给元老院,让我们来决定吧!”

尼禄更是火上加油地煽起科苏提亚努斯的激怒情绪,还要言语尖刻的埃普里乌斯·玛尔凯路斯 注 来协助他。

(23)至于巴列亚·索拉努斯,罗马骑士欧司托里乌斯·撒比努斯曾对他提出了控诉,案情是在被告担任亚细亚总督时发生的。在被告担任亚细亚总督时期,他的公正和魄力加深了皇帝对他的忌恨。造成这种忌恨的原因还有:他细心清理了以弗所的港口;虽然培尔伽门城的人们使用武力阻止恺撒的被释奴隶阿克拉图斯 注 强行劫走他们的雕像和绘画,但是索拉努斯却没有对该城加以惩罚。不过这次他的罪名却是他同普劳图斯的友谊,还有他在行省中以发动政变为目的的、讨好行省居民的行动。定罪日期正选择在提里达特斯就要前来接受亚美尼亚的王冠的时候。 注 这样做的目的是:当大家的好奇心都放到对外事件上去的时候,国内的罪行就不会再引起人们的注意,或者,也许是为了通过皇帝对显要人物的杀戮以显示皇帝的威严。

(24)罗马全城人民都出城迎接皇帝, 注 并且去看国王,但是特拉塞亚却被禁止参加这次欢迎的行动。他并没有垂头丧气的表示,却写了一封信给尼禄,问加给他的到底是一些什么罪名。他说,如果让他知道他的罪名,如果给他答辩的机会,那么他是可以进行驳斥的。尼禄认真地阅读了他的来信,他满以为惊惶万状的特拉塞亚一定会写下一些可以增加皇帝的荣誉和玷辱自己声望的东西。但当他看到事实并非如此的时候,倒是尼禄本人对于这位无辜的人物的表情、气概和坦率感到吃惊了。于是他便下令召集元老院的会议。

(25)于是特拉塞亚同他的最亲密的朋友们商量:他是试行辩护还是根本不屑于进行辩护。人们提出了各种不同的意见。认为他应当去元老院的人的理由是,他们确信特拉塞亚一定会很坚定。“他讲的话只会增加他的光荣。只有懦弱的和胆怯的人才会死得不声不响。让全国都能看到敢于正视自己的死亡的男子汉吧。让整个元老院都能听到可能被认为是出于某位神的启发,并且是超人的言论吧。说不定甚至尼禄也会被这一真正的奇迹所感动。但是,如果他依旧坚持他的残暴行为的话,那么至少后世的人一定能分辨出一次光荣的死亡和一次沉默而卑怯的死亡之间的区别。”

(26)但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认为他应当等在家里。这些人对特拉塞亚本人虽然持有相同的看法,但是他们却认为,如果他到元老院去,他会受到嘲弄和侮辱。他最好不去听那些谩骂和侮辱的言词。“急于干坏事的不止科苏提亚努斯和埃普里乌斯这两个人:还有别的野蛮成性的人也许会动起武来;甚至那些有身份的人也会由于担心自己的安全而跟着动手。他曾经是元老院的很大的光荣,他还是不必使元老院犯下这样一件可耻的罪行吧。让人们去猜测在审判特拉塞亚时元老院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吧!要尼禄因为自己的丑行而感到羞耻那只是妄想,而更加可怕的是他会对特拉塞亚的妻子、女儿和其他亲人施加残暴的行动。因此他应当死得清白无瑕,应当死得与他在生平为人处世最服膺的人们一样光荣。”

在参加这次密谈的人当中有一个少年气盛的阿路列努斯·路斯提库斯 注 ;这个渴望取得名誉的人建议否决元老院的决议,因为他是一位保民官。但是特拉塞亚制止了他的热情,他劝路斯提库斯不要做那种本身起不了作用、对被告没有好处,但对否决者却会引起致命后果的事情。他说,“他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他在多年间从未间断地奉行过的处世之道。但是路斯提库斯却刚刚走上自己的从政的道路,他的未来完全可以由他自己决定:因此他必须在事先好好考虑,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他应当采取怎样的政治立场。”至于他自己应不应当到元老院去,这个问题他自己会再作仔细研究。

(27)但是在第二天早上,全副武装的两个近卫军中队占领了维纳斯·盖尼特利克斯的神殿 注 ;一队穿着托迦袍,但是公然佩带着刀的 注 人看住了元老院的入口;在各个广场和会堂的附近也配备了一队队的士兵。元老们就是在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的注视之下走入了会场的。他们在那里听取了皇帝的演说(由他的财务官代为宣读)。他没有特别指出任何人的名字,却责备元老们有忽职守,从而给罗马骑士树立一个偷懒的榜样。如果担任过执政官和祭司的许多人对装点自己的花园表现出更大劲头的话,那么那些元老不愿从遥远的行省到元老院来,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

这是给控告者的一种进攻的武器,而控告者也就抓住了这个武器。

(28)首先发动攻击的是科苏提亚努斯,继而玛尔凯路斯作了更加激烈的发言:“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皇帝手下的人们的冥顽不灵,糟蹋了皇帝的宽容。到目前为止,元老院对人太放任了,他们在过去竟然使怀有二心的特拉塞亚愚弄他们而不给以惩处;而嘲笑元老院的还有装得同特拉塞亚一样疯疯癫癫的、他的女婿赫尔维狄乌斯·普利斯库斯 注 ;此外有这种行径的还有帕科尼乌斯·阿格里披努斯 注 ,这个人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对皇帝们的憎恨;还有写作了可恶的诗篇的库尔提乌斯·蒙塔努斯 注 。特拉塞亚虽然担任过执政官,但是他不来元老院;他虽然是祭司,却不参加全国的发愿的仪典;他虽然是罗马公民,却不参加效忠宣誓。除了特拉塞亚根本不把自己祖先的制度和仪典放到眼里,而公然干那出卖祖国背叛人民的勾当,否则他的行动是无法解释的。

“不必多说了,让这个一贯自命为完美无缺的元老,这个保护诽谤皇帝者的人物到这里来,并且提出建议,他认为哪些应当改正,哪些应当修改吧。他挑剔这挑剔那,较之他那种一概否定却又不吭一声的做法,倒更容易忍受些!难道天下太平的局面,难道不折一兵一卒而取得的胜利,使他不高兴吗?对于一个对国家的喜事感到悲痛的人,对于一个把广场、剧院和神殿看成是荒野的人,对于一个用亡命来进行威胁的人,我们绝不能让这样的人的野心得到满足!在特拉塞亚的眼里,这些并不是什么元老院的决议,没有什么高级长官,也没有什么罗马。让他死掉吧,让他从这个国家消失吧,因为这个国家他早已经不爱,现在甚至连看也不想看了!”

(29)玛尔凯路斯讲这类话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阴森可畏,他的声音、面容和眼睛都射出了逼人的怒火。元老们听着,内心并无悲痛之感,因为接二连三出现的危险使他们心中早已感到习以为常了。但是当他们看到近卫军士兵的手都放在武器上的时候,他们却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更加强烈的恐怖。同时,特拉塞亚的可尊敬的形象也出现在他们的头脑里。有些人还同情赫尔维狄乌斯的遭遇,因为他很快地就要因为一次纯洁的婚姻关系而付出自己的生命。阿格里披努斯不就是由于他父亲的悲惨命运而受到连累的吗?要知道,他的父亲虽然同样是无辜的,但还是被提贝里乌斯残酷地杀害了。至于蒙塔努斯,他是个正派的青年,也没有写过中伤别人的诗篇,他之被放逐,纯粹是因为他显露了自己的才华。

(30)正在这个时候,控告索拉努斯的那个欧司托里乌斯·撒比努斯 注 进来并开始发言了。他抨击被告同路贝里乌斯·普劳图斯的友谊和被告在亚细亚的统治。他说,“被告在那里统治时心目中没有国家的利益,只是想如何使自己便于取得别人的好感,以提高自己的声望:他曾对那里的城市的叛乱情绪采取同情的态度。”这话并不新鲜了。但是,这次控诉也有新东西,就是把索拉努斯的女儿也牵涉到她父亲的案件里面来,罪名是她曾把金钱送给那些魔法师。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有的,不过这是出于谢尔维里娅(这就是他的女儿的名字)的孝心。她因为爱她的父亲,同时因为她少不更事,所以才向这些魔法师只是询问有关她一家的安全的事情;此外她还询问过尼禄会不会对他们宽大,元老院的审理会不会作出引起悲惨后果的判决。于是她便被召到元老院来,这样在执政官的座坛的两端,一边是年老的父亲,同他相对的是他那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儿。她的丈夫安尼乌斯·波里欧不久之前被放逐,这样她就不得不过着孤寂的独居生活。她甚至不能抬起眼睛来望一望她的父亲,因为显然她已加深了她的父亲的危险处境。

(31)当控诉者问她,她是否出售了她出嫁时的妆奁,是否从脖颈上摘下了她自己的项链,以便弄到钱举行魔法仪式的时候,她起初是倒在地上,饮泣了很长一个时候。随后她就俯在座坛的台阶和座台上,高声叫道:“我从来没有向邪恶的神求助过,从来没有向魔法求助过!在我的不幸的祈祷当中,祈求的只是希望你恺撒,和你们诸位元老,能够保全这位最好的父亲的性命。如果魔法师们需要的话,我就会把我的珠宝和外袍,以及足以表示出我的地位的一切标记交出来,就像我会献出我的鲜血和生命那样。这些人先前我并不认识。他们的名誉、他们的法术,这一切都要由他们自己来负责:对于皇帝,我从来是把他看作神明的。但是这一切我都是背着我那最不幸的父亲做的。如果这是罪行的话,那么全部责任只应由我一个人负担!”

(32)她还在讲话的时候,索拉努斯插进来大声说道,“她没有同他一起到他的行省去;从她的年纪来说,她不可能同普劳图斯相识;而且她也没有被牵涉到对她的丈夫提出的控诉中去。他们应当对她的案件进行个别处理,她所犯下的唯一罪行,只是对父亲太孝顺了。至于她自己,她甘愿接受任何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冲到他的女儿那里去拥抱她,他的女儿也想跑到他这面来;但是在场的侍从们跑到他们父女中间,不许他们相互拥抱。在这之后则是证人讲话。这次控诉的残暴所引起的同情,与普布里乌斯·埃格纳提乌斯 注 作证时所激起的愤怒简直不相上下。埃格纳提乌斯原来是索拉努斯的一名食客,这次是被收买来陷害他的朋友的。他把自己装扮成一名严肃的斯多噶派信徒,在举止和表情方面好像是十分公正廉洁的样子,但是在内心里,他却是阴险狡诈的,他只是把贪欲和淫乱隐藏在内心深处罢了。但是黄金戳穿了他的假面具。埃格纳提乌斯本人这样一个例子足以向世人说明,应当提防的与其说是有不公正之名或是为罪行所玷污的坏人,毋宁说倒是那些想用一些高尚的学识来掩盖自己的虚伪和出卖朋友的丑行的人。

(33)但是在这一天里,我们却又看到了一位崇高人格的典范,这个人就是卡西乌斯·阿司克列皮奥多图斯,他很有钱,在比提尼亚是首户。在索拉努斯的全盛时代,他对索拉努斯就十分尊重,但是在索拉努斯即将垮台的时候仍然不肯背弃他。为此他被剥夺了全部财产,并遭到放逐——这一点证明上天对好人和坏人是不作区分的。

特拉塞亚、索拉努斯和谢尔维里娅奉准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赫尔维狄乌斯和帕科尼乌斯被逐出意大利;蒙塔努斯由于他父亲 注 的关系而被饶过了性命,但是条件是他不能再担任官职。在控告者当中,埃普里乌斯和科苏提亚努斯每人各得五百万谢司特尔提乌斯的赏金;欧司托里乌斯则取得了一百二十万谢司特尔提乌斯的赏金,还取得了财务官的标记。

(34)执政官的财务官于是奉派到特拉塞亚那里去:特拉塞亚正在他的花园里。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把很多显赫的男男女女约来,但是他的主要注意力却是放到犬儒学派的一位大师戴米特里乌斯 注 的身上。从特拉塞亚的严肃认真的面容以及从人们所能听到的、他同戴米特里乌斯谈话时偶然高声说出的片言只语来判断,他正在同戴米特里乌斯讨论灵魂的本质,以及精神和身体的分离的问题。后来他的一位密友多米提乌斯·凯奇里亚努斯向他报告了元老院所作的决定。于是特拉塞亚就在他的朋友们的哭声和悲叹声中要他们赶快离开,以免受到一位已被定罪者的危险的牵连。特拉塞亚的妻子阿里娅也想学她母亲 注 ——也叫阿里娅——的榜样跟丈夫同死,但是特拉塞亚却劝她活下来,因为他们的女儿还需要有人照顾。 注

(35)现在他向柱廊走去。财务官在那里发现他的神色与其说是悲哀,毋宁说是欢乐,因为他已得到确实的消息说,他的女婿赫尔维狄乌斯只不过受到了被放逐出意大利的处分。未几,在得到元老院的命令之后,他便把赫尔维狄乌斯和戴米特里乌斯带到自己的卧室,把双臂伸给他们二人,要他们切断他的脉管。当血流出来、洒到地上的时候,他就把财务官唤到近前,对他说:“我们在向解放者朱庇特神行灌奠之礼呢。年轻人啊,看吧——让上天不要垂示这样的朕兆吧!——但你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在这个时代里,坚定的范例对于锻炼坚强性格是有好处的。”他死得很慢,受到极大的痛苦,于是他的眼光转向戴米特里乌斯……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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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迦太基人。

[2] 即尼禄尼亚(参见本书第14卷,第20章注)。

[3] 关于尼禄当政末期穷奢极欲的情况参见塔西佗:《历史》,第1卷,第20章;苏埃托尼乌斯:《尼禄传》,第30章;普鲁塔克:《伽尔巴传》,第16章。

[4] 根据苏埃托尼马斯(《维斯帕西亚努斯传》,第4章)和狄奥·卡西乌斯(第66卷,第11章)的说法,这件事发生在皇帝东巡希腊的时候;再参见苏埃托尼乌斯:《维斯帕西亚努斯传》,第14章。

[5] 这表明尼禄的很大的悔恨心情。波培娅崇奉犹太教,曾被称为“改宗者”(参见约瑟普斯:《犹太古代史》,第20卷,第8章)。不过这一情况和这里的叙述似乎无关。尸体的处理同埃及人之制造木乃伊有相似之处,关于木乃伊的制作可参见希罗多德:《历史》,第2卷,第86—89章(中译本,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311—312页)。

[6] 参见本书第1卷,第8章注。

[7] 参见本书第15卷,第52章注。

[8] 这位法学家是“弑暴君者”卡西乌斯的直系后裔(参见本书第12卷,第12章注)。他受控告的主要理由无疑是上面刻的铭文。从本书第4卷第35章科列姆提乌斯·科尔杜斯的话可以看出,这种胸像并不是绝对禁止的,但是对于卡西乌斯以及对于布鲁图斯家族的英雄崇拜总是危险的事情。参见本书第3卷,第76章;第4卷,第34章;第16卷,第22章。

[9] 参见本书第12卷,第58章;第15卷,第35章。

[10] 优尼娅·列庇妲是优尼娅·卡尔维娜的姊妹(参见本书第12卷,第4章,第8章)。

[11] 小普利尼的妻子的祖父,他的《书信集》中有九封信是给法巴图斯的。

[12] 尽管他年老而又失明,到维斯帕西亚努斯当政时他还是回到了罗马。

[13] 今天是布林迪西西北七十英里左右的巴里(临亚得里亚海)。在荷拉提乌斯时期(尼禄时期可能也是如此),它比一个小小的渔村大不了许多,现在却是一个相当大的城市了。

[14] 路奇乌斯·安提司提乌斯·维图斯,参见本书第13卷,第11章,第53章;第14卷,第58章。

[15] 本书第14卷,第22章的安提司提娅。

[16] 参见本书第13卷,第19章注。

[17] 参见本书第14卷,第59章。

[18] 这种预防措施是常用的,参见本书第14卷第31章中普拉苏塔古斯的遗嘱和《阿古利可拉传》第43章中阿古利可拉的遗嘱。

[19] 相当于剥夺公民权。

[20] 参见本书第15卷,第74章。

[21] 这些名字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因为他的全名就是克劳狄乌斯·尼禄·恺撒·日耳曼尼库斯;因而不能把这5月和6月的名称看成是他的继父克劳狄乌斯和外祖父日耳曼尼库斯的名字。孔莫都斯也用一大堆头衔凑成了一年十二个月的名称:阿玛佐尼乌斯月(Amazonius)、音维克图斯月(Invictus)、披乌斯月(Pius)、费里克斯月(Felix)、路奇乌斯月(Lucius)、埃利乌斯月(Aelius)、奥列里乌斯月(Aurelius)、孔莫都斯月(Commodus)、奥古斯都月(Augustus)、赫尔克里士月(Herculeus)、罗玛努斯月(Romanus)、埃克苏佩拉托里乌斯月(Exuperatorius)。参见狄奥·卡西乌斯,第72卷,第15章。

[22] 两个托尔克瓦图斯的氏族名(参见本书第15卷,第35章;第16卷,第8章)。

[23] 按理这次火灾必定是在罗马的大火之后发生的。因此,如果认为这次火灾就是在这一时期内使里昂化为灰烬的那次火灾,那么塞内加所说的日期就必定是错误的(公元58年)。“先前任何火灾都不曾焚烧得这样厉害,以致达到一物不留的地步”(塞内加:《书信集》,第91章)。

[24] 苏埃托尼乌斯·保里努斯(参见本书第14卷,第29章以次)。

[25] 他喜欢哲学,并且在庇洛斯特拉图斯(Philostratus)的《阿波洛尼乌斯传》中很有声誉地出现了几次(参见《阿波洛尼乌斯传》,第4卷,第40章,第43章;第7卷,第11章;第8卷,第7章,第12章)。在玛尔提亚里斯的作品中,他曾拒绝把钱在没有保证的情况下借给自己的“老朋友”;玛尔提亚里斯也和庇洛斯特拉图斯一样,提到他在多米提安当政时期被放逐的事情(参见本书第12卷,第25章)。

[26] 参见本书第14卷,第48章。

[27] 参见本书第13卷,第22章。

[28] 参见本书第14卷,第48章。

[29] 拯救了罗马公民的性命的人可以得到公民荣冠。

[30] 他们就是所谓laticlavii,即具有元老的财产资格并且经过皇帝的允许而穿宽边紫色外袍的骑士。

[31] 他的行政长官——并不是执政官——的标记曾在本书第11卷,第4章中提到;关于他的放逐参见本书第15卷,第71章。

[32] 参见本书第11卷,第6章注。

[33] 参见本书第15卷,第74章。

[34] 人们有理由怀疑附加上去的这段文字是根据尼禄的命令加上去的,以便为一项死刑辩解,并为另一项死刑提供借口。

[35] 我们只知道这一阴谋是公元40年的事情。

[36] 现在人们一致承认他就是那著名的讽刺诗(Satire)的作者。这是一种以强盗为主角的小说,小说中间夹杂着一些诗句。在全书的十六卷或更多的卷数当中,只有十分残缺的两卷保存下来。有人认为,如果事实是如此的话,作者应当在这里谈一谈他的文学才能,但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在塔西佗看来,再没有比昂科尔皮欧斯(Encolpios)、阿司库尔托斯(Ascyltos)、吉同(Giton)之流所写的可耻的历险记之类的东西更加不像“文学”的了。

[37] 《讽刺诗》(Satire)的手稿和一些语法家把顾问(Arbiter)一词认成是姓(cognomen)。

[38] 参见本书第15卷,第49章以次。

[39] 关于这方面的另一种想法,可参见塞内加:《论灵魂的宁静》(De tranquill animi ,第14章):“他的哲学教师陪着他,当他们离开小山(在这里每天都向恺撒——我们的神〔指卡里古拉——引者〕,奉献牺牲)不远的时候,教师对他说:‘卡努斯,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处于怎样的内心状态?’卡努斯说:‘我想注意一下,在那最迅速的瞬间到来时,是否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离开躯体。’他表示,如果他发现什么情况时,他会遍告诸友,并告诉他们,他自己的灵魂处于怎样的状态。”

[40] 这种顾虑显然是从路卡努斯死后的伪造事件而引起的。参见本卷第17章。

[41] 参见本书第12卷,第53章。

[42] 参见本书第14卷,第12章。

[43] 今天的帕都亚(Padua)。

[44] 参见味吉尔:《埃涅伊特》,第1卷,第242行以次;李维:《罗马史》,第1卷,第1章。

[45] 参见本书第14卷,第48章。

[46] 参见本书第13卷,第33章。

[47] 参见本书第1卷,第72章注。

[48] 这里特指为皇帝的安全而发愿,参见本书第4卷,第17章注。

[49] 参见本书第13卷,第49章。

[50] 参见本卷第7章和第10章以次。

[51] 曾被利用来反对“嫌疑者逮捕令”(Loi des Suspects)的塔西佗的一段文字使卡米勒·德木兰(Camille Desmoulins)付出了自己的生命:“Était-il vertueux et austère dan les moeurs? Bon! nouveau Brutus qui prétendait par sa pâleur et sa perruque de jacobin faire la censure d'une cour aimable et bien frisée.Gliscere aemulos Brutorum vultus rigidi et tristis qui tibi lasciviam exprobrent. Suspect!”(Le Vieux Cordelier,第4号,共和2年霜月30日。)

[52] 参见本书第3卷。第3章注。

[53] 克温图斯·埃利乌斯·图倍罗是法学家帕纳伊提乌斯的学生,西塞罗的《论共和》(De Republica)中的对话者。他是格拉古兄弟的对头。

[54] 玛尔库斯·法沃尼乌斯,一个仿效加图的人物,在菲利披之战(他就在这一战斗中被俘并被屋大维处死)之前的二十年中间是个比较有名,但声誉却不太好的人物。

[55] 参见本书第12卷,第4章注。

[56] 参见本书第15卷,第45章。

[57] 根据同科尔布罗取得的协议(参见本书第15卷,第29章以次)。

[58] 尼禄是同提里达特斯一道从康帕尼亚返回罗马的。在这之前,他在那不勒斯接见了提里达特斯。

[59] 路奇乌斯·尤尼乌斯·阿路列努斯·路斯提库斯(Lucius Junius Arulenus Rusticus)也是斯多噶派的信徒;公元69年他是行政长官(参见塔西佗:《历史》,第3卷,第80章);但在多米提安时期,他由于编写特拉塞亚的传记而被处死(参见塔西佗:《阿古利可拉传》,第2章)。他在罗马曾听过普鲁塔克讲学,所以普鲁塔克就写了一段逸事,描述他的威严(参见普鲁塔克:Mor,522E)。

[60] 这是优利乌斯家族的圣母的神殿,据说它是恺撒在帕尔撒里亚一役的前夕许下愿,后来在他的新广场的中央修建的。对于元老院在这里集会一事很难提出什么怀疑,虽然,通常召开会议的地点却是在它附近的优利乌斯会堂(curia Iulia)。

[61] 这说明他们是便衣保卫人员。

[62] 著名的斯多噶派殉道者,地位仅次于塞内加和特拉塞亚。关于他的经历和性格,参见塔西佗:《历史》,第4卷,第5章以次;关于他被维斯帕西亚努斯处死的事情,参见苏埃托尼乌斯:《维斯帕西亚努斯传》,第15章;狄奥·卡西乌斯,第66卷,第12章。

[63] 此人声名虽不如特拉塞亚或赫尔维狄乌斯,但是颇得埃皮克提图斯的赞赏。他的父亲(参见本书第3卷,第67章)曾被提贝里乌斯处死,处死的原因大概因为卷入了谢雅努斯的阴谋(参见苏埃托尼乌斯:《提贝里乌斯传》,第61章)。

[64] 关于此人所知者极少,参见塔西佗:《历史》,第4卷,第40、42章。

[65] 参见本书第15卷,第56章,第71章。

[66] 普布里乌斯·埃格纳提乌斯·凯列尔是贝律图斯人(狄奥·卡西乌斯,第62卷,第26章),在塔尔苏斯受教育(优维纳尔:《讽刺诗》,第3卷,第116行以次);公元70年因为参与了这件事而受到穆索尼乌斯的控告;他虽受到犬儒学派的戴米特里乌斯的辩护(不知所据理由如何),但结果仍然受到放逐的处分(参见塔西佗:《历史》,第4卷,第10章,第40章)。

[67] 他显然是皇帝宠爱的人物。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多米提安的宫廷中的那个资格最老的享乐主义者(参见优维纳尔:《讽刺诗》,第4卷,第107行,第136行以次,“他对于尼禄进行到深夜的……皇宫的放荡生活,也是十分熟悉的。”)。

[68] 他是一个犬儒派的苦行者。称他为“半裸者”的塞内加同他交谊很深,对他极为钦佩。他早在盖乌斯当政时期就到了罗马,并且似乎追求过波澜迭起的生活,因为没有这种波澜,生活在他的心目中就成了死海。维斯帕西亚努斯最后放逐了他,并且给了他这样的评语:“你做的每件事都使得我非杀死你不可,但是我是不杀只会吠叫的狗的。”(狄奥·卡西乌斯,第66卷,第13章)。庇洛斯特拉图斯说他是阿波洛尼乌斯的朋友。

[69] 这里所提到的三代是这样:(1)老阿里娅是凯奇纳·帕伊图斯的妻子,帕伊图斯在克劳狄乌斯当政时期曾被牵连入卡米路斯·司克里波尼亚努斯的阴谋(参见本书第12卷,第52章注)。老阿里娅为了鼓励她的丈夫自杀,曾先用匕首戳自己,然后把它交给了丈夫,并且说:“帕伊图斯,不要难过。”(2)凯奇纳·安妮娅是凯奇纳和老阿里娅的女儿,特拉塞亚的妻子,特拉塞亚死后,她又活了很久。(3)芳尼娅是特拉塞亚和小阿里娅的女儿,赫尔维狄乌斯·普利斯库斯的妻子。在多米提安当政时期,她被放逐,财产也被没收,到涅尔瓦当政时期,她才和母亲一道返回罗马。

[70] 特拉塞亚这时必然想起了二十四年前他劝老阿里娅不要自杀时的情景。当时他问:“如果我非死不可,你肯不肯让你的女儿与我同死?”老阿里娅回答说:“如果你同她也是这样长久而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就和我同帕伊图斯那样,那么我是愿意的。”(参见小普利尼:《书信集》,第3卷,第16章。)

[71] 美地凯乌斯本(Mediceus)在这里中断。这一卷里遗失的大约有三十章,第17卷和第18卷(如果有的话;参见引言)也全部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