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人结婚。显然,人们心中永远存有希望。所有人都会嘲笑婚姻。除非有一些喜剧演员攻击婚姻制度——并引得人们大笑——否则你是不会去看演出的。在这样的时刻,观看已婚人士的面貌是件有趣的事儿。

不过,我打算说说威尔。威尔是个画家。我想告诉你们有一晚在威尔的公寓展开的一段对话。

每个已婚男女一定会时不时想,为什么偏偏会与他或她结婚。

“你结婚后就得和另一个人亲密生活在一起了。”威尔说。

“是的,就得这样。”他妻子海伦说。

“我有时对婚姻感到非常厌倦。”威尔说。

“难道我就不厌倦吗?”海伦说。

“我比你厌倦多了。”

“不,我觉得我才比你厌倦多了。”

“得了吧,天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在纽约待过,在那里读过书。”威尔说。他那一刻显然已经摆脱了那一小片波涛汹涌的婚姻之海,他和海伦一直在这片海里游泳——谈话式的游泳——正准备谈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种时刻总是那么有趣。

“这么说吧,”威尔说,“就如同我刚才所说,我当时在纽约,还是个年轻的单身汉。我去学校读书。随后我毕业找到了一份工作。这其实不能算是一份工作。我一周能赚三十美元。我做的是绘制广告的工作。于是我遇见了一个叫鲍勃的人。他当时一周能赚七十五美元。想想吧,海伦。为什么当时你没有选择鲍勃呢?”

“但是,威尔,亲爱的,你现在赚的可比他后来赚的多多了。”海伦说,“但不仅仅是钱的事儿。威尔可是一个非常会疼人、非常绅士的男人。你一眼就能看得出。”她从房间那头走过来,抓住了丈夫的手。

“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绅士,这事儿可说不准。”我说。

“我就能。”海伦笑着说。

那一刻的她确实非常可爱。她长着一双大大的灰眼睛,身材苗条,举止优雅。

威尔说,他遇见的那个叫鲍勃的人在费城附近有好几个亲戚。海伦说,他身材高大,双手白皙,是个看起来很忧郁的男人。

所以,他们,威尔和鲍勃就去费城度周末。威尔的家人都在堪萨斯。

在鲍勃亲戚家里——它位于费城郊区——有两个姑娘,她们是鲍勃的表姐妹。

威尔说这两个女孩人都很好,他这么说时,海伦露出了微笑。他说她俩的父亲是个做广告的。“他们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他让我们睡在一张大床上。”威尔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们会在周六下午大约五点钟到那里。她们的父亲叫J.G.斯默。他有一辆非常好看的车。

“他怀着一个老人想要看看两个年轻人如何追求他家两个姑娘的心情,在家等我俩上门。起初,他看你的眼神顶多像是在说‘年轻真好啊’,等等。随后他会再看你一眼,这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年轻人’。

“在一个周六的晚上,吃完晚饭之后,我们上了车,或者说是和两个姑娘上了车。我和其中一个姑娘坐在后座。她叫辛西娅。

“她是一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长着一双深色眼睛的女人。她让我有点儿不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威尔略微扯开了话题,说起了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所感到的局促不安。“总有某种人会让你感到非常恼火。”我觉得作为一个画家来说,这么说不怎么优雅。“她们这种人会觉得,她们应该做好自己的事儿,给自己找个男人,但或许她们想得太多了。她们太注重自己了,她们会让你这么觉得。”

“当然,我们上了床。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儿。鲍勃和她姐妹坐在前座,也希望我们这样。现今,谁都会这么做,我很开心曾尝试过一次。我也希望能够自然一点儿——我指的是和那个女人。”

当威尔把这一切说给我听的时候,他正坐在纽约一间公寓的椅子上。我和他以及他的妻子一起吃晚饭。她正坐在他边上的椅子上。他说起另一个女人时,她略微朝他身边挪了挪。她说,是她,而不是那个叫辛西娅的女人嫁给了威尔,纯粹是出于偶然。她这么说,实难让人相信。

威尔说,他和辛西娅很难再往前一步。他说她真的很难“被触动”。前座的那个家伙,也就是他的朋友鲍勃,经常喜欢在开车时开玩笑。至于那两个女孩,鲍勃的那两个亲戚,他似乎更喜欢的不是辛西娅,而是另一个个子更小、皮肤更黑、也更有活力的叫格蕾丝的女孩。他会时不时停下车来,停在费城郊外某个乡间的路旁,就跟格蕾丝在那里相互调情。

这个叫格蕾丝的女孩聊起天来让人吃惊。威尔说,她会咒骂鲍勃,而当鲍勃变得太得意忘形时,她还会打他。有时,鲍勃会把车停好,然后和格蕾丝去散步。他们会离开好一会儿。威尔就在后座和辛西娅待在一起。他说,她的双手就像男人的手一样。“这是一双能干活的手。”他想。她比妹妹格蕾丝大,而且在城里有一份工作。

显然,她在做爱方面并不怎么在行。威尔认为格蕾丝和鲍勃不会回来了。他脑子里在想要对辛西娅说的话。有一天晚上,他们都去跳舞了。舞会是在靠近费城的饭店里举办的。

那里一定是个非常粗野的地方。威尔说,确实如此。但他这么说时,他妻子海伦笑了起来。“你们当时在那儿究竟搞些什么鬼名堂?”威尔突然转过头去盯着她看,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我当时正在追一个男人,后来也追到了,这人就是你。”她说。

她和一个年轻人去那里跳舞,年轻人和鲍勃的亲戚住在同一个郊区。海伦父亲是个医生。她就这样接过威尔的话题,讲起了自己。她解释说,当威尔和鲍勃带着格蕾丝和辛西娅去舞厅时,她一眼就看到了威尔。“这就是我的男人。”她在他们走进舞厅,被介绍给威尔之前就这样对自己说。他们很快一起跳了舞。

那一晚,舞会里一定有许多粗鲁的人。当威尔和海伦一起跳舞时,有个一脸凶相没教养的高个子一直对海伦动手动脚,威尔说。他接过话头对我说,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说吧,你看啊,海伦,”他转过头看着妻子说,“当时的情况与你无关吗?你是不是向那个没教养的男人抛媚眼了?是不是挑逗他来着?”

“当然。”她说。

她解释说,当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准备发动攻势,打算出门找个男人的时候,最好能在场地里找个竞争对手。“你能找到什么就得用什么,不是吗?你可是个艺术家。你一直在谈论艺术。你应该懂的。”

当时差点儿吵起来。威尔带海伦去了他那张桌子,鲍勃在那儿与格蕾丝和辛西娅坐在一起。那个粗鲁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当时有点儿喝多了——想邀请海伦跳一支舞。

海伦生气了。她看起来被吓到了,而威尔觉得是时候该他出马了,但他不是一个能平事儿的人。威尔是那种局势越危急就越无助的人。他就是这样,于是便颤抖起来,后背发疼。他想让自己更冷静和坚决一点儿,但他太懦弱了,很可能还喊了一声,此举让情形变得更糟了,变得一发不可收。后来是海伦把麻烦解决了。她已经有点儿可怜起威尔来。

“你当时做了什么?”我问,“我知道你已经生气了。”

“是的,”她说,“但是我控制住了。我起身和他跳了舞。我喜欢跳舞。他舞跳得不错。”

海伦就像格蕾丝和辛西娅一样,那一晚是开父亲的车来的。

他们离开那个粗野之地后,那个和她一起的年轻人和辛西娅一起坐在了另一辆车的后面,威尔则和她一起坐在车里。这让辛西娅不是很开心,但似乎辛西娅拿这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在这之后,威尔一直会和鲍勃去那里度周末,但是,鲍勃亲戚家的一切变得有些不同了。“他们不再那么热情,那么高兴了。”威尔说。海伦总会来拜访。随后,这两个年轻人就搬到费城一家宾馆去住了。鲍勃也对海伦有兴趣。他们没什么钱,就住在一家廉价宾馆里,海伦会过来看他俩。威尔说她会直接来宾馆里的卧室。当威尔回想当时,他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海伦。“我猜你那会儿已经从我们当中选中一个人了。”很明显,他很爱他的妻子。

“我当时对鲍勃的感觉不那么确定。”海伦说。

在他们回纽约后,她给两个男人都写了信,而当他们周末到了费城,她就在那里等他们。她总能搞到她父亲的车。她会在周六后半夜回到她所住的郊区,随后周日一大早再回来。他们会在周六晚上一起去跳舞。

有一天,她父亲警觉起来生了气,就跟踪了她。他看见她去见了那两个男人,走进了他们在廉价酒店的房间。

她得做个了断。她在家中待腻了,所以决定嫁给其中一个。我想,她家中的气氛一定变得剑拔弩张了。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她说她母亲一直在哭,而她父亲则勃然大怒。“我那段时间不得不对他们心肠硬一点儿。”她解释说。她很像要对吓坏了的病人动手术的一个医生。她对父母又哄又骗,不行就恐吓他们。最终,他父亲准备采取强硬手段,她下达了最后通牒。“我二十一岁了,”她说,“如果你们再干涉我,我就离家出走。”

“但是你要怎么活下去呢?”

“别傻了,父亲,女人从来不愁活不下去。”

她走到车库前,钻进了她父亲的车里,驾车去了费城。她在酒店的一个房间里仔细研究了那两个男人。她让威尔跟她上车。“上车。”她说。他们开车驶离了酒店。“我当时都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威尔说。

他们就这么一路开着。威尔谈起了那一晚他的心情,他沉浸在爱河之中。

当我听到这则故事的时候,他依旧沉浸在爱河之中。“那是一个星光柔和的清朗之夜。”说起这些时,他握紧了妻子的手。

“我们结婚吧。”她那晚对威尔说。“什么时候结呢?”他问。她觉得最好他们马上就结婚。“但考虑到我的薪水,”威尔说,“我当时就在想薪水的问题。钱不够,是不是?”他可怜巴巴的薪水似乎并没有动摇她的决心。“我等不了了。”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她说他们打算整夜就这么开着车,等第二天一早就结婚。

他们就这样结了婚。她的家人,那个医生和他的妻子,全都痛苦不堪。

威尔和他妻子第二天去见了他们。“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呢?”我问。“对我很好。”威尔说。无论他们的女儿嫁给谁,医生和他的妻子都会高兴的。“你看,我已经安排好了,”海伦说,“我让他们进入了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这场婚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