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蒙兀儿斯坦的复兴:歪思汗与也先不花

察合台汗国,或者像突厥语和波斯语史学家们称呼的那样:蒙兀儿斯坦,它在帖木儿时代暂时失势之后,于15世纪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复兴。应该记住,该汗国一方面包括蒙兀儿斯坦本土,即托克玛克和克拉科尔附近的伊塞克湖地区、伊犁河流域及其支流特克斯河、空格斯河、哈拉塔尔流域、艾比湖盆地和玛纳斯河,另一方面它还包括畏兀儿斯坦,或者称原回鹘国,即库车、喀拉沙尔、吐鲁番(或称哈剌火州)之地。可能还包括连同喀什、叶儿羌和于阗城在内的喀什噶尔(或名阿尔蒂沙尔)。在察合台可汗们的宗主权下,喀什噶尔构成了杜格拉特异密们的祖传的领地。他们与察合台人一样是蒙古种人,并且事实上,他们在这一地区内也像察合台人一样强大。

15世纪的察合台系诸汗中,有几位似乎具有有趣的个性,这从《拉失德史》的零星材料中可以推知。其中之一的歪思汗(大约1418—1428年在位)作为致力于吐鲁番(或哈剌火州)绿洲的灌溉系统而被提到。作为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他对异教的西蒙古人,即卫拉特人或称卡尔梅克人发动战争,结果被卫拉特部脱欢汗之子、首领额森台吉(汉译名也先台吉,台吉也可称太子) 〔1〕 俘虏。卫拉特可汗们虽然是纯蒙古族人,但是他们不属于成吉思汗系。据《拉失德史》记,额森非常尊重歪思汗,立即释放了他。 〔2〕 歪思汗第二次被额森击败是在伊犁地区, 〔3〕 他的马跌倒,他的忠实属臣杜格拉特部首领、喀什君主赛义德·阿里拯救了他,他把自己的马让给歪思汗,歪思汗幸运地得以逃走。 〔4〕 歪思汗与卫拉特人的第三次遭遇发生在吐鲁番附近,歪思汗再次被俘。这一次是在他答应把他的妹妹留在额森台吉家族后才获释。如同上文在谈到河中时所看到的那样,诸小游牧部落的首领们都企图通过与成吉思汗系的公主们联姻,使他们的后代成为贵族。

歪思汗一死(1429年), 〔5〕 他的两个儿子羽奴思和也先不花二世为争夺王位发生争吵,或者说,他们各自的支持者们以他们的名义这样做,因为长子羽奴思几乎未满13岁。正是弟弟也先不花二世获胜,羽奴思逃到撒麻耳干,在帖木儿王朝兀鲁伯汗宫廷避难。 〔6〕

也先不花尽管年轻,然而统治着蒙兀儿斯坦全境(1429—1462年在位)。曾帮助他夺取王位的杜格拉特部异密赛义德·阿里(死于1457至1458年间)比以往更有权势。在这时,杜格拉特家族成员在察合台汗阿克苏的宗主权下,占有拜城和库车,但是他们暂时失去了喀什城,河中和呼罗珊的帖木儿王朝汗沙哈鲁及其子兀鲁伯从他们手中夺走了该城。 〔7〕 赛义德·阿里大约在1433年至1434年间又从兀鲁伯的代理人手中夺回喀什。 〔8〕 《拉失德史》赞扬了他在喀什重建管理机构和他对农业和牲畜饲养业的关注。

也先不花二世曾与河中帖木儿王朝的卜撒因交战。1451年,他对帖木儿王国北部边境上的赛拉木、突厥斯坦和塔什干诸城发动了一次掠夺性远征。卜撒因追随他一直来到怛逻斯。 〔9〕 在受到也先不花的另一次攻击之后(这次是发生在费尔干纳的安集延地区),卜撒因决定分裂察合台家族的势力,他召来了在泄剌只流亡的羽奴思,并借军队给他,让他用这支军队与其弟也先不花作战。在卜撒因的支持下,羽奴思在伊犁附近成了蒙兀儿斯坦西部的可汗,而也先不花仍是东部各省,即阿克苏,裕勒都斯河流域和畏兀儿斯坦的君主(1456年)。稍后,羽奴思企图使喀什臣属于他。喀什君主、杜格拉特部异密赛义德·阿里求助于也先不花,后者匆忙从裕勒都斯赶来,与赛义德·阿里的军队会合,他们一起在喀什东北、通往阿克苏途中的科纳·沙尔把羽奴思赶跑。 〔10〕 羽奴思在失去了他的追随者之后,到河中卜撒因那里寻求援军。于是,他终于能在伊犁和伊塞克湖地区重建统治。

也先不花仍是阿克苏,裕勒都斯河地区和蒙兀儿斯坦的统治者,他于1462年去世。其子笃思忒·马黑麻是一位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年仅17岁),由于他的放荡行为而疏远了毛拉们[伊斯兰教学者,实际是伊斯兰教宗教贵族],又因他对喀什城发动掠夺性攻击而激怒了实力强大的杜格拉特家族。他于1469年去世,及时地躲过了一场大叛乱。他的伯父、统治着伊犁和伊赛克湖地区的羽奴思汗立即占有阿克苏,当时阿克苏城被认为是蒙兀儿斯坦的都城。笃思忒·马黑麻之幼子怯别二世被支持者们救出,带到喀拉沙尔(察力失)和畏兀尔地区的吐鲁番,他在该地被宣布为可汗。但是,四年之后,也是这些支持者处死了这个孩子,并把其首级带给羽奴思。尽管由于这次谋杀使羽奴思成了整个蒙兀儿斯坦的惟一君主,但是,他对暗杀只表示恐惧,遂下令把这些人处死(1472年)。 〔11〕

2.羽奴思和察合台后裔对帖木儿家族的报复

羽奴思在阿克苏恢复统治之后,面临的惟一严重威胁是额森台吉之子阿马桑赤台吉率领的卫拉特人(或卡尔梅克人)的入侵。卫拉特人在伊犁河(《拉失德史》记:亦剌河)附近对羽奴思发动进攻并打败了他,迫使他向突厥斯坦城附近地区撤退。 〔12〕 但是,卫拉特人的行动表明了他们的这次进攻不过是毫无政治结果的游牧民的突然袭击而已。卫拉特人一走,羽奴思又从锡尔河回到伊犁,从半定居地回到了游牧地,他只得这样做以迎合蒙兀儿斯坦的诸部落,这些部落民希望他们的可汗像一位真正的成吉思汗后裔,忘掉他的都市生活的体验和泄剌只文化,在帐篷中过着祖祖辈辈们所过的生活。 〔13〕 与此同时,从属于蒙兀儿斯坦的喀什和叶儿羌两城先后由杜格拉特家族异密赛义德·阿里的两个儿子米儿咱·桑尼司(1458—1464年在位)和穆罕默德·海达尔一世(1465—1480年在位)统治。《拉失德史》宣称桑尼司是一个狂暴而宽宏大量的人,他把喀什管理得很好,以致后来人们把他统治时期作为黄金时代来追述。 〔14〕 随后是海达尔的统治。海达尔最初是在羽奴思汗的宗主权下和平地统治着喀什和叶儿羌。但是,桑尼司之子海达尔的侄儿阿巴癿乞儿在这种和平统治被打乱之前没有长久地等待。 〔15〕 他在占领了叶儿羌之后,又从与杜格拉特家族有关系的其他宗王们手中夺取了于阗城。从那时起,他的行为俨然像一位独立的君主。海达尔乞求羽奴思的援助,以对付这位反叛的侄儿,但阿巴癿乞儿两次在叶儿羌城下打败了他们两人(1479—1480年)。在这两次胜利之后,阿巴癿乞儿还从其叔父海达尔手中夺取了喀什,海达尔于1480年被迫撤往阿克苏,投奔羽奴思汗。 〔16〕

尽管羽奴思汗在喀什噶尔本土上发生的杜格拉特异密们之间的这些纷争中未能够实现他的志愿,但是,他统治末期是以在中国和河中两地所获得的相当大的成就为标志的。《明史》记,1473年吐鲁番的一位名叫阿力的苏丹从明朝的一个藩属王朝,即契丹王朝手中夺取了戈壁滩上的哈密绿洲。被派往吐鲁番的一支中国军队未能捉住入侵者,待追军返回后,他们又占领了哈密。1476年,这位阿力(或称哈力)派使者携带贡赋到北京。如果《明史》的编年准确的话,阿力的统治相当于羽奴思汗的统治时期。 〔17〕

然而,羽奴思汗很可能抓住了帖木儿王朝衰落的机会(参看463页),作为调停人干涉河中事务。帖木儿王朝的两个宗王,卜撒因的儿子、撒麻耳干王阿黑麻和费尔干纳王乌马儿·沙黑,为塔什干的所有权,在毫无结果的竞争中耗尽了他们的全部力量,乌马儿·沙黑占有了塔什干。随着费尔干纳国成为羽奴思的属国,羽奴思不得不多次出面保护乌马儿·沙黑以对付阿黑麻。最后,羽奴思利用仲裁人和无私调停者的角色,在征得双方的同意后,他于1484年取得了两兄弟争夺的塔什干城和赛拉木城。 〔18〕 后来,羽奴思选择塔什干为他的居住地,并于1486年死于该地。 〔19〕

由于住在像塔什干这样的古城,即在人口稠密的河中地区的门槛边,羽奴思汗实现了他终身的梦想。甚至自从流亡时期以来,当他在泄剌只还是一位年轻人时,就已经尝到了波斯文明的乐趣。这位有文化教养的成吉思汗后裔就一直怀念过去,梦想着定居的生活方式。出自蒙古人的责任感,多年来他强迫自己像游牧民一样地住在天山南北坡的伊犁河流域和裕勒都斯河流域。 〔20〕 但是,在这一点上,他仅仅是实现了他作为一个王的职责。 〔21〕 《拉失德史》对羽奴思的描述,是基于纳昔儿·丁·乌拜达拉赫给穆罕默德·海达尔谈的他个人的印象,书中强调了这位拜访者的惊奇:“我以为会看到一个蒙古人,但是,我发现他是一个波斯式的男子,满脸胡须,他的言谈举止即使在波斯人中也是少见的。” 〔22〕 因此,他一成为塔什干统治者(当时他几乎年近八旬),就决定住在那儿。追随他的一些牧民,对他按塔吉克人般的方式过定居生活的思想感到惊恐,疏远了他,急忙返回到他们喜爱的裕勒都斯河流域和畏兀儿斯坦草原上。他们带走了羽奴思的次子阿黑麻,他似乎抱有与他们一样的喜欢自由生活的兴趣。羽奴思汗没有追赶他们,因为阿黑麻在他们中间可以保证他们对他的忠实。 〔23〕

阿黑麻在父亲死后统治着汗国的这片地区,即伊犁、裕勒都斯河流域和吐鲁番地区,直到去世(1486至1503年在位)。他在他的草原上很快活。一方面,他成功地与卫拉特人(卡尔梅克人)作战,另一方面,又与吉尔吉斯—哈萨克人作战。《拉失德史》认为,卫拉特人恭维他的绰号是“阿剌札”,意为“杀人者”。 〔24〕 1499年前后,他从杜格拉特部异密阿巴癿乞儿手中夺取喀什和英吉沙尔城。这位能干的成吉思汗后裔,在国内通过一系列讨伐和处决,使反叛的部落首领们臣服。

《明史》对阿黑麻在哈密绿洲的事迹也有报导,在汉语中,他是“吐鲁番速檀阿黑麻”。在1482年,地区契丹王朝的一位后裔、罕慎王子得到中国的支持,从察合台汗国手中重新征服了哈密。1488年,阿黑麻在一次伏击中杀死罕慎,夺取了哈密。次年,罕慎部众又夺回哈密。1493年,阿黑麻俘获哈密君主和中国驻官,并监禁他们。北京宫廷对此进行了报复,封锁哈密边境,禁止吐鲁番的商旅进入,把从畏兀儿地区来的商人们驱逐出甘肃境。《明史》说,这一报复在畏兀儿地区和察合台汗国内引起了对阿黑麻的极大忿恨,结果,他不得不顺从地把哈密留给地区王朝,也就是说让哈密处于中国的影响之下。

3.察合台后裔被赶回天山东部地区;帖木儿王朝文艺复兴在喀什噶尔的影响;历史学家海达儿·米儿咱

当阿黑麻在阿克苏和吐鲁番统治着东蒙兀儿斯坦和畏兀儿斯坦时(1486—1503年),其兄马哈木继承其父羽奴思在塔什干和西蒙兀儿斯坦的统治(1487—1508年在位)。前文已经提到,撒麻耳干的末代帖木儿朝人于1488年企图从马哈木手中收复塔什干,但是被他在该城附近的奇尔奇克,或帕拉克打败,塔什干仍是蒙古可汗的驻地。 〔25〕 不幸的是,马哈木犯了一个大错误,他接纳了著名的穆罕默德·昔班尼,在当时昔班尼只是一个冒险者,前来以剑为马哈木效劳。马哈木认可了他的服务,把突厥斯坦城作为封邑赐给他(1487—1493年)。 〔26〕 昔班尼在对他过分信任的马哈木的支持下,从末代帖木儿王朝汗王手中夺取了不花剌和撒麻耳干,并于1500年使自己成了河中之王。马哈木有理由为自己的慷慨感到后悔,因为昔班尼在一得到河中之后,就反过来对付他。马哈木向其弟阿黑麻求援,阿黑麻匆忙从畏兀儿地区赶来。但是,兄弟俩被昔班尼打败,并在费尔干纳、浩罕东北的阿赫昔战役中被俘。尽管昔班尼尽情地嘲弄了马哈木的天真(他把自己的成功归于马哈木),但是,这一次他对他们很客气,并立即释放了他们(1502—1503年),但他保留了塔什干和赛拉木城。其后不久,阿黑麻于1503—1504年冬在阿克苏因瘫痪去世。马哈木愚蠢地再次落入了昔班尼之手,这次昔班尼在忽毡附近处死了他(1508—1509年)。 〔27〕

马哈木之死标志着察合台后裔最后被逐出西突厥斯坦。他们被赶回天山东部之后,在那里又过了一百年。在畏兀儿斯坦,即吐鲁番、喀拉沙尔(察力失)和库车,阿黑麻的长子满速儿汗在其父死后被承认为可汗,他统治上述地区达40年(1503—1543年)。统治之初,他碰到了许多困难。喀什的杜格拉特部异密阿巴癿乞儿进入阿克苏,在那里掠夺了察合台后裔们的财宝,之后,继续去摧毁了库车和拜城。 〔28〕 1514年,轮到满速儿之弟赛德汗从阿巴癿乞儿手中夺取喀什(1514年5—6月)、叶儿羌和于阗,并迫使他向拉达克山逃亡。 〔29〕 在这次反对杜格拉特叛乱的战争中,赛德汗得到忠实于察合台家族的另一位杜格拉特人、历史学家杜格拉特·米儿咱的支持。从此,赛德汗将统治着喀什噶尔本土(1514—1533年在位), 〔30〕 而其兄满速儿(1503—1543年在位)统治着蒙兀儿斯坦(伊犁和裕勒都斯)和畏兀儿斯坦。两兄弟之间的亲密关系确保了中亚的和平。“旅行者们可以十分安全地从费尔干纳到哈密,然后进入中国。” 〔31〕

杜格拉特家族的继承人穆罕默德·海达尔二世(即海达尔·米儿咱)撰写的《拉失德史》证明了在那个时期察合台和杜格拉特家族的后代们已经具有相当先进的文化。上文已经谈到,羽奴思汗逗留在察合台后裔中时(1456—1486年)——他的确是在泄剌只度过了他的青年时代——带来了波斯人的优雅风度。同样,海达尔(1499,或1500至1551年)也是被社会环境彻底改造的蒙古王子的一个例子。 〔32〕 他懂蒙古语吗?毫无疑问,正如埃尼亚斯所指出的那样,由于他是一位笃诚的穆斯林,其祖先的语言可能只被视为异教徒的语言。事实上,与他的家族成员们长期使用的语言一样,他说察合台突厥语。但是,他是用波斯文撰写了题名为《拉失德史》的中亚蒙古人的历史。 〔33〕 而他的邻居和朋友、帖木儿王朝的巴布尔,像他一样,也是一部不朽回忆录的作者,但他仍忠实于察合台突厥语方言。像上述这些文人的存在表明了在16世纪前半期东突厥斯坦(原东察合台汗国)是一个文化繁荣的中心,今天该地区的文化已经衰落到了可悲的水平。尽管东突厥斯坦缺乏河中地区具有悠久文学中心的这种光荣(因为喀什、阿克苏和吐鲁番都不能与不花剌和撒麻耳干相比),但是,必定是在与帖木儿后裔有联系的突厥—波斯文艺复兴期间,撒麻耳干和不花剌的影响在上述地区十分强烈,甚至带动了整个地区。海达尔与伟大的巴布尔(在建立印度帝国之前,巴布尔是费尔干纳的帖木儿朝末代君主)的亲密友谊表明了察合台家族的可汗们和全部杜格拉特部异密们是按西方的方式交往。在巴布尔的已经伊朗化的撒麻耳干和今天称为中国突厥斯坦之地之间的关系是牢固的,交往是不断的。于是,当河中地区的巴布尔用察合台突厥文写作时,蒙兀儿斯坦的异密海达尔是用波斯文写作。海达尔的宗主、察合台后裔赛德汗说一口像突厥语一样流利的波斯语。

因此,把16世纪察合台末代可汗们的帝国看成是一个衰落中的国家是错误的。像羽奴思和海达尔这样有文化素养的人的存在是与此结论相反的证据。中国人在这片土地上窒息了民族特性,他们谨慎地封锁该地区——当时这一地区由于从伊朗—突厥的伊斯兰世界吹来的各次文化之风而生机勃勃。羽奴思的生涯证明了这一点。羽奴思是在泄剌只文学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后来他统治了库车和吐鲁番。海达尔·米儿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子,他在1547年为自己继续去征服克什米尔之前,曾与巴布尔在河中作战,并帮助成吉思汗后裔赛德汗收复了喀什和叶儿羌。尽管在裕勒都斯和畏兀儿斯坦的诸部落(它们给察合台的末代子孙们带来了许多麻烦)仍过着古老的游牧生活,但是,察合台统治的最终结果将是不仅把喀什噶尔,而且把库车、喀拉沙尔和吐鲁番这一古代回鹘国与撒麻耳干、赫拉特的波斯和伊朗化的突厥文明联系在一起。

4.末代察合台后裔

察合台可汗们试图把帖木儿王朝时期文艺复兴的这种穆斯林突厥—伊朗文化带到远东,即带到明朝的中国边境地区。《明史》(已得到《拉失德史》的证实)记载了满速儿汗对中国的战争。《拉失德史》指出,这次冲突是一次反异教的圣战。 〔34〕 争夺的关键仍然是哈密绿洲。1513年,哈密地区王公,汉译名称为拜牙即者臣服于满速儿。1517年满速儿驻在哈密,并由此向甘肃的敦煌、肃州和甘州方向攻击中国本土。与此同时,他的弟弟、喀什噶尔的统治者赛德汗把圣战引入了吐蕃人的拉达克省,1531年,历史学家海达尔·米儿咱在该地统率其军。 〔35〕

满速儿之子沙·汗继承满速儿在畏兀儿斯坦,或者说吐鲁番的汗国,他从1545年一直统治到大约1570年,据《明史》记(《拉失德史》只记到沙·汗时期), 〔36〕 沙·汗不得不与其兄弟马黑麻交战,马黑麻占领了哈密的部分地区,并得到卫拉特人(卡尔梅克人)的援助。在沙·汗死(约1570年)时,马黑麻成了吐鲁番的统治者,但是,现在轮到他不得不起来反对第三个兄弟琐非速檀,琐非速檀派一位使者到中国,企图得到中国的支持。在琐非速檀之后,史书关于吐鲁番察合台汗国没有记载。然而,已经知道,中国人视之为真正察合台后裔的一位吐鲁番苏丹曾于1647年派使者到北京宫廷,于1657年又派第二个使者到北京。 〔37〕

在喀什噶尔的察合台汗国,赛德汗之子阿不都·拉失德(1533—1565年)已经继承父位。新汗很快就与强大的杜格拉特家族发生争吵,并处死了一位首领、历史学家海达尔的叔叔赛亦德·马黑麻·米儿咱。 〔38〕 海达尔本人曾忠实地为赛德汗服务过,为他征服了拉达克,由于害怕遭到与叔叔同样的命运,他动身去印度,在那里于1541年成为克什米尔地区的统治者。据《史记实录》记述, 〔39〕 拉失德的统治是在抵制入侵伊犁和伊塞克湖地区的大帐吉尔吉斯—哈萨克人中度过的。拉失德的长子、勇敢的阿不杜拉迪甫在一次反吉尔吉斯汗那札儿的战斗中被杀。尽管拉失德尽了一切努力,但他未能阻止吉尔吉斯—哈萨克人夺取蒙兀儿斯坦的大部分地区(即伊犁和昆格山地区),结果,他的领地减少到只有喀什噶尔。这在海达尔书中某些令人困扰的篇章内明显地表现出来。 〔40〕

拉失德直到1565年才去世,他的一个儿子阿不都·哈林继承他成为喀什噶尔可汗,在1593年阿哈木拉齐著书时, 〔41〕 他仍在位。当时喀什噶尔的都城(可汗常驻的大本营)似乎是叶儿羌。喀什是阿不都·哈林的一个兄弟麻法默德的封邑。显然,在1603年底当葡萄牙耶稣会传教士鄂本笃过其境时,就是这位麻法默德已经在叶儿羌继承了阿不都·哈林的王位。阿克苏当时由麻法默德的侄子统治,察力失(喀拉沙尔)由他的私生子统治。关于该王朝,史书没有更多的记载。埃尼亚斯认为在17世纪50—75年间该王朝的一位成员可能是一个叫伊斯迈尔的汗。 〔42〕 但是,到那时候,喀什噶尔的察合台汗国可能已经分裂成叶儿羌、喀什、阿克苏和于阗诸小汗国,实际统治权将转入和卓们手中。

5.喀什噶尔的和卓们

和卓一名,正像在河中和喀什噶尔理解的含义一样,是指那些宣称自己是出自先知穆罕默德,或者是出自前四位阿拉伯哈里发的热忱的穆斯林。在布哈拉和喀什地区有许多这类家族。《拉失德史》告诉我们,这些像圣徒般的人对赛德汗(1514—1533年在位)的影响是多么强烈。赛德汗对伊斯兰教十分虔诚,以致他本人想成为托钵僧。只是由于从撒麻耳干来的和卓马黑麻·亦速甫及时到达了喀什才阻止了他。亦速甫说服他,生活在世俗世界,一样可以得到拯救。 〔43〕 赛德汗以同样崇拜的心情欢迎另一位和卓,被称为是教师和能创造奇迹的哈司剌·马黑杜米·奴烈《拉失德史》提到了这位和卓大约于1530年在喀什噶尔的使徒身份和他于1536年动身去印度。 〔44〕 根据地方传说,1533年从撒麻耳干来了一位杰出的和卓,他来喀什参加可汗与乌兹别克人之间的谈判,“他与他的两个妻子住在喀什”。一个妻子是撒麻耳干人,另一个是喀什人,他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把他们彼此之间的仇恨传给了他们的孩子们,喀什噶尔被两派分裂,白山派在喀什进行统治,而黑山派在叶儿羌进行统治。 〔45〕

无论这一分裂的真正起因是什么,从16世纪末起和17世纪的75年间,双方(不仅有个人的敌对,还存在着宗教争端)在喀什噶尔都享有实权。白山派在伊犁地区的吉尔吉斯—哈萨克人中寻求支持;黑山派在天山南部的喀喇吉尔吉斯人中寻求支持。察合台家族的世俗汗国逐渐处于这两派穆斯林教士的控制之下,直到大约1678年喀什末代可汗伊斯迈尔对他们采取行动时。他驱逐了白山派领袖哈司剌·阿巴克和卓,阿巴克到准噶尔人(或西蒙古人,即卡尔梅克人)中寻求帮助,准噶尔人进入喀什,俘获了伊斯迈尔,任命阿巴克取代他的位置。准噶尔人的援助还使阿巴克战胜了对于——叶儿羌的黑山派,并使叶儿羌成了他的都城。于是,喀什噶尔又重新统一起来,但是,它是处在“穆斯林神权”之下,并且是作为准噶尔人建立的新蒙古帝国的一个保护国。 〔46〕

注释

〔1〕 《拉失德史》第67页。

〔2〕 《拉失德史》第65页。作者认为额森捉住歪思汗的战争是发生在明拉克地方。

〔3〕 《拉失德史》(第65页)认为第二仗发生在蒙兀儿斯坦边境的卡把卡,离亦剌河不远。亦剌河就是伊犁河,《世界境域志》中的Ila(米诺尔斯基版,第71页)。

〔4〕 《拉失德史》第65—66页。赛义德·阿里是赛义德·马黑麻·米儿咱之子、著名的忽歹达之孙(上引书,第61页)。

〔5〕 歪思汗去世的年代各说不一,巴托尔德《兀鲁伯及其时代》一书中是1429年。《明史·别失八里传》说:宣德三年(1428年),别失八里“贡驼马,命指挥昌英等絯玺书彩匝报之。时歪思连岁贡,而其母锁鲁檀哈敦亦连三岁来贡。歪思卒,子也先不花嗣。”歪思汗卒年不明确。《明实录》书亦力把里之来贡者,自宣德七年(1432年)以后,不提歪思,而仅提其母。歪思卒年应在1428至1432年间。——译者

〔6〕 关于兀鲁伯和沙哈鲁对羽奴思的、令人感动的欢迎场面(尽管羽奴思的支持者们是愚蠢的),参看《拉失德史》第74,184页。

〔7〕 《拉失德史》第75页。

〔8〕 《拉失德史》第76页。

〔9〕 《拉失德史》第79—80页。

〔10〕 《拉失德史》第86页。

〔11〕 《拉失德史》第95页。

〔12〕 该事发生在1468年之前(《拉失德史》第91—92页)。

〔13〕 《拉失德史》第95页。

〔14〕 《拉失德史》第87—88页。

〔15〕 《拉失德史》第99—107页。

〔16〕 《拉失德史》第133,325,327页。

〔17〕 《明史》中的阿力是阿黑麻汗的父亲和前任汗。但是,羽奴思是阿黑麻汗的父亲,阿黑麻继承了他在畏兀儿斯坦的统治。因此,《明史》和《拉失德史》似乎是把不同名字的人认定为同一个人了。

〔18〕 《拉失德史》第112—113页,穆罕默德·海达尔二世在此引用了米尔空的记载。参看旺伯里书,II,19—20。

〔19〕 《拉失德史》第112—114页。

〔20〕 《拉失德史》第95页。

〔21〕 《拉失德史》第112—113页。

〔22〕 《拉失德史》第97页。

〔23〕 《拉失德史》第112—113页,120页。

〔24〕 《拉失德史》第122页。

〔25〕 《拉失德史》第115—116页。

〔26〕 《拉失德史》第118页。

〔27〕 《拉失德史》第120,122—123页。

〔28〕 《拉失德史》第123—124,126页。

〔29〕 《拉失德史》第133,325,327页。

〔30〕 赛德汗于1514年5至6月间征服喀什,于1533年7月9日去世。

〔31〕 《拉失德史》第134页。

〔32〕 海达尔·米儿咱是双重的蒙古族人,由于他的母亲,他属成吉思汗系,是羽奴思汗的孙子

〔33〕 《拉失德史》写于1541至1547年间。参看巴托尔德《伊斯兰百科全书》“Haidar Mirzà”条目,第233页。

〔34〕 《拉失德史》第127页。

〔35〕 埃尼亚斯和罗斯的《中亚蒙兀儿史》第13—14页。

〔36〕 海达尔·米儿咱在1545年写道:“当时他在吐鲁番和察力失(焉耆)统治。”(第129页)。

〔37〕 Memoires concernaut les Chinois, XIV, 19。

〔38〕 《拉失德史》第143,450页。

〔39〕 Zabdat at-Tavarikh, 在《中亚蒙兀儿史》中,第121页。

〔40〕 《拉失德史》第377页,393页。

〔41〕 Heft Iqlim, 在Quatremére, Notes et extraits XIV, 474。

〔42〕 埃尼亚斯和罗斯《中亚蒙兀儿史》第123页。

〔43〕 《拉失德史》第371页。

〔44〕 《拉失德史》第395页。

〔45〕 考朗特《17—18世纪的中亚》第50页。

〔46〕 参看马丁·哈特曼的文章(Ein Heiligeustaat im Islam)(Islam. Orient I, 195)。总的来说,成吉思汗后裔在与中国环境不同的环境下从喀什噶尔消失了,然而,内在的原因不会不同,在14世纪上半叶,忽必烈的孙子们使佛教获得了某些强烈的影响,引起了中国儒家们的敌视。在喀什噶尔,察合台的孙子们成为虔诚的伊斯兰教徒,被伊斯兰教的“神圣家族”排挤。正如我们下文将要看到的那样,后来在17世纪,西藏喇嘛教对鄂尔多斯人、察哈尔人,甚至喀尔喀蒙古人同样有使之柔弱的影响。昔日的这些野蛮人,当他们改变信仰时,开始以满腔热情信仰伊斯兰教,或佛教;但是,在改宗时,他们可能失去了一些“优点”,或者至少是丧失了好战的本性。我们并不否认佛教和穆斯林神秘性的美德,我们必须承认这一事实,即在蒙古地区,喇嘛教使蒙古精神迟钝,正像伊斯兰教使喀什噶尔的最后一批蒙古人失去了独立民族的地位一样,使他们陷入偏执、这为他们的退位铺平了道路,有利于机灵的和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