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纸上不循次序地写下某些我写作《论盲人书简》时还未知晓的现象,后者可以佐证或驳斥其中一些段落的论述。《论盲人书简》成文于三十三年到三十四年前;我力求无偏无倚地读了一遍,觉得还不算太坏。虽然在今日的我看来,第一部分要比第二部分更有趣,或许可以加长前一部分并缩减后一部分,但我还是决定就让它们这么放着,因为担心老人的改动并不能让年轻人的文字变得更好。文章的内容和表述有些尚可忍受,所以如今也无谓再去替换了;至于应被指摘的部分,我也怕自己改得不好。当代有位著名的画家,把人生最后几年都用来摧毁盛年时创造的杰作(1)。我不知道他在旧时画作中发现的缺点是不是真的。但若说改正这些缺点所需的才干,要么他就不曾拥有过,因为他对自然的模仿已经逼近了艺术最后的底线,要么他就是从前拥有过,现在已经丢失了,因为所有停留在人身上的东西都会随着人一起衰败。认识到软弱,就会生出畏缩,而软弱和畏缩又会导致懒惰,这都让我不愿着手修改工作:恐怕这项工作对原文应当是弊大于利。
保持理智,及时摘下你那匹老马的缰绳,
否则它就会在一片哄笑声中绊倒在地,气喘吁吁。
——贺拉斯,《书信集》
第一卷第一篇,第八行与第九行
现象
1.一位对其所从事的艺术种类颇有理论心得且在实践中精益求精的艺术家对我说,他在判断齿轮是否为正圆时,都是用触觉而非视觉。他会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齿轮,用连续的感觉来判断是否有逃过他眼睛的不完美之处。
2.人们曾跟我提到一位盲人,他能借助触觉判断织物的颜色。
3.还有一位盲人,卢梭都曾吹嘘过他能用触觉辨认出不同花束间的细微区别;卢梭还对朋友说过——可能是认真的也可能是开玩笑——他要开一家学校,请这位盲人来给巴黎的卖花女上课。
4.亚眠市有一位盲眼的调整工,为一家很大的纺织工厂工作。他做起活来极为熟练,就像能看到一样。
5.有一位明眼人说,眼睛见到的东西会削弱他双手的精准度;剃头的时候,他总是刻意拿开镜子,面向光秃秃的墙。
盲人看不到危险,所以就更加无畏;我毫不怀疑,当他走上悬崖边用窄小的木板搭就的索桥时,仍会步伐坚定。
对大多数人而言,物体的纵深过大会影响他们视觉的清晰度。
6.有谁会不认识或未听说过著名的达维尔(2)医生呢?我曾有幸见习过他的几次手术。他给一位铁匠做了白内障手术。这个铁匠因长期接触炉子里的火而染了病,失明长达二十五年之久,早就养成了凡事依靠触觉的习惯,甚至要通过虐待才能强迫他使用刚刚恢复的感官。达维尔气得打了他一巴掌:“蠢货,你还要不要用眼睛看了!”无论是走路还是做别的事,我们都是睁着眼睛的,他却一直闭着。
从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满足我们的需求上,眼睛可能没有那么有用;它可能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对我们的幸福至关重要;失去一件东西之后,如果后续没有引发其他痛苦,我们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这项失去愈发漠然。还有什么能吸引达维尔医生的病人呢,如果自然的景象都已经对他没有吸引力了?他会想看到一位钟爱的女性吗?不管失明的后果如何,我都不会这么认为,原因如下:我们总是猜测如果一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失去了视力,那一旦复明,他就会贪婪地看着周边的一切。这肯定不是真的;短暂失明和长期盲眼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7.达维尔医生广施善行,很多穷苦病人都从王国的各个省份来到他的手术室,恳求他的帮助。而达维尔的声名又如此之大,以至于吸引了一个人数众多的观光团,其中的观众大多受过教育,是受好奇心驱使才来的。我记得那天马蒙泰尔先生和我都在现场。盲人坐在那里。疾患移除之后,达维尔先向光掀开了他的眼皮,然后又将手覆在上面。一位老年妇女就站在他身边,对手术的成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随着医生的动作,她的全部肢体都在颤抖。医生示意她靠近,让她半跪在病人的面前。他拿开手,盲人的眼睛睁开了。他看到了,叫喊道:“啊!是我妈妈!”我从未听到过如此悲怆的叫喊,时至今日仍回响在我的耳边。老妇人晕厥过去,旁观者无不流下泪水,纷纷慷慨解囊。
8.在所有几乎一生下来就失去视力的人中间,最令人惊讶的要数梅拉妮·德·萨力尼亚克小姐。她与拉法格先生有亲缘关系,后者是国王军队中的军官,在战斗中屡次负伤,离世时荣誉满身。这位小姐就是布拉西夫人的女儿。她的母亲至今仍在人世,每天都在缅怀这个曾给她带来无数快慰,让亲友不断赞叹的孩子。布拉西夫人是个德行出众的人,若对我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存疑,尽可以去询问她。我自一七六〇年起就与萨力尼亚克小姐及其家人交往甚密,这种来往一直持续到了一七六五年,也就是她去世那一年;但当时我并未注意她在生活中的特殊之处,还是听布拉西夫人讲起才写成了这份记述。
她有聪慧的头脑、富有吸引力的温柔性格、少见的细腻思维和纯真感。有一次,她的一位姨母(3)举办晚宴,想请她的母亲来陪十九位性格较乖僻的客人,好让他们开心度过晚宴。这位外甥女就评价道:“我无意冒犯亲爱的姨母。但为什么要取悦十九个个性古怪的人呢?在我看来,我就只想取悦我爱的人。”
别人的嗓音可以触发她的好感或恶感,就像长相之于明眼人一样。她有一位亲戚(4)是税务官,和她的家人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龃龉,她惊讶地说道:“谁会相信一个如此温柔的声音会做出这种事呢?”听别人唱歌时,她会区分“褐色的声音”和“金色的声音”。
人们同她说话的时候,她可以根据声音的方向来判断说话人的身高:要是说话人身材高挑,声音就会从上到下;要是说话人个子较矮,声音就是自下而上的。
她并不渴求恢复视力,有一天我问她原因。“这是因为,”她回答道,“要是恢复了视力,我就无法再利用别人的眼睛,而只能使用自己的双眼。因着这项缺失,我一直都是所有人关怀和同情的对象。大家无时无刻不在照顾我,而我也总是心存感激。唉!要是我能看到的话,就不会有人垂怜于我了!”
视觉的失误不会对她造成困扰。“我就站在,”她说,“一条小径的入口处。路的尽头有个什么东西;你们明眼人中有一个人看到它动了,另一个人则认为它一直是静止的,最后靠近去看,才发现是一截树桩。要是离得远远的,没人会知道远处的高塔到底是圆的还是方的。我可以直面吹起灰尘的旋风,但周围的人却要连忙闭上眼睛,有时动作不够快的话还要因此难受上一整天。只要有个不易察觉的小沙砾,他们就得受罪了……”夜晚临近时,她会宣称我们的统治已经结束,而她的时刻将要来临。她活在黑暗里,习惯于在永恒的黑夜中活动并思考;失眠于我们来说颇令人困扰,对她而言则没那么讨厌。
我曾写到盲人无法感知痛苦的表征,应当较为冷血,这也招致了她的不快。“您是否认为,”她对我说,“我是跟您一样习惯倾听诉苦的呢?”“有些受苦的人并不会吭声。”“我想,”她补充道,“我会立即察觉到他们在受苦,而且只会比您更同情他们。”
她对阅读怀有无上的热情,并为音乐痴狂。“我认为,”她说,“要让我听人歌唱或是以极高的水平演奏某种乐器,我是永远不会厌烦的。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往天国,但只要在那里也能听到音乐,我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您认为即使包括诗歌和演讲在内,音乐也是所有艺术门类中最为激烈的;但即使是拉辛也无法用与竖琴一样细腻的方式去表达;与这种乐器演奏出的旋律相比,他的笔触会失之枯燥沉重;您有时也会希望自己的行文风格能带上巴赫般的力量与轻盈。于我而言,音乐是我所知晓的语言中最美好的。在口头语言里,要想更好地发音,就得清晰地吐出每个音节,但音乐语言能联结起相隔最远的音符,从高音到低音,再从低音到高音,音符间根本没有可令人察觉的滞涩停顿。也就是说,音乐所形成的是唯一一个长长的音节,而这个音节无时无刻不在转调并变换表达方式。旋律把这个音节送至我的耳边,带来一种毫不混杂的和谐感:无数种乐器都参与其中,两种、三种、四种或五种,但所有乐器都是为更好地表达这一音节而服务的;如果作曲家是个天才,知道如何让曲子带上个人特色的话,我也常常会满足于歌唱的段落,这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音乐。”
“夜晚的宁静中,音乐会变得更有表达力,更让人回味。”
“我相信,对看得到的人来说,眼睛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们无法像我一样聆听并理解音乐。为什么人们在称赞我的时候,话语是如此苍白贫瘠?为什么我从来都无法用言语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为什么我常常会在说话时中途停下,试着寻找可以描绘我感受的词汇却一无所获?是因为这些词语尚未被发明出来吗?音乐在我身上所引发的效应,我只能将之比作长久分离之后,我投入母亲怀抱时所感受到的眩晕感:我无力说话,所有的肢体都在颤抖,眼泪涌出,膝盖也瘫软在我的身下;当时我的感觉就像要在幸福中死去。”
她有极强的羞耻感,我曾问她原因。“这些都是,”她说,“妈妈所说的话的作用。她曾多次同我强调,裸露身体的某些部分会引发罪孽。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向您承认,我是不久前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的,可能是因为我已不再童真了吧。”
她死于某个内在器官上的肿瘤,但她一直羞于向别人提起。
对于衣服、装扮和个人的仪表,她都会比常人更注重。由于无法看到,所以她就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做了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以免别人因她的装扮而感到反感。
要是别人给她倒酒,她能凭借液体落入酒杯的声音知道杯子已经足够满了;吃东西的时候,她非常谨慎且敏捷。
有时她会开玩笑地站在镜子前梳妆打扮,模仿动用一切可变美的武器的爱打扮的女子。她的模仿真实生动,总是令人开怀大笑。
从她最温馨的幼年时代起,家人就致力于完善她存留的感官,其努力的成果令人惊讶。触觉可以帮她辨认物体的形状,她甚至能感觉到就连那些视力最好的人也无法注意到的特点。她拥有敏锐的听觉与嗅觉。她能根据大气中空气的状态,了解天气是阴霾的还是平静的,判断自己身处何地,是走在广场上还是小巷里,是小巷里还是死胡同中,是开阔场所还是封闭地点,是在一个大套间里还是一间狭小的卧房中。
她能通过脚步声和话语的回音来推测空间的大小。只要她已大略参观过一栋房子,后者的平面图就会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甚至可以提醒别人注意一些小的危险。“请您小心,”她会说,“这里门楣很矮,那里您会遇到一级台阶。”
她能于人声中发现一种我们从未留意的丰富性;只要她曾听过这个人说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她对青春的美好并不敏感,对随年老而至的皱纹也并不抵触。她说,只有心灵和精神的品质才能令她在意。这也是缺失视觉所带来的好处之一,尤其是对女性而言。她断言,“我不会为一个英俊的男人而转头”,永远不会。
她对别人有着全然的信任。欺骗她很容易,但也是一件极其无耻的事情!给她营造一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假象,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
她从来不会惶然失措。她很少感到烦恼。孤独让她学会了自我满足。出去旅行的时候,她坐在公共马车里,发现只要太阳落山,人们就会安静下来。“对我来说,”她说,“我同别人说话的时候并不需要看着他。”
在所有的品德中,她最推崇的就是良好的判断力、温柔和乐天。
她说得很少,听得很多。“我就像鸟儿,”她说,“在黑暗中就学会了歌唱。”
她会把我们在不同日子里所说的话做比较,对其中的矛盾之处甚为厌恶。对于我们这种前后不一的人,无论是受褒奖还是被责难,她都并不在乎。
人们用裁剪好的字词教她读书。她的声音悦耳,歌唱时充满了情致;她应当很愿意在音乐厅或歌剧院度过一生;在所有的音乐中,她不甚喜爱的只有较吵闹的音乐。她跳舞时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她能很好地演奏最高音维奥尔琴,因着这个天赋,她成了同龄年轻人争相结交的对象:大家都想请她伴奏,以便练习舞步和最时兴的四组舞。
她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受宠爱的。“您看,”她说,“这又是一项我于残疾中获得的好处。大家爱我,是因为他们需要照顾我,而且我也一直在努力表达感激,让自己配得上他们的关照。必须要说,我的兄弟姐妹对我并没有嫉妒。但要是我能看见的话,恐怕就得用精神和心灵赢取他们的关爱了。我有很多让自己变得更好的理由;如果不能再引起大家的关爱,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对于父母所遭受的财产变故(5),她所遗憾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能再请家庭教师了,但老师们都对她颇为留恋且尊重,几何教师和音乐教师甚至坚持要请她免费接受课程。她对母亲说:“妈妈,怎么办呢?他们也不富有,需要利用自己全部的时间。”
为了给她教授音乐,人们在一张大的桌子上弄出突出的线,再在上面放上凸起的音符。这样她就能用手识谱,然后用乐器演奏出来。只学了很短的时间,她就可以部分弹奏最长且最复杂的乐章了。
她对天文学、代数学和几何学都有了解。她的母亲为她朗读拉开耶神父(6)的著作,有时会中途停下,问她能否听明白。“毫不费力。”她这样回答。
她声称几何学才是真正属于盲人的科学,她极擅长这门学问,无需任何人的指点就已然精于此道。“几何学家,”她说,“他的一生几乎都是闭着眼度过的。”
我见过那些她用以学习地理的地图。经线和纬线都是黄铜做成的;王国及省份的边界线是用或粗或细的线、丝或羊毛绣上的;或大或小的大头针标注了河流山川;规模或大或小的城市上有面积不一的蜡滴。
有一天我对她说:“小姐,请您想象一个立方体。”“我看到了。”“想象立方体的中心有一个点。”“好了。”“把这个点和立方体的各个顶点用直线连接起来,这样您就会把立方体分成几个部分。”“会分成六个相同的角锥体,”她自行补充道,“每一个的斜面面积都相等,底面均为原来立方体的一个面,高度为此前立方体的二分之一。”“就是这样。不过您是在哪里看到的?”“和您一样,在脑子里。”
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有想通她是怎样不需上色就可在脑海里进行想象的。她是凭借触觉经验构建了这个立方体吗?她的头脑是不是转化成了手,可以作用于物质上,把它变成某种固定的形状?是不是凭借长期的经验,她已经在不同的感官间建立起了对应的关系?为什么我就做不到这一点:只要不上色,我的脑海里就无法浮现任何画面?盲人的想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个现象可能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易于解释。
她写字的时候,会拿大头针直接刺在纸上。纸是绷在一个框上的,下面还有两根平行的木条,木条可以活动,其中的间隙正好够写一行字。
她所阅读的也是这样一种文字,文字是用针或大头针从纸页背面穿刺过来的。阅读时,她会移动手指,感受页面上的凸起。
她阅读的书籍只有一面印有字。是普鲁(7)专门为她印制的。
《水星》杂志上曾刊登过她写的一封信。
她曾耐心地用针抄录过埃罗(8)议长的《历史概论》,我从她的母亲布拉西夫人那里获得了这本特殊的手抄本。
还有一件事令人难以置信,虽然有她的所有家人、我和其余二十个尚在人世的人可以作证:如果一首诗中有十二行或十五行诗句,人们只需给她提示诗的首字母,并告诉她每个词语中包含几个字母,她就能将原本的诗念出来,不管这首诗作是多么奇特。我曾用科雷(9)的涂鸦之作做过实验。有的时候,她使用的表达方式甚至比原作还要好。
她能轻松穿上最细的针:她会把线或丝放在左手的食指上,将针放在垂直的位置;然后再用一根顶头很尖的针或钉子,灵巧地把丝线从针眼里扯出去。
就没有她做不来的细致活计:无论是给布料折边,还是做各种图案、各种颜色的时髦的零钱包或两折钱包,还有什么袜带、手链、带玻璃珠的项链之类的东西,甚至是印刷用的字范,她全都能做。我毫不怀疑她可以在印刷厂里做一个出色的排版工。难事都能做,容易的事就更不在话下了。
她打得一手好牌,擅长包括reversis、médiateur和quadrille(10)在内的诸多牌戏。她可以自己摸牌,利用牌上一些微小的区别将之区分开来,而其他的明眼人则无论是看是摸,都没法搞懂她是怎么做到的。玩reversis的时候,她会特别注意A,尤其是方片A或黑桃A。旁人要给予她的唯一关照就是要在出牌时把牌的名字叫出来。每当黑桃A陷入危险时,虽然她也清楚这样不够谨慎,但唇边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浮上一抹微笑。
她是个宿命论者。她认为我们为逃离既定命运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会将我们引导向最终的结局。她的宗教主张是什么?我不知道。她的母亲极为虔诚,想来是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她才将这个秘密留在心底。
最后我还想同您说一说她对于书写、素描、雕刻和油画的看法。我想再也不会有人能比她更接近真理了。我希望如下的谈话能帮助您对此作出判断。谈话是在我和她之间进行的,是她先开了口:
“您要是用探针在我的手上勾画一个鼻子、一张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棵树,我肯定都能猜出来;要是您的笔触足够准确,我甚至有信心能认出您画的人是谁;于我而言,我的手就是一面敏感的镜子;但这幅画布和视觉器官在敏感性上还是有较大差异的。”
“我猜想,眼睛就是一张无限精准的生动的画布。空气投在物体上,然后又被物体反射进眼睛里,眼睛由此接收到多种多样的印象。会导致印象不同的因素有很多,如自然条件、物体的形状和颜色,或许还包括我并不了解的空气特性,关于最后一点,想必你们了解的也不会比我更多吧。这些多姿多彩的印象共同构成了眼中的影像。”
“要是我的手能与你们的眼睛同样敏感,我就能用手观看,就像你们用眼观看一样;有的时候,我会猜测或许有些动物也是盲眼的,但它们却能做到耳聪目明。”
“那镜子呢?”
“如果说不是所有的物体都能起到镜子的作用,那一定是因为它们在质地上有缺陷,妨碍了空气的反射。想到打磨光亮的金、银、铜、铁都能发挥这个作用,而有波澜的水面或有划痕的玻璃却不能,我就更坚定了这一看法。”
“书写和素描、素描和木版画、木版画和油画,它们间的区别其实就是感受上的不同,所以你们就用不同的材质来表达空气折射上的区别。”
“要是书写、素描、木版画和油画只用同一种色彩的话,就变成单色画了。”
“要真是只有一种颜色,人们就只能辨认出这一种颜色了。”
“显然,应当是画布的颜色、色彩的厚度和对色彩的运用方式在空气的折射中引入了不同,让产生的景象能随着形状的不同而变化。其余的您就不用问我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我也没法再告诉您什么了,再多说的话也只是无用功。”
若是我同这位年轻的盲人再多走动一点,用更细致的方法询问她,或许还能再跟您多说一些什么;但我可以用名誉担保,我所说的一切都基于自己的亲身经历。
她死在二十二岁上。要是能再多些时日,她应当可以凭着出众的记忆力和深邃的思维在科学上取得更大的成就吧!她的母亲也常为她读历史著作,这于她们二人而言应当都是愉快且有益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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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莫里斯·康坦·德·拉图尔(Maurice Quentin de La Tour, 1704—1788)。他晚年时陷入完美主义怪圈,往往要求模特长时间坐在那里保持一个姿势,并不停地修改旧时的画作,因此毁掉了很多代表作。
(2) 指雅克·达维尔(Jacques Daviel, 1696—1762),法国著名眼科医生,改良了白内障手术。
(3) 指玛丽-夏洛特·沃兰,狄德罗称她为“乌剌尼亚”,即希腊神话中司天文学与占星术的缪斯。她的姐姐名叫露易丝·沃兰,狄德罗昵称她为“苏菲·沃兰”,意即“智慧的沃兰”,是狄德罗爱慕的对象,狄德罗曾给她写过多封书信。
(4) 指皮埃尔-阿尔芒·德·维尔纽夫(1732—1793),阿尔萨斯地区的税务官。他的父亲死时欠了露易丝·沃兰一大笔钱。
(5) 狄德罗曾在一七六二年十月十四日和十七日两封写给苏菲·沃兰的信中,提到萨力尼亚克先生遭遇破产,担上了一大笔债务。
(6) 拉开耶神父(Abbé de La Caille, 1713—1762),又译拉卡伊神父,法国神父、数学家、天文学家。
(7) 可能指洛朗-弗朗索瓦·普鲁(Laurent-François Prault, 1712—1780),法国出版商。
(8) Charles Jean François Hérault(1685—1770),法国法官,巴黎议会议长。
(9) Charles Collé(1709—1783),因写作欢快的小调而知名,常戏仿知名歌曲。此处狄德罗所说的“涂鸦之作”指歌词只注重押韵,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思。
(10) 这三种都是十七、十八世纪间风靡于法国贵族阶层中的牌戏,共同的特点是需要极高的精神注意力。其中reversis据说有一套极复杂的计分系统,得分最少者获胜;médiateur与皮克牌类似,主要供两人玩,按照牌的花色计分;quadrille特指四人用四十张纸牌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