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会议把形形色色思想的人联系在一起,大家只是由于共同的良好愿望和对于美好事物的同样向往而接近了。可是我并不怀疑,他们将容易一致;因为即使他们在方法方面没有相同的观点,他们在所要达到的目标方面却是一致的。这是唯一关系重大的事情。

最近可以读点东西了,还有可能看看巴黎广告墙,上面张贴着关于“道德冲突”的自相矛盾的讨论会的预告。这一冲突存在吗?它有必要存在吗?非也。道德能够建立在大量理由的基础上;这些理由中的一些是超验的;它们可能是最好的,并且确实是最高尚的;但是它们却是受到挑战的理由。至少存在着一个理由,它也许稍微平凡一些,我们确实必须与它一致。

事实上,人生就是持续的斗争;有些起来反抗他的力量是盲目的,但无疑是可怕的,这种力量会迅速地制服他,促使他灭亡,这种力量会以无数的艰难困苦压倒他,假如他不站起来持续反对这种力量的话。

如果我们偶尔享受到相对的宁静,那正是因为我们的先辈顽强斗争的结果。如果我们的精力、我们的警惕松懈一会儿,我们就将失去先辈们为我们赢得的斗争成果。因此,人类像战争中的军队一样;现在,每一支部队都需要纪律,并且仅在战斗的日子里服从纪律是不够的。它必须在和平时服从纪律;没有这一点,它的失败则是确定无疑的,不管多么勇敢也不能挽救失败。

我刚才所说的东西正好可以适用于人类为生存必须进行的斗争。人类必须接受的纪律叫做道德。人类忘记道德的那一天,注定会遭到厄运,并且陷入痛苦的深渊。而且,在那一天,人类会经历道德衰败;人类会认为自己不怎么美了,也可以这么说,认为自己比较渺小了。我们应当为此而悲伤,这不仅因为痛苦会接踵而至,而且也因为它会使某些美好的事物变得黯然失色。

在所有这些看法上,我们大家想的都一样;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必须向何处去。当涉及到决定走哪条道路时,我们为什么分裂了呢?如果推理有任何效用,便容易达到一致。当涉及到了解如何证明一个定理时,数学家从未发生争论。但是,在这里涉及某些截然不同的东西。在道德领域内,借助于推理方法工作是白费气力,在这样一些问题上,没有我们不能够反驳的推理。

必须向遭受挫败的士兵进行解释,即使挫败将威胁到个人安全。他总是能够回答,如果其他人进行战斗,他的个人安全将更有保证。如果士兵不这样回答,那是因为受到某些压制所有论证的力量的促动。我们需要的力量就像那一种力量。现在,人类的心灵是力量的永不枯竭的存储器,是动力的多产的源泉、丰富的源泉。我们的情感就是这种动力。可以这样说,道德学家为这些力量开辟道路,把它们引导到适当的方向,正如工程师制服自然的能源,使它们满足工业的需要一样。

但是——而这就是引起差别的地方——为了使同样的机器作功,工程师可以利用蒸汽,也可以利用水力。道德学教授也是这样,他们将能够依其所好使这种或那种心理力量起作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将自然而然地选择他自身感觉到的力量;关于这些力量,他能够从外部得到它们,或者他能够从他的朋友那里借得,他将笨拙地使用这些力量。在他的手里,这些力量将是无生气的、无成效的;他将放弃它们,他是正确的。这是因为,他们的武器是各式各样的,从而他们的方法必然也是形形色色的。他们为什么会相互之间妒忌呢?

在此期间,所教导的总是相同的道德。不管你追求普遍的福利,还是你求助于同情或人类尊严的意识,你总将以同样的格言告终。在国家没有消亡,同时没有增加苦难和人类没有开始衰落的情况下,这些格言是不能被忘记的。

因此,所有这些用不同的武器和相同的敌人战斗的人很少记得他们是同盟军,这是为什么呢?一些人为什么偶尔为别人的挫败而幸灾乐祸呢?他们难道忘记了,这每一次失败都是永恒的敌手的胜利,是共同遗产的减少?哦,不,我们大大需要我们所有的能够忽略任何东西的力量;因此,我们一个也不拒绝,我们只谴责憎恨。

确实,憎恨也是一种力量,一种十分强有力的力量;但是我们不可能利用它,因为它使每一种事物显得更为渺小,因为它像只能使用大端的观剧镜一样。甚至无论在哪个民族中,憎恨都是极坏的;创造真正英雄的并不是憎恨。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认为,在超越某些国界的情况下,借助于憎恨有利于激发爱国热忱,可是这与我们民族的本能和它的传统格格不入。法国军队总是为一些人或一些事而战斗,并不反对任何人。他们也很好地为所有的一切而战斗。

如果在国内事务中,如果各个政党忘记了曾经是他们的荣誉和他们生存的正当理由的伟大思想,而只是回忆他们的憎恨;如果一个人说:“我反对这”,而另一个人回答说“我反对那”,那么眼界立即就变狭窄了,犹如乌云由远而近,遮蔽了一切。最邪恶的手段被使用;他们既不减少使用诽谤中伤,也不减少利用告密诬陷,那些为此感到诧异的人变得疑心重重。我们看到这样的人飞黄腾达,他们似乎只具有足够的智力去说谎,只具有充分的心情去憎恨。他们绝非是普通的人,无论他们多么巧妙地隐蔽在同一旗帜下,他们也要为自己放弃着迷的、偶尔钦羡的珍宝。考虑到这种相反的憎恨,我们希望他们失败,他们的失败便是其他人的胜利。

憎恨是有这一切能力的,这恰恰正是我们所不希望的。因此,为了追求共同的理想,让我们和睦相处吧,让我们学会彼此谅解吧,让我们以那样的方式学会相互尊重吧,让我们防止把相同的方法强加给一切吧;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不是值得想望的。一律就是死亡,因为它对于一切进步都是一扇紧闭着的大门;而且所有的强制都是毫无成果和令人憎恶的。

人是形形色色的;一些人是倔强的;他们会因一句话而激动起来,而对其他一切则漠不关心。我无法知道,这句关键性的话是否是你将要说的话,要不我会制止你去说它的!……可是,你看到危险:那些没有接受同一教育的人不能不在生活中发生冲突;作为这些反复冲突的结果,他们的心灵将被扰乱和改变;也许他们将改变信念。如果他们采纳的新观念是他们以前的老师恰恰作为道德的否定而传输给他们的,那将会发生什么呢?这种智力习惯在某一天能够失去吗?同时,他们的新朋友将不仅教导他们排斥曾经崇拜的东西,而且甚至蔑视它。他们将不保留对他们心灵产生影响的高尚的观念,这将使比信念更久长的记忆变脆弱。他们的道德观念在这一普遍的崩溃中有遭到覆灭的危险。他们年纪太大了,无法受新教育,他们将失去旧事物的成果!

如果我们学会对那些与我们并肩工作的人的一切真诚努力表示敬意,那么这种危险便会被防止或至少被减小。如果我们相互之间更充分地了解,那么这种尊敬会是很容易的。

这恰恰是道德教育联盟的目标。今天的会议,你们刚刚听到的讲演充分证明,有可能具有一种强烈的信念,有可能为我们的朋友的信念提出正当的理由,当一切都被说了和做了的时候,虽然我们的军装是不同的,但是可以说,我们只是同一军队的并肩战斗的不同兵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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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篇演说是昂利·彭加勒在他逝世前三周,即1912年6月26日在法国道德教育联盟成立大会上作的。这是他在公开场合的最后一次讲演。——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