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金斯堡一九七二年五月十七日。我跟鲍勃·巴弗德开了一整个下午的车,来到丹佛,看了埃德·怀特那座名为“塑料混凝土植物观景台”的温室——贾斯汀·布赖尔利家的老房子(现在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哈尔·却斯的家宅(已经倒塌了),格兰特街街区(我住过那里的地下室,还让尼尔为我口交——“我感觉就像一个老妓女”),舍曼街(吉尔莉恩姐妹——她们是杰克、尼尔、鲍勃或者埃德的护士情人?——我住过她们的公寓。我睡在地板上,埃德·怀特与阿伦·特姆科也在她们公寓的后阳台上住过),东部高中(贾斯汀带尼尔去过那里),国会山草坪(鲍勃和我今天就在那里向莱夫州长写和平守夜活动倡议书,后来又跟埃德一起),拉瑞姆街(那里变成了废墟,一堆堆木头、砖头檐板、门板与窗户被分开放在防雨栅栏后面的大垃圾堆上)——拥有美妙历史的一个个街区被摧毁了,尼尔常去的理发店与酒鬼们常去的那些酒店也都消失了——那天早些时候突然记起图书馆旁边那座柱廊的台阶。尼尔在那图书馆里告诉我,他十三岁时就在丹佛读完了伊曼努尔·康德的所有著作。他还告诉我二十多年以前他所热爱过和经历过的一切——现在,高楼大厦就像站岗一样矗立在周围,从希尔顿饭店三楼的电视机传来的国歌在那里回响着——甚至也去看了五月百货公司(我用吸尘器清扫那里的三楼,但它已经转移到市中心另一个街区重新构建)——我所忘了看的就是那家旧台球房。可能明天会去看。

因此我比尼尔和杰克活得更久——我的所有冒失行为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个空荡荡的天堂?为了这个怀旧的世界?为了那豪华得不真实的希尔顿饭店里的一面大镜子?为了左胸下的心痛,或者为了埋在心里、可能就是眼泪的甜美爱情?为了在什么时候才会再次领会尼尔的深情?为了先知杰克那双眺望着辽阔科尔法克斯镇的柔软睫毛?甚至是为了履行抄写员的崇高职责,将那些记忆详述下来?啊,但杰克几十年前就已经做过,而且永远都在做这件事。

两个崇高的男人,两个美国人,在比那些白胡子老先知更为年轻的时候就死了。那些先知们一脸皱纹,但眼睛明亮。他们可能是惠特曼想象中的原型。

他们早年踏访过的美国土地已经死去——突然流下眼泪——为了感受过但没有实现的爱情——并未完全实现,而是某种撤退,离开那片脆弱的精神乐土——沿拉瑞姆街而行,绿灯闪亮。丹佛被霍尼韦尔军工厂、IBM死亡战争计算器工厂、空军基地与大脑致命植物制剂工厂包围着——建满了刻板大楼的市区展露在新月之下——数十年之前,在后楼梯下,小手对着小腹与乳房抚摸揉搓,寻求彼此的解脱,第一次发现了那种令人心颤的性亲昵……在战争开始之前……一九三九年,从法洛克韦街区到贝尔马镇再到丹佛市,对地球生命的神秘感受展露在美国的侧街上——杰克的《科迪的幻象》所完美刻画的怀旧情感——后来,尼尔跟捣蛋鬼们一起不懈努力,去实现早先那条令人颤栗的开心国度预言——被追求金钱的商人所阻挠。一直无法坚持早年的爱情,所有躯体或改变或死亡,一世又一世地堕落着,但悲伤的心现在停止了跳动,期望着尼尔与杰克能够实现更多的什么东西,或者我想给他们的爱会多于他们要给我的爱,并且想象着他们让我感觉到的他们的存在所带来的乐趣,以及他们从未给予我这具怯懦躯体的爱与吻——除了他们两人都给予我(他们的忧郁的脆弱的小艾伦)的甜蜜关爱——忧思的双眼,如同杰克看到的我的双眼一样——一九四七年在丹佛,念念不忘如何及时痛哭流涕,以表达在那些日子里对杰克之爱发自内心的期望,以及在那些年里对尼尔发自内心的敬慕——现在银色年华已经逝去,我下车后在丹佛过的第一夜里感觉到的同样那颗甜蜜的心却在独自疼痛。那时,尼尔把我安顿在长沙发上睡觉,自己却跟卡罗琳爬上她的双人床,结吻、口交、性交、流汗。她达到高潮,整夜喘息哭泣——我躺在那里,听着他们做爱发出的噪音,又嫉妒又心痛,独自一人在哭泣、颤栗——他承诺给我爱,但在那第一个晚上就不理我——他如此努力地想要补偿我,后来在那一整个美丽的夏天里,给了我一周又一周的时间。当时,我每天都从格兰特街地下室走到我在五月百货公司的工作地点,碰见他,看着他把顾客的穿梭旅行车从五月百货公司大门口开去樱桃溪停车场——爱我们所有人的中年教授恰佩已经逝世了——贾斯汀仍然坐在一间学校办公室里,时而神经兮兮,时而头脑清醒。埃德·怀特站在他的公寓大楼里,看着他的十四岁大的漂亮儿子穿着工装裤在抓拍我们的照片——年轻的和平示威者们坐在国会山草坪上哭泣,脖子上满是吻痕和瘀伤(白斑)。现在,数以百计像艾伦、尼尔与杰克这样温驯但心怀恐惧的人们正在为这个国家悲叹。

梦到:“独自一人在荒野中醒来,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到了希尔顿饭店二十一楼,睁开双眼(就跟走在从尼奇格戴格特度假营地到冰河峰樱桃谷之间的森林里的时候一样),俯视灯光闪烁的丹佛——独自一人住在荒野中,不知道路,像婴儿一样依赖别人提供食物与床褥。在国会大厦前唱祷文:“独自一人在荒野中醒来,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这是为参加和平守夜活动的小伙子们而唱。

一九七二年五月十九日,《科迪的幻象》中提到的丹佛希尔顿饭店。这就是凡夫俗子的美国……正在消失的高架铁路,餐厅,冰柜,脏兮兮的帽架(仍留在记忆中未曾遗忘)……拉瑞姆街(在《科迪的幻象》中,它在今年像幽灵一般在废墟中重生)——还有台球房(迁到了停车场)和乐趣成人电影院(那是尼尔在长椅上看沃森玩斯诺克时进行性幻想的遗产)——

(通过这篇散文)为更年轻的一代保存资料,让他们可以去欣赏已经被经济发展时期的房地产投机者摧毁了的鲍瑞大街与三十年代的理发店。

我认为,凯鲁亚克对过往历史背景与当时个体特征之怪异的同情充满了愁绪与忧思,如果不去理解他的这种同情,我们在美国就不可能继续前进。避开凯鲁亚克,就是避开普通人的心灵,唱着高山流水:这本书是为一位美国人,为一个努力抗争的英雄灵魂而撰写的充满欣赏与敬慕的伟大颂歌。凯鲁亚克对尼尔的评判后来已经为凯西的史述所证实。

P10—12还有诗歌:纽约高架铁路车站男厕所的“衣钩……沾了一层烟灰”——还有那些正在吃午餐的流浪汉——“当他们吃东西时,我看见他们的嘴巴闪着微光,就好像吟游诗人的嘴巴一样……”

P16十九年以后再去看描写(声音)沙沙作响的那段文字,你会发现它极具散文韵味——

P21比如“爬进乐队的蚁群”。而他对赫克托自助餐馆饭菜的描写,就好像荷马史诗……“锅似坟墓,猪排如枯骨。你所要做的就是将猪排直接放进大锅……”

罗伯特·邓肯对平板玻璃倒映在汽车挡泥板上的那部分印象深刻。那时大约是一九五四年。

P33至于梅尔维尔的散文背景,请参看“典型的非洲人厚唇”的参考文献。杰克当时正在读皮埃尔莫的诗歌作品。

“爱之记忆,而这正是美国的秘密。”

惠特曼式的城市叙述文字。因此,很显然,你会认为那细节就如同心灵感应——对路人的描写,包括他们在黑夜里忧郁地思考着的东西。

P45《续尼尔的幻象》。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一日,丹佛。“……在一九三三年……的下午……你那时很可能只有六七岁,正沉浸在我一直以来对身处丹佛的你的无数幻想中的任何一种之中……”这道出了致你之自我的那篇散文,亲爱的幽灵——同时也私下里提及费尼斯特拉,那被人遗忘的名字。

P51—53“上帝啊,我要向你唱颂歌”——再无他人说过那样的话,连梅勒·热内·塞琳也不曾说过…… “数以百计已经知道死亡为何物的小男孩……”

P54—57他长篇累牍地描写起圣帕特里克大教堂。教堂里一片昏暗,到处都是管不住自己阴jing的神父与新潮得让人忍无可忍的年轻女礼拜者。这些逼得他走出教堂,来到路上——他对那些奇怪的死气沉沉的基督教堂无比憎恶……“无处可去,只能去寻找自己的道路。”

那个女孩在自助餐厅里吃饭,其内在意识在孤寂中表露无遗。杰克对其内在意识进行了不偏不倚的观察,那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彻底开悟。这跟他的评论家波德霍雷茨所说的截然不同。凯鲁亚克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独自观察、思索着自助餐厅里发生的真实事件,“心里紧密关注着那些目标”,完全就像一个无名氏。他出现在一个独特的感知世界里,完全不对任何读者的心灵施加心理花招或自我意识操控(他进行写作,不是为任何读者,而为他的“智我”)——在这里,完全就像一个无名氏,观察着这个世界——不是在书房里抽象概括,而是在曼哈顿的自助餐厅里描写孤寂——“她刚刚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鼻子。她养成了不爱交流的个人习惯,真可悲,至少从外表来看是这样……她要通过这一点,让她自己,也让自助餐厅里的礼貌旁观者们知道她的存在状态……”

P59—67干脆漂亮得足可名垂青史的文字:“……我只能永远接受这种失落感。一切都归我所有,因为我一无所有。”——包括他的梦想……“——这将是完完整整的科迪。”

P67完全就像预言一样——在一九五一年就已经想象到一九七二年会发生的事情:“里兹·耶鲁俱乐部举行了一场派对……派对上有数以百计的穿着皮夹克的家伙,而不是穿着小礼服的……每个人都在抽大麻,举止放荡、乱成一团……”——再没有其他人这么早就想象过像现在这样奇怪的未来现实,简直就是一九七二年的预演。他怎么会知道?但他就是知道!仅仅一段插入语,就预言了美国的全部未来。

还有杰克“在约瑟芬家里遇见的金发爱人”[1]——当时我也在那里——后来,那个男孩成了一位电影明星!——杰克被他的美丽迷住了。

P72杰克对尼尔,对美国人说——“我百分之百就是你的朋友,你的‘爱人’;我爱你,也完全明了你的伟大——你的身影不时萦绕在我的心头。”

然后是一个非比寻常的爱情定义:“想想那意味着什么,然后试着转换身份或者换个视角。比方说,假设你跟某个人讲出你的所有感受,然后猜想他对此有何感想。”

真是抒情啊!我们所有美国人之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弥漫着惠特曼式的现实浪漫。

P74—75然后是那本书……教人如何洞察人心……“我欣赏你,因为我们都欣赏那种迷茫困惑,还因为事实上人活到最后,除了死亡当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赢取……”

P80但是,当他离开志同道合的伙伴,独自一人之时,杰克抱怨道——“当我想要向某些人解释些什么的时候,我不得不敲敲自己的脑袋,避免总是讲些空话。”

P83—91“二战期间,在丹佛各家台球房周围……开始注意起一个怪模怪样的男孩”——原稿写做“怪模怪样却精力充沛的男青年”,而非“怪模怪样的男孩”——还有一个句子十分关键:“没有人会有爱心去关注大多数男孩……那些男孩总是自己挤成一团……”其后,他用无比抒情的文字谈到那些“性格阴郁至极”的流浪汉。

P108全景意识:“他周围的环境……”

心理游戏/青春期前的幻想(参见《萨克斯博士》),他的典型例子——每个人都偏执狂似的疾盯着他的后颈,但当他转过头来时,他们已经飞快地缩回原处:

P112“……有时候则完全是陌生人——,他们立即飞一般地盯住他的颈背,边挪动身体边指指点点,无声地议论起来。这时,科迪就会产生这种直觉。但当科迪猛地转头,飞快地扫视或者只是缓缓地查看四周的时候,他们总是已经缩回了原处,就跟往常一样无动于衷地站着,脸上露出预料当中的那种令人讨厌的虚伪神情。”

P112—113此外,还有不可思议的(敏感的)专注:试看,科迪坐在台球房长椅上进行全景观察,思绪集中在闪着微光的痰液之上——台球房里的周六夜晚。

P120—121就像普鲁斯特所写的那样,众人配合精妙,使得相机的永恒之眼为我们留下了科迪在东高地公路(东科尔法克斯大道)上打橄榄球时超乎自然的传球与抢断瞬间——“许久以前,红日之下。”

以上内容写于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二日夜里七点十分,在黄昏下的希尔顿饭店。

今天,在丹佛,整个下午我都在第十八大道与华盛顿街交会处游荡(跟昨夜一样,我把车停在第十七大道与格兰特街交会处,还在停车场那里祈祷,默念着我知道的每一篇祷文。二十五年前,就在那停车场下面的地下室房间里,我跟尼尔躺在床上,结束了我们那周的爱情),逛书店与民俗中心,在乔氏墨西哥餐厅吃饭(这十年来,丹佛的休闲场所都变得极具空间意识,建得十分宽敞)(事实上就像神庙一样广阔,因此你很有可能会变得精疲力竭),跟十六岁大的保罗·W·西蒙闲聊,听他讲述家族灾厄,看性感的金发小子写诗谈论这个社会的葡萄皮,并且在一九七二年的东丹佛高中给人们分发寂寞的葡萄——不论是今天在黄昏落日之下,还是许久以前,红日之下,怀旧都没有止境——

P137—158在十月份,也就是在杰克去世的那个月里,在黄昏中,一切都如上所述——“每个人心中无法对人言说的幻想”——(这一年里,有一本小杂志就以之为题)(录自新方向出版社一九五〇年推出的篇幅仅为一百页的一千份限量版《幻象》)。“……夜里到城市中心享乐……红色霓虹灯后面的红砖墙”。那是一种永恒不变的存在,美国夜里的空虚外表就是这个样子。凯鲁亚克已经用他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它的孤寂与僵化,后来进一步将目光集中于其上。除了我,没人察觉得到他的这种精准判断。但当我注意到并且接受了凯鲁亚克的看法,我就把自己对心灵所知与眼睛所见之趣事的注意力集中到变化无常的美国细节上面。“……美国那隐秘而可怜的砖头……悲伤之中心……美国就是寂寞,就是扯淡……”——这是一首献给无助美国的长篇赞歌,开头和结尾都写着“渺无希望”。

这些幻想的故事情节?凯鲁亚克的心灵在纽约、丹佛与旧金山之间来回穿梭,将悲剧、历史、记忆与预言,以及美国与人类等各种元素交织在一起。

P181—190“……因此,当我带着广博的心灵在黑暗中奋争,绝望地努力要成为一名从黑暗中拯救人生的忆事高手……这份录音是我的快乐所在。”

忆事高手

P184杰克总是指责我盗取他的灵感。二十年后的今天,重读自己的作品之后,我发现他说得多么正确。比如,我的《灰狗诗》(即《书于灰狗巴士终点站行李间》一诗[2])就是源于他对“亚当斯总统”号货船的描写,句法与措词都很相似,只不过他比我早写了五年:“货舱里装着军火,一个特殊的货柜里装满了一些要运往马来西亚槟城的贵重货物,很可能是香槟……还有弗吉尼亚州里奇曼市生产的情人肉汁……——要运往洛杉矶的桶”。后来,我还发现,他的那句“全家在克利夫顿市吃饭”跟我的《超市诗》(即《加利福尼亚的一家超市》一诗[3])里的那句“夜里全家去购物”很像——他的措词极其典型,足以让你在这个意识扩张的时刻惊讶地注意到处在注意力中心以外、只有美国研究专家才会注意到的微小细节,就像午夜时分电影院后面红砖墙上的霓虹孤灯一样(甚至包括小镇河岸上那根人们习以为常、视而不见的巨柱)。除非我们所见略同,使用了同样的元音,并且表现出同样激动而敬畏的兴趣来,否则我很可能是在模仿最早从以下这些页面获得的认识。

P185—196“……延伸到太阳正在落下的地方。我能够看见那里矗立着一个由白色霓虹灯组成‘戴维斯发酵粉’字样的巨大柜架,乌黑肮脏,再远处则是隐没在耀眼太阳后面的钢铁建筑纠缠聚集之地,包括一座模模糊糊、摇摇晃晃的看上去烟雾弥漫积满灰尘的尖塔……”表现出跟我现在正和西藏的创巴喇嘛一起研究的那种一模一样的全景意识……——“……天亮之前我就睡醒了。我又一次去观赏密西西比河……我想到:‘今夜有名。’……”

P201然后,我发现,我也相应地影响了他。“猴子形象”是一个神色呆板的算命先生。他戴着一个用石膏制成的褐色的猴子面具,躲在时报广场那条扑克牌概率游戏风行的拱廊里,为人们选择、解读命运卡片。

P202洛杉矶掠影——值得记住的是,他注意到那些“露出臀部,露出腰部”的日本裔与墨西哥裔小家伙们……“就像瘦高纤弱、性别不分的幽灵一样……在人行道上到处游荡……”——这是凯鲁亚克对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移民潮的个人观察,细致、经典。数十年以后,你会看见这些瘦弱、文静却服用摇头丸的小家伙们迈动纤细而性感的双腿,在奥马哈市弹着电吉他。

甚至在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后,在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四日,当我读到这些的时候,双目闪亮的丹佛新一代十五岁末夜英雄们正成群结队地沿着科尔法克斯大道晃荡,想找个地方去吃点精神食粮,请教一下那位过气救世主。他们当中,保罗长了一头又粗又亮的金发;菲尔能够用吉他弹奏藏文经咒(他是律师的儿子,身材瘦小,曾经被丹佛同性恋解放同盟的那个又肥又胖、滑稽可笑的主席给鸡奸过);特克斯十五岁时就骑自行车飞驰回家,跟我们接头;二十一岁大的戴夫曾经彻夜嗑摇头丸,结果嗑高了,跑到国会大厦的台阶上去观察古老丹佛上空的星星,其实就是希尔顿饭店(我在那里自慰过)的灯泡。拉瑞姆街被那些一心只为钱的野蛮商人给拆毁了。一群自私而愚蠢的流浪汉为了另一个恐怖法西斯分子的利益而把这座城市的心脏给切掉了,一点都不知道他们自己对历史做了些什么蠢事。与此类似,在一九八四年,保险大厦的空调窗被封闭了,你无法把它们打开,去闻一闻历史的腐呕之味,或者往外跳进从一家古老典当行(科迪的父亲曾在那里尿过裤子)里涌出的葡萄酒海洋里。但丹佛新一代的十五岁男孩多得难以计数,而且所有那些人都十分出色。如果回到历史现场的话,他们可能甚至会跟沃尔特·惠特曼及其祖母一起发生性关系——蔑视历史,蔑视那位主席,蔑视华盛顿国会,腊夫州长[4],以及醉鬼副州长范德霍夫[5]——他砍下过撒旦的脚?——并且不可思议地熬夜去为国家与丹佛祈祷,向上帝祈祷那未知的和平,被流浪汉、酒鬼、州长及其下属警察与我烦不胜烦,像尼尔一样为全世界哭泣。当前,在美国,有数以千计乃至数以百万计的儿童,因为战争而变成孤儿,急需美国去忏悔,并且再去爱他们一次。而一群群挺着肥臀的治安官却排队坐在长椅上,听着那些关于年轻人在山里私通的令人作呕的性故事,并且准备好催泪瓦斯,以便对付七月份的居家圣密上师崇拜高潮——那是美国年轻男女们的精神狂欢节。

P253尼尔和杰克正在讨论我的绿车誓言[6]。当然,尼尔并未天真烂漫到毫无保留地向杰克坦白一切……毕竟,这不过是人生中短暂瞬间而已——我们发誓,只要我们还活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就要相互拥有并理解对方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必须交换灵魂,必须帮助对方进入天堂。然后,关于那张床的意外——他们之前从未提过这事——在随后的三十页中得到详细叙述——“但当你第二次,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提起那事或者类似事情的时候,为什么它讲出来都会有所不同?为什么它会一次比一次被更改得面目全非,直到它变成你口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尼尔和我从来没有同床共枕过。当时,我极力主张要搭两张床。于是,在汉克的帮助下,我就用两块军用毯子铺了一张床。那简直就是一次灾难性的尝试。“我就是受不了他对我动手动脚。”尼尔曾经这样说过。尽管我求他帮忙,但他并没有帮我铺好那张爱之床。

P254—256在录音的中间部分——尼尔试着解释其(因为吸食大麻而)支离破碎、混沌不清的思维和叙述。

那部分录音录制于好几个夜晚,似乎全都在讨论某种新发现的大麻,并且探究了那段明显支离破碎、滑稽诡异的录音当中所表露出来的心灵空白和心理幻想,语言怪异、毫无修饰——

那段录音当中,话语的停顿,话题的转换,空洞言语,不着边际的闲谈,毫无意义的废话,不时出现的要点总结,全都再现了那些至关重要的“生活的片段”,因为:

1) 《科迪的幻象》开风气之先,有意识地对几位亲密朋友在吸食大麻之后的闲聊进行录音记录与解释,正如二十年之后,沃霍尔[7]对金宝汤罐头[8]进行视觉记录与阐释一样;

2) 虽然有些单调乏味,但录音当中的话语停顿和话题转换都给人以深刻印象(正如沃霍尔的《帝国大厦》[9],用单一固定镜位连续八小时拍摄帝国大厦的变化);

3) 他们一开始似乎聊得有点乏味无趣,但总体上还是言之有物;

4) 如果你喜欢或者知道录音当中涉及的那些人物,也想知道他们的真实面貌,你就会觉得那段录音十分有趣;

5) 那些全部都是真实录音;

6) 那也是艺术。科迪开始将美国人言语中所表露出来真实情感与第一反应记录下来,并将其作为客观范例。但在科迪这一前卫艺术发展过程中的某一关头,他转而注意用磁带录下那些主角在吸食大麻之后亢奋不已、神志不清时的真实言行,并将其放入自己的作品,当作他所盛赞的现实世界的真实范例。

P268——实际上,他也谈到了自己对于写作的看法。比如,全书主题是他的内心幻想;书中主角都是现实中人;全书背景是真实存在的录音,录音当中的那个主角谈论着他自己的回忆与幻想;另一个主角兼作者的谈话记录变成了一本不断扩充的艺术书籍的现实背景,其内容充满散文气息。因此,在这段录音的某一部分当中,主角与作者向对方解释了自己的语言、风格与思想。也正因为如此,在此,我想要从该书的创作背景出发,去介绍写下书中每个句子的该书作者——那本身就是一种背景。

当时,德·库宁[10]的绘画作品,克莱因[11]的人体姿态绘画,这些抽象表现主义画作成为大众熟知的精神艺术。与此相应,凯鲁亚克的文学作品(心灵语言)同样受到人们追捧。

他的那种充满了迷幻与空虚的写作风格,在当时及以后,都得到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与细致研究,并被归入以投射诗体[12]见长的纽约派诗人之列。那也是后来举世皆知的“一切行为皆艺术”的美式风格第一次取得突破、留名青史。具体参见弗兰克·奥哈拉[13]的《位格主义宣言》。

在人们的行动意识里,在人们对事物的关注中,都存在艺术的踪迹;在贯穿日常生活的圣礼中,在当前对话表露出来的上帝信仰里,或是不论何时何地,也都可以看见艺术的影子。

因此,这些录音或许并非如听起来那样混乱无趣。相反,我们可以将其看作一种独一无二的、发自内心的仪式。而这个仪式里每一个音节,甚至每一个哈欠,都将成为永恒。这种不朽源于我的《忆事高手的幻想》,以及其中形形色色的众多人物——他们明明都还活在世上,但他们却已经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人生来。

引人注目、令人惊诧的是,我们发现尼尔曾经挣扎于自我怀疑、辞藻枯竭、滥交虐恋与自我虐待之中。在那段时间里,他文思干涸,语言变得枯燥无味、重复繁琐(与他同一时代的许多人也遭遇了类似困扰)。当时,凯鲁亚克正期待着圣洁话语的出现;那是一个令人无比沮丧的时期。同时,那还是一个“大麻意识”在美国风行的年代。当时,尼尔尝试着在过量吸食大麻后进行创作。在这个实验过程中,他体会了失语症、语言失调以及情感异化的感觉。此外,伴随着神秘的精神空虚感,他的心理状态始终徘徊于清醒与病态之中。他曾说过:“伙计,我正想着呢。我刚刚整整想了一分钟,但我完全思路堵塞,什么也想不出来。”

与此同时,在那段录音当中,他们还就自己的人生进行了深刻讨论。

P269—270请注意尼尔早期嗑食(使用吸入器)苯丙胺之后完成的实验性创作作品。后期,尼尔开始嗑食安非他命,而这种毒品导致他发疯并最终死亡。他的妻子卡罗琳对大麻无比恐惧。

P274我们要考虑到,当时大麻产量不高,所以他们谈到了早年生吞大麻烟的举动。当时大麻短缺,大麻烟卷又细又小。他们顾不上会烫到嘴唇与手指,连烟蒂都要吞到肚子里,确保一丁点儿大麻烟都不会浪费掉……

无独有偶,十年之后,尼尔搭乘了一辆坐满警探的小车。由于给车里的警探分发大麻烟,他不仅丢掉了他们家族数代以来都在从事的铁路公司的工作,还惹来了数年的牢狱之灾。因此,他算是早年的一个政治犯。

P283—284本书还从历史的角度出发,高度关注当时音乐的形式与意义,或者音乐家的个人话语意图。(此处提到了柯尔曼·霍金斯的《在你离开后》。)

P304在随后出版的《巴黎评论》、《花花公子》、《滚石》以及其他地下报纸的采访当中,人们都认为杰克所录对话的文稿在语法和标点上都准确无误——各种元素都使文章显得更加明晰——比如,各人声音的描述与插入语的标注。这种记录方式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

P309在小说的中间部分,杰克向尼尔解释了描写“老公牛”巴隆的那段文字,证明了这种“进步文学”是一部日积月累而著成的日志,包含了无数转载或记录下来的生活碎片,以及那些相关的回忆和当前发生的事件(就好像吸食了大麻,变得无比亢奋)——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或许在分秒之间就会深埋于时间之墓穴,如同几十亿年前的陈年旧事一般。因此,对于已逝生活瞬间(吸食了大麻,变得无比亢奋)的及时回忆(重播)值得人们敬畏,更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形式。

接下来,磁带录音提供了一些对话范例,讲述了每个人物在每一年里的所作所为:“尼尔——我大概知道一九四四年前后发生的事情……”——就像在前面的录音当中,尼尔提到,他七岁时就和墨西哥男孩一起被送到青少年教养院了。他还完整地回忆了自己的性史,描述得详尽之极。

P316——还涉及更多有趣的轶事片断——对某些人来说,主角的传奇经历应当为世人所知,就如同对那些长发历史学家来说,我们应当去了解,在印度支那发动的那场狂轰滥炸的毁灭性的大规模战争结束之后,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些什么——例如,凯鲁亚克是怎样放弃踢橄榄球的。

接着,是一系列比较轻松随意的谈话。他们回忆了事件细节,并加入自己的亲身经历,把“他的故事”或者“她的故事”用口述方式记录下来。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范例——他们讲述了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告诉我们相关的人物、事情的经过等等——比如,杰克是如何结识汉克的。又如,杰克告诉尼尔,他是怎样遇上比尔·巴勒斯[14],何时首次嗑用苯丙胺,何时跟以前的女友第一次口交——他将我们的人生描述得事无巨细,就如同你在对自己的新欢诉说自己里里外外的全部历史一般——

他是否会附上一份姓名索引?杰克是否留下了这样一份已经编好的最终索引?尽管我们不知道谁会出版这份索引,但我们还是要问,有谁愿意吗?

P336至于历史?!正如我听见奥尔森[15]如是说道:“私密即公开:而我们的所作所为正应公开。”

——尼尔过量嗑用安非他命,身体机能衰退,最终死亡。他谈到自己具体在何时,又如何使用苯丙胺吸入器首次品尝那种毒品的滋味——主角嗑药史。

然后,杰克和尼尔亲密而深入地聊到了双方各自的所有忧虑,他们最初的聚会与激动,最初的口交与嗑药——这种抒情性属于一个乐衷于探索与发现的时代,属于关注彼此观念成长与变化的年轻一代。一旦你恋爱超过五次,又把那恋爱故事讲过五次以上,那个故事就会变得毫无魅力可言——除非你年老时又再次恋爱了——然后你会伤心地把那个故事再讲上一遍,茫然无措。

在丹佛邮政局的大理石长椅上面刻着“交替着休息与劳作,你会坚持得更久”与“如果你想要休息,请不要休息过久”——参见尼尔在其自传《前三分之一生》中对此事的回忆。

P367此节描绘了埃德·格雷(埃德·怀特)——阅读此书,你会发现其中几章就像是在掘墓。

P371数页之前,杰克宣布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本页,两人继续闲聊,谈起喝酒事宜,谈起“你有什么正当理由要当个酒鬼吗?”那些对话看似轻松,却着实让人心碎。

详细描绘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那些青年的形象,他们就跟当前一九七二年的青年一代一样,内心深处对流行音乐无比专注。

P375—376哈尔·金[16]宣称“诗人可比哲学家重要得多了”——这个论断令尼尔心神俱乱,但也让他思维拓展——立刻——在他与杰克的一次伟大谈话中,尼尔概括了具有普遍意义的青年哲学观发展史,简单明了,却可以任意发挥、毫无止境。那时,尼尔就表现出逃避现实的倾向出来,想要躲到天地万物、禅、现实、智慧与死亡中去:“……当你不得不再次迅速回想那个念头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种抽象思想。虽然你仍然采用它原来的形式与结构,但……”

P387至此,我们已经领略了杰克珍藏的这些磁带的风采。磁带内容包罗万象,记录了两个男人之间敞开心扉的信息交流与情感互动。每个人都向对方和盘托出自己的心路历程——

那个转录磁带的人现在已经逝世,但通过这些嘎吱作响的磁带,我们有幸了解忆事高手凯鲁亚克与大冒险家、美国中西部司机兼演讲家尼尔·卡萨迪在一九五〇或一九五一年静谧夜晚里的奇异境况。他们彼此交流自己的个人经历,甚至亲密地瞎聊起各自的来世。磁带里有些内容记录了那些夜晚发生的事情,极具代表性。我们可以把他们的交流当作范例,从中领悟到我们自己的人生也有秘密、谜团、辩解与爱情,就跟那些软弱无能、只顾追寻古时英雄的人一样——或许,另外一代人已经超越了尼尔与杰克的这些午夜密聊——如果他们未能发现那个“交心之夜”的奥妙,那么这些磁带记录就是最好的模板。要是他们现在变得更加出色,表达得更加连贯,那该有多好啊——对此我深表怀疑?!——不过,这就只是历史而已——要是历史写得趣味横生,那该有多好啊!要知道,美国已经快要摧毁人类的同情心了,尽管这两个已逝的人之间的狂野对话片断里仍然表现出这种同情心来。

也就是说,这些磁带记录了长达五夜的自觉交谈,讲述了两个哥们之间的往来,还有他们的朋友——到了最后,尼尔的妻子卡罗琳、查理·洛与其他真实人物也加入进来——最后,广播中的黑人奋兴布道者在夜里祷告,呼唤耶稣降临,磁带录音就此结束。那祷告词节奏感很强,促使杰克的散文艺术造诣提升到全新的创作水平:参见“模仿磁带录音”部分。

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写于丹佛希尔顿饭店

P431—436一九七二年六月,在蒙大拿州巴布社区(格拉西尔公园东侧的小木屋里),继续看《科迪的幻象》。“模仿磁带录音”部分(在天堂)——那跟胡扯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凯鲁亚克的胡言乱语,完全展露了凯鲁亚克的独特风格,充满了如宝石一般珍贵的文学碎片——“……我们的所有B级电影院,让我们对偏执妄想与疯狂猜疑有所了解……嗑药上头了,然后去看他们在疯狂梦境里闲荡闲荡又闲荡?”

那是电视风行所引发的矫揉造作时代到来之前许久的事情了。凯鲁亚克开始怀念起动画电影《金刚》来,而这种情感又因为卡萨迪的打油诗“金刚跟丁东一起打乒乓球”而变得更加强烈——那个段落描述了一九五二年前后他嗑药之后的神志错乱与胡思乱想,完完全全、明白无误地再现了流行音乐爱好者那如同世界末日到来一般的怀旧之情。它唬住了一九七二年的整个蒙大拿州,乃至整个世界。

P438“此时此刻,在他的梦里,杜洛兹醒了……”至此,作者凯鲁亚克显然已经完全不再相信美国文学,不再相信《乡镇和城市》和《在路上》,不再相信他本人及其过往一切,而是给他的心灵松绑。由此而写成的这本《科迪的幻象》充满了令人陶醉的声音与笑话。凯鲁亚克不觉得自己是觉醒了的芬尼根[17],而是某个该死的美国佬。

P440—444展现了费城庞蒂亚克棒球队一垒手阿特·罗德里格的形象——戏仿了他自己那种行文严肃的美国风格(正如他曾经戏仿过的那样:“在丹佛各家台球房周围,看见一个精力充沛的女孩……”):“……阿特·罗德里格……在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马萨诸塞州上空的云团飘过我窗户上部的玻璃……”这段文字流露出同样的戏仿意识——就跟T·S·艾略特透过阳光照耀下的尘斑点点的窗玻璃而在永恒静寂得到的感受一模一样……那田园诗一般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沉思、自慰、睡意朦胧。

P445—446继续默想着他自己幻想中的棒球小联盟。那是杰克在其青春期前不时清楚地记录下来的一个幻想;聪慧的他将其完完整整地留给了子孙后代——好让后人忆起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后的美国青年意识的不同类型及其中暗含的敏感——

P448该节展现了全书的整体主题,自称是“一篇关于世界奇迹的伟大文章,在记忆当中不断闪现……”[18]

P452—454该节分析了他是如何堕落,丢掉了美国大学生活的纯朴,也丢掉了美国式的纯真——现在,他心中的“疏离感”变得十分明显。他内心充满着对燃烧弹、纳粹、越南与怪物的恐惧——回到一九五一至一九五二年,杰克将其视作一种转变(他走进酒吧时不再那么漫不经心)……视作某种微妙之物,比如:“……人们不再有街区意识。”——那是《乡镇和城市》的悲剧主题。“在这种传统的诚实之外,只有小偷。”那指的是理查德·尼克松与贝贝·瑞波佐[19]。因此,“现在,盯着人的眼睛看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使用惠特曼式的措词,完美地指出,当两个肌肉紧绷的美国男人在街上相遇时,会出什么问题:他们会以为对方是卑贱的乞丐、同性恋、吸毒上瘾者、毒贩或共产党。那完全是一种偏执狂似的妄想。

P459该书由若干支离破碎的散文构成,描写了大量美国风情与人物自传——在描绘马克·范·多伦的那段文字中,杰克惟一一次使用小说语言记录下他为中国女孩“咯咯直笑的玲”而写的虚构史诗——那是在寒山禅学流行之前,某个周日他在洗衣店里突然闪现的想法。

还有许多对历史的简单见解——简直就是大杂烩!——就好像,他使用插入语对纽约文化与性影响进行点评(“这是你在纽约一直都会听见的,像这周的《生活》啦,上周的《时报》啦,他们的想法都被买光了……呃,我得说,那相当不错”),可能还谈及他在知识界的一些朋友,如约翰·克莱伦·霍姆斯、艾伦·哈林顿[20],或其他朋友,如瓦尔·海斯、埃德·斯特林汉姆——或巴罗斯。

P461—463然后他幻想着自己顺着密西西比河漂流而下,用玉米穗轴做的烟斗抽着大麻。那是对马克·吐温到海明威一脉相承的那种美国散文观的调整。当他写下那些文字的时候,杰克才二十九岁十个月二十九天,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去瞎逛去晃悠。但他晚年却也是死于十月。

一九七二年六月四日,看《科迪的幻象》。

从木窗往外望去

蒙大拿的下午风大日炎

马儿站在蒲公英丛中

蓝色吉普车在路上飞驰,尘土飞扬

喜鹊飞过加油站上空

P470但他对各个时代人们的看法自始至终都摆在那里——“你知道吗,他就像电影里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嘴唇油腻腻的,脑门光秃秃的,眼泪汪汪的。现在使劲想想我们这一代的美国人!啊咳,呀!”如此这番!就像是电影里的威·克·菲尔兹。也是一个急脾气、好社交、爱说话、言语直白、赶时髦的美国人。(正如五年之后他在《垮掉的一代溯源》中所指出的那样。)

里面有许多小把戏——关键就是那些夸张的莎士比亚式的或者维多利亚时代的起到修辞作用的拟声词,有时真是妙趣横生。至于该书当中的许多足以穿透读者心灵的句子,我们得说,那是为英语教授,为那些严肃的英语教授兼散文作家而写的:“……在山谷里,孩子吃的冰淇淋化了,化没了,掉落在午后湿热的路面上,而家庭主妇们迈着高傲而笨拙的步伐,一步步发泄着绝望……”

P475—476“……现在啊,哎咳,我的女人,呃,你快看看!故乡到了,乔安娜!”……接下来就是“雾中的琼·罗尚克斯”这章了。

天幕之下,连续一个小时,四面八方的人们,无论是参演的电影明星,掌控机器的导演,还是围观的人群,都把目光集中在罗尚克斯身上。她甚至成了金门湾、金门大桥乃至太平洋的焦点所在——一个小时内,所有小角色都在阳台上如走马灯般轮流拍了自己的镜头——这是在全部美国影像消逝之前所绽放出的好莱坞曼陀罗花。

这本书既是对美国所有英雄形象的分析,同时又是这些形象的幻灭——这是他个人从手头掌握的粗浅材料而非总体概念中获得体会与发现。这就导致了杰克与后来的其他人所提出的“世代”概念化——但亲身体验的个人经历才是核心,而这些恰巧就是科迪在街头混出来的经验:上几代人的民族主义形象,他的友善,美国神话的幻灭,还有他心目中的英雄之王尼尔。

P504—507杰克用尽想象力,滔滔不绝,写了这篇赞美爱情的奇文,走进女人的心房,赢得她们的爱慕。这么多年来,这本书都无法获得出版的原因也在于此——

P508—509文章谈到尼尔的评注——对杰克变得神神叨叨的原因做出了许多解释——关于“神圣的丹佛街道”——“到了黄昏时刻,却幽暗得不成样子……在一九四七年”的草坪——“垂头丧气到丹佛,垂头丧气到丹佛,我除了萎靡不振再无别物。”——

P513他还完整地解释了他于一九四九年前往旧金山的原因:“在……科罗拉多州界线与……的交会处……去为人们悲叹吧……你去吧,去吧,然后就死去吧!科迪会如实报告你的一切。”——上帝的沉思给美国诗人指明了更为伤感去更加美丽的方向,还下达了命令。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向和命令呢?更有预知性?还是更为平淡?

P513从文学方法的角度来解释:“……我突然由我自身看到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天使(这就像是博普爵士乐。我们很迟才间接地了解到这种音乐,但除了我们都不懂的地方,我们对它却是了如指掌)——”

(在原作手稿中,从这开始的一百多页里,打字员都做了改动——顺带一提,读者朋友们。)

P522其后就是全书的重头戏:《在路上》之后的全新尼尔——那个阶段属于那些希望看到历史性结局的人——迪恩·波梅雷经历了什么?他安顿下来,结了婚。凯鲁亚克的黄金美梦终于成真——他的自明之爱(“在这个梦境里,我蛇一般地蜷缩着躺在小山脚下”)。

再接下来是对尼尔的大麻烟卷与大麻套件的描写——还有一个预言:“如果大麻合法化了,世界上将不再会有战争。”这种质朴信念多么可爱啊!一九五一年,美国上下全都像嗑了药似的无比癫狂。尼尔对大麻的个人体验可能成为全国人民的体验吗?事实如此!

P527这些幻想也涉及时代变迁,城市变幻,一九四〇年的丹佛叠加在一九四八年的丹佛之上,往下是一九四九年的旧金山,最底下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儿童时代去过的“五月的周六黄昏时分”的波士顿。

P528“一切总是十分令人满意。”——在那些午后时光,两个美国人总是一起到铁路上工作——那时,没有罪过,即便是晒得滚烫黏稠的柏油和铁路上的煤烟灰都在金灿灿午后阳光下散发出芳香——其后,人们才意识到对印第安人的大屠杀,对大自然的荼毒,以及对美国境内的人类意识的扼杀。也正是在那之后,杜勒斯[21]、艾克[22]以及其他所有禽兽人物才发动了针对印度支那的越南战争。

P528—533尼尔与活宝三人组——重读了一遍那部分幻想文字之后,我意识到《在路上》展现出来的浪漫思想里的许多空白、未尽解释与种种事实在此都有了详尽叙述——虽然我将那些怪诞之事视作理所当然,但我从未弄明白过。而在此,合理的、有条理的、理由充分的以及有价值的东西都保留了下来——这些反映了杰克与二十五岁大的尼尔之间关系里最为丰富、美好而幽默的东西。这是一本连肯·克西[23]都会为之心生怜悯与温情并进而哭泣的书籍——那是他和尼尔从未一起品尝的早熟果实,反映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知识分子的纯真。

六月的蒙大拿州,风儿扫过青草地,草叶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投下阴影。我可能不会整个下午都待在这里。那并不适合杰克信佛之前的聪明与智慧,还有尼尔的祝福及其谦恭而热情的好奇心——这一切都印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西部小地方。我可能一直待在纽约下东城和一间阴湿公寓里,并在那里患上了肾结石。

P533模仿磁带录音。这次真的是在天堂,(在凯鲁亚克引用T·S·艾略特论幻想与想象的一句话之后)继续讨论两人以前还是小男孩时就已经形成的宇宙观或现实观的普遍性、适用性与准确性,并且讨论当众回忆这些幻想正确与否。

P540然后谈到了尼古拉斯·布雷顿的一首短诗:“——这是我的故事和歌声。你现在听到了。”像莎士比亚和乔伊斯的诗作那般纯粹。埃德·怀特,本书主角之一,直到二十五年之后,还记得手稿里的“故事和歌声”那句话。

P554“‘……他总是在自慰。’……正午时分,我母亲偷偷地溜进萨拉大道的房子来看我。……在那方面,我妈妈对我特别粗暴。她绝不允许我在家里做出任何与性有关的事。他们都说,那样会让一个男人彻底发疯。我想当时我准是疯了。”——杰克不止一次提到这次厕所偷窥事件。那是确有其事。

一个小乔伊斯,一个小沃尔夫,还有一个机智过人且精力旺盛的小莎士比亚。“尼尔是我失散的兄弟”这个故事有了新面貌,那就是《吉拉德的幻象》。

P561杰克将已婚男士尼尔观察得纤微毕至:尼尔坐在暗处,收听电台节目,“恳切地央求起他的儿女们”——“盯着收音机的血红刻度盘”或者“看着自己的手腕,看那里有没有被蜜蜂咬过,或者检查一下有没有沾上头发,或者思考起来。”这反映了他对尼尔的浅薄爱情!那也是该书的主题之一。

P569杰克明显就是一个超越现实、见解独到却哗众取宠的家伙。他预言了巴罗斯后来同样意识到的东西:“而根据卡夫特保险公司针对华裔的互利型附带保险业务,民众所纳税款的四分之一只相当于他们金融贷款的五分之一再除以三分之二——该公司的一间重要分公司办公室就位于该停车区中间。”

P570我有一首诗从未发表过——他复活了,总有一天我会去故纸堆里把它找出来;我只有在看到杰克的文稿时才会想起它。

P575“尼尔死了……闷闷不乐,遮遮掩掩,变老了”——没错,那是一九五〇年我对他的印象!!——多么久远的事情了——就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情感游戏已经结束了第一次激情之后。那是尼尔人生中一个很长的阶段——当时他停止写作,也不再写信,并且我们认为他还开始抽太多的大麻,变得心不在焉——不过,我没有去西部朝圣,没有去加利福尼亚州他的家里去看望尼尔,直到一九五三年——两年之后——因此,能够看到凯鲁亚克的大量记录,了解尼尔在那些日子里的平凡生活,我感激不尽——凯鲁亚克觉得他自己分心了——他们没有一起做过事情——就只是坐在屋里(后来则是看电视)——(哦,在洛斯盖多斯镇那间可怕的卧室里看电视。)

P576—580然后,杰克描写了他对尼尔的爱意,尼尔也写信告诉他“我爱你”(那种人生场面是不是太过狗血了?),于是完全的自由、喜悦、亲切与人性解放在那一章里突然回归。文中有一个关于针对电视蛾群的“抽象战争”的完整预言,还列出了一份爵士乐大神名录。通过广播收听《贝多芬革命》时,尼尔的幽默感又回来了,他变成了一个“如寒霜一样神秘”的美国人。——这些章节之前,是尼尔那段虚构的、极棒的、完美的独白:“在这个骷髅似的可怕地球上,死亡在黑夜里极其寻常。夜空中满是数以亿计的灰蛾,那种情景既令人无比恐惧,又极其壮观。……‘再会,亲爱的杰克,人生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玫瑰花香。’”他让尼尔说道:“我爱你,哥们,你应当已经了解这一点;伙计,你应当已经知道这一点。”而杰克回答到:“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我现在当然知道这一点了。”像惠特曼那样黏乎!两人之间关系极好,却没有发生性行为,而只有爱与慕,就跟美国一样无忧无虑。

P576你瞧,杰克也演奏音乐。他那个时代的爵士乐通过口舌而得以永世长存,就如同祷文那样快乐而抒情的散文——上帝啊,你的杰克把他那永不过时的元音吹得多棒呀!他的“那首优美动听的美国交响乐曲……就在你脑海里持续鸣响,是美妙的和弦……”那预言了“抽象战争……电视……”

P584—586再看凯鲁亚克完全写好了的描写佩奥特尔日的那篇文稿——在这本书里,他猛烈抨击的他的秘密现实,并对他的意识经验状态给予了圆满解释。真是一件大事。“我更感觉他是我将会看到的一个幽灵。”“仙人球长满了凌乱毒刺,像大蜥蜴一样披着绿装,潜伏在沙漠中,等着生吃我们的心脏,噢——”还有普通人对仙人球产生的第一反应的主观正当性——“这东西会让你实现自杀。你的心智会告诉你将怎样死去,随你挑哪一种死法;我明白了。”——那记录了他对佩奥特尔日的完美心灵变化,是对文学以及早期嬉皮士的卓越贡献。这种悲剧常识,以及没有喝醉就泄气或者毫不泄气地斜看着仙人球的那种动作,多早以前就已经问世了?——“科迪!这是心脏停止跳动了。”——接下来则是对佩奥特尔日写作的最为有趣的描述。

P590穿过仙人球构成的愤怒之门那个章节很像是莎士比亚的文笔。在那之后,“雨睡着了”则是这篇恢宏散文里的用词之冠。

P580一九七二年六月九日起,我在怀俄明州提顿村的雪狮旅馆里看《科迪的幻象》,持续了十二天。回到——“第三街与霍华德街交会处街角那家美国最狂野喧闹的酒吧”已经被拆掉了。当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道它会变成某种广告,二十年后还会有人去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描写过的那座圣城就像拉瑞姆街一样,被拒绝当作文化遗产,已经被拆毁,完全消逝,为当地史册所遗忘。呃,荷马唱颂过的特洛伊城墙只存在于他的《伊利亚特》里,更不用说特洛伊木马的残骸了;但栩栩如生的特洛伊仍然活在人们心中。

P583今夜别对我唱《月下的浪人》……那神秘片断选自法语诗《死囚》。那是热内写的一首非凡的维永体监狱诗,后来杰克或我于一九四九年将其译成了英文——

P593—600——因此,度过了仙人球般扎人的人生岁月,领教了蛀虫咬蚀肠胃带来的死亡恐惧,杰克开始努力记下他深爱尼尔于彼的那些确切地点与景致——(那组公交车站照片偶然间记录下尼尔身穿细条纹西装的形象——那组照片可以在《一路风景》里找到。)(《一路风景》由安·查特斯编辑,由城市之光出版社于一九八五年在旧金山出版。)

P608—620对于一九四八年圣诞节,以及那个季节里那次十分复杂的横跨全国的约会,我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篇美丽的散文,一句“月亮照在松果上面,清光耀眼”,既是对惠特曼、梅尔维尔与梭罗的模仿,也是对他们的致敬。杰克对爵士乐之灵魂的热情描述相当经典,接之而来的是热心的菩萨,使时间的本质浮现出来,尼尔和他都在评论中论及。我们已经看过描写佩奥特尔日的那篇完整文稿。那是涵盖了一九四八至一九五二年间所有幻想、随笔与事实的一本书。

P620——我过去总是认为,接下来描写湾畔公路的这篇散文是全美国最完美的散文诗之一。我已经开车经过那些“支撑着架空电线的那些高大的罐头似的输电塔”上百次了。我年复一年地看着车往山上行驶,心里记得尼尔在那里(南旧金山丘陵)工作过,而杰克把输电塔描写成“灰雾当中的日式高塔”。现在,我每年都经常乘坐飞机,飞越那些死尸幽灵般的输电塔,来到旧金山海湾地区,看见那些机器人仍然“与伯利恒钢铁公司锤式粉碎机的冲击声遥相呼应”。一九五三年,我把这些章节邮寄给C·H·福特,以便收入《新方向散文诗选集》——那三页文稿最后写的是蟋蟀与将死的奶牛——那是杰克对兽类,最终也是对他自己,后来更是对我的同情。我在想,我将会怎样死去呢?

P627“在这里,周围是他少年时代在美国丹佛的地下室里、旧车内与草坪上结识的伙伴中仅存的几个,而他已经变成了我们所有人当中的大白痴……”

“有一些我们所有人合拍的照片,照片中我们的影子洒落在草地上。等到我们的儿女步入褐色暮年时,他们会重新审视这些照片,猜想我们那时正处在年富力强、鲜明成熟、头脑清楚、富有判断力的年头……”这说得没错,《一路风景》就见证了这一点。

P631最后,凯鲁亚克记起他跟尼尔一起东行的那个时候。当时,有个开车的同性恋男子跟他们同行,而尼尔跟他发生了性关系——他们搞得惊天动地,很有莎士比亚式的搞怪味道。不过,杰克在厕所里观战时引用了塞利纳说过的一句话:“这事我可不在行。”他本应当早就加入进去,一起寻欢作乐,但他喝得烂醉,过了好久才回复青春活力:……“有时,似乎科迪抓住他的双腿,就像扔一只死母鸡似的把他扔入空中。”……哇,痛死了……难怪“那鸡奸姿势声大音响,让我恶心。”呃,我跟尼尔和杰克都欢好过许多次,姿势各异。我希望尼尔对杰克用力轻点,杰克也对尼尔温柔些。这样对他们两人都有好处。他们的阳根长得又粗又大,最好涂点爱液,要不然就得生生忍着疼痛。

P634后来的一代人全都喜欢那些拍摄于内战时期的老照片,还把它们放大了冲洗出来,贴在墙上。照片里的主角或者是高颧黑髭的男人,或者是长着褐眉、面色阴沉的印第安部落酋长——本节,你可以看见杰克在一九五一年分析并预言了其祖辈照片所表露出来的怀旧之情:“……这张照片就仿佛大胡子克拉克·盖博所演影片里的一张旧内战剧照。尼尔[24]坐在那里,疲惫不堪,坐得歪歪斜斜……高耸的颧骨……眼睛里流露出对印第安神话与历史的强烈情感……”

P637杰克从各个角度(包括法裔加拿大人的角度)审视他自己的内心:“行走各地劳累不堪的脚是如此神秘——”请注意,文中引用了一首完整的散文诗,像是兰波的诗作——“他不是你的兄弟,他不是你的父亲,他不是你的圣米迦勒,他是个同性恋,他结婚了”——对啦,我还记得,那首小诗写得十分粗糙,但杰克的朗读声却很轻柔。我们把杰克的诗歌朗诵给录了下来,但那盒磁带现在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再也找不到了——“致尼尔[25],一具尸体。”

P645“我正在写这本书,因为我们都将死亡……恰恰带着这种骄傲与慰藉,在那种普遍绝望之中,我的心碎了,心门也对上帝开放了。我在这个梦里祈求起来。”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诚挚、最神圣的文字——同时,尚未成为佛教徒的杰克充分展示了他后来发现并系统阐述的东方世界的崇高真理。其一、存在就是苦,活着无法满足,颠沛流离,受苦受难。一九七二年六月九日,我看了一遍《科迪的幻象》——当然,里面讲的都是一九五二年的事情:杰克心想:“现在,要么开口,要么就一直闭嘴。”于是,“他就向上帝敞开了心扉。”

《科迪的幻象》没有穷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发生的一切,没有提及尼尔一边心平气和地吸食大麻一边在铁路公司担任司闸员时的工作情况与家庭生活,没有谈到一九五四年以后他跟长着一头红发的娜塔莉[26]之间保持甚久的私通关系,没有谈到赛车运动,没有谈到他后来的女友安妮,没有提及他在一九六三年以前就跟肯·克西熟识,没有写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他吸毒泡妞的经历,也没有谈到他在铁路公司的工作生涯被两个缉毒警察给终止了(一般的美国史册不会考虑尼尔作为政客的一面)——当时,他因为几根大麻烟而在圣昆廷州立监狱坐了几年的大牢。

于是,杰克又跟尼尔一起生活了十八年,而且两人都不甘寂寞。这本《科迪的幻象》值得所有青年全力以赴去阅读去理解。它讲述了在其青年时期,杰克渴望做些什么,尼尔做出什么回应,而这两个美国凡夫俗子的精力又都用在何处、导向何方——但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有好几次他们两人都身心俱疲——杰克继续写作,不仅写了《萨克斯博士》,还写了《墨西哥城的忧郁》,然后又创作了《地下人》、《春天的玛丽》(即《玛吉·卡西迪》)以及其他更多作品。五年之后,他取得了一些声誉,创作了完美地阐述佛教思想的《达摩流浪者》一书,攀上了他的事业巅峰。随后,他又写出《荒凉天使》,使这部完美编年史继续了下去——“用虚无之力来折磨我的手”——他还写了许多诗作——不用提他的《梦之书》,还有至今(一九七二年)尚未出版、厚达一千页的《达摩如是说》[27]。后者包括他创作的若干俳句,他的冥想、阅读、诠释、思考、三昧[28]笔记与虚无之学——

杰克跟尼尔道别其实就是要跟整个世界道别。他们两人有好几次几乎都要放弃了——(不过,昨天我碰见了卡萨迪的一个粉丝。他才二十六岁,在蒙大拿州经比尤特市操作一辆一百吨级矿用自卸重卡。他开车送我去匹兹堡。一路上,他总是面露微笑,双眼有神而目光柔和,满腔热情,常说:“我热爱生活。”)——但在一九五二年那会儿,杰克和尼尔两人都很孤单,对全美国、对全世界都无计可施——“垮掉的一代”正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而美国刚刚要卷入越南战争。美国人的贪婪与欲望耗尽了这个星球——两年以后,我才来到了旧金山,在一处宁静的住所里找到了尼尔。他好客而友好,但他当时已经迷上了一门引人瞩目的全新宗教,也就是艾德加·凯瑟研究[29]——其再生哲学使得杰克又去研究佛教。他广泛阅读原版佛学著作,还在圣何塞市立图书馆找到一本由德怀特·葛德尔德[30]编撰的《佛教圣经》。这是一个全新的阶段,就连《科迪的幻象》这部回忆尼尔早年、中年活动的长篇巨著都未记录或提及。

P667当然,这部散文巨著使用了令人晕头转向的众多修辞手法,都是使用第一人称,匆匆而就,但几乎总是用在恰当的口语句法节奏当中,比如:“……萨德尔山的双子峰。两座山峰海拔都很高,险峻异常,山石嶙峋。我以前都还没有见过这种山峰……”

P668他们的第一次墨西哥之旅充满了激动人心的元素,这在书中被完美地描述了下来:“……山顶上种着一些香蕉树;香蕉已经熟得发黄了,使得那里看上去更加美丽。我变得无比兴奋:这个世界很大,但在我心中,它就是一个笑话;我觉得这些山峰全都装在一个寂静的大房间里……时报广场也是《纽约时报》的客厅呀!……墨西哥让我疯狂。科迪对它无比着迷,迷得浑身是汗。我们当时都还涉世不深。”

我还记得一九四八年那个失眠的主显节——在美国的每个角落,先验的大脑意识全都苏醒过来,从时报广场到威廉梅特河岸,再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小树林:进入三昧境界,感悟心灵的广博。之后,这种感悟会得到诠释、扩充,进而成为大乘佛教教义之后西藏密宗黑帽教派的卡古流派(或者是其他什么流派)的超凡智慧,并传遍大提顿山区的所有角落——杰克很可能从未见过那些,因为美国的所有山脉都十分伟岸:但他预言对了。当他踏上墨西哥边境线时,他看见空间无比辽阔。那时的他有别于一九四八年的他——在一九四八年,他是一个信仰唯物主义的“独特的”旅行者,陷于空调噩梦之中,困惑不解。他将墨西哥的所有原始空间视作原初之地或真理之体,却不知道他所感受到的真理正是均衡佛法的伟大而崇高的简洁陈述。他后来宣告了这一点;他本身就是从西方而来的使者——存在就是痛苦……一切都不能令人满意……一切都是昙花一现……一切皆苦,一切皆空。

P668—669最后,凯鲁亚克阐述了“农夫永远的乡村生活”这一概念——那是从巴罗斯的那本斯宾格勒著作里提到的农夫观发展而来的。那就是杰克在那个十年的那段时间里所祷告唱念的颂歌——乡村三昧——乡村视野与乡村意识有别于地铁横贯、地图导引的更加抽象的城市智慧。城市居民心智昏昏沉沉,极其依赖别人在供水、垃圾处理与废物制肥等方面的知识,要是有这种知识的话。早在一九四八年,狡猾的城市骗子就将整个地球大气层全都污染了,而这个消息立刻传遍全球,连又懒又笨的澳大利亚土著都将它视为一个可怕的启示——后来到了一九六一年,秘鲁普卡尔帕地区发生了一场大火。人们喝了死藤水[31],神志恍惚、迷迷糊糊,往北迁徙,在广阔的热带雨林中寻找他们的家园,却看到炸弹往整个北半球的所有城市落下,心里不禁在想,那飘浮的有毒烟云便不会随雨落下,流到亚马孙河与乌库阿里河两岸那些纯朴、善良的丛林部落的宿营区。

然后是杰克对热带昆虫钻进他鞋里一事的描述,是这个无比震惊的美国小伙对丛林加油站的印象。“即便是见识过大西洋致命白光之人,看了这情景也会被吓得脸色发白。”

P670至于杰克前往墨西哥所持的“政治立场”——“我们坐在这辆V8引擎的旧车里,活像三个傻瓜。过往的印第安人向我们伸出手来,希望我们过来给他们一些美元。他们都还不知道我们发明了原子弹;他们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说过有这事。给他们钱?垃圾!给他们个原子弹吧……”这听起来像是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会写出来的东西,只不过再后面凯鲁亚克其实就变得很有同情心,变得更加温柔。

P671但你立刻就会从那些农夫身上找到其信仰《圣经》的父辈的原型——杰克与尼尔都信仰天主教。在那些日子里,恰似就是、也只有《圣经》,让他们这两个美国人得以跟占据了这个世界80%地盘的芸芸众生直接交心——后者过着原始生活,土地意识强烈,不依赖机械……“一群耶利米似的流浪汉闲荡在荒野上,但他们其实是牧民……我可以看见上帝之手在动。未来掌握在农夫手中。从阿克托潘城开始,我们就进入了这片信仰《圣经》的高原——但只有信仰坚定如山之人才能到达那里。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生活在这样一片土地上——许久以前我就知道了。”这真是令人心碎的预言。聪明的尼尔说道:“‘他们要来的东西早就烂成垃圾山了——他们其实想要银行。’”

P677啊!那个浑身包着裹尸布的蒙面陌生人又出现了。(他会在《萨克斯博士》里再次出现。)

杰克·凯鲁亚克写这本书,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爱,是要把它献给这个世界。他甚至也不是为了声誉,而是要给跟他一样的凡夫俗子以及各路神灵一个解释、一种祈祷。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其探索谦逊而虔诚。那使得该书成为天才之作——对于该书读者来说,杰克·凯鲁亚克是一个足以跟卢梭并肩而立,跟写出《时间与河流》的托马斯·沃尔夫(生长在“尊贵欧洲”的托马斯·曼称《时间与河流》是美国散文杰作)与托尔斯泰比肩的天才。

再也没有哪个作者,甚至包括托尔斯泰,得去跟西方的没落抗争。杰克·凯鲁亚克却能够注意到美国人行道上出现的裂缝。

但是,那个蒙面陌生人就是他的母亲。他被那个蒙面陌生人的“衣物”窒息而死!

P681于是,社会自由第一次实现,其精神令人疯狂而振奋。它有别于傲慢的美国中产阶级信奉的那些清规戒律,后者被铁板钉钉地永远安置于从幼年就开始接受的媒体宣传当中——二十世纪中期的美国似乎永远都是阵营化的国度,缺少实质深度的军营化想走上舞台需要上百万美元的支持,推崇者努力想让它变成一种古老传统,从而使人们接受它、通过它,但代价却是纸币堆起的金字塔。二十世纪二十至五十年代,美元因为通货膨胀而贬值了。那个时代应该终结了。朝鲜战争被视作理所当然之行动,越南战争也刚刚开始。这些令人揪心的战争毁掉了那个时代——还记得吗?杰克写这本书的时候,美国给法国提供了足够的资金,而那笔钱恰恰相当于法国在印度支那半岛开战的官方支出。那可是一场自私、无望、自大、杀人的战争啊!(腐败呀!劳尔·萨朗将军[32]组织了秘密的鸦片贸易来为法国非官方的军事行动提供军费。)整个西方(与东方)文明都是骗局啊!“‘我从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在丹佛,要是少男少女们这样成群结队,警察会一批批地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哟呀!’”——是啊。二十年之后,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又来大批抓人了。但那一群群小孩不是要发动战争,而是要做爱。前面讲的是尼尔夜里第一眼看见醉鬼拥挤的墨西哥舞厅时所产生的反应……

P684——于是我们看到,美国之路的尽头,就是这个美国男孩自觉地发现亘古永存的贴近自然的人类,包括原始人类、远古《圣经》时代或者约瑟时代的牧羊人、阿拉伯人、蒙古人、法国人或英国人,因此第六百八十四页向你们呈上了具有魔力的政治简述,有点白痴,却四平八稳地粉墨登场——下面引用了冷战帝国那位留着胡子的副国务卿以及杰克·凯鲁亚克的话——

“错误的废话。”——前国务卿艾奇逊[33],一九五二年

“应该使农夫合法化。”——杜洛兹,一九五二年

P690对尼尔的另外一种观感:一九五〇年,结束令人激动的墨西哥发现之旅,回到放荡不羁的旧金山,举行了一场颇具小资情调的婚礼。在一张照片中,尼尔看上去十分健康。杰克为那张照片谱写的赞歌如下:“他自己已经为人们所熟悉。他渴求名利,勤劳坚毅,却处在社会的最下层,破落潦倒。他是彻头彻尾的马克思主义者,他还年轻啊……”

接下来是一段感人的文字。杰克预言孩子们将会通过这些照片,通过这种艺术形式,想象他们的父辈是什么模样。那则美妙的预言已经变成了现实。

P691—696 原本有一个段落描写他们如何在美国公路上疯狂飞驰,但后来被移放到《在路上》的某个地方了——那是对克莱恩[34]作品的重述,是一篇惠特曼式的极具英雄气概的祷词。在我们年轻时候的美国,它仍然显得天真。或许,它是凯鲁亚克所有作品当中最为完美、最有特色的一段——完美的照片,为整个国家的地理与文化提供了参照——我们从中其实就可以写出一首国歌来:“我们心烦意乱地开着车,一路无言,恨不得连防水油布上的势能都运用起来……”即便是杰克自己,在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防水油布”当作形容词来用。不过,他在此指的确实是载重拖车后厢上面用来盖住易腐木材与食品的一路噼啪作响的防水油布。

P391那个句子是杰克自己的选择。它反映了杰克散文风格的合理性,以前所未有的形式展示了信息意象(巴罗斯后来不得不用剪刀将其散文篇章裁剪开来,然后将各个句子重新排列、重新调整,以便达到同样那种出乎意料、不可思议却合乎常理的精准效果,就比如:“风的手撞上了门”——),那种理性的(“学术的”)沉默或乏味无趣却合乎常理的思维永远都没有办法从其智慧宝库中自动汇成。“防水油布上的势能”合乎事实,是典型的美国式表述,又像是莎士比亚匆匆写就之语,真实度极高。他心态积极,全凭直觉,迅速将其无比灵活的心智释放出来,并转换为语篇——“……在月下的犹他州盆地里修造监狱……在墨西哥为美洲编织领口。科迪要回家了,要回家了。”

P691—694下面来看一段描写莱斯特·杨、密西西比河与美国的文字。科迪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华丽结尾:“……从陆地上给那里带去了模糊不清的信息与源自地底的兴奋咆哮,就好像夜半时分,整块大陆都颤动起来,把什么都给毁灭一空,狂热,炙热,巨大的污水坑,恶臭的爪子,丑陋的心灵,源自北方的密西西比大河,到处都是电线、冰冷的木头与号声。”这段文字如此美妙,如此激情四射(这还只是尾句而已)——如此气势恢宏——伴着莱斯特·杨的萨克斯声,他继续描述起来——乐声引发了一次又一次的神启,歌词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联想。他为人们所接受,他的演奏被录音,他多产,一连串的作品富有理性与表现力,响亮动人,如佛教经咒那般圆满,随心境与回忆之变化而变得包罗万象、恢宏有力、自由放纵、卓越突出,令人收获甚多。这样的散文作品再没有哪个美国人想得出来。他一心向佛,心地善良——但确切地说,他那颗立誓解放并启迪美国众生的心灵却是如此复杂(这就是语言,美国的语言)——“美国散文的新佛陀”,描述精确,准确无误。预言到来了,由心而至——唵哈哼啦啦嗬!

P696因此,凯鲁亚克向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一诗的译者查尔斯·阿特金森致敬——为了那些冗长的德语句子所承载的永恒能量。

P698尼尔第三次回到纽约跟杰克会面——“那天晚上,老朋友们都很悲伤,就好像曾经特能侃大山的篮球五人组在沉闷的酒店大堂里与一脸羞愧的老婆见面似的(那是在沃塞斯特市发生的事情了)。”

P702为什么他要这样称颂尼尔?一以贯之,那赞颂的其实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主义,是惠特曼努力要在高大、杰出、健康的人里找到的真正的美国人——其对立面则是时而偷懒时而勤奋,花钱大手大脚的吸毒者。他们就像尼克松、我们的已逝所有总统及其支持者,把美国送进了坟墓——凯鲁亚克歌颂惠特曼想要的东西。有些人就像提顿山脉与怀俄明州的绿色山谷那样心胸宽广。他们感谢大自然给予我们(或者说,是我们从大自然那里攫取)的土地,而不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只想要端坐在摩天大楼上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签订的土地销售合同多得要拖车来载,把受到污染的河流两岸的美国大地都售卖一空,开发房地产。美国就这样给卖掉了。冰雪覆盖、寂寥无声的兰德胡山长满了松树,它们对此又会怎么想呢?哦,热泪盈眶!当杰克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旧车售货员死了,五角大楼的建筑工人也窒息身亡了。

不要忘记这本书的那种洞察敏锐的历史真实性——没错,所有那些支离破碎的段落篇章都提到在阿灵顿县建五角大楼一事。杰克一度误以为那是一个往南延伸的美国小镇。

P702“神圣的太平洋海岸映入眼帘,神圣的道路就此结束。”杰克以为,尼尔已经回加利福尼亚州结婚去了,他将安定下来,沉默寡言,终老而逝——尽管他对那辆幻想中的巴士知之甚少,仿佛它在《在路上》中已经被开去了天堂,但他还会开着它穿越美国。他会往那辆大巴涂上如同大乘佛教幻象的五彩颜色,载着那些性欲超强、飘飘欲仙的乘客,一路搞怪,穿越这片土地,前往“更加遥远的”地方。在前往美国南方的途中,他看见路边立着一个标志牌,上面涂写着:“投票给高华德[35],就是投票给快乐。”他到了南方,却发现伤心不已的杰克喝得酩酊大醉,搬到了纽约长岛的北港村,“悲伤满屋”。——然后,尼尔开车出去找杰克。杰克惊讶不已,不甘不愿。但尼尔兴致高涨,一言不发地将杰克带回位于公园大道的那间公寓。时值午夜,公寓里挤满了大约五十个“恶作剧巴士”乘客,正在嗑药。他们全都愤世嫉俗,却满怀期望,目光炯炯地表达着对杰克的崇拜之情——令人讨厌的红脸老头威·克·菲尔兹害怕自己喝酒喝到死,于是就回到了这座城市。公寓主人十分腼腆,挺着个大肚子,余醉未醒,感到难受、恶心,但威·克·菲尔兹还是抓住他轻轻晃动起来——公园大道的那间公寓最后成为凯鲁亚克、卡萨迪、克西及其他朋友非正式的聚会与消遣场所。那里位于上东城八十六街东侧,客厅里装了一个真正的强弧光灯,到处都是电器,麦克风传出混响,电线在地板上四下延伸——沙发上面随便扔了一面美国国旗,吓得杰克拒绝坐到那上面去——克西礼貌地欢迎杰克的到来,却不怎么说话;公寓主人性格腼腆,但神色祥和;我自己则震惊不已,又有点忧愁。现在,这些事情都用不着我管了;甚至,过去发生的事情也用不着杰克来书写。十三年之前,他就已经写好这本书了。不过,他只能够绝望地看着他那些更加不可思议的五彩斑斓的预言变成现实。在这个恶世[36]里,幽灵智慧的希望之秀使得现代社会变得跟化学与机械更加密不可分。他知道,更加糟糕的致命绝望将会到来,或者已经降临到他的头上,因为他酗酒成性,手脚颤抖,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那么性感、迷人——无论如何,云团飘过提顿山脉上空,巨大的雨云飘到爱达荷州上空,积云低低地飘过大草原,下雨了!——一九六四年,在曼哈顿那间灯火通明的公寓里,我们进行了一次对话。那次对话进行得断断续续、零零落落,让人悲伤、让人失望,但绝对真实。因此,正如杰克已经做过的那样,我把那次对话录了音,也录了影(在斯宾格勒去世大约十三年以后,新技术时代来临了)!哦,大雨毁掉了你的玩偶与照片?洗礼时代?然后,那辆宽敞透亮的巴士继续长鸣喇叭,沿着那条神奇公路,朝着利里[37]所在的米尔布鲁克大楼驶去。我们将要迎接什么样的时代?

最后几页:“全美国正在向这片最后的土地行进。”

P702该书是一首挽歌,既为美国也为书中主角之死而写。但是,除非是在无意识当中,否则谁知道呢?——继惠特曼之后,杰克(还有他的英雄尼尔)英勇地传递着美国之希望,但该书却是为美国之希望而写的挽歌——这是物产丰富、开拓进取的美国——拓荒者进入陌生的印第安领地与驼鹿的活动区域,其中那种自私自利的黑暗行径与盘剥行为不言自明——美国是刚毅果敢的爱之国度,而军队、工业、广告、建设、交通、厕所与战争当中显露出来的那种虚假的阳刚之气与英雄主义则是对它的最大背叛。

P704最后几段——多么感人啊!——“再见,国王!”美国的所有承诺、为表清白而进行的解释与祈祷、对胜利与成就的含泪放弃、无以言状至高至美的智慧,再见了!在无望的美国、无望的世界、或者无望的时空天堂,以谦卑面对“人类必经的茫然”,再见了,谦卑的品性!绝望的梵天,再见啦!爱人与伙伴,再见啦!再见,国王!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揭谛菩提,萨婆诃!无望,无望,超越无望,全然超越,全然觉醒,啊,全然的愉悦!

* * *

[1] 《科迪的幻象》中写做“约瑟芬家就有一个金发情人”。

[2] 该诗英文题名为“In The Baggage Room At Greyhound”,其中“Greyhound”是指旧金山市场街与第七街交会处的灰狗巴士终点站。

[3] 该诗的英文题名为“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

[4] Governor Love,即约翰·阿瑟·腊夫(John Arthur Love,1916—2002),1963—1973年间担任科罗拉多州第36任州长。

[5] John David Vanderhoof(1922—),曾任科罗拉多州副州长(1971—1973),并在约翰·阿瑟·腊夫辞职之后接任州长一职,为科罗拉多州第37任州长(1973—1975)。

[6] Green Automobile Vow,其实是杰克·凯鲁亚克对金斯堡立下的爱之誓言。当时,两人搭便车去得克萨斯州,途经俄克拉何马州境内的一条公路。

[7] 即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1928—1987),20世纪艺术界最有名的人物之一,是波普艺术的倡导者和领袖,也是对波普艺术影响最大的艺术家。

[8] Campbell’s Soup Cans,这其实也是沃霍尔在1962年完成的艺术作品名。该作品由32幅金宝汤罐头画作组成,每幅画作都使用版画复制术,看上去都不像是手绘而成。

[9] Empire,沃霍尔于1964年拍摄的长达八小时的黑白默片,以单一固定镜位拍摄从天黑到清晨的八小时内纽约帝国大厦的变化,再将底片一段段剪辑起来。

[10] William de Kooning,(1904—1997),美国著名画家。他创造了抽象表现主义画风,是纽约派画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11] Franz Jozef Kline(1910—1962),与德·库宁同为美国19世纪四五十年代,抽象表现主义画家。

[12] “投射诗”理论由查尔斯·奥尔森(1910—1970)提出,他是黑山派开山鼻祖,著有诗集《马克西姆之书》等。这种理论主张以诗人在某种情感、思维的情况下呼吸的徐缓和急促、深长和短捷来定诗行的长短和节奏。该理论和创作影响了五十年代以来美国新诗的发展。金斯堡所属的旧金山复兴派,也是在投射诗的影响下来进行创作的。

[13] Francis Russell O’Hara(1926—1966),美国作家、诗人、文艺评论家。1959年,他撰写了《位格主义宣言》(Personism: A Manifesto),到1961年正式发表。

[14] Bill Burroughs,即威廉·巴勒斯(William Seward Burroughs,1914—1997),在《科迪的幻象》中又称“布尔”或布尔·哈伯德。

[15] Olson,即查尔斯·奥尔森(Charles Olson,1910—1970),美国现代派诗人。

[16] Hal King,应为瓦尔·金(Val King),即瓦尔·海斯(Val Hayes)。

[17] Finnegan,詹姆斯·乔伊斯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 Wake)中的主角。

[18] 《科迪的幻象》中写作:“当那些照片在记忆当中不断闪现时,它们可以用作一篇关于世界奇迹的伟大文章的一些闪亮章节。”

[19] Bebe Rebozo,即查尔斯·格里高利·瑞波佐(Charles Gregory Rebozo,1912—1998),美国银行家,理查德·尼克松的朋友与亲信。

[20] Alan Harrington(1918—1997),记者、作家。1948年,他在将凯鲁亚克介绍给了约翰·克莱伦·霍姆斯。

[21] Dulles,即美国前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1888—1959)。

[22] Ike,美国前总统德怀特·大卫·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1890—1969)的昵称。

[23] Ken Kesey,即Kenneth Elton Kesey(1935—2001),美国作家,代表作是写于1962年的小说《飞越疯人院》(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后来被拍成同名电影,获1975年第4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导演和最佳改编剧本五项大奖。1962年,尼尔·卡萨迪与肯·克西相识。

[24] 《科迪的幻象》里写作“杰克”(Jack)。

[25] 《科迪的幻想》中写作“致科迪”。

[26] Natalie Jackson(1925—1955),1954年底认识尼尔·卡萨迪,并与之私通,至1955年11月自杀身亡。

[27] 企鹅集团下属的维京出版公司原计划在1995年出版该书,但直到1997年才真正推出该书。

[28] samadhi,梵文,佛教用语,原指诵读佛经、领悟经义的三重境界:一为“定”,二为“正受”,三为“等持”。

[29] Edgar Cayce(1877—1945),20世纪美国最为著名的灵异大师,被称为“睡着的预言家”。

[30] Dwight Goddard(1861—1939),美国禅学运动先驱,编有《佛教圣经》(Buddhist Bible)等书。

[31] ayahuasca,用南美一种藤本植物卡披木的根泡制而成的具有致幻作用的饮料。

[32] General Raul Salan,应为拉乌尔·阿尔宾·路易斯·萨朗(Raoul Albin Louis Salan,1899—1984),法国将军,曾经担任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的指挥官。

[33] Dean Gooderham Acheson(1893—1971),历任美国助理国务卿、副国务卿、国务卿等职,是一个坚定的反共分子,美国冷战政策的重要制定者。他上唇通常留着八字胡,所以金斯堡称之为“冷战帝国那位留着胡子的副国务卿”。

[34] Crane,即斯蒂芬·克莱恩(Stephen Crane,1871—1900),美国著名小说家,代表作为长篇小说《红色英勇勋章》(The Red Badge of courage)等。

[35] Barry Morris Goldwater(1909—1998),美国政治家,1953—1965年、1969—1987年间五次代表亚利桑那州担任参议员,1964年成为共和党推举出来的总统候选人。

[36] 印度古代思想中,世界的每个周期都分为Satya Yuga(或 Krita Yuga)、Treta Yuga、Dvapar Yuga与Kali Yuga四个部分。其中,Kali Yuga可译为“恶世”。

[37] Timothy Francis Leary(1920—1996),美国心理学家、作家、先锋艺术家、嬉皮士,被称为“嬉皮士导师”。